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文病美人看上我了 第136章

作者:秉言者 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祝久辞叹口气,挨着茶馆的老门槛坐下:“真够损的!”

  阿念热得扇风,在一旁安慰道:“圣上不是让您放了胆子去做,大不了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祝久辞哼一声,圣上那日倒是说得轻巧,自己高高兴兴坐在龙椅里面捏铜板,着实风轻云淡,好似过家家让他去邻人那处寻个铁锅回来一样,可这哪里是寻个铁锅回来,分明是让祝久辞自己造一口黑锅背上!

  背好了,流芳百世,背不好了,臭名远扬。

  祝久辞抬手挡去阳光,面上落下一层阴影。他看着街巷步履匆匆的人们惊慌失措地游走,偶尔三两人站在街口低声交头接耳,然后一拍两散愈发痛苦着眉目离开。

  若是寻常流言,遏制起来不难。可如今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用阿念的脚趾头也能想出来,是那南虢国细作混入了京城,大闹是非。

  虽说这一行为既卑鄙又讨不到好处,也不会给南北战场的主力军带来什么影响,但就像是一颗老鼠屎混进汤锅里,只要存在就是碍眼,非得把它处理了不可!

  但若是当真大动干戈去与他们你来我往相争,则又陷入了敌人圈套,被他们成功将天子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小喽喽身上。按照老百姓的话来讲,钱不用在刀刃上就是天大的浪费,同理,天子的精力不用在南北大战和国家大事上,就是天大的浪费。

  好在祝久辞顶锅出来了。

  现在坐在街角晒太阳。

  对付流言,他其实已有了盘算。现下迟迟不动,却是心中悲哀。

  替裴珩悲哀。

  当初南虢国使臣带着战书长驱直入京城的那一刻,已经让这位为了南北和平二十年的无名英雄沦为一颗弃子。

  而如今,流言局势大起,他们竟然又把这弃子捡回来,狠心剥光了皮再次利用。

  ——流言的尽头是百姓们对敌国质子的无尽谩骂。

  甚至,就是南虢国的这些同胞们在背后打头阵骂他,骂得愈狠烈,流言传播得愈快,京城也就愈乱,于是能分了九龙宝座上尊贵人的注意力。

  祝久辞冷漠看着满天散落的白纸,一队队官卫满头大汗地四处收捡废纸,赶着百姓回家。

  衣袖下,他不自觉攥紧拳头,鸦黑长睫在他眼下投出一扇黑影,他垂下眸子,长睫微微翕动。

  “小公爷果然通天本事,竟能从皇宫跑出来?”姜城子转着罗盘出现,倚了长衫坐在祝久辞旁边。

  “呦,抹眼泪呐?”

  “没有。”

  “还说没有,阿念都点头了。”

  祝久辞去敲阿念脑袋,后者跳着跑开,一飞身蹿上了房檐,露出半边毛茸茸脑袋。

  “阳光刺得人眼疼。”祝久辞收回目光。

  姜城子点点头:“确乎刺眼。”

  祝久辞拍拍灰站起身,冲着破败的茶馆房檐大伸懒腰:“也罢,和你们斗斗。”

  你们不护着裴珩,那我来护。

  很快,京城各大酒肆赌坊传出了新的流言,攻势迅猛不可阻挡,几乎是海潮一般瞬间席卷京城。而此前那三两句有关北虢国颓势的言论似是被拍在沙滩的蚌壳,经不得推敲,一触就碎。

  “话说国公爷弯刀晃过,那乌奕将领的脑袋就掉了下来,滚进尘土时,眼睛还在眨着。”

  ——火羽急信,月五铜鼓岭,祝将斩首级。

  “说时迟那时快,长剑光影绚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南贼只来得及看见一晃而过的墨发,摔进泥土尘埃之中,阖眼时血红染了双目,只见一片灿烈红意中,那人转身,一现惊世容颜,竟是秀美如画。”

