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中禽 第57章

作者:一枝安 标签: HE 古代架空

  花渐明俯视着他,淡淡地说:“我昨夜也说过,你寻你的道,我也要寻我的。你要无情大道,但我偏不许无情道成真,偏要成为你得道路上的绊脚石。”

  “这就是你的道?”

  “这就是我的道。”

  除了他,再没有人能将这顽劣孩童撒泼耍赖的威胁说的这般正经。容寸心望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弟子,眸中笑意更深,温和地赞许他:“青出于蓝。”

  话音未落,他一只手已挣开花渐明的桎梏,出拳如雷霆,猛地砸上对方的腰腹。

  沉闷声响过后,花渐明滚落在地,一声痛哼。

  “若想胜于蓝,还需要下些功夫。”

  容寸心看也不看,抛下最后一句教导便拂袖而去。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师父”,仿佛隐忍着极大的痛楚一样。

  痛是正常的。他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但他终是没有回头。

  坦诚来讲,即使有那段并非他本意的露水姻缘,他也从未厌恶过花渐明,甚至仍然珍视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徒弟。对于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刚烈、固执和强硬,他抱着欣赏和引导的态度,希望他将来踏入江湖不会为此吃亏。

  若换作平常,他必然会留下照看,但今日他只想离开,离的越远越好。

  或许,是那片嘴唇太烫了,将他那颗只问无垠大道的心肝烫出了一道艳红的口子。

  作者有话说:

  人设大概是:心有大道淡泊无情的师父 & 刚烈固执野马一样的徒弟

  想写那种真正无情的仙人,不会被一夜春风或者几句甜言蜜语动摇,游戏人间,问道之心不染一尘。

第91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赵钧被一碗药粥去了半条命,可怜兮兮地求郁白给他端杯清茶来漱口,一声声阿白叫的婉转凄凉,孟姜女哭长城的凄惨程度都自愧不如。

  郁白不为所动:“师父说刚喝完药粥不要喝水,会冲淡药性。”

  赤裸裸的公报私仇!赵钧瞪大眼睛:“你听他瞎扯!——阿白!你别走!”

  屋外鸟雀惊飞。

  凤十一同苏大夫面面相觑,忍不住敲了敲房门:“呃……庄主?”

  屋里静的骇人。郁白默然望向赵钧手里抓着的腰带,思索许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玉京一战,竹青外袍被染的全是血迹,因时间匆忙未来得及更换,又被赵钧按在怀里睡了整整一夜,束腰早已松了,叫赵钧这猝不及防的一扯,腰带闻声而落。

  ……差点、差点就把里衣也扯开了。

  赵钧讪讪地收手,犯了今天的第二个错误——他颤颤巍巍地抖了抖那条绣着竹叶纹的深青色腰带,讨好地笑了笑:“阿白,要不我给你系上?”

  。

  “阿白?你在啊?”

  郁白大步流星踏出门去,身后留下一个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的凤十一,还有一个凄凄惨惨戚戚望穿秋水的赵钧,那句委委屈屈的“阿白我错了你快点回来呀”被他毫无同情心地抛在身后。

  山风清朗,枫林如洗。有兵荒马乱的昨夜对照,这样安宁的清晨愈发弥足珍贵。

  郁白深吸了口新鲜空气,这才觉得腰筋酸软、腹内饥饿,便拐了两个弯,顺利将那不省心的狗皇帝抛在脑后,推开厨房的门。

  门声炉灶前瘫坐着的人闻声抬头,瞧见是他,却重新别过了脸去。

  这人怎么一脸的……扭曲?郁白试探道:“……花师兄?”

  花渐明冷冷道:“做什么。”

  郁白:“……你挡着我拿吃的了。”

  这个点儿山庄众人早已用过早饭,只有灶台上的锅里还留着几块芝麻酥饼,虽然不酥也不热了,倒能勉强果腹。

  花渐明冷冷地偏了偏头,勉强让郁白越过自己掀开锅盖。郁白无视了他暗藏怒气的眼神,把仅剩的几个酥饼都盛进盘中:“师兄在此地做什么?”

