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 第8章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标签: 青梅竹马 爽文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再度见到朱祐樘,双方均有恍若隔世之感。

  毕竟上次相见时仍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想不到再见却是这般景象。

  “第二子厚炜参见父皇陛下。”

  看着淡然而木讷的儿子,朱祐樘想起他幼时可爱模样,心里顿生悲凉,“过五日便是你娘的春秋,你禁足也解了,总得列席家宴吧?”

  朱厚炜并未直接应承,“厚炜已备下寿礼,若有幸能共襄盛举,自会亲手奉于母后殿下。”

  朱祐樘心里阵阵发苦,大明言官无所顾忌,先前那宫女的事引起轩然大波,张氏兄弟在朝中应付各类弹劾和讥讽也是苦不堪言,于是相约觐见皇后,一阵诉苦后,皇后又在他跟前哭闹不休,竟然将这事全都怪到朱厚炜头上,说什么何鼎死有余辜,而若不是当时他跪在乾清宫请命,这事根本不会闹得沸反盈天,一定要朱厚炜在寿宴上对着舅舅认错道歉,否则便当做没生过这个儿子。

  可他看着朱厚炜依旧清澈却暗淡了许多的眸子,竟觉得有些说不出口,毕竟他比谁都知道,错不在朱厚炜。

  朱厚炜却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抬眼极快地看了眼朱祐樘,“听闻父皇陛下为此事烦忧,又累得母后殿下小病一场,此为厚炜之过。但若是国舅之事,恕厚炜不能认罪。开蒙就学的论语有言‘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若厚炜为高堂一时欢颜而背弃圣人之言,与世浮沉、同流合污,难道就是真正的孝顺了么?”

  朱祐樘干涩道:“先前朕曾将张延龄召入宫来,训导了整整一夜,他已知道错了,定会改的。你也顾及你娘的颜面……”

  “是啊,她的颜面比法度天理都更为重要,比活生生的人命都重要。”朱厚炜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跪伏下来,五体投地,“恕臣不能从命。”

  朱祐樘不辨喜怒,他心中知晓这个儿子所说是对的,可君王不喜悖逆的天性加上对爱妻毫无底线的偏宠仍然让他不由自主地厌弃了这个儿子,“朕有些后悔让你那么早读书,学问未见大涨,反而走了歪路,视忠孝节悌与骨肉亲情于无物,朕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去不去向你母后和舅舅认错?”

  朱厚炜一字一顿道:“君子出处不违道而无愧,儿不愧亦无悔。”

  此时正是午朝之前,有不少朝臣已提前至此等候,极为默契地将这番天家父子的龃龉听了个正着,纷纷为这小殿下捏了一把汗。

  “道?”朱祐樘怒极反笑,“你这个岁数又知道什么叫做道了?”

  朱厚炜抬头直视他,漆黑的眼睛亮得惊人,“不忘初心、问心无愧,这就是我的道。”

  朱祐樘一时语塞,只觉无尽疲惫,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无宣召你便不必出撷芳殿了,你的道既然就是你的心,日后也不必再去北书堂了。”

  朱厚炜又叩首道:“第二子厚炜谢父皇陛下恩典。”

  说罢便恭敬地倒趋出殿,出门才见靳贵隐没在众文臣之中,满面怅然地看着自己,不由得百感交集,对着他的方向长揖在地。

  靳贵赶紧还礼,缘分过于短暂的师徒二人相视无言,却仿佛心意相通——朱厚炜眼中有不能再求学的抱憾,有可能连累恩师的愧疚,靳贵眼中除却遗憾,更多的是引以为豪,为他年纪小小却已颇具文人风骨的学生而豪。

  人多眼杂,朱厚炜也不便在前朝久留,靳贵看着他瘦小背影走远,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他身旁的李东阳低声安抚道:“小殿下激浊扬清,嫉恶好善,上天有眼,自有后福,你勿要担心。”

  靳贵却苦笑道:“人人都这么说,可大家都忘了,他将将才过了十岁啊。”

  朱厚炜却不如旁人想象那般颓丧,方才对朱祐樘说出“不忘初心”四字后,突然便豁然开朗。虽然这一世注定要放弃前生的主义信仰,可那些经过东西方哲人千百年探索得出的普世真理,如民主平等、公平正义,那些多少仁人志士矢志不渝追求的国家富强、民族复兴,自己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知其不可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

  还未到内宫便先见着崔骥征,后者跟着数个提着行囊的内侍。

  行礼后,崔骥征便低声道:“方才得了旨意,说殿下再不用进学,也便用不着伴读了,命我家去。”

  虽在预料之中,可别离如此匆匆,仍是让朱厚炜措手不及,紧接着便是突如其来的错愕与感伤。

  还想多说几句,身后的内侍便有催促之意,朱厚炜褪下手上的檀香串珠,绕到他手上,千言万语也只道出“珍重”二字。

  崔骥征回头冷冷看了催促的内侍一眼,突然双手抱住他,在他耳边道:“我已和太子殿下说好,日后我赴宫宴,他悄悄带我去看你。”

