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夜天 第164章

作者:莫晨欢 标签: 天之骄子 种田 爽文 穿越重生

  季福状若无意地说道:“看到这雪,奴婢就想起,昨日官家批阅奏折的时候曾提过一句,今年这雪确实大得很,但北方早已习惯大雪,百姓们多有防范。这雪要是下在西南、下在邢州那些地界,怕是又要闹灾了。”

  唐慎抬起眼,看向他。

  唐慎:“如今确实是多事之秋。”

  季福笑道:“总会平定下来的。唐大人慢走。”

  开平三十六年腊月廿四,刑部尚书余潮生被贬至昌州,任昌州府尹。

  当日,余潮生就坐着一辆朴素的马车,未曾告知任何人,悄悄地离了京,竟是早就收拾好了行装,一日也不耽搁地就离去了。

  腊月廿九,除夕前一夜,皇帝于宴春阁中设宴,邀请群臣共度佳年。

  宴席上,群臣觥筹交错,皇帝也喜笑颜开。

  唐慎身为三品工部右侍郎,因有右散骑常侍的二品虚衔,便坐在二品官员的席位中。他与一旁的礼部尚书孟阆低声说话,余光中瞧见坐在上座的三位皇子。

  孟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听闻二皇子在幽州与辽人作战时,受了伤。看来伤的应该是手臂。”孟阆指了指二皇子赵尚的左臂,果然只见那只手臂始终僵着,从不动弹。

  唐慎:“三位皇子皆为国效力,赤子之心可见。”

  孟阆闻言,上下瞧了瞧唐慎,嘴里嘟囔:“和王子丰真是越来越像了!”

  唐慎没听清他的嘀咕,他的目光在三位皇子身上停留许久。

  宋辽两国交战时,赵辅将自己的三个儿子全送去了幽州。三人到了幽州,自然想尽办法出力,想取得一番功绩。然而这三人从未带兵打过仗,无论他们如何在周太师面前邀功请战,周太师都没搭理过他们三人。

  三位皇子急得如何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二皇子赵尚找到机会,率兵出战。也不知是意外还是故意,他终究是受了伤,如今带伤回京了。

  宴春阁中,二皇子僵着那不能动弹的左臂,殷切地朝皇帝的方向频频望去。只可惜赵辅从未看过他一眼。

  赵尚双目里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

  三十六州银契庄、宋辽大战、焦州协约、邢州案……

  开平三十六年终结于一场鹅毛大雪。

  百官自宴春阁中离宫时,唐慎披上了狐皮大氅,他走出宣武门时,只见点着尚书左仆射家灯的马车早已在宫门外等着多时。桃木做的车窗被木撑微微撑开一条巴掌大的缝隙,袅袅檀香自其中溢出。

  是王子丰身上常年带着的味道。

  唐慎登上马车,王溱正拿着一只玉佩,于车中昏暗的烛光中细细打量。

  唐慎定睛一瞧:“师兄看这个作甚?”

  王溱动作轻柔地收起玉佩。“这是小师弟送我的礼物。”

  唐慎坐稳后,马车很快启程,往尚书府而去。

  宴春阁之宴是皇帝招待群臣的宫宴,宴上所吃的美酒佳肴,皆出自于御厨之手,自然是人间美味。可那是宫宴,哪有官员有心思在皇帝面前吃饭。唐慎没有吃饱,他非常熟练地在王溱马车里找了找,果然找到一些采祁斋的点心。

  唐慎拿着一块糕点正吃着,就听王溱轻飘飘地说道:“耶律舍哥登基了。”

  “咳咳咳咳……”唐慎差点没被糕点噎死,他赶紧喝下一大口茶,缓过来后,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王溱:“耶律舍哥登基了?那个辽国二皇子?”

  王溱双目含笑望着唐慎,点头道:“是。”

  唐慎:“……”

  心有余悸地把糕点放远点,唐慎默默道:“真的假的,为什么师兄你的语气好像在说‘今晚咱们吃蟹’一样简单。”

  辽国新帝登基,多大的事,刚才宴春阁里皇帝都不知道这事,现在就被王子丰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

  王溱轻挑一眉:“那小师弟觉得,我是该用什么语气来说这事。”

  唐慎想了想:“……你就这么说吧。”

  王子丰其人,总觉得没什么事是能让他大惊失色的,辽帝登基又如何,不就是登基了么……

  唐慎总觉得和王子丰待久了,他好像都变得处事不惊,自己的价值观有了莫大的改变。

  另一边,赵辅也在宴春阁之宴结束后,得知了辽国二皇子登基为帝的事。

  彼时,赵辅正在妃子寝宫中,准备就寝。斥候来报,他听闻此事,和王子丰一般,这位大宋皇帝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并未放到心上。

  辽国新帝是谁,重要吗?

  并不重要。

  如今的辽国已经与大宋立下《焦州协约》,如今的辽国没了十万黑狼军,远远不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滔滔大国。

  赵辅闭上眼睛,他回忆起了诸多事。

  有三十六年前他刚登基,朝堂动荡不安,辽人趁机进攻。

  有二十六年前,他率兵亲征,惨胜辽国,终于得了一张委曲求全的和平协约。

  他在位三十六年,大宋虽有天灾,或有人祸,不敢说满朝清明,但天下百姓却是安稳平和地过了三十六年!

  那他还给后人留下了什么?

  他留下了一个版图完整、三州归顺的大宋疆土,他留下了一个遍布三十六州的银契庄,他留下了那个被唐慎成为希望的笼箱,他留下了这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开平三十六年!