  “与你何干。”

  “哦。”

  客套话一句就够了。郁白懒得多问,吃起自己的早饭来。芝麻酥饼虽说已有些凉,却仍松软筋道,红豆沙的内馅松软甘甜,却又不过分油腻,纵使已不复刚出锅的酥脆烫手,也是好味道。

  忽然有一双手越过他,径直从盘里抓走了一个饼。

  郁白盯着花渐明拿着的芝麻酥饼:“……我还以为师兄已经辟谷了。”

  花渐明轻轻地哼了一声,到底是吃人嘴短,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不给吃啊。”

  郁白嘴角抽了抽:“……师兄若是吃不够,我再找厨子烙几个。”

  “罢了,只是尝个新鲜,又不是吃来饱腹的。”花渐明吃着人家的酥饼,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这枫叶山庄倒像是你当家了。”

  只是尝个新鲜,又不是吃来饱腹的,那你吃一口意思意思不就得了——郁白选择性地忽略了最后那句话。

  。

  听见门响,赵钧作势捂住心口:“阿白,我心口疼……怎么是你?”

  凤十一懵懂地看着他:“啊?我不行吗。”

  赵钧苦兮兮地等了半天却只等到了一脸憨气的凤十一,本来已经不那么疼了的心脏陡然疼的更厉害了。而此时此刻,多次兵刃相见的师兄弟俩因几个酥饼化干戈为玉帛,在厨房灶台前把酒……哦不,把饼言欢。

  郁白瞅了瞅手中被啃的只剩一口的芝麻酥饼,倒想不到这玩意儿还有让人话匣子大开的用处。

  “他为什么收你为徒?”

  “我也不清楚。”郁白咽下最后一口饼,耸耸肩,“我问过他,按照他的说法,可能是想让我继承衣钵修习无情道,也可能是希望我帮他毁去仙人眼,当然更有可能是他做事本就随心所欲,收我为徒不过是巧合和机缘。”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何要毁去仙人眼?”

  郁白反问:“那你要仙人眼做什么?”

  花渐明怔了一下。

  “没什么。”他垂着眼皮说,“我找不到他,只知道他一定会来处理仙人眼。找到仙人眼,就能找到他。”

  “那你已经找到他了。”

  可是他马上又要离开了。花渐明久久不言,良久才道:“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连费心修炼百年才化出的仙人眼都舍得毁去,更何况是我。我不过是他为了修道而做出的‘了断’中的一部分罢了。”花渐明沉沉地问道,“你可知他对你隐瞒了许多。”

  “我知道。”郁白安静道,“每个人都有难以言表的隐私。他瞒着我,我不会介意,更不会追查。我珍惜白玉京的时光,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师徒情分,但也只能尽我所能履行弟子的本分,仅此而已。”

  包括他的名字、他的容颜、他的年龄、他的未来。这些都不是他一个弟子能置喙的。

  花渐明冷冷地嗤了一声:“那是因为你们关系还不够好。”

  “是啊,怎么比得上师兄您。”郁白微笑,“我和师父只是师徒嘛。”

  他有点没吃饱,瞥见花渐明放在盘子里的大半块酥饼,便伸手掰去他咬过的部分,趁他回忆往事神思恍惚,塞进了自己嘴里。

  。

  百年前,容寸心——那时他还叫做柳春溪,是白玉京最有天赋和前途的修道者。他身边有一个从小收养长大的弟子,名叫花渐明。师徒二人昼夜相伴。

  恰如郁白知道的那样,因过分插手人间事,白玉京倾覆,众仙人身死,唯有容寸心得了飞升之机,然而花渐明知道,成仙所受的八十一道雷劫能令人魂飞魄散,不仅如此,师父一旦飞升,便再也无法重归人间。

