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14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王小元只觉心里纳闷,听红霜的口气,似是如临大敌。难不成天底下还有个同名人物,那人是位可怖之极的魔头?

  窥墙女们早已退下,待除去腰间刀剑,披上彩帛子,她们又化作笑语盈盈的女侍,将碟盏递来,方才那咄咄逼人的煞气早已不见踪影。

  他正发着愣,武立天已端着铜觞来敬他了,口里只笑道。“金乌…不就是你家那位穷凶极恶的主子么?脾气臭,嘴巴坏,丢了不正好,还寻他来活受罪作甚?”

  往日在嘉定相见时,武立天分明记得那少年总爱暴跳如雷,从来白眼待他,别扭拧巴得很,还时常拿王小元作出气包。

  这话听来颇有道理。要这个成日欺侮他的魔头不见了影儿,他高兴还来不及。王小元点头,索性引开话题,试探性地拿着筷儿戳了戳武立天与红霜:“武大人,你与红霜姑娘…”

  武立天挠头:“咳,还不是那老儿成日胡管事儿,想要寻个人家跟我过了。可我偏不要。”他瞧了一眼红霜,眼神忽地软了些许,“我武立天的事,自然是自个儿说了算。”

  “不过嘛,你知道那老不死出了甚么馊主意么?不但有事无事都布个江湖令,还叫了南派几个交好的婆子,商量着办个‘招亲会’,塞北江南都传遍了,说要给我挑个好女人。”武立天嗤笑,“谁都觉得我要拿了那老东西武盟盟主的位子,现在千百个夜叉婆争着要嫁来呢。”

  红霜在一旁冷笑:“不错,像我这样的风尘女身子脏污,又卑贱,是个下|流种子,比不得你那群‘好女人’。”武立天不解她为何忽地撒起脾性来了,殊不知方才话里的这词儿忽地刺痛了她的心。他见红霜面上冷冷的,竟乱了阵脚,张口结舌地不知如何安慰。

  此时王小元忽问:“近来武盟大会要召开,令尊莫不是借着武盟大会的名头来召集那些女子罢?”

  武立天忿然点头。他解了腰间的枣木牌儿丢在桌上,指着它道,“喏,这就是武盟大会的令牌。我家那老不死的丢给我,我还在想着法子把它去换了当票咧。”

  武盟大会上,天下百流相会。传闻群豪汇集,各显身手,说着像打擂,实则是各显各派的神通,好镇着旁人不敢对本门出手。若有江湖之事,也一一拿来辩清利害黑白。王小元已隐隐想到若是武盟盟主武无功真有为自家儿子说媒的打算,恐怕今年的武盟大会将化为一群女子大打出手,揪发扇脸、乱起干戈的局面。

  “那武大人有何打算?”

  “打算?还能有甚么打算?”武立天蹙眉,“要是是位寻常女子胜了,我便一殳把她打得鼻青脸肿。若是像红烛夫人这般厉害的当家人物,那撒腿跑了便是。”

  这话对向来倨傲的武立天而言着实难得,可见武盟大会藏龙卧虎。王小元盯着那枣木牌,沉默良久。

  武盟大会似是说书先生口里有如方丈福地似的存在。他往时要能瞧上一眼,便觉得祖宗三世都能乐到极巅。登峰造极之人会于一处剑拔弩张,略一想便不禁在胸中掀起澎湃心潮。

  “这回有哪几派别与会?”他问。

  武立天嘴角一勾。“全部。”

  “南北两派,东西百流,全聚在天府。不算那几位常来的老光杆儿,这回天山门总算敢在玉北辰归天之后冒出头来…现时的新门主是叫玉甲辰?年纪尚轻,恐怕是担不起北派老油条们的质问。”

  说到此处,武立天叹道,“天山门也算得命途多舛,这几日又有凶徒害命之说,真是没一日安生。”

  王小元默不作声地听着。

  良久,他忽而道。“武大人,若是有人替你压过那些争风女子的风头,你会如何?”