  ——将飞信,南山麓,曲将胜。

  “要说最离奇的,还是国公爷军帐中那位神秘莫测不见行踪的人。传说是圣上一日午睡时有仙托梦而来,说是玉皇大帝的天将,因砸了天帝的琉璃宝瓶被罚下凡间,要等天上那位气消了才能回去。”

  “也是赶巧,凡间南北大战对于神仙来说自然是拈花的难度,这神仙久不摸刀,着实手痒,遂自荐入了国公帐下,暗自替了军师的位子。”

  百姓的兴致高涨,酒肆茶楼爆满,尤其是首现薄纸的醉仙楼最是热闹。

  祝久辞站在桃树下仰头,透过枝桠看二层雕花窗扇里面人们热闹争吵的身影。

  所谓流言,传广者胜。

  而想要流言肆虐,数量不在多,在乎一个巧字。

  在那最易掀起风波的地方藏进一两张薄纸,在某个暖阳的午后被某位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翻出来,献宝一样呈到公众面前,再加上他那急切想借此机会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的心,大肆宣扬他率先发现的惊世秘密。而后三两薄纸被发现,东西南北点起星火,风来,火势直直合拢蹿天而上,不可阻挡。

  祝久辞掀起的流言半借了真实战况,半真半假,让人似云在雾,起落之间百姓全然被蒙在鼓里,而南虢国胡编乱造的流言自然不攻而破,瞬间烟消云散。

  此番流言压倒性胜利,南虢国细作们暂时销声匿迹。于是乎,在宫外流窜了二十余日的祝久辞也得收心回宫了。

  他恋恋不舍又去了一趟国公府,在西苑秋千上泡了半日才磨蹭着回去。临行前倒是意外从另一盏琉璃灯下发现了梁昭歌藏起的木簪。

  祝久辞哑然失笑,这人当真孩子心性。怪不知各处都寻不见裴珩送他的簪子,原来是被藏到这处了。祝久辞将簪子胡乱插到头上,乖乖回了皇宫。

  重新躺到阆秀宫华奢的软榻上,祝久辞只觉世界似幻似真。

  前些日子百姓们的怒骂也还在耳边环绕,让他想起当初他与梁昭歌孤立无援被众人围指的时刻。

  众口铄金,此话不假。

  他当初借着小公爷的名号与国公府的威严才勉强抵挡,而裴珩却是孤身在异国他乡,被千夫所指,其间艰难非常人所能想象。

  祝久辞闭上双眼,蹙着眉目烦忧。

  这些时日他大肆放纵流言,虽是得了圣上恩允,且是为了一国百姓,但终归是骗他人之心,心底不踏实。

  许是亏心事做了太多,当晚噩梦袭来。

  梦境带着寒凉,冷风一吹,直直钻人领口。

  他看着雨滴从遥远的天幕落下,冰凉地砸在脸上,转而滑进鬓角墨发,一路冰凉地淌下去。

  梦中灰蒙的雨似乎从来都没有断过,他记得仆从顶着蓑衣进苑那日窗外下着暴雨,国公爷走的那日下了小雨,国公府挂满白绫的那日绵延小雨亦下了一夜,如今又是雨天,丝丝线线从天幕落下,偏要溅湿人衣衫一样令人烦厌。

  祝久辞闭眼,忍受着雨水砸在脸上。

  他躺在梁昭歌怀里。

  抱住他的双臂颤抖着,似是极度恐惧,祝久辞不知他在怕什么,他动了动身子想抓住他衣袖,可是身体像是被捅了洞一样,气力全都倾泻出去,他虚弱得连指尖也抬不起来。

  “昭……”嗓音难听得像是破锣敲响,沙哑发不出音来。

  梁昭歌慌乱低头,又紧了紧怀抱,小心翼翼将他护在怀里。

  祝久辞被他这一动作微微抬起了身子,这时他才看清,他二人就在长街的正中央,在那往昔车马奔涌的闹市口大街上,梁昭歌跪在雨地里,怀中抱着仰面朝天躺倒的他。

  四周萧条不见一抹人影,沿街的木窗七零八落敞开摇摇欲坠,门板腐朽倒在一旁浸泡在雨水中,檐角近乎沤烂了,散出一点令人作呕的味道。

  “小公爷……”

  “这是……怎么了?”祝久辞艰难问出来。

  梁昭歌几乎是绝境逢生一般惊喜,眼眸中迸发中一抹难得的光彩:“小公爷感觉好些了!”

