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 第15章

作者:九鲸是为 标签: 古代架空

  在殷问峥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凌俞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凌与锦下这么大的脸,闹这么大的脾气。

  凌与锦亦是浑身一抖,竟垂下头去,声音小了数个度:“可是父皇,儿臣当真是冤枉的……这事儿,分明就是凌询钦给儿臣使了绊子,养马人和这女人都是听从他的吩咐,栽赃嫁祸于儿臣,儿臣是被他给利用了!”

  “五皇弟这话,就有些让为兄寒心了。”凌询钦脸上的笑容淡下去,站起身,双手抱拳向凌俞帝道,“父皇,儿臣也与您交个底,约莫一月之前,在御花园中,儿臣和五皇弟因为太子妃,的确与太子起过冲突……”

  凌俞帝浑浊的眼神看向他。

  “故此,当半月前,五皇弟来寻找儿臣,说是要报仇时,儿臣并未觉得奇怪。”

  卢沿风望向他,旋而垂下眼眸,极其轻微的弯了弯嘴角。

  “但儿臣又怎敢?戕害手足,非人能所为,故此儿臣拒绝了五皇弟,只是没想到,五皇弟没拉成功儿臣上这条船,自己却也……”接下来的话,不必言语,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当时五皇弟来寻儿臣时,有证人为证,儿臣也留下过证据,为了以表儿臣的拒意,儿臣还将最为珍重的一枚玉佩送予五皇弟,想来,五皇弟此刻也带在身上。”

  凌与锦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腰间佩戴的那一块玉佩,他有些木然的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驳,但他心知已经没用了。

  早在他去找凌询钦的时候,就已经一脚迈入了他的圈套之中,环环相扣,让他根本辩无可辩。凌与锦指着凌询钦想骂什么——可他知道,他骂什么都没用了。

  漫长的沉默之后,凌俞帝方才开口询问:“澜儿,你怎么说?”

  殷问峥心道自己终于有机会上场了,便双手抱拳恭敬道:“既已找出戕害儿臣的真凶,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虽然殷问峥说的是一切但凭凌俞帝做主——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凌应翀这一派,没那么容易倒。

  所以当听到凌俞帝说“先禁足,彻查此事,容后再议”时,他也并未觉得有多惊诧。

  毕竟,一个不受宠爱的差点死了的太子,跟一个对大恒江山有极大作用且受尽宠爱的皇子相比——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但纵然如此,殷问峥心中也难掩烦躁——甚至夹杂着一丝很微妙的失落。

  尽管这样的失落,从小到大,他已经受过无数次。

  殷问峥回帐之时,江棠舟已经醒过来了,半卧在床榻上饮那黑乎乎的药,汁水如墨般,看得人头疼。

  听见动静,江棠舟一口将药水饮尽,抹去嘴边残余的药汁,仰着头看他:“如何?”

  一旁的听雨识趣的端着碗退下了,帐中只剩下他二人。

  殷问峥说话时才觉嗓音略有些沙哑:“还需要再查。”

  “还有什么没查清楚的吗?”

  “都挺清楚的了,”殷问峥露出一抹嗤笑,道,“托词罢了。”

  江棠舟沉默片刻,正欲再次开口,殷问峥已转了话题:“太医来给你看过了?”

  “嗯。”江棠舟点点头,“说是没什么大碍,开的药喝上几付,修养一段时日便可。”

  殷问峥道:“因着此事,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宫,答应你的东西,看来是没办法赢给你了。”

  江棠舟笑笑:“那是你答应若简姑娘的,而非给我。”

  “……其实,”殷问峥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将话说出了口,“我觉得那东西更适合你一些。”

  江棠舟愣了愣:“我又不是女子。”

  “谁说男子便收不得簪子了?”殷问峥不给江棠舟否决的机会,伸出手替他掖了掖被角,“你好些休息,我想着,总能寻个法子,把那玩意儿给拿到手。”

  “我真……”

  “我去了。”殷问峥下意识的揉了揉他的头,自然极了。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迈开步伐便出了帐,江棠舟却愣在了原地,头上似乎还残余着对方的体温似的。

  寻了个偏僻的地儿,那太医才双手拱起禀报道:“回太子,方才臣号脉时,并未觉察到太子妃身上中了毒——可是之前看错了?”

