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11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边吐出刻薄言辞,颜九变一边仔细观察着对方神色,极痛之下碧眸渐趋涣散,金乌握着他腕节的手逐渐松软。

  他知道这人凭现时的身子根本无法撑久,果不其然,金乌眼皮发战,倏地失却全身气力。趁着松手的间当,颜九变以银线缠上他脖颈。

  谁知银线忽而支离破碎,散成齑末。先前犹如丝缎般软下|身段的金乌倏地两指探出!指缝里夹着的瓷片转瞬切开银丝。颜九变只觉似有饿虎猛鸷嚎唳而来,情急之下拔出腰间短刀。

  金乌擒住他手腕,忽地一旋,那刀尖便转了个弯,死死抵向颜九变胸口。青碧眼眸犹如利剑,泛着腾腾煞气。

  这人还有气力!

  颜九变一个激灵,憋得满面彤红,他想不到一个病痨鬼竟还如此生龙活虎。眼见刀尖划破袍襟,他低吼一声,猛地发力。

  隔扇忽被骤风掀开,一地桢木叶被震起如蝶飞舞,烟尘漫散,金乌在地上翻了几个滚,以手支地,稳住身形。他用袖管掩着口鼻,咳了几声,却见衣袖上留了一片暗色的血痕。

  背后似有杀意袭来,他猛然回身,颜九变在烟尘里阴恻恻地微笑,一刀狠劲地划在他背上,带起一串玛瑙似的血珠。

  金乌后背挨了一刀,这回是真的蔫蔫地趴下去了。方才的偷袭已竭尽全身气力,他只觉四肢犹如瘫软的烂泥,动弹不得。

  血在他身下洇开,留下一片深青的印子,血蛇在砖缝里汩汩钻动。颜九变俯身望着他,眼中带着悲悯,仿佛在瞧着一只渺弱的虫豸。

  “左三娘…在哪。”眼前有如墨云拢聚,金乌浑身发冷,意识被丝丝抽去。

  王小元可用不着他担忧,但三娘又在何处?她现在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儿,而颜九变早想除她为后快。

  颜九变笑道。“不管现时在何处,你俩总归要到阴曹里相会的。”

  他蹲下|身来,亲昵地拍拍金乌的肩。“不过,我倒想你活得长久些。你活得愈久,我便有愈多法子折磨你。而你愈痛苦,我便愈快活。”

  蚊蝇般的嗡声震耳欲聋,金乌低低地喘着气,颜九变的声音遥远地传来。

  “让我且好生想想如何教你觉得煎熬…是鸩杀了玉白刀客,把他尸首丢你眼前,”颜九变揪住他发丝,缓慢攥紧,“还是在他面前上了你,教你丑态百出?”

  “我现在忽而想到个法子…将左三娘寻来,要水部的人与她轮番寻欢作乐,雨沾云惹,你说这法子妙不妙?”声音里染上喜色,颜九变冲他嘻嘻发笑。

  月洞门后忽而传来凄厉惨叫。那是年轻姑娘的声音,一声叠着一声,犹如利爪挠着听户。金乌被这惨叫激得浑身一颤,几甸大石瞬时压在心头,他拼命挪着身子,却如何也爬不起来。

  头脑昏沉,辨不出那究竟是否是左三娘的嗓音。金乌笨拙而狼狈地往门径处攀去,青砖上曳出一道血痕。

  疼痛如起伏狂潮,他恰如一叶小舟在其间沉浮,时昏时醒,雪白的门廊似乎遥不可及,他抻长了手去够门页,却被颜九变一刀刺来,将手掌钉在地面上!

  门页忽地敞开,露出其后光景。黑压压的鬼面将四周围起,金乌没看见左三娘,却见人群里的水十六默然地阖上双唇——这是一个陷阱!颜九变想教他看清自己是何等软弱无力,想要他灰心冷意,万念俱灰。

  他的心瞬时如坠深渊。候天楼刺客如同蛛丝般将他们绞缠,他们早已落入天罗地网,无从脱身。

  在彻底昏厥之前,视界里只剩一片斑驳的苍白,颜九变踩着刀头,一寸寸地将刀刃刺入他掌心。

  “你逃不掉的,少楼主。哪怕至死化作鬼魅,”

  颜九变甜蜜地笑道,在他身旁轻言细语。

  “…也永远逃不出候天楼。”

第145章 (五)龙蛇本难辨

  小青瓦上传来雨落似的足音,铜铃在风里清脆作响,数个轻捷身影翻入屋中。

  裹着油绿巾子的急递人入了房,来自五湖四海的驿使纷然而至,每人身上都揣着急送的素帛信笺,而每张笺子上都书着能让江湖地覆天翻的秘闻。

  房中只放着张单枨方桌,其上散了雪花似的纸卷。被草汁染得五彩斑斓的信鸽在桌边咕咕跳动,立在桌后那人不胜其烦地捉着鸟颈,自鸽腿上缚的信筒里倒出信纸。

  急递人们跪伏于地,恭敬地递上纸木封:“盟主,北派内斗未息,永定帮新立乱山刀传人。”