  他吐出的气息温热,让朱厚炜顿生暖意,平素最不喜与人肢体接触,也忍不住伸手回抱了他,“好。”

  崔骥征松开他,“殿下珍重。”

  朱厚炜目送他离开,转头却见张皇后与朱厚照就站在离他十余米的回廊处,也不知看到了多少他的狼狈与不堪。

  朱厚炜微微一哂,脚步却极稳地走过去,规矩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地跪下行礼,“第二子厚炜参见母后殿下、太子殿下。”

  张皇后的目光在他的头顶停留,却不带半点温度,她已然听闻前朝发生之事,也已将这个儿子视为无物,故而她并未叫起,只昂着头,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侧走过。

  朱厚炜看着她委地凤袍在青砖上拖曳出流光溢彩,心中算着这耗尽了多少人力物力、民脂民膏,面上依旧是一片木然冷清。

  朱厚照轻叹了一声,将他扶起,按了按他的肩,也自顾自去了。

  周遭宫人的眼神或怜悯或讥诮,无一不昭示着他失宠幽禁的事实,那些不可言说的眼神交换与窃窃私语,足以将任一个成人逼得心智紊乱。

  可不知是方才靳贵的目光过于慈蔼,还是崔骥征的怀抱过于温暖,朱厚炜竟未感到半点寒凉。

  他抬首看着紫禁城的红墙碧瓦,虽此时囿于其中,可他知晓在此之外仍有万丈青天。

  ***

  朱厚炜: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第十章

  “这东西实在精巧,咱们殿下的手艺就是比起鲁班来也不差什么了。”

  “就你谄媚。”

  撷芳殿内,不大的院中摆放着一个木制佛塔,那佛塔只有半人高,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每一层或供奉佛像、或摆放蒲团、或安置桌椅,均有指甲盖大小的木制僧人洒扫、坐禅、登高。

  此时有五六个少年围着这木塔,其中一人身着短打,仍在低头摆弄卯榫,其余四人均着宦官服饰,正捧着斧凿等物听命。

  剩下一锦衣少年轻摇折扇,挡住木屑浮灰,只露出一双灵动杏眼,“真是奇怪,这塔顶都落了灰,为何里头却干干净净?”

  短打少年并未抬头,却露出一丝笑意,“到底还是咱们崔公子聪慧,一眼看破玄机。”

  “我可不如咱们二殿下聪明绝顶,我看哪,可惜亲王不需起字,不然我一定向圣上请命,给你起个天聪这般的好字。”

  那短打少年正是朱厚炜,如今他刚过十一,但身量远比同龄人高挑,看着倒是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锦衣少年自然是趁着宫宴偷溜进宫的崔骥征。

  而此时朱厚炜听了崔骥征的话,不禁一愣,前世他的小名正是聪聪,如今可不就是恍如隔世?

  他心念一动,缓缓道:“我先前倒是给自己起过一个小字,日后若是人多眼杂之处,你便可称呼我朱云兴。”

  崔骥征笑着拱手,“还请云兴兄解惑。”

  前世的名讳就这么轻巧地被人说了出来,朱厚炜只觉心内莫名一松,像是了结了什么因果一般。

  朱厚炜将他拉过来,“你看这边的斗拱形状像什么?”

  “鱼鳞?”

  “正是,你看这些斗拱层层叠叠却隐含规律,如同木管竹管一般,可用于通风,而你看这塔的四壁,我有意镶嵌上石头,又凿出开窗,若有风吹过,”朱厚炜边做手势,边吹了口气,“就可造成对流。”

  “对流就是风对着流?”崔骥征也挺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声响便是风吹之故?”

  朱厚炜点头,“正是,如此不仅可以让塔内难以积灰,还能驱逐虫蚁。这也非我想出来的,而是按照北宋年间建成保国寺图纸仿的。”

  崔骥征还欲夸上几句,却听殿门传来击掌之声,一回头却见是一身太子冕服的朱厚照。

  “臣参见太子殿下。”朱厚炜立时下跪请安,“恭贺兄长千秋!”

  朱厚照显是刚从宴上回来,脸颊微红,仿佛醉了。

  他将朱厚炜拉起来,“你我兄弟之间还这么客气?这就是你的寿礼?”

  看着这精美绝伦的佛塔,朱厚照心里发苦,弟弟如斯用心,他深为感动,可一想起因当年之事,不仅母亲至今不肯原谅弟弟,更让弟弟左了性子,小小年纪便沉迷佛道与机巧,光是这两年逢年过节帝后连带自己收到的朱厚炜亲手所制之礼便有佛经、佛像、手串、念珠以及其他刻画有佛像佛经的各类器物。

  每每想要提出异议,可又想到弟弟这些年形同软禁,每月的月例能带着一殿人吃饱喝足都是不易,也无多余银钱去搜罗贺礼,不送这些亲手制造之物,又能如何呢?依他看,长久关在方寸之间,换了他都得疯,朱厚炜就是做再出格的事也都可以体谅,何况吃斋念佛做些器物也根本算不得出格。

  朱厚炜却丝毫不知自己已成了旁人眼中再可怜不过之人,只拉着朱厚照絮叨这佛塔的精妙之处。

  朱厚照心不在焉地听着,却无意瞥见崔骥征手中折扇,奇道:“这折扇见过许多次,寻常不曾留意,今日才发觉。”

  崔骥征见他好奇,只好双手奉上,“这是二殿下去岁所赠。”

  朱厚照细细打量这折扇,发觉扇骨均为精钢所制,扇尾有一小环,将手指套在其间便可自由旋转,“这折扇怕是可拆卸?”

