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中禽 第24章

作者:一枝安 标签: HE 古代架空

  而如今冠在他头上的,有违伦常、狐媚惑主、有辱斯文……这些评价他经得住,也不在乎,他不怕世人的诽谤和责难,他怕的是长安的风吹到柳城,怕关于他的谣言传到郁菀耳中。正因此,一字一句便格外难以落笔,开头一句“长姐亲启”,中间一句“安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现在,他更怕这一切是赵钧亲手主导,只是为了不让他离开长安、奔赴故土。

  赵钧对着郁白瘦劲清峻的字迹看了许久,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少年悬腕执笔、一笔一顿写字的专注模样,只是那斟酌了千百回的称呼却尽是“长姐”。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赵钧心中冷了一瞬。

  他早该知道,区区流言根本断不了郁白的心思,甚至都不能让郁白多依赖自己一分。

  既如此,该做什么便更无需手软。

  作者有话说:

  赵钧快要瞒不下去了,希望他自己有点数(???︿???)

第40章 连眼眶都被酸到了,忍不住泛上一层水光。

  “你姐姐待你好吗?”

  “长姐是待我最好的人。”

  “最好?”

  赵钧挑出的这两个字眼酸味太重,郁白不由得斜了他一眼。

  “我从小没有娘,是长姐把我从黑屋子揪出来,教训那些欺负我的人。从战场回来的时候,他们不是嫉妒我的功绩,就是阴阳怪气地关心,连父亲也只询问战况和封赏……只有长姐狠狠训了我一通,过后自己又哭的不成样子。”

  郁白慢吞吞地回忆着:“父亲最开始没有说要留下我,直到把兄姐都送走,我还留在柳城,大家才知道父亲的打算。听说家里的下人说,姐姐知道我被留在柳城的时候,和嫡母大吵了一架,险些自己骑马回来。”

  “可最后还是只有你一个人。”

  “足够了。”

  。

  世事无常,那个被带上战场以保全家族性命的幼子,却成了如今唯一的生还者。

  “留下也不一定会死。如果打赢了,或许便可以借此立功,就此有一席之地,就算输了,也不过是死在战场,牵连不到旁人,无妨。”

  在郁白心里,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人,不过是一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他把山药糕放下,一派金贵地弹弹指尖的点心渣:“难道我要撒泼打滚、又哭又叫地求父亲让我走?——我反正做不到。”

  刀光剑影急掠而去,十五岁的郁白心中,所谓铮铮骨气,无非是争“不求人”的这一口气。

  “假若哪一日郁家牵扯进什么罪名里……”赵钧忽道,“你也不会求朕吗?”

  郁白看着赵钧的眼睛,没有从里面看到往日的温和与戏谑,只瞧见了幽深不见底的黑,宛如布满浓雾的午夜。

  也许这时候他可以顺势撒个娇,套套话,但他却慢慢坐直了身体。赵钧似乎也没想到他的举动,一时神情也微妙起来。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

  比如现在,他就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揣摩赵钧的心思:赵钧为何突然这样问?是否是郁家出了什么纰漏?姐姐现在如何了?

  寄骨花带来的一夜春宵终究短暂,这些日子,从随风卷过的流言里,从宫人异样而畏惧的眼神里,他越来越清楚,和他“相爱”的是皇帝。

  他要怎样……要怎样才能与这个皇帝相守一生呢。

  郁白神思不知飘到了何处,怔怔然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烦请陛下给个痛快吧。”

  赵钧咬牙,暂且忍了:“……还有呢?”

  他看起来很想把郁白回炉重造,或者更直白一点,想把人扔到榻上狠狠作弄一番,届时把人弄得眼尾泛红哑声求饶,看他还敢不敢说这样没轻没重的话。

  然后,郁白接下来的发言让他彻底熄火了。

  “还有……愿陛下念及昔日情分,赦免了长姐吧。”

  赵钧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从没这么无力过。

  他花了这么大力气才将郁白留在身边,用尽手段让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种时候,郁白想起的却是他的姐姐。

  郁白甚至都不会调笑着说“陛下看在郁白的面子上赦免了郁家罢”这样的话——他难道看不出来自己分明是在玩笑,他难道以为自己会因为区区一个郁家惩处自己,他难道不知道不管他做了什么,自己都会无条件地原谅他?

  他的底线早已为郁白一再后撤,然而郁白却仍旧不肯相信他的真心。赵钧的想法赫然已经从“郁白不懂变通”变成了“郁白不相信自己爱他”,眸中晦涩的可怕。殊不知这份晦涩落到郁白眼里,更是别样的意味。

  赵钧:我的阿白,他不爱我,不信我。

  郁白:完蛋,郁家果然出事了,不然赵钧搞这一出干什么?

  两人久久对视着,思绪各自都离题千万里。

  直到赵钧终于出声打破死寂:“看把你吓得,朕不过随口一说。”

  郁白:“……”他可没看出这是随口一说,赵钧那样子明明马上就要下一道谕旨抄了郁家满门了。

  “你家中那么多人,怎么只给长姐写了信?”

  郁白垂眸把信纸沿着原来的轨迹折好:“除了长姐,也没人看我的信了。”

  “我看。”

  话一出口,郁白先愣了一下。

  真是……酸的要命。

  赵钧不满郁白的反应:“你这是什么表情?”

  “感动的表情。”郁白把信装进信封,看不清神情,“等哪一天我们远隔千里分居两地,我一定天天给陛下写信,陛下可别食言不看。”

  “只怕届时只想着自家姐姐,便懒得动笔了。”赵钧酸了吧唧的,明显是要人哄的姿态,只可惜郁白没心情也懒得惯他这毛病,只把眼睛眨了眨,故作无知:“陛下说什么?”