  “候天楼恶鬼频出,于丰元、峣柳一带逡巡。”

  “鹤行门余人尚存,似与南海匪帮勾结,流入南越。”

  立在桌后那人一袭大袖直身,头裹遮眉勒,脚蹬皂靴,虬眉紧锁,恰如怒目金刚。此人正是武盟盟主武无功。

  虽看着像个寻常儒士,他右腰里却别着镗钯,左边挂着锃亮铁剑,剑根铭着“钧天”的篆字。钧天剑坐镇南北二派,百流世家,若玉白刀是摧刚为柔,钧天剑便是刚肠铁心,以刚劲见长于武林。

  武无功几日没阖眼,眼窝子泛红。武盟大会四年一度,两年前出了乱子没办成,经各方议定改了时日,如今在即。他沉声摆手道。“知道,笺子放脚边便成。”

  “可是盟主,这些信札都待您阅览批过呢。”急送人恭谦地低头,悄无声息地将手里尺牍递近几分。“您行行好,若是不得闲翻览,在上面赏个花印便成。咱们不在乎您读不读,也不在乎里头是虚的、实的,没印子可得短九分工钱哩。”

  十数个急送人将书札挤到他面前,肩臂互相暗暗使力,推搡着对方,只想将手中麻烦活儿早日交付。

  武无功青筋暴起:

  “排队!一个个来!”

  待将信札都一一阅过,签了花章,再把每只信鸽腿筒里的纸卷读了,武盟盟主忽如泄了气的鞠球般软在交椅上。

  闲云孤鹤才得逍遥自在,待坐上了盟主位子,规矩情理便成了枷子,再无快意潇洒可言。

  隔扇响了几声,有驿使推开门页,遥遥地道:“盟主,有您家公子给您的信。”

  武无功眉关紧锁,接过信札解了封口,只倒出张皱巴巴的笺纸,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儿:

  “老不死,我成亲了,勿念。”

  一声巨响,尺厚的方桌忽而被齐整劈成两截。信鸽扑扑惊飞,留下一室纷飞的鸽羽。

  话不必多说,这定是那不孝子武立天送来的。

  武盟盟主拈着那张笺纸,深深吸气,缓缓收回悬在桌上的五指。众急送人见他一掌劈裂厚重方桌,哪敢再多言,抖得如筛糠似的挤在一起。

  “自哪儿送来的?”他问。

  “嘉、嘉定…”

  “这逆子,竟从京城到了蜀中!”武无功勃然大怒,顷刻间一室中似有风雷涌动,狼嗥虎啸。

  武立天自打记事起,就未叫过他一声“爹”。那毛头娃子牙牙学语时,见了他便奶声奶气地喊他“老东西”,“老不死”。

  待长大了愈发嚣张猖狂,旁人在诞辰寿宴时皆有心巴结,投他所好,奉呈绒鹿皮、精铁、宝剑等物事,可武立天倒好,披麻戴孝地到厅堂里拜见,还阴阳怪气地订了条立在墓前的石羊碑给他,引得武无功艴然狂怒。

  武无功要他入武盟挑起大梁,他便去作守备小官;要他学钧天剑,他偏学避水枪;武无功先几年劝他与名门闺秀交好,他今日便忽地来了信道自己早已成亲。

  笺纸背后还有墨迹,武无功翻过来,只见其上画着歪扭的鬼脸,一旁端正写道:

  “教子无方。”

  武无功横眉冷目,已是怒火中烧,大掌一握,便将那纸页捏作齑粉,喝道:“拿纸笔来!我要下江湖令捉了那小子,好生教训一番!”

  伏侍的婢女入了房,柔声道:“老爷,外头有人求见。”

  “先拿纸笔来!布江湖令要紧!”

  武盟主怒喝,却见那婢女面露难色,接着道:“那求见的人与先一次发的江湖令画像长得一模一样,就候在外头待见您呢。”

  武无功收了声,浓眉紧蹙,却听那婢女迟疑道。

  “他说——他叫金乌。”

  夜阑人静,天穹里散着细沙似的几粒光点,微弱地泛着光。垂花门边立着个人影,叠着手安静地等着,笼着貂襟暖衣,箭袖缎衣泛着明丽色泽。

  板门吱呀推开,直壁灯明黄的火光流淌到他的侧脸上。武无功瞬息间看清了他的面容,有着未脱青涩的锋利眉眼与笑意。那人束着青丝,墨眼中似有光华流转,如琉璃剔透。

  风声仿佛瞬时止息,心中却起狂澜骇浪,武无功拎着灯,默然地瞪视着那人许久。

  一瞬间,武无功如鲠在喉。他先前以为又是个装抹过的奸人要来骗赏,可此时这来人顿时教他大惊失色,心头震动。

  一模一样。这人与江湖令上的画像一模一样。

  江湖令发出后,不知有多少人冒名顶替而来,都遭武无功一一拆穿,他也因而养成了副挑剔性子。

  可此时面前这人不论怎么看,都与他千辛万苦要寻的人生得有十般相似。

  如今算来,已阔别九年。九年前,武无功曾于宁远侯府得见那少年最后一面,江湖百流好手,无人不为那少年的才思折服。生来便如随珠般夺目,旁人相形只如浊水浑泥。

  宁远侯与武无功曾是至交,一人镇守边军,一人入了武盟。武立天不习剑后,他曾有过将钧天剑授与侯府里那小少年的念头。可世事难料,金府惨遭灭门,如今已是野草蔓生。

  “金乌?”武无功喃喃道,难以置信地将眼前这人的眉眼描摹数遍,确与画像上的幼年模样如出一辙。“是你么?”

