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13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王小元湿漉漉地自水里探出身来,扭了把衣袍里的水,抱拳问道:“阁下是何人?”

  那人笑道:“‘阁下’!好生分的称呼。您可真是鱼腾忘海栖,鸟飞忘巢归。”

  他摘了脑搭儿,文雅有礼地扬手致意道:“我是在此处随教习一块儿教文官的,名叫钱仙儿。”

  说来也奇,王小元瞧着他不似生人,这叫钱仙儿的人也拿看故交的眼神待他。

  只见钱仙儿勾着嘴角,笑眯眯道:“想不到啊,王小元,以前瞧你呆傻,如今却也会上这处来买笑寻欢。点的姑娘够甜么?她们可是九陇里最娇美的花儿,连最艳的木芙蓉都抵不过她们展颜一笑,能教你在床榻间欲仙欲|死。”

  明明未曾道出自己名姓,那钱仙儿似是早对他知根知底,眼里漾着揶揄的笑意。

  王小元挠着脑壳子,疑惑道:“你如何得知我的名字?”

  听了此话,钱仙儿反皱眉:“我如何不知?我俩不都是……”

  话方说了半截,钱仙儿忽而面色一白,脑袋往石柱后一缩,轻烟似的飘然不见了。王小元正莫名其妙,忽听得楼阁上遥遥传来喊声。

  原来是红霜急匆匆地出了幽室,撑着阑干慌乱地往楼底下张望,眼神打了个旋后落到他身上,这才如花儿般娇艳地笑逐颜开道:“公子,您没事罢?”

  遭这一唤,王小元如梦初醒,这才从池子里爬起,如落水狗般灰溜溜地回了房。他将身上湿透的素白单衣换下后,红霜叠了叠,拿去火架子边暖着,并将寝衣递与他换上。

  窗子敞开着,助情香散了大半,唯有几丝甜腻仍在房里流连。红霜端了张小几来,在他面前坐下,慢条斯理地沏了些热茶端与他。

  “你先前突地冲出去,可吓死老娘了,猪崽子似的横冲直撞,又像犟牛般拧不回头咧。”红霜道。见王小元面上仍羞红,便笑了一笑,不再打趣他。“还有些时候,你若不爱行事,便坐这儿陪我喝茶罢。”

  王小元乖乖地点了点头,老实地窝在木凳上。

  他不说话,红霜倒是有许多话说。园里的姑娘枕边人多,四野八荒的风声都听得一点,当下她便东拉西扯地聊起来。从闺房秘事到江湖轶闻,直听得王小元如痴似醉。

  “听过咱们园主的名头么?南派当家,醉春园主明红烛。”红霜用手撑着下巴,往杯里倒茶,“她在外头的名声不好,常挨人戳着脊梁骨骂娼|妇、淫种的,可她是个好人。我从丰元逃出来的那年正闹饥荒,一路上只能挖点凫茈凑合,难受时还想吞小石子儿压着肚腹,瘦得跟柴火棍似的。”

  “红烛夫人收了咱们这些私窠子,留咱们在园里像小姐般过活。我是干不了甚么清白活计,不过现时倒也快活。”

  火光间,那清丽面庞渐染笑意。王小元望着红霜的侧脸,不禁些微怔神。

  “…我先前听园里的木姑娘道,”红霜往壶里加了些碎茶末,将旧水倒进茶坞里,漫不经心地道,“天山门…喏,就是玉白刀客在的那个门派,最近似是乱得利害。”

  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王小元猛地抬起头来。

  “天山门…怎么了?”他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声音打着颤。

  回想起当初与玉甲辰分别,到如今已有些时日。他知道如今是玉甲辰任门主,门内事务暂由玉斜代领,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红霜叹着气儿道:“你也知道,天山门里的弟子有许多未入门前,都是爱往烟花之处跑的小公子。他们要出了甚么事儿,咱们倒知道得比他们爹娘还快。”

  她张望一番,这才倾身低声对王小元道,“传闻最近要开武盟大会,这有伙凶贼蠢蠢欲动,见一个天山门徒便杀一个哩。”

  心如鼓擂般怦怦撞着胸膛。王小元下意识道:“是候天楼么?”

  红霜疑惑道:“这可不知。不过天下的坏事儿皆有候天楼分一杯羹,兴许八|九不离十罢。”

  倒也不是绝无可能。王小元冷汗直流,他想起先前那在钱家庄逡巡的黑衣罗刹,看来这群夜行暗鬼已渐渐在日光下现出身影来。上回能光明正大地屠一庄人,往后不知还会使出何等狠毒手段。

  他忽地想起自己来醉春园一探究竟的目的,赶忙问道:“对了,姐姐,你们这些时日见过一个成日在园子里混的公子么?”

