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26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抬头时他撞进了玉执徐凛如霜雪的目光中,不知为何心慌得愈甚,胡乱扯皮道。“嗯,也许叫玉丁丑…玉丁亥……玉丁丁。”

  他一面胡说八道,玉执徐便一面翻起名簿,纸页哗哗作响。玉乙未看得心惊胆战,祈求着可别找到,他就是个窝囊人物,不求着有人能替他出头。要是玉执徐真替他出了恶气,往后在天山门中不过是过活得更难。

  名簿还未翻完,门上突地传来震天响动,两人皆神惊色变,倏地从榻上跳起。有人在外面心急火燎地拍着门扇,大喊:

  “执徐!执徐在这儿么?”

  看来是发生了甚么急事,竟要这人把每间房门都拍一遍,找寻玉执徐在何处。

  玉执徐目光一凛,大步迈向门边,打开门扇。

  一个天山门的白袍弟子跌撞着摔了进来,见了玉执徐正如久旱逢霖,狼狈地爬起来嚷道:“执徐!那个…玉丁卯不见了!”

  这叫玉丁卯的正是先前三番五次欺侮自己的门生,也是方才自己遮掩着说不出口的这人。玉乙未听了不禁嫌恶地砸了砸嘴,本想垂头不理,却见执徐已操起剑要出门去了。

  想起他先前疲乏模样,玉乙未咬着牙关翻身下榻,草草拾整了一番便赶着追了上去。

  前堂里已混作一堆,闹闹哄哄的,每人面上都似染着焦灼惶急之色。有几位弟子正点着人数,见玉执徐前来两眼一亮,一路小跑着过来俯在他耳边说悄声话儿。

  门生们交头接耳。“谁不见了?”

  “是玉丁卯。”

  “是不是到楚馆秦楼里混了?他最近好像得意得很…”

  “是候天楼出手就糟了…上回不是有刺客布阵么?”

  群声喧嚷,玉乙未默默地听着,总算听了个大概明白。那叫玉丁卯的门生忽地不见踪影,要在往时倒不算大事,等归返时教训一顿便完事。可天山门近来似是撞了霉运,有候天楼刺客虎视眈眈,如今在夜里失散,可不算得见好事。

  待安顿好了惊惶的弟子们,玉执徐吩咐好值夜人,便拎着铁提灯走出门外,往街巷里寻人去了。玉乙未见状三步并作两步蹿出门外,跟在他身后,心里埋怨领班可啥破事儿都得管,旁人也没帮个手的意思,单他一个受累,想着心中不禁愤懑起来。

  街中灯笼熄了,墨汁似的浓厚夜色充塞在巷道里,唯有醺黄的窗格纸里泻出几丝微光,染黄了簌簌飘动的酒幡。风时歇时起,这儿近水,能嗅见带着白肚鱼腥的江风。

  玉执徐瘦削的身影掩着灯火光,在前头快步走着。玉乙未小步跟上,在他背后小声唤道:

  “执徐…执徐。”

  “怎么了?”

  “我见你累了,看着能不能帮打个下手。”玉乙未笑嘻嘻道,在他身旁晃悠。“寻人么,多两只眼睛会好些。”

  他二人在幽静的街巷里走动,只听得夜风低啸声,阴凉里带了几分瑟索。玉执徐回首瞥了他一眼:“你身上有伤,歇着些好。”

  “你不是还欠着我一瓶伤膏么,我等着你寻完人后给我呢,我是来催着你的。”玉乙未撇着嘴道。

  玉执徐闻言怔了一怔,旋即淡淡一笑,“…那得加紧步子了。”

  夜里幽暗难行,铁提灯摇曳的火光仅能映亮面前几步。不知觉间他们已行出栉比的阁房,到了城东南角。那儿坐落着几间养济院,漆门半开半掩,吱呀着在风里响动。似有几个逸民铺着蒲席在檐角下歇息,身躯犹如沉实礁石般在暗海似的夜色里搁浅,望着只有一片黢黑的影子。

  玉乙未跟在玉执徐抖抖索索地走着,他们寻遍了还亮着灯笼的酒舍花街,却不曾找到玉丁卯的行踪。偌大的天府此刻仿若化为一座死城,将一切声息亮色吞入腹中。

  “怎么还不见那个玉丁啥的…大爷我累死了……”玉乙未咕哝道,索性蹲身下来长吁短叹。

  “再找一会,”玉执徐低头望了他一眼,“不然…我先送你回去?”

