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中禽 第56章

作者:一枝安 标签: HE 古代架空

  赵钧屈服了:“……喝。”

  再不喝,他怕郁白掐着他的下巴灌进去——他还不想当一只填鸭。

  。

  容寸心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当即不忿,那姓赵的王八蛋竟然劳动他心爱的小弟子屈尊降贵喂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借口药材味苦,要小白亲亲才肯罢休?

  话说起来,这药是什么味儿?自己配的药有那么难喝吗?容寸心认真反思了一会儿药材配比,自信地否决了配比失衡的可能性,随即公事公办般地例行问诊——赵钧何等善于洞察人心,很快就从容寸心面无表情的询问中明白,比起让他尽早康复,容寸心更乐意多喂他两天苦药。

  气氛微妙,暗涛汹涌。

  容寸心忽然问:“对了,他昨晚是不是疼的特别厉害?”

  郁白下意识瞥了眼手背上未褪的红痕:“哦,有的。”

  他忽而疑道:“你知道?那你昨晚怎么一句也没有提?”

  容寸心回忆了一下,耸耸肩膀:“哦,我本来是想跟你说的,但你跑的太快了,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跑进来看人了。”

  郁白:“……”饶是他再迟钝,也不会感觉不出容寸心对赵钧的敌意,而且目前看来这敌意已经蔓延到了他身上。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赵钧满嘴怪味儿地打圆场:“没事没事,反正都过去了,也没有那么疼……”

  “嗯,提起适应适应也好,反正你还得再疼几晚上。”容寸心满意地观摩着赵钧的脸色,“齐庄主这耐力还是要多练练哪。金蝉桀骜,既然已经发作一次,那再次驯服它便要忍受比初次种下时百倍的疼痛,如此至少连续三晚方能起效。”

  “……”赵钧微笑着咬牙,在这高难度动作里保持了一贯的笑脸,“多谢您为我费心。”

  。

  凤十一那瘆人的笑容大概是向赵钧学的吧——郁白被他笑得头皮发麻,眼神一扫,赫然在窗边发现了一个不甚清楚的脑袋。

  透过薄薄的窗户纸,那人的样貌依稀可辨。

  郁白怀疑地喃喃念道:“……师兄?”

  好好一个人,怎么有趴窗户的癖好,他以为他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吗。

  容寸心专心把脉,思索要不要给药粥加一味酸笋意思意思:“你师兄怎么了?”

  郁白指指窗子:“师兄在外头。”

  容寸心头都没抬:“你看错了,你师兄现在连门都出不来……”

  似乎有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在郁白凝重的神情和赵钧看好戏的眼神下,容寸心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异常,声音越来越慢,“来”字也不由自主地拖长了音。

  脚步声停,身后幽幽响起花渐明的声音:“师、父,您叫我好找。”

  小花儿——一位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力能抗鼎、目测一顿饭八个馒头且疑似热爱趴窗户的青壮年美男子,郁白的师兄花渐明花师兄——当着这个便宜师弟和一个外人的面,最终是摆出了一个毫无感情的微笑:“师父,我有话问你。我们出去说吧。”

  容寸心神情微冷,仿佛一瞬间换了一个人:“在这儿说吧。”

  花渐明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态度,微笑间已经握住了容寸心的手腕:“当着外人的面,不好。”

  郁白没弄清楚这两人在整什么花活儿,也懒得弄清楚,放下散发着诡异味道的罪恶之源:“师父慢走。”

  赵钧被一嘴苦药乱了脑筋,当即也跟着来了一句:“师父慢走。”

  花渐明:“???”

  容寸心:“……”很好,那就再加一味腌了两年的酸笋吧。

第90章 夜月花朝

  “你师父和师兄……是怎么回事?”赵钧看着郁白重新端在手里的碗,试图岔开话题蒙混过关,“这是他的真面容吗?”

