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 第61章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标签: 青梅竹马 爽文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朱载垠哪里看得懂宰辅眼中的怀缅,没收力气地就要扑到朱厚炜的怀里,眼看就要将他爹撞翻,却有一双白皙如玉、骨节分明的手将他轻松接住。

  “叔父!”朱载垠转头就见身后有些不悦的崔骥征,陡然发觉自己莽撞,赶忙向朱厚炜、杨廷和等行礼。

  杨廷和还了礼,便告退了。

  看着他的背影,朱厚炜轻声道,“我从不知他的背也渐渐佝偻了。”

  “毕竟也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崔骥征搂过朱载垠,捏了捏他的鼻子。

  “待他出京时,我亲自送他出城。”朱厚炜拉过朱载垠的另一只手,“来,载垠告诉爹爹,今日在北书堂都学了什么呀?爹爹正巧今晚得空,来考考你的算学……”

  杨廷和转出东华门前,回头遥遥张望了一眼,只见三个人的影子被斜阳拉得老长,紧紧相依。

  

番外二:昊天罔极(上)

  亥时末,养心殿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为了军户改革之事,朱厚炜昨夜熬了个通宵,只午后补了一个时辰好眠,结果到了晚间又听闻俺答汗似有异动,便又将内阁特别是兵部叫来商议。

  “陛下。”崔骥征的声音在朱门外响起。

  朱厚炜从舆图中抬头,“请进。”

  崔骥征见这么多人也不惊讶,径直走到朱厚炜身侧,贴着他耳朵低声说了几句话。

  “竟有此事?”朱厚炜话虽如此说,但显得并不如何惊讶,“倒是让她猜中了。”

  崔骥征看了看神情严峻的诸人,低声道,“正是多事之秋,国务繁忙,虽是陛下家事,臣请代劳。”

  朱厚炜叹了声,“朕早知会有今日,有个小盒子,就在朕寝殿八宝格左三上四那一格里,你带走吧。此事全权交由你处置,也只能由你处置。”

  “臣遵旨。”崔骥征又对正任起居注官兼翰林院侍读的徐阶道,“此事机密,不必记了。”

  说罢,他对朱厚炜点了点头,脚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朱厚炜心中微涩,疲惫不堪地看了眼满脸探究的众人,淡淡道:“继续吧。”

  崔骥征领命出京时,有数骑正在官道上疾驰。打头的是一健硕少年,身后还跟着数名锦衣骑士,一看便出身不凡。

  那少年剑眉星目,只是面上略显狰狞的神情影响了原本的斯文俊秀,再细看他袖口未遮好的云锦龙纹,观其形制唯有东宫太子匹配,此少年正是私自出宫的朱载垠无疑。

  而此时的朱载垠脑中却是一片混沌,只不断盘旋着偶尔捕捉的只言片语。

  “都说先帝和贵妃死于兴王一系之手,可若当真如此厉害,卧薪尝胆三代人,就这么功亏一篑,岂不是太儿戏了么?”

  “兴许陛下有天命护佑呢?”

  “我看这事不简单,特别是王贵妃,怎么天子登基不过半年就香消玉殒了?她和太子一同落水,怎么偏偏太子这个不满周岁的孩子能活下来,她白天好好的,到了晚上却没能熬得过去?”

  “这可不兴乱说……不过一个寡妇,她殁了,对陛下有什么好处?”

  “这你可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她这么一死,陛下白得了一个皇子不说,之后还能给张氏再添一条罪状,更能讨得崔指挥的欢心……”

  “这怎么又扯上崔指挥了?”

  “你忘了,崔指挥头个没过门的妻子,可不就是成山伯府的王小姐,后来唯一诞下皇嗣的王贵妃么?”

  “难不成是为崔指挥出气?还是在争风吃醋?”

