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中禽 第5章

作者:一枝安 标签: HE 古代架空

  郁白一惊。再怎么没了记忆,也知道皇帝的衣服是万万穿不得的,岂敢不要命般由着赵钧乱来:“我不冷……微臣不敢。”

  赵钧听着他那乱七八糟的宫廷礼仪就好笑:“不敢?你从前敢的事多了,可没记得你和朕见过外。”

  何止一件大氅,从前这小崽子连御笔都敢砸,圣旨都敢毁,脾气大的很,如今倒是乖得像只理顺了毛的猫儿了。

  相较赵钧,郁白想法倒简单的很:照赵钧的说法,自己从前两年得在这宫里得嚣张成什么模样?难怪那太后看自己如此不顺眼。

  他迟疑道:“之前……我们也常这样吗?”

  赵钧未答,笑着搂过人去:“想听?”

  。

  说要给郁白说些以前的事,赵钧倒精明的很,桩桩件件都避重就轻,着重讲述了郁白“一不小心”打碎了有价无市的前朝玉器、“一个不慎”扯坏了宫中绣娘绣了百余天的龙袍,又是“一时疏忽”把用了十几年的御笔摔了稀碎。

  郁白默默听着,腹诽皇帝该不会要找自己赔钱吧。

  他一穷二白,莫说赔钱,卖了自己也还不起债啊。

  ——他什么都记不清楚,无凭无据,还不是由着赵钧信口开河?旁的不说,他又不近赵钧的身,怎么可能扯坏龙袍?

  回到燕南阁时,两人基本上也湿的差不多了。宫女太监们急匆匆地烧水预备,赵钧倒不怎么介意,伸手替郁白把额前几缕微潮的黑发挽到耳后。

  “……陛下,我要去更衣了。”郁白默默腹诽,这皇帝怎么回事,当所有人都喜欢跟他一样淋成落汤鸡吗?莫非是批奏折批的压力太大,物极必反了?

  赵钧闻言笑道:“且莫浪费水了,我们一起便是。”

  郁白:“……陛下,这于礼不合。”要洗鸳鸯浴,找你三宫六院哪个不行?

  喔,对,这皇帝好像还没有三宫六院。

  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赵钧该不会淋出病来了吧?若是烧坏了脑子搞个株连,连累自己还好说,若是牵扯到姐姐身上,那以后还过不过了。

  这般盘算着,郁白巧劲避开赵钧覆过来的身形,朝门外扬声:“李公公!”

  李德海:“……”

  陛下前脚吩咐他在外边候着,这郁小公子后脚就喊他进去,他听郁白的就是不遵圣意,听陛下的就是伺候不周,他这首席太监当的也太难了。

  郁白装傻充愣地迎上帝王似笑非笑的目光,诚恳几乎要从眸子里溢出来:“陛下千万小心身体,万一风寒发热,岂不是国家不安。”

  ——虽然他心里也不太觉得这皇帝风寒一下国家就能完蛋,但客气还是要客气一下的。

  赵钧把他那点心思也看了透彻,心中笑笑,虽说没了几年记忆,但实在是招人喜欢了不少。

  他本不欲操之过急,只怕又毁了来之不易的机会——小猫会挠人是趣儿,但若被逼急了,像从前郁白那样,长出狮虎的利爪尖牙就不怎么好玩了。

  “既然阿白不愿朕留下,那朕只好回去了。”赵钧叹,“只是你大病初愈……”

  “恭送陛下。”

  两个声音无缝重合。

  赵钧:“……”

  郁白:“……”

  宫女太监们:“……”

  作者有话说:

  各位听众大家好,欢迎来到赵钧大型故事会现场~

第8章 所谓“不堪为天下主”

  赵钧来了脾气,倒不想走了,这位爷不想走,自然没人敢撵他。

  赵钧很不客气地往主位上一坐:“你们都下去吧。”

  猎物桀骜,总需驯服。他是时候该教训一下这小崽子了。

  “阿白。”赵钧取过一盏茶,淡淡叹息,“怎的这般不待见朕?”

