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中禽 第6章

作者:一枝安 标签: HE 古代架空

  ——不成想郁白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仿佛他的动作触动了什么机关,倾泻出什么记忆似的,动作之大几乎要从赵钧怀里挣开。

  赵钧轻轻松松握住他手腕,反手把他圈在怀里,还腾出时间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呵斥:“别闹,不然有你好看。”

  郁白像是一下被定住了。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他都不能判断那是真是假的从前,也有人这样对他说话。那人声音淡淡的:“阿白,你不在乎自己也就罢了,你记得自己还有姐姐吗?若是叫朕找到了她……”

  郁白忽然一个哆嗦,像只被拎住后颈皮的猫,呆呆盯着他不动了。

  赵钧乐得轻松,轻松地解开郁白的衣衫。那条打刀伤渐渐愈合,手指挖了一块淡绿的药膏,抹上那条疤痕。期间郁白身体一直绷的紧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他,是蓄势待发的姿态。

  赵钧好笑地弹了他额头一下,轻松掰开他紧紧攥着衣袖的拳头:“松手,把头发给你擦一下。”

  郁白抿着唇不吭气,由着他把毛巾覆上自己的脑袋揉搓起来。按理说赵钧这样被人伺候惯了的人,不大可能擅长伺候别人,但他给郁白涂药、擦头乃至披衣的动作却都熟练的很。

  郁白眨了眨眼,低低地咕哝了一声。

  赵钧给他系上扣子:“什么?”

  郁白稍稍瑟缩了一下,面上仍旧理直气壮:“我说……你混账。”

  “我混账?”这话倒不陌生,过去两年听也听惯了,只是没料到此情此景还能体验旧时感觉。赵钧失笑,不客气地屈指弹弹他额头,“那你说说,哪个混账给你擦的药?”

  郁白没再吭气。

  赵钧俯身靠近,直把郁白逼到角落里:“我是谁?”

  酒精降低了对危险的敏锐程度,郁白愣了一下,呆呆地鹦鹉学舌:“我……是谁?”

  。

  ——“我是谁?”偌大深宫里,没有人会告诉郁白实话。

  日暮起风,花瓣被风带着,零零碎碎地洒了一地,郁白安静地看了许久,道:“柳城没有这么多花。”

  赵钧温声道:“你喜欢的话,朕派人多种些。”

  郁白摇摇头。花总是要枯萎凋零的。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郁白轻轻地反问道,“我想要什么,陛下会给我什么吗?”

  赵钧没有答话。

  ——我愿意给你我能寻到的所有东西,除了离开。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一寸。我要你永远和我一起,待在这座穷奢极欲的巨大牢笼里。

  不过郁白也没有精力纠缠这个问题了。许是察觉到危险渐渐消失,更可能是重伤未愈的身体支撑不住醉意,郁白就这样在他怀里睡着了,脸色红扑扑的。

  赵钧听清他咕哝的是“赵钧”。他凝视着郁白绯红宁静的面庞,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

  在殿门外守了许久的侍女听到动静,端着热水毛巾迎了上来:“陛下……”

  赵钧摆摆手,抱起郁白,熟门熟路地走进寝殿,把瞠目结舌的侍女甩在身后。

  他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将熟睡的郁白抱回寝殿,亦不知自己注视着郁白的眼神很柔和。杀伐果决的帝王动了真心,是美谈也是误国,为民间传颂,也为皇室不容。

  “真心”——赵钧不知真心为何物,亦不认为自己会动真心。但这是他第一次想,假若他们没有那样的过去,他抱着郁白时,会不会更欢喜几分?

  答案无从得知。

  。

  郁白安睡了,赵钧却提着笔,久久未曾落下一字。

  李德海缓步上前替他将烛火剪的更明亮些,恭声道:“陛下似有心事。”

  赵钧轻轻地闭了闭眼:“朕突然有些后悔。”

  饶是经验丰富的李德海,也未料想到赵钧会说这样的话。他攒起眉头望向这位他自小服侍大的帝王,头一次听见赵钧声音涩然:“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阿白想起了所有事情,朕……朕却舍不得困住他了。”

  “陛下是天子。”服侍他几十年的老太监声音却宁静,“陛下若是后悔,那便让一切回到后悔之前。陛下想做的,郁公子必然领情。”

  不是必然,而是必须。是不得不。

  是的,他是皇帝,他有足够的能力把郁白围困在这张大网里。

  赵钧定了定神,道:“今日带郁白去冷宫的那个宫女来了吗?”