  殷问峥皱起了眉头:“没中毒?怎么可能?林太医,你确信认真仔细地看过了?”

  林太医苦笑一声,有些无奈的说到:“我的医术你还不信么?我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看过了,都没察觉到他身上有丝毫中毒的迹象,确凿是未曾中毒——除非,这天下还有我不知道的毒。”

  殷问峥眼神微动,愈发觉得江棠舟身上透着一丝诡异——分明他亲眼看到那沾了毒的箭头入了江棠舟的身体,也亲眼看到他的皮肤泛起了不正常的黑青之色,怎么就短短的两夜过去,毒就没了?难不成,还是被他给吃了不成?

  “他的身体倒确实很不好,”林太医继续道,“倒不是因为此次受伤,他的身体应该是陈年痼疾,一步一步积累下来的,是个……命短之人。”

  殷问峥的心头猛地一跳,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命短?”

  “嗯,若是不好好养着,恐……活不过十年。”林太医估算了一个还算挺长的时间,“若是好好养着,二十来年,应该没什么问题。”

  殷问峥垂下眼,沉默了极久,才询问道:“如何养?”

  “自然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于身体大补的药材滋润着,保持着他的好心情。”林太医笑道,“不过,太子爷这么关心他的身体做什么?他是勤国之人,早晚要回勤国,自然有勤国人关心他……与其关心他,太子爷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着你多嘴了?”殷问峥心里非常不爽利的瞪他一眼,道,“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你赶紧回去吧。”

  “是。太子爷。”林太医这才做出一副恭敬模样,提着自己的医药箱转身离开了。

  殷问峥且又在原地站了许久——他遥遥的望着不远处的营帐,他在想,此刻营帐里面的江棠舟又在想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这么差吗?

  ——应该是知道的。

  他对于一切好似都不甚在意,是否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过苟延残喘,就算活,也活不了几天,所以才想要活得更自在一些,什么也不想管。

  头一次,殷问峥有些后悔自己把他一同拖进了这滩烂水烂泥之中,还打着要保护他的旗号。

  殷问峥从未觉得自己恶劣过,但此刻,他有些觉得了。

第19章 朕能信任的……

  江棠舟浑身都不太舒坦,躺着不舒坦,站起来更不舒坦,一整夜都在这硌得要死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到了天将大亮,他们即将回宫之时,都没能睡着。

  听雨打着哈欠一进来便看见他挂在脸上的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爷,您昨儿个不会没睡吧?”

  江棠舟叹了口气。

  “前半夜我便听见您在床上烙煎饼,害得我也没睡着,后半夜我就睡过去了,倒也没听见你的动静。”听雨一边麻利的收拾东西一边道,“合着您这是一宿都没睡啊。”

  江棠舟“嗯”了一声:“这是要出发了?”

  “嗯嗯。”听雨点头询问,“昨夜……太子都没回来么?”

  在外面毕竟要一切从简,所以太子和他是一个营帐休息的,不过昨夜却一宿未归。

  听雨瞪大眼睛:“爷您不会是等了太子一宿吧?”

  “——什么等了一宿?”

  换了身崭新长袍的殷问峥从外面走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盘点心:“这是今儿早上从御前端来的,听说是请了这天下最好的厨子,你尝尝。”他递了一块给江棠舟,才将话题又拉回去,“你们说什么等了我一宿?”