  “不知道。”郁白用三个字答完两个问题,“来,喝药了。”

  赵钧:“……”

  为何这话听着有些莫名的熟悉?他尚未来得及想清是在何处听过这几个字,脊背便已窜起一阵阴森森的寒意。

  。

  一夜骤雨,山间清早的空气带着丝丝缕缕的冷冽扑面而来。满山枫树经一夜雨水洗涤,到今早已是青翠欲滴,容寸心和花渐明二人并肩走着,偶尔经过树下,会有几滴昨夜的雨水啪嗒一下落到头顶。

  啪嗒。啪嗒。又一滴雨水。

  花渐明终于按捺不住地出声:“怎么,师父是收徒弟收上瘾了吗?一个郁白还不够,还要再来一个?”

  容寸心摆摆手:“那姓赵的乱叫,别乱冤枉人。”

  花渐明却不肯罢休:“那郁白的事可不算冤枉您。”

  “这个问题咱们昨晚不是讨论过了吗——好罢,我承认我违背了承诺,但昨晚也让你讨回来了,不是么?”容寸心叹了口气,懒洋洋地反问,“难道是昨晚没尽兴?”

  “是,昨晚是讨论过了……可是您却始终没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花渐明手背渐渐爆起青筋,“师父,我找了您这么多年,您在做什么呢?”

  容寸心不答,反而眯着眼睛笑起来:“那你又在做什么呢?”

  “招惹是非,欺凌师弟,同门相残——小花儿,师父可没教过你这些。”

  任何人在说出这种话时,都不会是多么愉快的口气,然而容寸心的语气却依旧温和,一如当年白玉京山顶上淡泊尔雅的仙人,包括对他的称呼,也依旧是哄孩子般的“小花儿”。

  花渐明沉沉地盯着他:“您也没有教过我,我还会有‘师弟’。”

  容寸心耸耸肩:“那你现在学会了吗?”

  “小花儿,你不是孩子了,争宠什么的就不要学了。”他语重心长地劝说,“为师可以许你春宵一夜,却许不了你未来。有时间还是多出去走走,活泼开朗些才好。”

  ——就差劝他悬崖勒马另觅新欢。他一只手已经推开了厨房的门,虽然他已辟谷多年,但口腹之欲却未消退,这会儿倒有些想念多年前吃过的酒酿圆子,便想着去厨房碰碰运气。

  不经意间回头,却瞥见花渐明已拔出了刀,心下一啧:“你这动不动就动手的毛病还是要改改。”

  自家徒弟是什么脾性,他最是了解,这场斗法怕是从他闭关便开始酝酿,发酵了整整百年,今日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

  那便如他意。

  他出门不爱带刀剑,四下看看,随手从灶膛里抄起一根木柴,两袖一甩,便迎上前去。

  心中有刀,烧火的木柴亦能敌万军。

  一个是天生道骨半步成仙,一个是郁气在心苦求多年,这样一场比试原该于青天烈日下引得万人空巷,此刻却只能困在这四方厨房里独自剑影刀光。

  那木柴在容寸心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恍惚间令人觉得那枯干枝条已重获盎然生机,肆意生长春叶与夏花,却又灵蛇般巧妙游走于悬崖峭壁。那未修剪的尖叉一伸一勾,无形间躲过花渐明烈如飓风的攻势,终是擦过那凛冽刀锋,指在了他咽前。

  一寸不偏,一寸不倚。

  ——枯木逢春。

  花渐明沉默地败下阵来。

  “我毕竟年长你许多,打不过我也是自然。”容寸心重新把木柴塞回灶膛里,安慰般地拍拍徒弟的肩膀,“放心,最多二十年,你便能超过我。”

  一举一动恰如当年在白玉京中。

  花渐明忍不地住想,白玉京内独面雷劫的仙人,手把手教导他读书习武的师长,昨夜同他春风一度温言软语的爱人,眼前这始终含笑却没有心肝的世外高人,柳春溪,容寸心——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师父?