  。

  画柳跪在赵钧面前,冷汗涔涔:“陛下,奴婢所说字字属实,不敢有一丝欺瞒,望陛下明鉴!”

  赵钧也不答,只静静地把玩着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佛珠转动的声音回响在空寂的大殿上。

  他恐怕郁白身边有人会说漏嘴,打着宁王叛乱清扫宫禁的由头,杀了一批人,换了一批人,几乎把整个宫的人手都换了个遍,郁白身边尤甚。他早将郁白身边的旧人打发干净,留下的都是宫中经年心腹,绝不肯用那些懵懵懂懂一无所知的下人。

  直到一柱香燃尽,画柳一身春衫被冷汗浸透,赵钧方将佛珠扔回桌案,淡声道:“朕知道了,回去做你的事吧。”

第10章 狮子猫

  朝堂上一如既往的热闹。

  儒生言官们寒窗苦读十几年,一朝踏进天子庙堂,便自以为掌天下真理,连皇帝的私事都要件件过问,妄图用一张嘴、一支笔将他身上横生的枝叶都修剪干净,做一个被他们牵着线的、名为“明君”的木偶——赵钧对此嗤之以鼻,却也无可奈何。

  “启奏陛下,陛下登基两年而后宫空虚,如此下去不利皇嗣,更不利我大梁江山稳固,恳请陛下早日纳后。”

  一时间朝堂附议之声如波浪涛涛。

  “爱卿们都是这样想的吗?”赵钧淡笑着扫了眼两人,精准地背出李德海查来的八卦,“朕亦有耳闻,听闻郑相幼女年方十六,品行淑均,才貌冠绝京城,尚未婚配……”

  郑相心中暗暗一喜,“陛下谬赞”尚未出口,却见赵钧转向了一旁的陈尚书:“陈爱卿家的幼子今年也有十七了吧?朕从前见过一面,确实芝兰玉树,一表人才。”

  陈尚书心里七上八下:“……陛下谬赞,犬子顽劣得很。”

  ——陛下怎么回事,说的是纳妃选秀的事,怎么扯上自己儿子了?总不会……总不会是男女通吃,要把自己儿子也纳进宫吧?

  赵钧悠悠背完一长串漂亮话,目的达成,话锋一转:“既然如此,不如便让钦天监择个好日子,陈郑两家结成亲家吧。两家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也是一桩佳话。”

  朝堂顿时哑然。唯有梁御史上前两步,朝两人拱手作揖,朗声道贺:“如此天赐良缘,下官恭喜两位大人了。”

  陈家那三妻四妾的作风,自己闺女嫁过去岂不是给人揉捏的?郑相苦不择言:“陛下……陛下,小女顽劣,岂配的上陈大人之子……”

  谁要跟郑家那整天上房揭瓦的顽劣闺女结亲?那陈大人亦有苦说不出:“启奏陛下,犬子已有婚约在身,不敢辜负未婚妻,望陛下……”

  赵钧似笑非笑地扫了这两位死对头一眼,意有所指:“姻缘一事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如此,朕也不勉强,两位爱卿自便吧。”

  姻缘一事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先帝和先太后早已驾鹤西去,你们这帮人有什么资格以什么身份劝陛下纳后选妃?

  还当是太后掌权、宁王未倒的时候呢。

  “后宫中人不安于室,拉帮结派,暗中密谋,必定也受家族挑唆,朕枕边万万容不了此等居心叵测之人。”赵钧冷冷扫视一周,“战事留下的废墟尚未重建,又遭逢叛乱,国库空虚,此时最要紧的是国事而非朕之私事,诸位爱卿觉得呢?”