  听了这话,玉乙未立时蹦起来摆手:“不用不用,我精神得很!”

  四处阴森而死寂,说不出的苍凉可怖。

  弯月在密云中露了一角,映亮了栖在枝头的老鸹。黑羽泛着油亮的光,喑哑而凄厉地叫唤响彻夜空。

  他们又寻了几条街,脚板渐渐酸胀发麻,玉乙未只觉自己有如一个盲眼孩童,在无边暗色中摸索跌撞;又好似一具行尸走肉,往酆泉路上行去。

  突然间,玉乙未磕绊了一下。

  鼻梁骨重重地撞在玉执徐背上,玉乙未眼冒金星,捂着鼻子晃了一会儿脑袋。

  玉执徐回头问道。“怎么了?”

  “感觉好像…踩到了啥玩意儿。”玉乙未摇头,低头望去。他俩现时正穿过铺房间的漆黑小道,脚底尽是滑腻的青苔,阴湿霉味与腥味萦绕鼻间,久久不散。他估摸着自己兴许是踩着了耗子尸体,嫌恶地皱了皱眉头。

  借着提灯散来的些微氲光,他低头眨了眨眼,忽觉一抹亮色映入眼帘。

  踩在他脚下的玩意儿是白色的,甚而有些惨白。履底踏上时有着柔软的触感,仿佛皮肤般富有弹性,又似乎散着丝丝热度。因此玉乙未下意识地觉得那是只死耗子。

  但那不是。

  惨白而柔软的,是一只人手。

  心头仿佛漏跳了一下,玉乙未住了步子,只觉浑身忽地开始湿漉漉地冒着冷汗。

  手?他怎会踩着一只手?

  那只手突兀地出现在他脚下,似被齐整地截断。断面处洇出鲜红血迹,小小的,皱巴巴地被他踩着。断手被一截布料裹着,原本似是雪白的衣袍,素袖縠边,正是天山门的道袍!

  玉乙未汗出如浆,眼神战兢着向旁挪去。他一直以为他们在靠着江走,风里是鱼腥味儿,可现时想来这分明是血腥味。

  弯月幽幽地悬在头顶,映亮了巷中景象。

  “执…执徐!”玉乙未倏然变色,一把抓住玉执徐衣袖。

  这幽巷好似蛛网般横纵着几条羊肠小道,方才他们只顾着往前行,却未发觉侧边窄巷里的凄惨光景。

  玉丁卯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如瓜瓤汁水般的鲜血四溢横流。他整个人已没了形状,手脚脏腑乌七八糟地散落一地,余下的躯干有如黏糊肉球,被悬在空中,还滴答地淌着血水。若不是那破碎的道袍,他们真认不出这是那素来趾高气扬,爱欺侮门生的玉丁卯。

  被杀了。

  玉乙未的头脑忽地煞白一片,仿佛生了铁锈般钝钝地转着。

  有人杀了玉丁卯,将他弃在这街巷里。还将其大卸八块,切成肉片洒在地上!

  胃里仿佛搅起酸水,视界一片鲜红。玉乙未冷汗涔涔,艰难喘息。可究竟是谁?玉丁卯虽嘴尖,却是实力不容小觑的三珠弟子,他究竟遇上了何等敌手,竟能将他轻巧虐杀?