  容寸心掀开锅盖顺了块芝麻酥饼,悠悠然推门离去。

  “柳春溪!你又要去寻你的无情道了吗?”

  花渐明终究没有忍住。

  他望着那自始至终没有回首的人,牙关咬得越发紧,万般不甘、恼怒、羞惭囿于喉舌,翻滚起烈烈怒浪:“容寸心——你改名叫容寸心,你这副胸膛里,可还容得下旁人一寸心?”

  容寸心轻笑着摇了摇头,脚步却仍然未曾停留。在他身后,花渐明猛然剧烈咳嗽起来。

  还是和从前一样能装。容寸心背对着他,声线无奈:“听话。你又不是小白那风一吹就倒的,我连皮肉伤都没给你留下。”

  他轻而易举地拆穿了花渐明的诡计,岂料背后却没了声响,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容寸心望着远方天色,咽下最后一口芝麻酥饼,认命地转过身去。

  。

  “所以他在白玉京教了你两年,也仍然没有摘下假面?”赵钧着实有些讶异。

  “是,试金楼那次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郁白又舀起一勺药粥,“快点儿,一个大男人磨叽什么。”

  赵钧勉勉强强遵守了“一个八卦故事换一碗药”的约定,伸着脖子接过了那一勺:“所以……你师父和师兄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郁白理都不理他:“发生了一些你知道就会死的事情。”

  赵钧皱着脸咽下一勺:“那我死了你会给我收尸吗?”

  “您的尸体不是已经在皇陵里埋着了吗。”郁白凉凉地剜他一眼,“不然我觉得你还是一口闷吧,这么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尝,你到底是想喝呢,还是不想喝呢?”

  。

  厨房里发出一声“咚”的闷响。花渐明头也不抬地抛去一截木柴,在那人闪身躲避的同时,自身后偷袭,将仙人压在自己身下。

  他旋即吻了上去。

  不是蜻蜓点水的亲吻,而是拆吃入腹般的撕咬,如同伺机扑食的猛兽,扬起利爪,捕猎渴念已久的美食。他注视着怀中衣衫不染俗尘的仙人,如同饥饿的野兽注视着嘴下的猎物,眸中毫无敬畏,只燃着烧不尽的浓浓欲念。

  良久,他终于慢慢松开。

  他轻轻抿了抿容寸心的唇,那常年颜色淡薄的嘴唇已变得绯红明丽,有莹润水丝牵绊其中,仿佛夏日清晨沾湿露水的蜜桃,平添几分诱人美色。

  那是他的功绩。

  “师父,一别数年,您连我真正的水平都忘了。”仿佛在谈论什么秘密似的,花渐明声音放的极低,“膳房地硬,比昨夜软枕高床如何?”

  “此事不在环境,只在人为。”容寸心含笑着攀住他的肩颈。一双眼眸好似落了桃花的潭水,眼波流转间花瓣打着旋儿漂浮,眸光亦可捕捉到那嗅不尽的花蕊甜香。

  他眸中含笑,问的也露骨:“怎么,小花儿,昨夜春风刚过,今早就这般欲求不满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花渐明的脸色便愈发难看起来。

  ……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苦苦寻了百年的人立在他面前,风姿卓绝,与昔年别无二致,恍然又是那白玉京中独面天雷的仙人。

  只是,此刻他却是衣衫半褪的。

  窗边的白昙羞怯吐蕊,夜风轻颤着那金色的蕊,送来一室清甜。荧然烛火下,容寸心双眸含着笑,柔声唤他的名字:“小花儿?”

  美的让他以为这是一场梦。

  这的确也只是一场梦。那声“小花儿”,那夜春宵,与爱无关,只是施舍。恰如那窗边的白昙,只在子夜盛开,开过便无处可寻。

  当他还心存幻想地拥着他温存,小心翼翼地提及过去与未来的时候,容寸心却从他怀中离开了。没了烛火氤氲,他望着徒弟的眸子依旧含笑,却再也寻不到昨夜似水柔情:“小花儿,人各有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