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中禽 第7章

作者:一枝安 标签: HE 古代架空

  郁白神情一顿。

  来人掂了掂猫,似是嫌重,随手把猫放回了地上,朝郁白笑道:“素来只见过遛狗,却从未见过遛猫之人,阁下可真是妙人儿。”

  郁白不声不响地行礼:“郁白见过长陵侯。”

  魏良时拂了拂袖,满园春色里那双上挑的桃花眼映着笑意,端的是风流多情:“你认得本侯?”

  “侯爷风姿,郁白不敢不认得。”郁白知这深宫里规矩繁琐,从来不缺达官显贵。他如今住的燕南阁虽偏僻,却也提前做了功课,防着这些不速之客——比如眼前这位长陵侯魏良时。

  魏良时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方才离得远看不真切,只分辨得出少年挺秀的身形,如今细细看来,确是一番别样秀致。

  少年只着一身素色旧衫,勾勒出的身形邤长挺拔,那么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仿佛一竿青竹,纵有珠环翠绕,也只在自己的天地里迎风看雪,萧萧瑟瑟。

  魏良时叹道:“皇兄说你失忆,倒不太像。”

  郁白恭敬垂眸,并不答话。

  “这猫是燕国使臣进贡时送来的,虽不是什么名贵玩意儿,但胜在一双眸子稀罕,又调教的乖巧伶俐。”魏良时凝视着他微垂的眸子,心下暗暗叹惜着岔开话题,“来时听了一耳朵,小殿下为着没要到这猫,可是生了好大的气呢。本侯还附和了两句,却没料到这猫被皇兄送给了你。”

  魏良时轻笑:“阿白,皇兄当真是看重你。”

  他话中有玄机,郁白却未置一词,只恭恭敬敬道:“侯爷说笑了,不过是一只猫罢了,想来陛下也是随手赐予的。”

  “只是一只猫?你可知小殿下是苗疆圣女独子,圣女殿下一族历朝历代护佑皇族,不久前派才独子入宫为陛下祈福,你得罪了他,今后在宫里可还有立足之地?”

  。

  长陵侯——自己和废太后有过节,那么和这位侯爷又有过什么往事呢?

  君心难测,一言一行都当谨慎,他知道自己身旁服侍的人都是赵钧亲自选的,自己的所作所为必定瞒不住赵钧,因此他也未兜圈子,直接去问了赵钧。

  赵钧未曾瞒他,将这些皇亲贵戚挨个同他讲述了一遍,其中便有这位长陵侯魏良时。

  魏良时是长陵侯与静安公主独子,算是与赵钧血脉相近的表弟。魏良时幼时体弱多病,极受先太后怜爱,便一直与赵钧同在宫中长大,弱冠后承袭了其父长陵侯、也就是赵钧舅父的爵位。

  长陵侯不守边疆不在朝为官,本是一介闲职,魏良时天性散漫风流,更无夺权可能,是赵钧最放心的血亲——最后这句是郁白根据赵钧讲述时温和下来的眉眼自己判断的。

  只是赵钧似乎并不想让他知道太多事情,或许是看恐怕自己生出不臣之心吧。

  至于这位来自苗疆的小殿下,倒是从未听赵钧提起过。

  郁白沉思着,忽闻魏良时嗤的一下笑出来:“是本侯的罪过,美人儿怎么能这般恐吓?——阿白别见怪,小殿下身份再显赫,也不过是个外人,皇兄如此看重你,岂会容他人欺侮?”

  “不若阿白随我出宫走走如何?”魏良时笑道,“可会骑射?”

  “粗通一二。”

  “那便够了。”魏良时笑意更深,“说起来,这皇宫如此无趣,你跟着皇兄有什么好?不如做我的侍卫,随我大江南北赏玩去,定不会亏待你。”

  这人可真是嫌命长。郁白听得蹙起眉头:“侯爷慎言。”

  魏良时却纠缠起来:“那你倒是给本侯一个理由,不然本侯这就向皇兄讨了你去。一个影卫而已,想必皇兄不会介意。”

  见郁白神情淡漠,魏良时忽起了心思,长吁短叹了数声——只可惜郁白始终没有配合地来一句“侯爷因何叹气”,倒显得他像个漏风的呆子。

  魏良时忽而借着抱猫的动作上前一步,低声叹道:“本侯少时长在宫中,深知此间寂寞,是以甫一成年便早早离京,只盼做个闲散侯爷游遍天下,虽无富贵奢华,却逍遥恣意,我也盼着阿白你能得到皇兄允准,早日出宫去。”

  最后那句话声音极低,轻飘飘有如大雁南飞途中飘落的羽毛,被风卷着,落地便再无声。

  我只是个半吊子影卫,又不是皇帝养在后宫中的妃嫔,何来无法出宫一说。郁白听的古怪,淡淡行了礼:“郁白人微言轻,若陛下应允,自然无有不从。侯爷若无他事,郁白便告辞了。”

  魏良时看着他那周全到挑不出一丝错漏的礼节,心中叹气——皇兄啊皇兄,即使郁白失去记忆又如何?看郁白这副模样,对你心动大概还需要八百年,你当初那样强取豪夺恶事做尽,如今大可再来一遍,何苦又费这般功夫?