  说你是个没良心的小王八蛋。赵钧心中腹诽,淡声道:“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不用求我。”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不用求我,我会第一时间保护你、照顾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让那些薄待你的人再也不敢这样做。

  郁白没听明白似的多看了他几眼,直到突然明白过来,陡然愣了。

  ……赵钧杂七杂八地搞这一出,原来想说的是这个?

  的确是,酸的要命。

  连他的眼眶都被酸到了,忍不住地泛上一层水光。

  。

  时过境迁,他已不记得自己初入长安时是何心境,但除了少年意气外,应该也有点怕吧?就像他如今一样。

  即使出身卑微,他过去十几年也是清清白白、意气风发,平白被人诽谤还无法还击,他当然是委屈的,而一想到这些委屈尽是因为赵钧而生,委屈之外便又多了无力。

  但现在,赵钧却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不用求我。”

  说来好笑,只是一句没有任何担保的承诺,郁白却陡然体会到了心头巨石落地的踏实感,甚至远超曾经以明月为证的誓言,仿佛漂泊多年的灵魂,就在此刻找到了归处。

  窗外架了一墙粉白的蔷薇,微醺的日光下花影摇曳,在紫檀书案上投下婀娜的影子,恰好在他指间嵌了一朵含苞待放的骨朵。

  乌鸦、野狗、腐肉、鲜血、旗帜、铠甲、断骨、残躯、烈火、硝烟。他在其中挣扎求生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走进这座金碧辉煌的宫城,在一个温暖的夏日午后坐在窗边看花,而身旁是大梁至高无上的君主。

  那花骨朵上忽然覆了一只手。郁白抬头看去,一时间被光晃了眼。

  ——后来,在他们真正形同陌路、远隔千里时,郁白曾经很多次回忆在宫中的这一年。

  也许真正的动心就是此时,不是月夜里绮丽缠绵的春宵,也不是为你抛弃皇位这般沉重到令人不敢相信的诺言,而是绿树荫浓、蔷薇花影下,在他最不安的时刻,赵钧覆在他指上的手。

  那只手带着温和的力道,令人安心到想把自己的灵魂交到他掌心,由他牵着在黑夜和荒漠中行走。

  。

  赵钧轻抚他的面颊,拭去一点湿润的痕迹,随即吻了上去。

  怀中的人儿温驯如同刚睁开眼的雏鸟,一切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与昔日被迫剪除不同,郁白这次是自己折了羽翼,慢慢探寻着主动走进他的怀中,而一旦走进来,便再也出不去了。

  他确信,自己已将这只烈性的鹰隼彻底收入囊中。

  作者有话说:

  这么一看这俩人还蛮甜的,可惜不会太久了。

  当一切都在往好的趋势发展的时候,坏事就要悄悄的来了,下一章就迈出恢复记忆的第一步了~

第41章 前兆

  一晃眼,春夏已过。九月皇家围猎,地点定在骊山。对于这场秋猎,众人各怀心事,相较之下郁白的心思倒是简单的很,对围猎的好奇心简直令赵钧怀疑他从前去的是不是真的秋猎。

  骊山别宫中,赵钧谆谆教导:“遇见猛兽不可逞强,若是遇见幼兽也要当心,历年都有打了幼兽、却被护子心切的母兽所伤的情况……”

  这也不能打那也不能打,来骊山猎场抓兔子逮地鼠呢?魏良时耐着性子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冒头吐槽:“皇兄你这是养儿子呢?人家阿白怎么可能连头狗熊都打不了?”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对于这个砸场子的倒霉弟弟,赵钧皱了皱眉,“有事?”

  ——阿白也是你叫的。

  没事滚回去,别在这儿现眼——魏良时精准捕捉到了他皇兄心中的潜台词,缩缩肩膀,心说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兄弟。

  打发走魏良时,赵钧回头,正见郁白低头翻书,明明是专心苦读不亚于秋闱学子的模样,眼角眉梢却流露出一点藏不住的笑意,分明是在走神。

  察觉到赵钧的目光,郁白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合上书迎接赵钧的眼神:“你知道吗,你这样跟我娘似的。”

  赵钧:“……”

  事实证明,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神色如常道:“岳母吗?”

  郁白:“……”

  ——不愧是大梁的皇帝、在腥风血雨中存活下来的佼佼者,脸皮就是够厚。

  赵钧笑笑:“阿白这么俊秀,岳母必定是绝代佳人。”

  绝代佳人吗?郁白想了想,道:“我六岁就没再见过我娘,时至今日我自己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模样了,只记得有一次小时候偷溜出家门被我娘唠叨个不停。”说着他促狭地笑了笑:“和你刚刚那样蛮像的。”

  赵钧听得出郁白在宽慰他,摸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抚:“回头朕陪你去上柱香。”

  他没问郁白的母亲是怎么“消失”的。不管是隐秘宫廷还是寻常宅院,这种事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他自幼长在深宫,这里是天底下最富丽也最污秽的囚笼,这种事即使不曾亲身经历,见也见多了。

  。

  秋猎是大事,赵钧身为皇帝,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祭天之后本还要同大臣议事,皇帝身边的李公公不知来回禀了什么,皇帝便突然下旨“诸事从简”,将一应大事交给了首辅和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魏良时,随即便匆匆折身回了行宫。

  行宫里口风紧的很,随行的众人只看到太医忙忙碌碌地进出宫殿,神态严肃的程度足以追溯到上次先帝龙御殡天之时,不由得为赵钧的身体担忧了起来。

  ——可他分明还好端端地主持完了祭天仪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