  “这就不知道了,反正打王贵妃去后,崔指挥再未提过娶妻的事,反而夜夜宿卫禁宫呢……”

  那些不堪入耳的调笑仍在耳际,朱载垠禁不住咬紧了牙关,他虽年少无知,但自幼早慧,很小便对父皇与表叔的关系产生了猜疑,可大明南风盛行,他也未当做一回事。

  可如今想到自己生身父母、表叔未过门的妻子、兴王,竟然一年内相继离世,此等巧合,容不得他不心生猜疑。

  他突然想到父皇儿时为他说的赵氏孤儿、西方复仇的王子哈姆雷特,一股凉意从心头升起。

  可这些年父皇对自己,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打小只要自己有个小灾小病,但凡自己一睁眼,父皇一定守在榻旁。自年幼时起,每日清晨父皇或表叔带着自己打拳练功,午后父皇亲至东宫检查自己的功课,晚间只要没有晚朝,一定和自己一同用膳。春寒加被,夏日送冰,秋凉添衣,冬日供炭,九五之尊,不论多忙多累,从来亲自过问。

  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也会为了无边权柄,做下天理不容的弑亲之举么?

  可如果是为了国事呢?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他的识海响起——人人都说父皇励精图治,可自己也曾听闻过不少怪话,说皇帝为了推行那些所谓的改革,不顾骨肉亲情,不念祖制功勋,完完全全是一个一意孤行、倒行逆施的暴君。

  父皇对自己说过不少改革的道理,他忙于政务时,表叔也时不时和自己说上两句,可偶尔也有些给自己上课的翰林,陪着自己读书的亲戚,提及改革总是阴阳怪气。

  朱载垠捏着缰绳,原本沸腾的情绪也慢慢冷静下来——正如那些翰林说话别有用心,今日这些话定然也是有心之人有意让自己听见的,传话之人定然对父皇的施政纲要极为反对,才想办法挑拨他们父子离心。

  正当他立于马上发愣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回头一看,就见崔骥征骑着他那匹天下罕有敌手的神驹匆匆而至,“殿下!”

  一看见他,朱载垠又不受控制地想起先前那些闲言碎语,心里莫名梗得慌,便垂下了眼睑不语。

  到底是宫里长大的孩子,天生便会隐藏情绪,又得朱厚炜无微不至的教养,虽只有十四五岁,在大多数眼中已经算得上不辨喜怒了。

  可惜崔骥征可算一同拉扯他长大,一见他神情便知他心中所想,更知这时不论和他说什么,恐怕也听不进去,又想起公事缠身却仍忧心不已的朱厚炜,便有些挂了脸,“殿下年岁日长,对过往前尘有些疑惑也是正常。按理说事涉宫闱秘事,本不该臣插手,可陛下这几日夜夜挑灯熬到极晚,既无空闲,也无精力为殿下解惑,便只好由臣来走这一遭了。”

  崔骥征虽看着冷冽,但对亲近之人惯来和气,如此阴阳怪气,朱载垠还是头一回见,心知他怕是动了怒,难免有些发憷。

  可一想起那些萦绕在心的、让人窒息的揣测猜疑,朱载垠咬牙道:“那便谢过崔指挥。”

  崔骥征按了按抽痛的太阳穴,突然间明白当年杨廷和、蒋冕追着朱厚照追到居庸关的心情,“如今城门都已上钥,咱们且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南下。”

  “南下去何处?”朱载垠与他并辔而行。

  崔骥征淡淡道:“去见你母亲。”

  

番外二:昊天罔极(中)

  他们这一走,就走了月余。

  难得出宫一趟,想起父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教导,对着母亲的坟茔又有些近乡情怯,朱载垠便有意无意地放缓行程,放肆地徜徉于大明的山水田园之间。

  崔骥征带着便服的锦衣卫跟着,既不催促,也不引路,任凭他漫无目的地瞎走瞎看,只一路任劳任怨地为他护卫、更重要的是付账。

  在北直隶雄县,朱载垠特意去了先前清退的皇庄,原先高墙圈禁的皇家禁地,如今已是沃野千里、炊烟袅袅,田间农夫耕作,田埂上农妇采桑。朱载垠翻身下马,去寻那些不很忙的农户问话,回来时满面深思。