  为着一己私念,他苦苦相求,虽不光彩,却也是情之所至。

  花渐明声音飘忽:“他准备飞升的时候,我对他说爱他,求他留下来。他许了我一夜春宵,第二日却仍旧离开了。”

  而后不知为何,飞升失败,仙人眼遗落人间,柳春溪闭关百年,再现身时已更名换姓。他受故旧所托,以容寸心的名字救下郁白,再往后,就是他收郁白为徒,托他毁去仙人眼。

  花渐明声音晦涩:“仙人眼代表的是记忆。他要你毁去它,是要与前尘做个了断,抛却往事,再度问道。”

  这样一个冷血冷情的、为求道连自己心血也舍得毁去,只为求一个完美的人。

  这份悖德的、荒谬的爱意,终究是被那滴心头血燃成了灰烬。

  那人一心只问无情大道,明知一旦失败便万劫不复,却也不肯放弃求索一生的大道。最后他不可避免地失败了,闭关百年,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忧心百年不见的弟子,反而是毁去仙人眼,再度踏上问道之旅。

  无论是徒弟,还是爱人,都不能阻拦他的脚步。少年的心意,放纵的默认,长夜的春情,凡此种种,不过是他寻道路上不必回首的点缀。

  他修无情道,他天生便是一身无情骨。

  “他心中只有大道,我从一百年前就知道了。”花渐明不喜欢在旁人、尤其是这个乳臭未干的便宜师弟面前露出脆弱作态,只是厨房里烟火气儿太重,竟教他鼻梁发酸,莫名有倾诉的欲望,“从头到尾都是我自作多情,作出万般事情引他出现,到头来还是敌不过他分毫。”

  大道无情,容不下他的存在。

  嚼碎的芝麻唇齿留香。郁白不知如何开解,他自己现下也是一团乱麻,如何能给困境之中的花渐明提供帮助?

  感情这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最精妙的仪器也预判不出它前进的轨迹。

  花渐明忽然愣了下,看着只剩一条狭窄面皮的盘子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把哽咽咽下,幽幽望向郁白:“我的饼呢?”

  郁白镇定道:“……这不是嘛。”

  山间的清晨依旧宁静,人心中的波澜却在久久起伏。然而纵使它们波浪滔天,也只能在个人心中连绵起伏,连一滴水也溅不到心中人身上。

第92章 一场关于贺念白的乌龙

  “喵呜……”

  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一只白猫团儿逃命似的地扑过来,郁白笑着蹲下来,伸手迎它。

  ……然后手心里就多了只活蹦乱跳的灰毛团儿。

  郁白手一抖,掉下去的灰猫老鼠再度被乌云一爪拍住。狮子猫重新叼起鼠兄往郁白怀里钻,献宝之意不言而喻。

  郁白:“……”

  这只倒霉催的臭老鼠,是什么时候被乌云叼回枫叶山庄的?不愧是赵钧养了三年的猫,看见老鼠比看见亲儿子还亲。

  乌云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郁白拿这种复杂的眼神瞅他,甚至还拎着他的后颈皮想往后扔,前行无路,后退亦有豺狼——撸猫而不得的容寸心缓步走来,一眼看到了乌云投入郁白怀中。

  犹如看着原属自己的美娇娘另觅良人,容寸心展示着自己手背上三道红痕,一脸哀怨地自嘲:“哎,我这人天生没有小动物缘。”

  郁白挠挠猫脖子,旋即把猫和老鼠一齐扔的远远儿的:“接下来师父准备如何?”

  “待他好点,我便离开。不用送我,我一个人,想走便走了。”容寸心扫了眼郁白手背上未退的红痕——该红痕赵某人倾力打造,性质与自己的完全不同,心下了然,“那药都喂下去了吧?”

  郁白忍不住质疑:“……师父,那真是药吗?”

  “毒药也是药,以毒攻毒,方能解毒。”容寸心振振有词,“还有,你瞅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