  玉乙未的口唇艰难地动了一下,方想出声,却忽地被人一把揽住。强劲的力道几乎要将脖颈拧裂,玉执徐眼中迸出精光,猛地抱住他滚到另一头的暗巷里。

  脊背在青苔上擦磨,潮湿间依然生疼。玉执徐急促的喘息扑在颈边,两人的心皆如迸裂般狂躁鼓动。他倏地掀开灯罩,用手掌掐灭了灯芯,窄巷中霎时陷入黑黯。

  “执徐…”

  玉执徐突地捂住他口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浅淡阴凉的月光里,玉乙未分明望见他那漆黑眼仁里盈满惊诧与怖惧。

  月光沿着银丝缓缓游走,这时玉乙未才发觉那凄惨尸首上布着细密银线,正是这犹如蛛丝般的丝线将玉丁卯手脚瞬时绞得溃烂。

  巷口传来脚步声,先前只是稀落的一两声,继而变得纷杂。

  有许多人正在接近此处。

  玉乙未浑身一抖,此时只觉按着他的玉执徐亦在发颤,两人捂着口,不敢发出声息,伏在杂乱砌堆着的破水瓮的阴影里。

  有些微的火光凑近,来人似乎皆是身着黑绸衣的行客,可腰间皆系着刀剑,面上覆着狰狞鬼面,煞气腾腾。面颊仿佛针刺似的生疼,玉乙未抽着凉气窥视着这些如群鸦般纷至的不速之客,贴在玉执徐耳边以微弱气音惊道:

  “…候天楼…刺客!”

  玉执徐点头,以往那淡泊且坚毅的神色似是倏地散了,眉头紧蹙。三珠弟子的玉丁卯尚且被轻易肢解,他们两个一个是二珠弟子,一个位列三珠,着实难以与这群恶鬼抗衡。

  心口怦怦撞动,手心中尽是粘滑汗水。玉乙未咬着唇偷偷飞出一眼,却见黑衣刺客有如画屏般围起,正中间笼着一人。他在人缝中隐约瞥见那人着窄袖对襟的丝锦衣,金亮的云纹铺着,看着雍容华贵。那人似在低声说着何事,刺客们屏息侧耳,罢了齐刷刷地垂首跪地。

  风里飘来只言片语。“…天山门弟子……撞见的全杀了。”

  那锦衣人物轻声道:“武盟大会前…能灭多少便是多少。”

  玉乙未的心瞬时揪到了喉口。他凭着这些话儿隐约猜到了这些人在盘算着何事,兴许玉丁卯在街上闲晃时便是被他们逮到,挨灭了口。

  阴风徐徐,月凉如霜,一刹间他瞥见了那锦衣人的模样。在微弱的火光里露着瓷白的一张脸,俊秀风逸的眉眼。可只晃了一瞬,便马上覆上了只沉重铜面,青面獠牙,恣凶稔恶。

  他感到贴着自己的玉执徐心脏鼓动愈甚,炸裂似的怦怦狂跳。玉乙未自己也一样,窒息似的绝望铺压下来,仿佛要将脏腑碾成血泥。

  那是——黑衣罗刹!

第169章 (二十九)浮生万日苦

  念及候天楼刺客与黑衣罗刹,两人皆是惊恐万状,手脚弹颤。

  曾记得约莫二、三年前候天楼曾与天山门鏖战一场,那时天山门元气大伤,四长老并一众三珠弟子血染冰原。玉白刀客不知所踪,北玄、东青长老在与左楼主对阵时身负重伤,至今未醒,其余二位长老也武功尽废。若是凭当今的天山门,着实无法与这群恶鬼抗衡。

  他们心惊胆战地望了一会儿,刺客们听了那覆着罗刹鬼面的锦衣人的令,顿首后便飞身上檐,有如乌鹊般四散奔离。锦衣罗刹望了一眼被切得不成模样的玉丁卯的尸首,手指微动,那泛着银光的弦线又落入掌中。

  玉乙未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头脑里似灌了糨糊,思绪乌烟瘴气地绞作乱麻。罗刹鬼瓷白的侧脸仍明晃晃地印在眼底,他隐约觉得熟悉,在心里一遍遍地描画。

  似有一道精光掠过脑海,玉乙未如梦方醒:他见过这张脸!