  在黄河渡口,原先破旧不堪的驿站已加固翻新,驿馆里原先衣衫褴褛的驿夫也都穿戴整洁,不论是草料还是膳食,都好了不知凡几。最为关键的是,原先一个渡口只有一两艘能坐十人的渡船,如今一个渡口至少有三四艘同时摆渡,每一艘装满了都能有十五人之多。

  在南直隶应天府,他听到南京国子监中书声琅琅,细问之下,才知国子监新开了算学、工学、兵学以及夷学,攻读这些学科,虽于科举无益,但束脩低廉,学成之后可入行伍、可入巡检司、可入工部下属的神机营等,对那些贫苦的寒门子弟可谓有致命的吸引力。此外,这些学科有教无类,就连军户、贱籍出身的子弟也可入学。

  在南直隶松江府,码头上货船往来不绝,奇形怪状的夷人操着不流利的官话和商人们比划价钱,不知从何时起,在远僻的乡间拔地而起一座座工坊,不少工坊上都挂着朱红的旌旗,表明是大明的官营工坊。更令人瞩目的是,不少绣坊、织坊里,随处可见女子的身影,为了去工坊做工多赚些银子贴补家用,不少女子都放开了小脚,在乡间在工坊,裹脚的女童几乎已经绝迹。

  终于,在秋叶泛黄时,崔骥征不再由他游荡,而是从姑苏登上了一艘早就备好的官船,驶向太湖彼岸。

  沧浪浩荡,水色苍茫。

  朱载垠一路几乎未再多说半句话,只看着点点帆影、粼粼波光不语,异乎寻常的安静。有好几次,他欲言又止,可偷眼瞟了瞟崔骥征,却只看到玉雕一般的侧脸,便只好又收了声。

  崔骥征本就不是多话的人,锦衣卫头子做久了,更是连气息都能收敛得一干二净,若不主动亮相,几乎如同隐形一般。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人能看透他所思所想,除了已经离世的、教过他的几个先生,就只剩下朱厚炜了。

  朱载垠显然不在此之列,故而有什么疑惑,也只能默默放在心底。直到他们弃了船,换了马,一直到了仁皇山脚下,崔骥征才开了尊口,“到了。”

  朱载垠抬头,见幽篁之中,有一安定书院,书院不大,但也坐满了学生,绕过满满当当的房舍,有一经义斋,上有胡瑗手书牌匾“明体达用”。

  深吸了一口气,朱载垠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崔骥征在他身后看着,突然想起若是年轻时的朱厚炜,会不会也如朱载垠一般毫不迟疑地推开门,还是会留在原地,花个一盏茶的时间近乡情怯,做足被冷落、被拒绝、甚至被打出门外的准备,根本不敢去肖想什么大团圆的和乐场景。

  原来是否在无微不至的关爱中成长,对人性情的影响竟如此之大。

  屋内,素衣朴裳的柳归舟淡淡地抬头看过来,岁月到底善待了这个前半生跌宕多舛的女子,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崔指挥。”柳归舟放下书卷,行了个万福。

  崔骥征拱了拱手,“别来无恙。”

  又看了看呆站在一旁的朱载垠,哂然一笑,将他向前推了个踉跄,“知子莫若母,他半岁的时候你就猜到会有今日,你的儿子,你自己和他解释吧。殿下,你今日便暂住此处,臣过三日再来接你。”

  说罢,崔骥征转身就走,头都不回。

  朱载垠都被搞懵了,再看那传闻是自己母亲的女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痴儿!”

  朱载垠审慎地看了看她,想来自己长得更像先帝,光从容貌上看不出自己和她之间有多少相似,至于所谓母子羁绊,也并未在血脉中觉醒跳动。

  要么她是崔骥征找来的假货,要么便是我生性凉薄,朱载垠不无自嘲地想,抿了抿唇道,“他说你是我母亲,有何凭证?”