  这素来不苟言笑的汉子忽而显出一点惊惶来,方才对旁人的凌云气势抛诸脑后,消逝得无影无踪。

  颜九变半张脸浸在如水夜色里,沐着清寒的素白月光。他微笑了一下:

  “武伯伯,许久未见。”

  ——

  西京街头,青瓦灰黑的矮房扭身挨着,绿油油的地锦爬满墙头。铺房里摆着竹笼瓷盎,黄莺啼鸣,猫犬嬉游,肥满的火鱼在水里腾尾。人群流水似的经行,五方周折,十里喧阗。

  王小元在水磨青砖上坐了许久,百无聊赖地往刀身上抹蜡膏,再用棉布细细抹净。他把刀鞘藏在褡裢里,谁也瞧不出这是名动天下的玉白刀。他一面拭刀,一面听着隔壁园里传来的咿呀小曲,恍惚着过了个大白日。

  等了许久,皆不见左三娘与他家少爷的身影。说来也怪,自打那日他从山间取药回来,三娘便不见踪影。他去问过账房先生,说是几间房仍记在店簿上,仍能住十天半月的。

  王小元溜进隔间房里,金乌也不在,房里盘萦着股浓郁的药味儿。他等得无聊,翻出顺袋里的银子去买了些糯米果子塞饱肚子,索性爬到金乌的床上钻进被窝里,等着金乌回来发觉了打醒他。

  他打着呼噜香甜地睡着了,醒来时却见敞开的小窗里画着一轮弯月。左三娘和金乌依然没回来,于是他闲得发慌,在房里随意逛荡。

  床边放着只方角柜,里面满当塞着长短不一的药瓶,王小元点了点,觉得他家少爷果真是个药罐子,光是药汤便能灌胖他两斤。一旁放着只小布囊,那是他可怜的行囊,王小元翻了翻,掏出许多无用玩意儿,有断竹笛、陶响球,还有只小小的地铃。

  当时出金府时赶,他随意拾捡了些物件放进布囊里,此时一翻居然摸出瓶脂膏来,散着甜腻的香气。王小元打开盖子摸了些,放在指尖上瞧,依然一头雾水,不知这玩意啥时候跑到自己布袋儿里了。

  “那是暗娼用的,风月事前会抹,以防染病。”一个花白胡须的糟老头儿不知何时靠在门板上,露出一口白牙冲他笑,正是竹老翁。“王小娃娃,瞧不出来,你倒也是个开过荤的主子!”

  王小元正色道:“在下洁身自好,从何来的此物?”他托着那脂膏左瞧右看,恍然大悟,“老前辈,莫不是你去园里嫖了一遭,偷带这伴礼给我了罢?”

  竹老翁哈哈一笑:“我虽老当益壮,却也不忍拿姑娘家们针线!”

  王小元点头道:“我明白了,是少爷的。”

  回想起先几日的光景,金乌常带着一身脂粉味儿归来,颈上有时还带着几个鲜艳的香印子,说不准是自娼马子那儿拿的。

  虽这样说,他却对此物隐隐有些印象。仿佛在许久之前自己曾在外漂泊,有个人把他错认为私窠子,将一瓶脂膏送予他。

  竹老翁摇头晃脑地环顾室中,问道:“那姓金的娃娃和左姑娘去了何处?老夫昨夜饮了些酒,醒来便不见他俩人影。”

  看来连竹老翁也不知他俩行踪,王小元想了想,从金乌的酸枝木小箧里翻出只圆荷包,倒出许多白花花的银子来。

  这两人连银子都不曾带在身上,想必是未走远,过段时日便会回来。想到此处,王小元叹气道:“甭管那两位如何你侬我侬去了,老前辈,咱们找些差事做罢。”

  老翁反而眼中迸出精光,揽过他肩头道,“趁这时候,随老夫一块儿去作乐,如何?”

  王小元呆呆问道:“作乐?如何作乐?”

  “老夫先前就觉得你这娃子被管束得多了,如今趁你少东家不在,咱们去醉春园仔细耍耍。那儿的姑娘个个蜂腰雪肌,好看得紧。”

  “老夫带你去寻花问柳一番…”

  竹老翁神秘兮兮地伏在他耳边,道。

  “…好好尝过那人间极乐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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