  不知怎地,当听到“天山门”三字时,他心头狂跳,倏时如坐针毡。与玉甲辰相别已久,也不知那傻门主是否寻到黑衣罗刹踪迹,又是否仍存于人世间?想到这处,他坐立难安,巴不得插翅飞至天府。

  此时甚么他与竹老翁前来逍遥玩乐、自家少爷与三娘不见踪影之事仿佛忽地被抛到九霄云外。

  武立天笑道:“自然是感激不尽。”他想了一想,忽而拍案急道,“不过!若是要我当即娶了她,定也是不可能的。”说罢还后怕地瞧了红霜一眼。

  先不论那位列江湖榜的南派当家红烛夫人。小飞燕、柳青儿等一众女侠也是极难应付的。

  王小元笑着指了指自己。“那人若是我,你会放心么?”

  未等武立天自目瞪口呆中反应过来,他便一把抓起那枣木牌子,微笑道。

  “武大人,我帮你一忙,扮作女子去拔个头筹。你将这武盟大会的令牌交予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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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离完结还有一段日子,不过已经在向最终卷过渡惹!不用担心金乌,该见时会见到的|ω?)? ?

第149章 (九)龙蛇本难辨

  天已过了夕食时分。街边挂着熟果似的灯笼,细篾子笼着清亮的光,黄澄发亮。茶肆与草垫铺里的伙计都暂歇了手上活计,捧着土陶碗在石阶上蹲着,胡急地往嘴里塞米饭。

  王小元在园里酒足饭饱,一嘴油光。有个老乞儿似的人物蹲在墙边等他,见他捧着肚皮出来,拄着绿竹杖缓缓起身,一巴掌拍他肩上。

  “如何?这春光探得可还称心?”竹老翁朝他飞眼,揶揄道。

  王小元眨巴了一会儿眼:“那儿的杏叶鸭够酥肥,好吃。”

  旁人进了醉春园,皆猴急地要一试欢好之事。可这娃子倒好,光惦记着偷吃了,丝毫没有开窍的模样。竹老翁大笑,又去揉他脑袋。“下次想吃,寻个酒家便是了,何必去劳烦姑娘家们!”

  王小元没说话。他袖管里沉甸甸地塞着枚枣木牌,令牌上镌着受邀人的门派名姓,只有持这牌才得入武盟大会,可说每一枚都独一无二,仅此一块。武立天将自己名姓用殳尖削去,再转送予了他。

  两人正往客栈方向走,王小元没由头地忽地来了句话:“天怎么黑了?”

  “哪处黑了?街边不是点了一路灯轮么?”

  虽说早过了元宵,但邸舍外头悬了许多只绢布灯笼,有的贴着鸡毛,有些浑圆鼓胖,像粒硕大明球。灯光透过发黄的宣纸淌在王小元面上,像流淌的金河。但竹老翁分明看见他的两眼乌漆墨黑,没落进一丝光。

  王小元捂了一下眼睛,笑道,“是么,兴许是暗了,没瞧清。”

  从以前开始他的眼神便不大好,眼前影影绰绰,不论看甚么物事都好似落在纸上的氤氲水迹,像生了层薄雾。可近来眼睛愈发不好,有时倒真如个瞎子般。

  竹老翁的探询而忧心的眼神落在他侧脸边,热辣辣的。王小元察觉到了,赶忙心虚地转了话锋:“老前辈,你熟园里门路,觉得哪样的姑娘好看?”

  这可问到了竹老翁的心窝子里。他年轻时省着吃喝钱也得去成衣铺里买件体面襕衫套了,把脸面洗干净混去与勾栏女春风一度,老了也不正经,常蹲在街边用眼神描摹女人们袄衫下的玲珑曲线,还给自己封了个“章台名将”的大名儿。

  老头摸着糟白胡须,若有所思道,“姿色这玩意儿,就同画一般。有初一见便惊如天人,瞧了心里局促的,也有略施些粉黛,便像青山秀水般清朗的,各人有不同的爱法。不过依老夫看,还是柔媚里带几分英气的好,像初露花芽般的可人。”

  王小元点头称是,又忙问道,“那穿成甚么模样好?”