  郁白勉强道:“陛下是天子,郁白怎敢不待见。”

  知道我不待见你就快回去吧!朝堂大事都处理好了吗?奏折批了吗?匈奴击退了吗?失地收复了吗?

  ——纵使赵钧告诉他,他一直被赵钧收作影卫,两年来形影不离,但郁白总觉得不对劲,仿佛事实并非如此。

  没有证据,只是直觉。至于不对劲的地方……对赵钧,他不敢下定论。

  “郁白,朕看在你平乱有功又失忆的份上,才对你宽容有加。”赵钧声音淡淡的,“虽然你已经不记得你是朕的影卫,但总该记得朕是皇帝。”

  郁白抿唇不答。

  “怎么不说话了?”赵钧淡声道,“莫非是觉得朕在你心中,不配这帝位?”

  “郁白不敢。”

  赵钧冷眼瞧着他。嘴上说着不敢,跪也跪的利索,倒是脊背倒是挺的笔直。这话若是说给那些大臣听,恐怕现在就汗流浃背地扑在他面前大呼陛下明鉴了。

  赵钧轻嗤一声:“朕可没看出你不敢。”

  郁白恭声道:“陛下是天子,占据九州四海,文治武功,神武英明,岂有不配帝位之说。”

  “文治武功,神武英明”——赵钧忽地回想起昔日,郁白曾厉声斥他“罔顾法度、荒淫无道、不堪为天下主”。

  斥责掷地有声,然而讽刺的是,郁白却是自龙床上,自他怀中醒来。

  而那时赵钧是如何回应的呢?

  他牢牢禁锢住少年青涩的腰肢,粗砺的指节摩挲他的脸庞:“罔顾法度、荒淫无道?朕是皇帝,朕所做作为便是法度。阿白,你又能怎样呢?”

  郁白脆弱的挣扎被视若无物,只听那赵钧又笑道:“至于不堪为天下主?阿白,只要朕还在这帝位上一天,就不会让你离开这深宫半步。”

  他记得少年满是怨怒的俊秀面容,那双带着薄茧的手骨节分明,昔日能驯服烈马、挥剑杀敌,如今却只能被他紧紧握在掌心。与往昔英姿勃发对比鲜明的,是那具青涩的身体还在他掌下战栗发抖,白净的皮肤上尽是他昨夜留下的痕迹。

  而如今郁白跪在他面前,声线沉冷地说:“陛下是天子,占据九州四海,文治武功,神武英明,岂有不配帝位之说。”

  少年生来是竹子做的根骨,跪在地上也不折半分骨气,若要强行收服,只会折成齑粉——赵钧告诫自己,万勿重蹈两年前的覆辙。将草原中的烈马收入囊中,确是一桩妙事。只是若烈马不再奔跑,又有何趣?

  “阿白,若朕还是齐昭,你还会这样对朕说话吗?”

  郁白身形未动,赵钧却眼尖地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指尖攥住了衣袖。不待郁白开口,赵钧已叹息了一声:“你重伤未愈,起来吧,坐这儿。”

  “朕尚是太子便与你相识,那会儿朕还叫齐昭,与你无话不谈。”赵钧自示意郁白坐他身边,递给他一杯酒,“你也知道,朕少时艰辛,虽是皇族血脉,却因母族卑弱,不被先皇重视,登上这皇位实属不易。”

  郁白下意识抿了一口酒,一句顺溜的“陛下历经磨难登上大位,必成一代明君”尚未出口,却听赵钧轻声叹道:“朕……我唯你一人知己,可叹阿白如今也不把我当知己了。”

  “阿白是在怨朕吗?怨朕将你带到长安做这见不得光的影卫,不能像你曾经希望的那样,踏上战场实现满腔抱负?”

  琼浆玉酿最能麻痹记忆。郁白凝视着眼前的君王,那片失去的记忆的地方空落落的,忽然就涌上一股酸涩难言。

  他低声道:“陛下恕罪,郁白不敢。”

  赵钧轻轻嗤笑了一声,仰头灌了一口酒:“既无怨言,又让朕恕什么罪?”