  祝久辞被他眼中的慌乱刺得心疼,还不等他开口,梁昭歌已开始喃喃自语:“不怕,不怕。我总能给小公爷寻到郎中的。”

  “小公爷不疼了,不疼了,昭歌轻轻吹一吹便不疼了。”

  祝久辞看着他俯身,温煦的凉风抚过耳畔。

  “不疼……了。”祝久辞艰难道。

  梁昭歌环着他哭起来,泪水从他眼中落下去,贴着祝久辞脸颊滑进衣领,转瞬间浸湿在衣裳。

  祝久辞咳嗽起来,来不及转头,艳红的雪沫咳在梁昭歌白皙的脸上,溅了脖颈星星点点一片雪中寒梅。

  “不要!小公爷没事的!”梁昭歌彻底慌了,疯狂抱住他,雨水从二人身侧落下去,砸进周围泥地里。

  祝久辞被他抱得喘不过来气,肺中似有血块要涌出来。他安静地忍下咳意,将下巴搁在梁昭歌肩上。

  远远的,马蹄声响起。

  齐整的、呼啸的、军队一般。

  他顺着梁昭歌肩头望过去,在宽敞的闹市口大街尽头,雨水被践踏成薄雾,冷血披甲的队伍出现了。

  在无尽的烟雾中,最先出现的是高高飘扬的旗帜,祝久辞没见过,但是认得那个南字。

  紧接着是头戴红翎的大将军,那般高傲睥睨不可一世,手中握着长刀,在朦胧的天际下明晃晃地宣示狠烈。磅礴的马蹄声愈发近了,薄雾再也遮不住那远处的危险,数万匹战马向他们飞奔而来!

  梁昭歌闻声回望,眸中无悲无喜,只剩得绝望之下的死气。

  打头的战马亮着响鼻在他二人身旁停下,马蹄溅起了泥浆,梁昭歌替他挡下。

  祝久辞努力抬头去看,可是雨水突然下大了,砸得他眼眸生疼,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清。

  隐约中,那高傲的人翻身下马,俯身向他靠近。祝久辞突然不受控制颤抖,身体被小公爷残存的悲伤攥住心神,他撕心裂肺地吼出来,声音破碎成了渣滓,无尽的悔恨痛苦瞬间将他裹挟,无穷无尽的悔意狠狠撕裂心脏,祝久辞吐出一口血,世界陷入了黑暗。

  没有伤痛的,没有感觉的黑暗。

  浑身都轻飘起来,好似脱离了苦楚肉身,突然迸发出一种无端的快乐。

  祝久辞却惊慌。

  是死了吗。

  那昭歌怎么办!

  他还抱着小公爷跪在雨中,跪在街上!

  身后是踏破国门的敌军!

  梁昭歌要怎么办!他扔下他一人!

  让我回去!

  不要走!

  睁眼,绫罗软帐。

  他终是没能回去看一眼梁昭歌。

  那个雨中抱着尸体的人,他不敢想。

  梦境中极端的悲愤与悔恨冲破了梦境来到现实,祝久辞突然猛烈咳嗽起来,弯身趴在床沿干呕。

  酸楚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依旧记不起那高头大马上的人是谁,只是在想起那个模糊身影的一瞬间,悔恨得欲掐死自己。

  祝久辞踉跄下地,梦境总算退散,烟雨悲鸣离去得很快。

  他坐到梳妆台前,铜镜中显出他疲惫的脸色,还有头上摇摇欲坠的发簪。

  他小心翼翼取下来,温润的木质划过掌心,带给他一点安慰。

  “小公爷!”

  祝久辞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