  红霜笑道:“咱们这处人多攘杂的,不乏熟客,要一个个点来可费劲。”

  王小元道:“他…生着对碧眼,眼眦上扬,有点像胡人。”他比手画脚地将自家少爷的相貌形容了一番,红霜依然摇头。

  “说是西域来的恩客,园里也能拎出大把人物的。不过问问鸨母、厮儿,兴许能寻到你想要的人。”红霜摇头。

  这可着实教王小元为难。他先前想自己知道的金乌常来的去处只有醉春园,若金乌不在,问园中姑娘也许可得知一二,可没想到终无所获。

  见他面露难色,红霜叹气道:“这样罢,你将他名姓、样貌甚的写画下来,姐替你去问。”她转身往架几案上取了纸笔。

  王小元大喜,当即便道:“多谢姐姐。他叫金乌,是嘉定人……”

  倏然间,女郎的眼瞳骤缩。

  先前那温和神色忽而烟消云散,似有阴翳笼上两眼,可却有如刀锋似的光芒在墨瞳里闪动。

  她微笑着问道:“金乌。这两字如何写?”一面问,玉葱似的手指一面拈起一只瓷盏。

  房中似酝酿着霾雨障风,王小元却浑然不觉,兴冲冲道:“‘金乌夜照广寒殿’的那个金乌,金玉的金,乌鹊的乌。”

  话音未落,那瓷盏忽地被红霜掷碎在地!

  清脆碎裂声间,四处忽而迸出裂帛声。窗纸边映出重重黑影,如墨云般聚拢在水廊上。墙板如纸卷般撕裂,自暗处里探出密密层层的剑刃,犹如点点寒星。

  有深衣行缠的女子绰剑自天顶、隔扇、轩榥涌出,她们带着腾腾煞气,扑在面上刀割似的发疼。这是南派的“窥墙女”,若有来客欲对园中姑娘作戕害性命之事,便会集拢而来。王小元是第一次见此阵仗,一双双柔荑挥舞着沉实刀斧,裹挟着虎哮般的烈风向他砸来!

  他惊惶间往后打了个滚,伸手去摸腰间的刀,却摸了个空。

  王小元抬眼一看,正见那红衫姑娘握着玉白刀在人群间朝他微笑。看来趁他因助情香昏睡之时,这刀被她从系带上解了来。

  “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王小元慌忙喊道。

  猝然间,一室融暖春意化为杀场,目之所及尽是斧钺刀光。

  “公子,对不住,看来这忙是帮不成了。奴家也不知是何缘由,不过园中有令,提到‘金乌’这名字的人——”

  红霜笑着望向他,面上虽摆着副笑吟吟的模样,两眼却凉如寒铁,冰寒雪冷得吓人。

  剑刃铮然飞至,在房中闪着凄冷的光,像飞舞的素练,却泛着致命的寒芒。

  “…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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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恋绣衾·无题》

第148章 (八)龙蛇本难辨

  一刹间,桐油木板猛地迸开。

  王小元随手抓了炭盆子边的拨火棍,用力一抵迎面劈来的剑尖,同时眼疾手快地将棍尖戳进宽缝里。脚下踏着的木板轰然崩坍,霎时飞灰走土,烟尘四起,凳儿箱柜哗啦啦地往下坠。

  底下一层也是间幽室。银红的帐子里探出两对赤白的腿,随着低喘莺啼耸动着。王小元在空中翻了个筋斗,正巧摔在那正交|欢的男女间,砸得两人哎唷叫唤。

  “罪过罪过!”避窥墙女们的剑锋要紧,王小元从床榻间蹿起,一面脚底抹油一面嚷道,“大哥大姐,你们继续!”

  他沿着水廊跑了一路,便惹了一路的鸡飞蛋打。隔扇被凌厉的剑刃斩飞,惹得不少瘫在床上逍遥的嫖瓦子的目瞪口呆,自窗边探出头来。

  窥墙女们如乌云般随在身后。王小元飞身跃到池边,盯准小舟跳了上去,抓过桨柄便先来了一记横扫千军。女剑客们纷纷被扫入水中,腾起白亮的水浪,落下时犹如骤雨急降。

  舟尖儿入了碧绦似的垂柳间,剑风激荡,振落一树翠玉般的柳叶。他信手将柳枝折来,枝条垂软,在他手里竟如精铁所铸之刀!

  一剑袭来,那柳枝便如青蛇般缠上窥墙女们的剑刃。断了一根,又信手拈来一根,王小元凭着那柳枝东躲西蹿,将舟上的人一个个乘机踹下水去。

  池中刀光剑影,仿若泛起碧波万顷。

  “我长这么大,今日倒是第一回 如此受迎。”王小元喃喃,旋即对不折不挠地自水中跃起的剑客们笑道:

  “姐姐们!我不过想托红霜姑娘寻个人,怎料麻烦太过,竟惹得你们动了气。你们生气,我就不找啦,方才那话权当没听过罢。行行好,放过我成么?”