  他随手折了半枝桃花,轻巧地刺中一树开的正盛的花冠。树冠摇动,一刹那的功夫花落如雨,粉白落了郁白满身。

  郁白蹙眉,脚步却未加停留,直直踏过满地落花去了。

  满地落花中只剩一团雪白在疯狂抖毛。魏良时笑着抱起它来:“欸,傻子,你主人都走了,跟我回家吧。”

第12章 我们一起喝过酒看过星星呢阿白!

  郁白没走多远便遇上了赵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日理万机的皇帝可以这么轻易遇到,还像是已经偷听了许久的墙角。

  赵钧开口是先问猫:“猫可还喜欢?”

  郁白有个算不上好处的好处,就是醉后醒来便不记得酒醉时的糗事。因此他形容依旧镇定:“甚好,多谢陛下。”

  “既如此,朕也不算白费功夫。”赵钧轻笑了一下,伸手拂去他身上的落花,“遇见魏良时了?”

  “他今日刚到长安,不安分的很。”赵钧语气淡淡的,嘴上说“不安分的很”,看起来对这个弟弟却没有半分戒备,“他招惹你了罢,说了什么?”

  你都听到了,何必再来问我一遍,岂不知魏良时的出现是否是皇帝授意——郁白心里转过十七八个念头,如实道:“侯爷想找您要人。”

  许是自作多情,赵钧竟从这话中听出些许撒娇的意味,心中那股隐隐的焦虑一松:“那你为何不应?若是你愿意,朕未尝不会答允你。”

  “陛下会吗?”郁白先笑起来,“郁白是陛下的影卫,来去自然都是陛下做主。”

  赵钧静静地凝视着他,有那么一瞬间,郁白觉得自己仿佛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仿佛这个人并不是他这些日子熟悉的那个温和、英俊、魄力非凡的帝王,而是别的什么人。

  ……混合着偏执、疯狂和怀疑。

  也就在那一瞬间,郁白心头忽然神经质地掠过很多东西。

  包括江太后阴恻恻的“真是无用,竟还未逃出生天”,包括火烧云一样的桃花树下,魏良时低沉的声音“我也盼着阿白你能得到皇兄允准,早日出宫去”。

  记忆的洪水呼啸着来到人为设置的堤坝前,只需短短一瞬便会冲破防线——

  但赵钧轻轻笑起来,朝他伸出手。郁白下意识躲避,双脚却被固定住一样动弹不得,随即感知到额发上轻柔的触感。

  赵钧替他取下了一片粉红的桃花瓣。

  “魏良时最爱在外面拈花惹草,风流惯了,素来没个定性。阿白以后少搭理他罢,别让他带坏了你。”

  花瓣轻飘飘落于泥土,堤坝骤然立起万丈高墙,方才的偏执疯狂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赵钧的眸子很深,轮廓深邃挺拔,这种长相很容易让人觉得不近人情,然而他站在火烧云一样的桃花树下注视着郁白的时候,眼眸低垂,眼尾扫过柔和的弧度,令人联想起与他不该有任何关系的温柔和……深情。

  郁白不知怎的看愣了,一时连苦心学的宫廷礼仪都抛在脑后:“……好。”

  赵钧满意地笑笑,又道:“对了,你不是说想多见见故人吗?朕给你寻了位故人来。”

  。

  燕南阁里,郁白努力搜索着记忆,头脑空空的像一方没有鱼的池塘:“你是……”

  在赵钧暗含威胁的眼神下,凤十一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只觉得后脑勺隐隐作痛:“阿白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凤十一啊!我们从前还一起喝过酒看过星星聊过人生呢!”

  郁白:“……”

  他默默转头看了赵钧一眼,赵钧回给他一个亲切温和的笑容:“朕记得凤十一是你最好的朋友,他前些日子出任务,最近才回来,朕把他叫过来陪你,也算给他放个假了。”

  凤十一,一个从小被皇家培养的暗夜杀手,誓死效忠皇帝的绝密影卫,光与暗之间游走,血与泪之间潜伏,因为在十一名影卫中排十一名而被赐名凤十一的冷血杀手,终于在二十三岁那年接到了堪称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任务——和这位郁公子称兄道弟。

  赵钧把他叫到御书房布置任务时阴恻恻道:“如果让郁白发现什么异样,朕就让你进宫和李德海做伴。”