  “不论朝堂还是江湖,亦或者游走黑暗,若是能以一己之身护国家太平,郁白没什么怨言。”郁白静静陈述,“只是……”

  只是,他不记得了。

  他记得自己是郁白,是郁家长房行三的庶子,生母早逝,由长姐郁菀亲手带大。这是他自诞生起十七年积攒的记忆告诉他的。

  他牵扯进宁王谋逆之事,辞别家人亲眷,做了赵钧身边的影卫,随他一路南下至京都长安,又因平乱失去了两年记忆。这是那名为赵钧的九五之尊告诉他的。

  他没有理由不信。

  “只是什么?”赵钧步步紧逼,“只是你不愿留在朕身边?只是你觉得朕不配为……天下之主?”

  他本以为这次对话又要以公事公办般的“陛下恕罪”无疾而终,却出乎意料地听郁白开口了:“郁白虽然失忆,但并未痴傻。陛下确是英主,能与陛下相交,是郁白之幸。”

  郁白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只是……只是我忘了太多事情,总要一点点慢慢找回来。陛下……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赵钧紧紧凝视着他,看他将那盅酒一饮而尽:“我最近总想,这两年究竟是怎样的两年?我似乎很熟悉这宫里,但我在这里却没有一个家人朋友,陛下告诉我的,我全然想不起半分。”

  相比金钱权势,或许记忆才是一个人的立足之地。

  郁白天生喝酒容易上脸,何况是这自西北送来的烈酒。他脸颊两侧很快浮起绯红,却颇有豪气地又斟了一杯。赵钧默然看了半晌,伸手拦了下来:“少喝些,你酒量不好。”

  郁白晃着酒杯冲他笑:“陛下应知郁白出身塞北,怎会酒量不好?长姐可是夸我千杯不醉呢。陛下可要同饮?”

  那笑容看的赵钧心中一阵恍然。他举杯和郁白碰了下,却很不客气地把郁白手中酒杯收走了:“太医不许你多饮,一杯足矣。”

  “喔。”一杯的确足够了——足够这位出身塞北自认千杯不醉的郁公子喝成一只醉虾。郁白喃喃道:“也许喝醉了就会找回记忆呢。”

  这个危险的设想令赵钧的动作顿时止住。片刻后,赵钧握住他腕骨,温声道:“何苦伤身体。朕会陪你把记忆慢慢找回来的。”

  郁白低头看了看,伸手握住他的指尖,扬起一抹明朗笑意:“好。”

第9章 沐浴更衣

  郁白坚持要自己去洗澡,赵钧知道拦一只醉鬼不会有结果,便也由着他去了。

  他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只慢慢喝着姜汤,边盘算那帮大臣上的奏折,边等着郁白出来。

  算算时间,赵钧皱眉,扬声喊了句阿白。

  此时郁白正拨弄着水,枕着浴桶想着赵钧发呆。他酒量还没差到杯酒下肚不能自理,只是头脑有些混混沌沌的,眼前时不时掠过赵钧的脸。

  ……那是个皇帝哎。

  那可是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原来也会对人说这样的话吗?那可真是皇帝中的另类了。

  郁白琢磨不通,便也不为难自己,慢吞吞地套上单衣。

  纵使是初春,黄昏时分也不怎么温暖,郁白打了个哆嗦,瞥见窗上的帐子,便想把它扯下来披上。

  赵钧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郁白和窗户较劲的画面。

  赵钧:“……”

  他默默看着幔幛脱手,郁白一下墩在地上,很没同情心地笑出了声。

  少年歪头瞅他,语气不满地叫他的名字:“赵钧。”

  赵钧愣了一下,很快恢复状态,应道:“我在。”

  郁白仰起脸看他,黑漆漆的瞳孔努力睁的很大,渐渐将赵钧的面容映的清晰起来,心中忽然掠过些许模糊记忆,随之而来的是发自心底的恐慌。

  “别乱动。”赵钧顺势弯腰把他抱起来,哄小孩一样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水珠顺着发尾滴滴答答淌进单衣深处。他想起那道刀伤,便取了药膏,解开郁白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