  如今不似以往,赵钧大权独揽,这一席恩威并施下来,满堂朝臣一时纷纷道:“陛下圣明。”

  只因劝陛下纳后,朝堂上众所周知的两个死对头差点成了儿女亲家——这架势整的。朝堂群臣劫后余生之际暗中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和哪个痴心不改情比金坚、为那个她守身如玉不动如山呢。

  搞的和你之前没娶过老婆似的。

  以上是朝堂群臣的心声。

  不管怎么说,臣子们好歹为子女孙辈考虑了一下,赵钧耳边嗡嗡的声音减轻了不少,得以安心办公。

  李德海:“陛下批了半天奏折了,不妨出去走走?”

  赵钧记起后宫里还有个失了忆还喜欢醉酒的猫崽,欣然道:“燕国进贡的那只狮子猫可还在?”

  “在,兽房那边好生养着呢。”李德海应了一声,又犹疑道,“小殿下刚到不久,可喜欢这猫,找兽房讨要了好几次呢。”

  “小殿下”——偌大宫中这个称呼只适用于一个人。想起那个自苗疆而来、继承了其母卓绝蛊术的小少年,赵钧顿了顿,终是道:“无妨,给阿白送过去吧。”

  。

  燕南阁中,某个失忆的家伙打了个喷嚏。侍女很有眼力见儿地捧上披风:“虽说春天,但也没那么暖和,公子穿上吧。”

  郁白深深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这日渐脆弱的身体,还是为这愈发奢靡的生活。

  这样下去不行,他不可能一直养在皇帝后宫里,那成什么了?他是皇帝影卫,又不是皇帝妃嫔——他还琢磨要尽早回家探亲呢。

  只是不知赵钧会不会给他批假。话说影卫有假期吗?他原来的同行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郁白揉着狮子猫的脑袋发呆。

  这猫是赵钧今日一早送过来的,说是燕国的贡品,送来给他养伤时解闷儿的。但他深觉自己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必靠这种小玩意儿来解闷,还不如弓箭马匹来的实在。

  狮子猫被调教的极为乖顺,一身长毛如同雪白的大氅,柔软光洁不染丝毫灰尘。见郁白勾起手指头,便眨着一双鸳鸯眼,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掌心。掌心传来的触感温热,郁白心下一阵柔软,倒也不在乎自己是个什么了。

  画柳颇有眼力道:“公子可是要出去走走?”其实这是赵钧的吩咐,说郁白如今体弱,需要多在外走动走动。

  郁白稍一思忖:“也好。”

  猫这种小东西天生就会撒娇,见郁白起身,反倒赖在他怀里不走了,雪白的小爪子收敛指甲扒着他的衣襟,意思要人抱。郁白手法生疏地薅了一把猫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想出去?后面跟着吧。”

  头次被人如此对待的猫原地发呆三秒,憋憋屈屈地跟了上去。

  。

  作者有话说:

  今天在路上遇见好几只猫猫,可惜逗了半天也没有一只愿意搭理我,失望JPG.

第11章 长陵侯

  燕南阁在宫中算偏僻之地,行人少路过,亭台楼阁却是别样的精致纤巧。大片大片的桃花灿若烟霞,微风拂过,落英缤纷,一人一猫在曲折的回廊上慢悠悠地散步。

  狮子猫赖在地上不动:“喵——”

  郁白停了停脚步:“不想跟着我就回去吧。”

  “喵!”不是不想走,只是不想自己走而已。狮子猫甩甩蓬松雪白的大尾巴,一双澄明的鸳鸯眼眨巴眨巴,按自己的猫生经验,这个人很快就抵不住自己的诱惑,会把自己抱进怀里好生抚慰。

  那个人身上有股好闻的浅淡香气,猫猫喜欢。

  郁白倚着栏杆,出口无情:“真的是猫?怎么像狗一样。汪一声听听。”

  狮子猫:“……”

  它突然被凌空拎了起来,只来得及扑腾一下爪子。那光明正大偷猫的人在它毛绒绒的脊背上划拉两下,赞道:“这猫眼倒是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