  听雨刚要解释,就被江棠舟打断:“无甚,说说闲篇罢了。”

  殷问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解释道:“昨夜我怕同你一起害了你的伤口,便另找了个营帐暂且住下。”

  江棠舟咳了两声:“……嗯,我没说有什么。”

  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点诡异起来。

  听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掐着点心咬了口,才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以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一同在虎口中走了一遭,回来之后,好像有什么变了,但是哪里变了,听雨却又说不明白。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几瞬,殷问峥才道:“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我们便可以出发了。”

  殷问峥不知道从哪里去寻来了一个又大又宽敞的马车,甚至可以四肢摊开的躺在上面,江棠舟刚一上去,便觉得浑身的不舒服散去不少。

  殷问峥将折叠的小案几打开来,把若简端来的点心、茶水一类物品放上去,这马车便显得格外的奢华。

  又等了片刻,车队才轰轰烈烈的出发往皇宫而去。

  虽然这马车的舒适度很高,可颠起来还是让江棠舟觉得身上的伤口疼,没多久脸色就苍白起来,还冒了虚汗。

  他伤口的位置不好,在侧腰,直接躺下去或者侧躺下去睡觉都会非常的不舒服,再加上这马车一直颠着,更是让人吃疼,江棠舟本来还想补觉,被这闹得是一点也睡不着了。

  江棠舟叹了口气,扶着小案几欲要坐起来。

  “不睡了?”殷问峥扶住他的手臂。

  “不睡了。”江棠舟也没说理由。

  殷问峥扫了他两眼,看他一直扶着自己的伤口位置,还能有什么不明白。他搁了茶盏,道:“过来。”

  “嗯?”江棠舟没明白他的意思。

  “孤的腿暂时借给你用一下。”殷问峥说完,也没过问江棠舟的意见,直接将他的脑袋摁在了自己的双腿之上,然后调整了一下他的躺姿,让他的伤口可以挨着自己柔软的腹部,这样既避免了碰撞,也能让伤口稍微挨着一个软和一些的地方。

  可江棠舟却很不自在:“还是不麻烦太子……”他说着就要起身。

  殷问峥直接摁下了他的肩膀,道:“我睡觉喜欢抱着人睡,你让我睡会儿。”

  江棠舟:“……”

  虽然这谎言撒的着实让人觉得有些拙劣,但江棠舟还是不动了——兴许是因为,这样躺着之后,伤口的疼痛的确缓解了不少,让他变得舒服了不少。

  所以最终,江棠舟“嗯”了一声:“多谢。”

  殷问峥捏了捏他的手腕:“休息会儿吧。”

  一觉醒来,便已是傍晚,晨曦将天色晕染成无数块多姿的橘色,遥遥的映在皇城的红墙碧瓦上,像是一只巨兽张开的大口,将前方的马匹和马车一辆又一辆的吞食入腹。江棠舟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大概是因为他又要回到这个自己不喜欢的地方。

  殷问峥领着江棠舟去复命之后便告退回太子府了。

  舟车劳顿了一天,江棠舟的伤口又渗了血,听雨替他换了新的纱布,看到裂开的巨大伤口仍然是止不住的心疼。

  换了药后殷问峥才进来,鼻尖上带着薄汗,应当是刚刚才忙完。

  “出什么事儿了?”江棠舟披上外衫,抬头询问。

  “五皇子那边,死了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殷问峥坐下喝了口茶,才说道,“留下了一封亲笔信,说是……刺杀一事,乃是他违背主意一人所为,故此自刎谢罪。”

  殷问峥说到这里冷笑一声:“虽然早就料到,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江棠舟顿了顿,才开口道:“刺杀当朝太子,此事仍有诸多蹊跷,定不会因为一个侍卫的一面之词,便把案件了了吧?”

  “若不是为了把这个案件了了,又怎么会突然死一个侍卫?”殷问峥攥紧手中的那盏茶杯,手背青筋暴起,似乎在刻意的遏制着情绪。

  “你真的觉得,此事乃五皇子所为?”江棠舟的视线不动声色的从他的手背上扫过。

  “嗯。”殷问峥垂下眼,淡淡道,“他定然动了手脚,只是他也同样上了套。此事是他所为,但又并非他一人所为。”

  江棠舟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无论如何,老头子的想法已经很明显了,他要保凌与锦,”殷问峥手上的劲松了,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茶沿,道,“我一条命,自然比不得整个大恒的兵权重要。只要凌应翀在一天,他们周家就倒不了。”

  深夜。御书房。

  大殿之外跪了整整半日的周贵妃终于被太监搀扶起来,立在她面前的卢沿风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她:“娘娘,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