  在天山门的静堂前守着时,执徐递给他两张泛黄的江湖令,画像上的眉眼此时与黑衣罗刹的面容叠在了一起。

  金乌…那人是宁远侯府的金乌。

  锦衣罗刹收了弦线,回身走出窄巷,他身上似乎染了些斑驳血迹,煞气毕露。玉丁卯的尸块稀里哗啦地自空中落下,砸了一地的四溅汁水。

  待刺客们离去,四处只听得夜风钻过板瓦的呜咽声,玉执徐方才冷汗涔涔地放开玉乙未。他二人皆惊得大汗淋漓,仿若落水狗似的。

  “走了…么?”

  “嗯。”玉执徐显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迟疑着点了点头。

  玉乙未颤声道:“方才他们说…要将天山门门生灭尽……”

  未先急着答他这话,玉执徐站起身来,拍了一把他的肩,眉头微蹙。“乙未,听脚步声。他们似是都赶往了一个方向。”

  忽有一阵尖利如刀的疼痛割开心头,玉乙未跳起来,难以置信地道:“他们莫非…!”

  候天楼刺客们往西南角赶去,他们的栈房正在天涯石边矗着。若是方才在杀玉丁卯前讯问过一阵,兴许玉丁卯会因受不住严刑拷打而吐露天山门子弟的落脚处。

  两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溢的震怖。玉乙未脱下外袍,罩在玉丁卯凄惨的尸首上,随玉执徐一齐跃到檐瓦上。

  醇醪倾泻,琼浆流转,楼店中一派嬉闹景象。天山门弟子仿佛将玉丁卯不见踪影的事儿抛之脑后,人头乌压压地凑在一起玩打马棋,投色子。还有些玩樗蒲的,作小酒令的,个个玩得兴致高昂,全然忘却寻人一事。

  邸店朱漆的槅子门忽地打开,随着夜风迈入一只皂锦高筒靴子。有些在门边玩六博的弟子抬头望了一眼,见来人头戴仙云巾,身着侈袂雪袍,看着便是天山门门生,便放下心来,又很快埋头在博盘上游戏。

  那进了门的道士四下张望了一番,目光自前堂游走至二楼卧房。天山门弟子入住店时皆领过只樟木牌子,系在门上,好结算房钱。如今那挂着樟木牌的卧房都熄了灯火,天山门门生皆聚在前堂中,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那道士将门页掩上,唇角忽地划开一个残忍的微笑。

  候天楼几次欲向天山门下手,可惜往时皆因种种缘由挫败,前回是有玉甲辰相阻,再来是长老们并非泛泛之人,候天楼也常在交锋中元气大伤。但这回兴许能成,今夜能将这群天山门的雏鸟斩尽杀绝。

  一霎间,那道士模样的人物手指微动,牵起道道银线。他的指根套着十只银福戒,每只戒上都缚着柔韧之极的神蚕丝。这丝线倏时划破长空,往悬在墙上的藤纸笼一刮,刹那间将盛在里头铜盏里的白蜡烛一分为二!

  邸店中瞬时落入浓郁黑暗中,天山门弟子的惊惶喊声四起。有些手忙脚乱地要去摸油灯的浅盘子的,却摸了一手粘腻的血。不知觉间客堂、槅子、阑干处闪出漆黑身影,都是执刀剑手铳的候天楼刺客,二话不说便去斫门生们的头颈。

  “杀…杀人啦!”

  门生们惶乱喊叫,待反应过来时,前堂里已有如沸水般乱作一团,刀剑入肉、火铳喷薄声似浪潮般四起。这群天山门生以二珠弟子居多,又生性怠懒爱耍玩,剑法不精。何况他们方才多正掷卢取乐,将剑置在一旁,灯火熄时只如瞽者般两眼一抹黑。

  一时间,昏暗里传来交杂言语:“谁?是谁来杀人了?”

  有人吹着了火折子,火光刹那间映亮了凶横狞恶的鬼面。下一刻便是如疾电般的剑刃刺出,刀刃一下斩落了那天山门门生拈着火折子的手腕,血花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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