  今日皇帝宿在了珍妃宫中,珍妃正是二皇子赵尚的生母。

  自五年前宫廷政变后,珍妃心中对皇帝的恐惧愈发深厚,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皇帝就寝。

  蜡烛吹灭,月光静静照入殿中。

  珍妃心惊胆战了许久,即将入睡,突然就听到赵辅说道:“赵尚的胳膊是在幽州弄伤了?”

  珍妃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她轻声说:“是……”

  赵辅没再说话。

  珍妃提心吊胆地等了许久,这次她已经没了睡意。

  “你与朕相伴也有三十载了。”

  珍妃扯开一个笑容:“臣妾是开平三年入的宫。”

  赵辅随意地说道:“朕是个好皇帝吗?”

  珍妃眼皮一跳,心中打起鼓来。能在后宫里生一个皇子,安安稳稳地过这么多年,珍妃是懂得皇帝的。她抬起眼睛,就着月光,只见皇帝脸上的皱纹被月光映得仿佛山体沟壑。

  她想起三十三年前她刚进宫时,见到的赵辅。

  赵辅算不上英俊。

  太后并非美人,先帝的几个皇子后,最为俊朗不凡的是先太子。珍妃尚未入宫时曾经有幸在宫宴时,远远见过先太子一回。那真是自天上下凡来的仙人,一眼便夺去了她的魂,试问那时的盛京城,哪个姑娘家会不喜欢赵璿。

  可赵璿早已死了,她入宫,成了赵辅的妃子。

  赵辅在前朝把持大局,但对后宫,他从不关心。皇后在时,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皇后去了,后宫也未乱过。如今想来,或许后宫里的每个女人都怕极了赵辅,哪怕赵辅很少在她们面前动怒,她们也不敢造次。

  相伴三十三年,二皇子赵尚都已过了而立之年。

  现在望着赵辅,珍妃忽然觉得记忆中先太子那张天人面孔早已模糊,这些年她心里记着的、夜里为其缝制衣裳的,让她百般讨好、令她胆怯畏惧的,无论何时,皆是赵辅。

  珍妃动了真心,她柔柔地说道:“在臣妾的心里,陛下是最好的皇帝。”

  赵辅低下头,看了她一眼。

  赵辅笑道:“你老了。”

  珍妃不知从哪儿鼓起了勇气,说道:“陛下又何尝不是。”

  “哈哈哈哈哈。”

  珍妃后怕地捂着自己的心口,听到深夜里,她的心脏在扑通扑通激烈地跳着。

  她悄悄想着:或许今夜,皇帝是真的高兴的吧?

  睡意袭上心头,珍妃慢慢睡了。

  第二日,因是除夕,百官早已休沐不必上朝,太监们便在寝殿外候着。

  珍妃醒来,看见皇帝还没醒,她轻手轻脚地出了宫殿。待到日上三竿,皇帝还未醒,珍妃进来小声地唤人。叫了几声,不听人应,珍妃骤然变了脸色,她惊慌失措地将季福从门外喊进来,季福也吓得面色大变。

  珍妃颤抖着手,去碰了碰赵辅的身体。

  珍妃一屁股坐在地上。

  季福惊恐得白了脸,却听下一刻,珍妃凄厉地高声喊道:“快去叫太医,叫太医!”

  皇帝没有驾崩,但是旧疾犯了,昏迷不醒。

  开平三十七年的新年,宫中慌乱一片,三位皇子有了前车之鉴,他们想进宫探望病情,又怕重蹈五年前的覆辙。等到过了两日,三位皇子才进宫侍疾。

  赵辅这一次的病,来势汹汹。

  唐慎早在初四就进宫面圣,只可惜皇帝没醒,他没见到人。

  上一次皇帝病重,周太师等到二月才回京,带了一位神医回来。这一次或许心中有所感应,周太师正月初七便回到盛京,这一次他又将那位神医带来了。

  神医在宫中待了整整一个月,却不见赵辅苏醒。

  朝堂上,百官皆心中有虑。

  而皇宫里,三位皇子更是如坐针毡。他们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离那个位子如此之近。可五年前的宫廷政变真将他们打怕了,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个儿子,会如此惧怕自己的父亲,畏惧得好似一只只惊惶的老鼠。

  开平三十七年,二月十三。

  唐慎正在工部与工匠商量如何改进笼箱,提高其效率,减少能量损耗。官差来报:“陛下醒了,左仆射大人请右侍郎大人入宫。”

  唐慎一惊,立即入宫。

  当唐慎来到垂拱殿外时,殿外早已聚齐了诸多官员。

  唐慎看见王溱,走到他身边。两人对视一眼,王溱以食指抵唇,轻轻地“嘘”了一声。唐慎垂下眼睛,走到王溱身后,不再多言。

  待到日落西山,明月高悬,大太监季福从垂拱殿中走出。

  太监尖细的嗓音在黑夜中无比刺耳:“宣左相徐毖、右相王诠觐见。”

  徐相和王相立刻动身,进了垂拱殿。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面色各异地离开大殿。

  徐毖道:“都散了吧,陛下龙体抱恙,不必等着了。”

  百官齐声道:“是。”

  离开皇宫后,唐慎和王溱立即来到右相府。

  王诠见到他们,苦笑一声,道:“我知道你们是来说什么的,可是要问,我与那徐毖进去后,都说了什么,听了什么?自然不会瞒着你们。你们与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