  窥墙女们置若罔闻,杀气腾腾地跳上船板来刺他。舟身左摇右晃,眼看着就要撞上迎面漂来的另一只小舸。

  这时只听那舸船篷里传来傲朗笑声,有人笑道:

  “不错,该放过他!”

  只见蓬草间忽地探出一支铁殳。殳尖闪着冷冽寒芒,一下便把窥墙女的两膝打得青肿,跪在板上动弹不得。

  仅一瞬,王小元身边便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女剑客。那铁殳迅捷如电光,弹指间疾出数式。

  船篷里置着张小矶,其上摆着几只酒盏,鱼骨果核落了一地,似是有人在此举张盛筵。

  篷中悠悠地走出一人,一身明艳的朱罗裳,红绦结发,足蹬金线缂丝履,眉目英朗,活像只雄纠气昂的雄鸡。

  王小元见了,先愣了片刻,随后惊道:“武大人!”

  此人正是武林盟主之子,武立天。

  方才见了那铁殳,王小元早有猜测,又见他使起避水枪法,心里便有了定数。他俩初见时是在数月前的嘉定,那时这武师寻上门来,他俩刀来殳往地打了一场。

  除却武立天,没人行事如此横行霸道,张扬横衅。王小元呆呆地想,他家少爷也是凶横的,却又绝不同于武立天,似乎只爱欺负他一人,待旁人顶多是凛然的淡漠。

  武立天见了他,先前那倨傲气忽地散了,反眉开眼笑道:“…师傅!”

  王小元这才想起自己先前还认了个徒弟,虽说是被逼着认的。

  那时他与武立天切磋一番,这武师先前跋扈得很,比试后反认起他当师傅来了。

  王小元正摇头晃脑地兀自苦恼如何应付,武立天已一跃而上,踏在舟板上,恭敬地过来朝他抱拳。

  只听武立天问:“有许久未见了?”

  “才过了数月罢。”

  “一日不见,可真如隔三秋。我与师傅阔别至今,武某着实觉得岁月难熬!”武立天仰天笑道。

  奇的是那着红轻衫的女郎眼里杀意忽敛,怔怔地望着武立天,良久,一片飞红抹上颊边。窥墙女们停了动作,跃上岸边,湿漉漉地立成方列。

  王小元问:“武大人,您不是在嘉定查罗道教么?如此快便来了?”

  “应捕的都捉进监牢里了,我便动身来了九陇。”武立天忽而冷笑,“来此处还有一缘由,权因我家那老不死竟出了个馊主意,我不得不来。”

  他俩一边叙着话,一面将舟船荡回岸边,悠然地踩在土岸上。武立天瞧了一眼那群纱罗绫缎的女郎,突然笑问:“师傅来此处是为何?”

  来这儿除了嫖,倒再无别的正经缘由。因而王小元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武立天自顾自道。“我家那老东西——武无功兴许是颅里生了虫蠹,竟妄要我同陶家千金结为连理。我可不爱遂着他心意,于是便来这醉春园寻人来糊弄他。”说罢便一指人群中的红霜,笑道,“与您介绍一下,她名叫红霜。”

  红霜面上像落了晚霞,扑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自见了武立天的那一刻,她方才那直冲云霄的煞气忽地散了,抿着唇站着,竟显出几分无措。

  此时只听武立天清咳一声,犹豫着道:

  “再过十天半月,我要与她…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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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台上张着青纱幔子,珠玉似的果丸盛在陶碟里,水亮莹润的诱人。油亮的菜鸭、椒蒜肉递了上来,香气丝丝缕缕,像绒羽般撩人地往鼻腔里钻。

  他们在房里摆了张长桌围坐着。本来想着叙话,可王小元望见端上来的酥酪面点便挪不开眼,赶忙将腮帮子塞得满实。

  王小元一面只顾着胡吃海塞,红霜一面叹道:“想不到公子竟是武郎师傅…”

  原来武立天与她算得故交,往时在苗寨闯荡、于天下游历时曾遭匪人,身负重伤,是这叫红霜的私窠子领他回桥洞里疗伤。这一来二去,二人在熟识之外竟隐生情愫。经方才一闹,红霜心中有愧,便邀着王小元暂留园中,筵请一番。

  王小元口齿不清道:“没事,咱俩瞎认的。”

  他此时更好奇一事,便一边叼着瓷勺一边含糊道,“我要寻的这人,莫非是在园里坏了甚么规矩,才惹得姐姐们如此生气?”

  红霜叹气:“我倒是不知你要寻的那人是何等来头,不过园里有令,若是碰见来问‘金乌’此人的,甭管那是皇亲国戚,还是散财千金的,一律抹了脖颈丢进水沟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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