  凤十一只觉胯下一凉,虽然说做影卫活着回去娶妻生子的可能性也不大吧,但作为男人的尊严还是要有的。因此他只能收拾包袱滚来了燕南阁。

  话说他也不是头一次来这里,从前他就奉皇帝之命时刻守在郁白身边,除了保护之外,其实也是监禁看管的意思。

  虽然那次任务不利,他被郁白一嗓子骗了出来,又一棒槌敲晕了过去,但所幸郁白平安无事还发生了一些让狗皇帝喜闻乐见的变化,他这条小命也就平安保全了下来。

  ——代价是如今要冒着和李公公成为好朋友的风险,以郁白老朋友的身份来到燕南阁。

  他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照顾郁白的身体、传授影卫的工作章程、让郁白相信他失去的那些记忆与赵钧告诉他的完全一致、以及千方百计让郁白对狗皇帝的好感倍增。狗皇帝还特意强调让他带郁白干什么都行,唯独不许伤着碰着累着。

  凤十一深吸一口气,试图让习惯性僵硬的面孔绽放出春天花儿一样的微笑:“陛下担心你恢复不了记忆,心中郁结,所以特意派了我来陪你。最初你是由我带着,后来才转去了陛下身边贴身跟随。”

  郁白对着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凤十一心里七上八下心说自己是不是露馅了、美好的生活是不是即将告罄的时候,他听到郁白开口:“你……要不还是别笑了吧,怪瘆人的。”

  作者有话说:

  请大家记住凤十一,他会是一个集沙雕、热血和冷酷一体的神奇影卫~

第13章 隐秘的吻

  夜色阑珊,赵钧和魏良时隔着一壶罗浮春相对而坐。

  魏良时捧着杯,出神地微微叹息:“一杯罗浮春,远饷采微客。只是欲饮此酒,还是应在罗浮山方有其意境,皇宫终究是浮华了。”

  “不喝就滚。”老子整天批奏折还没嫌烦,你还有脸逼逼叨叨。

  “月朗风清,皇兄如此暴躁,岂不是辜负这良辰美景……”

  赵钧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可以比魏良时想象的还要暴躁:“说人话,回来干什么了?”

  “皇兄这话说的,跟我像没钱吃饭回家要钱的败家子儿一样。”魏良时晃着酒杯,桃花眼弯成天边明月,“皇兄有所不知,臣弟在外面找着一个有趣的小美人。”

  赵钧冷哼一声:“你倒逍遥。”

  “话也不是这么说。”魏良时强行和他碰了个杯,“阿白如今这么乖顺,皇兄岂不是比子和更逍遥?”

  眼见赵钧就要把酒泼到他脸上送他滚蛋,魏良时终于收敛了尾巴,笑道:“我来找皇兄说正事——苗疆的小殿下到了,皇兄预备如何?”

  “圣女有言,皇兄体内的金蝉蛊每隔三年便需一驯,三十岁时方可彻底融入骨血,从此再也不必受心脉损伤之痛,与常人相比更康健长寿,只是这次圣女未至,却派了自己的独子,不知是何意?”

  “蓝桥是苗疆四十九寨日后的掌门人,得圣女真传,无须担忧。”

  魏良时笑起来:“皇兄知道臣弟说的不是这个。”

  “小殿下蛊术精湛无需多说,圣女派他来或许也只是因为身体抱恙,不堪万里舟车劳顿,但那位小殿下的心思,皇兄如此睿智,当真看不出来?”魏良时抿了口酒,“小殿下生的比女子还要秀美,又打小与皇兄相识,这等缘分,不谱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都可惜。”

  “这就是你说的正事?”

  魏良时无辜耸肩:“婚姻大事,难道不是正事吗?”

  都是千年的狐狸,互相瞅一眼就知道对方肚子里卖的什么药——赵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褫夺他的爵位没收他的田产,送魏良时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游历江湖找他的美人儿去。

  他不愿他人提起郁白,不管是从前尖锐锋利的、还是如今顺和内敛的,哪怕魏良时也不例外,仿佛只有这样紧紧将郁白捂在怀里,郁白这个人才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魏良时嘴皮子功夫了得,却也知分寸,提到蓝桥后便点到而止——毕竟赵钧也知道,那位苗疆的小殿下不是省油的灯,偏生又是奉了圣女之命来给赵钧治病的,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薄待,但若是这样一个不能薄待、偏又对赵钧怀了爱慕心思的少年看见了郁白呢?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陛下您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他忽想起什么来:“对了,皇兄把那猫赐给我吧,难得我和它有缘。”

  得寸进尺。赵钧瞪他一眼:“猫已经给阿白了。再说朕少过你这一只猫?”

  “欸,那不一样。皇兄看,这猫给阿白不是,给小殿下也不是,不妨就给臣弟吧。”魏良时晃着酒杯笑起来,“何况臣弟要拿它去讨美人儿欢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