  竹老翁道:“若是季伦锦障的,锦衣花缎的好。寻常姑娘嘛,苋菜红袄褂,蝶黄棉裙,穿在身上是极喜庆且好看的。”

  老头儿揽过王小元肩头,坏笑着低声道:“怎么,是看上园里哪位姑娘,要在布庄里订了衣裙送她么?”又问,“如此一说,莫非她将尺裁皆告予你,或是你与她楚天云雨,借机丈量了她周身尺寸?”

  两人在成衣铺子前停下,王小元掂了掂手里荷包的重量,笑道:

  “我穿的。”

  他先前应承了武立天,要替人家打跑在招亲会上蜂拥而来的争风女子,作为报酬能拿到武盟大会的令牌。此时王小元最愁的不是要如何力压群敌,反倒是扮成甚么模样才不会被发觉。

  竹老翁觉得自己没听清,又觉得应是听错了,嘴巴一撇:“嗯?”

  王小元耐心地道:“我说,那衣裙是我来穿的。”

  说罢他便拐了个弯儿,溜进铺子里挑拣去了。留下竹老翁一人目定口呆,揉着耳朵朝他的背影干瞪眼。

  ——

  武盟在东南西北都有落脚处,在天府也不例外。从东门楼西面绕着走,有条昏黯的小道,每一阶都砌得及腰高,没功夫底子的人跳不上去。楼上是凌空架着的楼台,越过团簇的木芙蓉,能瞧见银带子般流淌的濯锦江。

  颜九变是第一次光明正大,甚而大摇大摆地进了武盟地界。他顶着和金乌一模一样的脸,心里快活得像在左所海面上翻起的浪花。

  候天楼刺客在死前都会咬破藏在鬼面里的小绢袋,里面装着酸油,会将容颜腐蚀。以前在盘龙山千僧会时曾被破戒僧看清他们鬼面下的脸面,可那晚腥风血雨后,僧众已死伤大半,残余下的人躲在山里不敢出来,于是颜九变才得以如此张扬地取了鬼面,亲昵地与武盟盟主攀谈。

  武无功领他在东门楼上转了一圈儿,在明瓦窗边驻足。武无功转过脸瞧他,眉头拧得像串了死结。

  颜九变心里一悬。

  依水部查来的消息来看,金家与武家是世交,故而武无功极记挂那兴许逃过灭门的小少年。可他不知晓时隔数年,武无功是否还能瞧出他与金乌容颜的分别。

  盟主果真有着肝胆轮囷的气魄,光是被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便好似被怒风饕雪笼着,两股止不住地发战。

  倏时间,那凌厉气势猝然收敛。夜色里,这男人眼里似是泛起了莹莹水光,一对粗糙的大掌难抑欣喜地放在他肩上。

  武无功一面唏嘘长叹,一面蹙着眉将眼里泪光压下:“唉,金乌,竟然真是你!”

  “我寻了足有九年,险些将四海五湖都翻了个底朝天,寻得意冷心灰,以为你已死了!不想还是老天有眼,让我还得见你这好侄儿!”