  朱厚炜未想到他随便看一眼便能猜到其间关节,摸了摸鼻子,“也算不得是我所赠,只是近来骥征正在习武,因他年纪尚小,大多数的兵器都有些沉重,不便防身。突然有日习字时,我想起判官笔,便画了图纸送他,想不到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时人喜欢称呼排行或字,只有极其亲近之人才直呼其名,比如几乎所有人都唤崔二哥儿,唯有朱厚炜受前世影响,更喜喊他骥征,却不知每每听闻,朱厚照都觉一阵肉麻,此时也不例外,“宫里不知多少人在盯着你们,日后你们还是小心些,尤其是这等兵器,千万别再带进来了,若是被懂行的人发觉,就是我也保不住你们。”

  朱厚炜与崔骥征对视一眼,均有些赧然,“臣知错了。”

  难得见弟弟这么乖巧,朱厚照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自然也就不再纠结,“你每拆一次,便要换一个扇面,倒也麻烦。”

  崔骥征笑道:“我不过一个纨绔子弟,哪里真的需要动刀动枪?更何况遇到强敌时才需拆解,平常当个判官笔用也够了。”

  朱厚照恋恋不舍地把折扇还给他,又转头对朱厚炜道:“明年我再过寿,你也别费心给我做那些弥勒观音的,还不如做些这有趣又有用的东西,若是为难,银子我出就是。”

  朱厚炜自无不可,当即应允,“遵命。”

  崔骥征到底是偷溜进来的,抬头看看天光,心中难免忐忑,又觉得兄弟俩似乎有些体己话要说,便踌躇道:“时辰也不久了,我该告辞了,免得让太子殿下难做。”

  “哪里的话,一国储君……”朱厚照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他贴身内宦刘瑾跌跌撞撞地从外头跑进来,脸色煞白地看着他。

  朱厚照蹙眉,微微倾耳听,也不知刘瑾说了什么,瞬间神色亦是大变。

  朱厚炜算算年份,心中有数,面上却依然一派淡然。

  “我还有些事,先不叨扰了,宫门处我打好招呼了,表弟你自己出去便是。”朱厚照匆忙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朱厚炜,“你且耐心等着,下回我再来看你。”

  待朱厚照走远,崔骥征方拉着朱厚炜到了无人僻静之处,“我碰巧识得唇语,刘瑾方才说的是……”

  他一双杏眼里的惶恐惊惧再遮掩不住,“圣上怕是不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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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朱厚炜端坐在佛前,静静地看着佛像,虽然沉迷佛法只是为了凹人设而做出的假象,但不得不说佛堂这个地方确实适合让人静下心来,肆无忌惮地冥想沉思。

  重活一世,他最后悔的便是没有很好地处理好父子关系,当年读明史时,他对朱祐樘的印象极好,前些年还奢望过讨好朱祐樘,让他成为自己的倚仗。

  朱祐樘善良宽和、勤政好学,可偏偏却护短过分,为了爱妻可以将朝廷法律、孔孟之道全部抛诸脑后,无节制的宠幸和加恩只会让后族愈发放肆、不知收敛,日后嘉靖那么个刻薄寡恩的君主登基,不论是张皇后还是二位国舅下场定是可以想见的凄凉。

  可如今朱祐樘就要死了,朱厚照登基,张皇后成为太后,仍然对尚未就藩的自己享有极大处置权,届时早就被厌弃的自己会面临何种命运,仍是一个未知之数。

  “殿下,听闻今日娘娘和太子殿下一直在圣上病榻前侍疾,太医院院正也已免了两个,整日里灯火通明,看来是……”丘聚低声禀报。

  朱厚炜点了点头,起身净了手,将一旁一本手抄的经书放到托盘上,又用丝绸盖住,“你将这个送去东宫,请兄长寻机呈上,算作我为人子的一点心意。”

  偌大的乾清宫里笼罩着一种压抑的肃静,朱祐樘躺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每每睁开眼时,爱妻与爱子至少有一人在一旁陪侍,哀切憔悴得目不忍睹。

  他时常会想起那个早夭的女儿,她会不会长得像父亲,或者如她的母亲一般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梨涡?也许父女二人,就快相见了吧?

  他偶尔会想起仍幽闭在撷芳殿的倔强的幼子,当年因奸宦李广挑唆加上皇后及国舅的坚持,被发配冷宫的十岁孩子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他是不是无意间让这个孩子重复了自己幼时的命运?此生,他们父子二人是不是再无重归于好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