  柳归舟挑了挑眉,“不错,比起朱厚炜那个烂好人,确实更像是我的儿子。”

  难道我竟是父皇和她生的?

  柳归舟一看他面上喜色就知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别想了,虽然我也不愿,但你生父就是武宗皇帝,你的生辰是武宗皇帝的忌日,也是上巳佳节。你左足底有一颗小痣,后腰窝有一处疤痕,是先前落水摔的。如今伺候你的女官名曰澄心,是从前蔚王潜邸的老人。”

  这些不必生母,有心的宫婢亦可打探清楚,故而朱载垠仍然半信半疑,直到柳归舟将他袖子撩起,点了点上头的佛珠,“这念珠还是你父皇出藩之前雕的,彼时赠予崔指挥,后来我又从崔指挥手中讨了过来,放在你的襁褓里。其中有个玄机,莫说你,恐怕连崔指挥都不知道,还是我当时与陛下分别时,他说既然这珠子给了你,他想为你刻几句话,后来我虽未再见过这珠子,可料想他一诺千金,定然已经刻成了。”

  朱载垠蹙眉,低头细细看那些珠子,却怎么都未看出特别来。

  “能给我看看么?”柳归舟接过后,取了博古架上的舶来放大镜略看了两眼,笑着递给他,“仔细看。”

  朱载垠取了放大镜,有意在珠子的不显眼的地方找寻,终于在最边边角角的地方看到一个个极小的字。

  “陛下恐怕是跟什么老师傅学过米雕,只是听闻他如今劳心费神、眼力不济,怕是再雕不出了。当年他说的是药师经里的句子,方才我虽只看到一个菩字,但应当不差。”柳归舟悠悠吟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

  朱载垠一字字地看过去,手指捏着那佛珠,攥得死紧。

  她平静地看着眼前已然泣不成声的少年,“这些话是他对你的寄望,你却听信谗言,不信养了你十五年的父亲,让他伤心。你看着这佛珠,你对得起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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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炜:驿卒的待遇一定要好好保证 @李自成

  

番外二:昊天罔极(下)

  朱载垠抬脸,痛哭道:“我从未觉得父皇弑君,他是个再仁孝不过的君子,如何会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可我自小也目睹父皇对表叔用情至深,他是否会因爱成魔,为了独占表叔,也为了稳定帝祚,对您痛下杀手呢?”

  “痴儿,你既然知道他是仁孝君子,为何就会对寡嫂动手呢?”柳归舟啼笑皆非。

  朱载垠委屈,“可就算父皇妇人之仁,但表叔杀伐决断啊。将心比心,我若是父皇,绝对会将您除去。若当真那般,养育之恩和杀母之仇,我又何以自处呢?不过您说的对,我不信自己亲眼所见,反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轻信坊间流言,父皇……父皇到底白养了我一场了!”

  “你父皇是个烂好人,绝不会怪你,反而会反思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安了。”不得不说,柳归舟对朱厚炜可谓了解至极,竟然将他心思猜了个差不离。

  “可表叔最护着父皇,我让父皇伤了心,他如何能饶过我?就说这一路都没给我一个好脸,日后也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待我……”朱载垠到底是个半大孩子,越想越难过,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柳归舟又是嫌弃又是好笑,看着朱载垠如同丧家幼犬般垂头丧气,最后还是不忍心,“你生在帝王家,平日里见的都是人心诡谲,疑心重些也是常事。在那紫禁城里,别说是养父子,就是亲生父子也多有相残,何况王贵妃确实死因蹊跷,你若是不猜疑,我们还得担心你是个傻的呢。至于崔骥征,也是个疏阔男儿,不是传闻中那等心胸狭小之徒,他今日能带你来见我,说明还是将你看做子侄,希望你能解开心结。”

  朱载垠仍有些期期艾艾,“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