  颜九变呆了一呆,旋即换了张脸似的微笑道。“能再见到武伯伯,也是我今生幸事。”

  他装得乖巧亲昵,倒也没叫武无功看出端倪,只心道这娃子命途多舛,转了以前那副咄咄逼人的性子。

  石台上有些闲放的家什,两人拣了两张竹凳坐下。武无功抓着颜九变两手刨根挖底地问,从九年前如何从府中走脱,再到这些年如何度日,能想到的一一问了个遍。

  问话连珠炮似的投来,颜九变胡乱搪塞,只说自己当时脑袋挨了一棒槌,这些时日都在鱼泉寺里随老尼姑念经,近日下山时见了江湖令上的画像,便一路寻来了。

  听罢,武无功又叹又笑。“伯伯总算见到你啦!这些年我每想到这惨事,也着实寝食难安,恨不得手刃候天楼诸人。”他先是横眉怒目,继而慈爱地望着颜九变。

  颜九变被他话中煞气激得浑身觳觫,不由得抱拳笑道:“候天楼血海深仇,若能告慰爹娘在天之灵,我也愿手刃仇敌。”

  武无功抚着髯须点头,却显出些许苦闷之色。

  “候天楼本是恶辈,你若要寻仇,武盟能助你一臂之力。我记得你年幼时最为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如今数年过去,不知如今这本事是否有长进?”

  还未及颜九变回过神来,他便摆手吩咐几位女侍将几卷武书取来。《太公六韬》、《三略》的书卷摊了一桌,颜九变正目瞪口呆,忽听武无功豪声道。

  “贤侄,并非伯伯有意为难你。可毕竟你我九年未见,其间又有不少心术不正之人冒用你容颜,欲骗那五百两银钱。因而我每每遇到有人认江湖令而来,都得试他们一番。”

  “你既有过目成诵之才,我便拣书卷中字句问你一问。”武无功两眼炯亮,像燃着燎原之火。“好侄儿,凭你那机灵脑筋,应是答得上来的罢?”

  颜九变呼吸一滞。

  他脑袋空白一片,却又像糨糊一般翻搅着。他知道金五素来过目不忘,聪明过了头,却没想到武无功竟拿这一点来试他!

  书卷上的字如蚁蝇般细密,糟乱地爬在他心上。颜九变猛地咬紧牙关,他先在心底把金五千刀万剐了一回,随即只觉汗如雨下。

  要他一眼记下这些繁密小字,还得记得一字不差,这不是要了他的命么?

  见难以糊弄过去,颜九变讪笑:“武伯伯,这…”

  “莫非你觉得易如翻掌,小菜一碟?”武无功咧嘴笑道,挥手又唤来女侍。

  “来人,再给他拿卷《尉缭子》来!”

  颜九变像被猝然掐住脖颈的鸭子般没了声息。

  冷汗已从鼻尖悄然滑落。颜九变倏然变色,在心中气急败坏。方才想着拿蜜语甜言混弄过去,却不想武无功有心试他到底,反闹了个搬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脚。

  “翻完了么?”待颜九变木呆呆地将那些书卷翻了一遍,武无功将书卷阖起,笑着问道。

  “略…记了些。”

  “侄儿,不用在你伯伯面前谦逊。我知你如何颖悟过人,甭说分毫不差,倒背如流都成。既有十分劲,何必藏掖着只使一分气?”

  武无功翻开《尉缭子》,笑问:“天官,末句。”

  这卷书还不算长篇累牍,考的又是首篇,因而颜九变居然也有些印象,磕磕巴巴道:“…谓之天时…人……人事而已。”

  “兵谈首句。”

  “量…土地肥饶而…立邑建城。”

  武无功满意点头,接着问道。“豹韬·敌武,太公首答。”

  这回颜九变可真汗出如浆,论学识记性,他不过平平,着实记不得书卷上写了甚么言语。

  他愈是沉默,便愈如坐针毡。颜九变心口狂跳,面色发青,武无功两眼如剑,仿佛能一直刺到他心里。

  “不记得么?怎地可能不记得?你若真是金乌,看了一眼还不似刻在脑瓜子里一般,想忘也难!”

  武盟盟主哈哈笑着问他,可颜九变分明瞧见他一对拳青筋隐虬,狰狞可怖。这双手持握过天底下最利的宝剑,钧天剑一出,便如有金光漫射,龙骧虎啸,要削下他人头也自然轻松快意。

  “记…记得。”颜九变忙不迭道。他长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仰起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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