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70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水十九似是很遗憾,叹了口气,“罢了。这事儿即便我不逼你,也会有其余人来迫你走到那一步。”

  玉乙未猛然转头,与他四目相对:“这处是我的家乡。我不想让这条街染血。”

  “谁愿意让自己故土染血呢?”水十九耸肩,笑容可掬,却在话语中间杂着几声叹息。只见他眼睫扑动,漆黑瞳仁中似是泛起潋滟水光。“不过你可真叫人艳羡,我至今…还不知自己生于何处。”

  这话让玉乙未心弦微动,尽管隔着张丝面,他却能在脑海中隐约描摹出水十九顶着真实样貌、泫然欲泣地同他叙说的模样。

  可他又极快地收住了主意,吐了口气微微定了神。听闻水部刺客皆是群最会夺人心魄的近妖之人,最会以言语神色惑人。果不其然,玉乙未一瞥身旁这刺客,只见这人一点伤心之态也无,方才的失落仿佛不过是转瞬即逝。

  “…你方才的话,不会是在骗我的吧?”玉乙未无奈,“听你口音,似是出自渔阳一带。何况那‘棠下眠’是海津名酒,你不正是海津人么?”

  “嗯,被你看穿啦。”水十九倒坦然一笑,带着些许刁滑意味,“不过下回可不会让你猜着了。”

  人群如河川涌沸,叫喝声潮起潮落,此起彼伏。两人正如长河中的细沙,在其间被人潮拍击,不一会儿便被冲散开来。

  玉乙未转头一望,正恰望见青瓦巷里蹲坐着几个拄着拐棍的老头儿,仿佛被斥于鼎沸人声之外。他们孤伶伶地啃食手中握着的蒸饼,艳羡的目光流连于游街的人身上。一霎间他有些微恍惚,仿佛看到他爹正蹲踞在巷口,在凄凄风雨间等他回来。

  一股寂寥感忽而涌上心头,将他四肢百骸吞噬。自他去往天山门后,露往霜来,年深月久。他已有许久不曾见过他爹,也不知他爹是否还记得他这不孝之子。

  巷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声响,玉乙未被这声音自念想中惊醒,循声望去。只见土墙边有扇木门微微敞着,在风里被吹得咯吱作响。

  他再仔细一看,却倏时被惊得好似五雷轰顶。兴许是人人将目光放在游街人列上,并未发觉那微敞的门页后露出一只惨白的手!那手正浸在血泊中,无力地垂软着。

  水十九从人群里挤过来,责备似的用手肘捅了捅他,冷笑道:“那是咱们本来要去的地儿,那处本有个天山门弟子窝藏着,却有人比咱们先下手了,不过夺食抢活的事儿在候天楼本就多见。杀人愈多,领到的赏钱愈丰厚。”他想了想,颇不满地补了一句,“瞧你在路上慢吞吞地耽搁了这么多时候,才让赏钱从咱们手上溜了!”

  玉乙未浑身冒汗,直到此时,他才真切地觉得水十九果真同他不是一路人。哪怕答应了不向其余人提起他真正名姓,可水十九毕竟是在候天楼这阴沟里长起来的,提起杀人一事时竟自然之极,天真无邪。

  “那该如何是好…”他两目圆睁,咕哝着从那巷口退开,不敢再多看一眼那染血的门页。

  “只得赶往下一处,先下手为强。”水十九摊开两手,无奈道。

  下一处?玉乙未额上沁出冷汗,他敢笃定天山门中他的同乡不多,若如今已有几家惨遭毒手,那下一个兴许便是他家!

  他心惊胆寒,惶然四顾,却见周围街景熟悉之极。不远处便是侯家巷,讲堂、书舍皆是他记忆中模样。穿过弯弯道道的石巷,他家的四合院便在那头。

  该拦住水十九么?一霎间,玉乙未惶恐不安,心如电转,若是他在此好声好气地央求水十九一回,也不知这刺客能否放过他家中人的性命?

  “水十九,我问你一事…”思忖再三,玉乙未战战兢兢地开口。

  刺客只好奇地环顾四周,似是更对游街人列里抬阁的女孩儿更感兴趣,简扼道:“说。”

  玉乙未惴惴不安,胆颤心惊,低声问:“你能…放过我家么?”

  “我…我知道这事儿拜托你不好,你也是候天楼的人。但我就是个天山门里的窝囊废,甚么事都做不成,人人都拿我作笑柄。我也没甚么志气,就想进候天楼里混吃等死,攒些钱来给我爹买宅子。我爹也就是个随处可见的破落老头儿,没钱没势,也有五六年不曾见我了,天山门被灭的事他一点都不知……”

  他笨口拙舌,费力地辩解着,急得满目通红,面上渗出汗珠。大抵这是他这辈子这么费尽心思地求人。人声喧嚷,他也拿不准对方是否听清。只见水十九仍饶有兴致地盯着旁人手里握的肉汁蒸饼,两眼里泛着馋光,伸着脖颈想往人群里钻,似是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对了!我给你钱!我把下月、下下月的月钱都支给你!”眼见着水十九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扛着哨棒往自家四合头在的石巷内晃去,玉乙未急得面红耳赤,一把拦在他身前。“少杀一人是不是会少些赏钱?我把少的这份拿双份、三份偿你!”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半晌,却听得水十九浅笑着、却又斩钉截铁地道。

  “不行。”

  心里霎时凉了半截,玉乙未怔怔地矗在原处。

  “候天楼的密令,怎是能这么轻易违逆的?你也并非不曾听过左楼主的手段,若让一人走脱,那咱们水部也得以命相抵。我为何要为你爹搭上我的性命?

  “你是不是有些贪得无厌、得寸进尺,觉得我既然答应做你朋友,便真会事事向着你?我可是候天楼刺客,翻脸无情,残忍不仁。”水十九在蚕丝面后的眼似是幽邃深潭,深不见底,直勾勾地注视着玉乙未。他的面上虽在微笑,嘴角却似一道裂隙,从中现出森然贝齿,仿佛随时都要将他拆吃入腹一般。

  “…我若是放过了你亲朋,你要如何来偿我?你又能有多大的决心,想在候天楼手中保住一人?”

  两人的脚步在人潮中兀然停下,水十九转过脸来朝他微笑,悄然地将手指抵在他胸口,凿子似的微微钻动。

  玉乙未瑟瑟发抖,于战栗间听着这恶鬼的细语。水十九凑上前来,在他耳边悄声道:“为了救你爹,你能做到甚么?敢入候天楼的刑房,被他们用‘蔻丹花’,用铁甲从你下巴处穿到脑中还一言不发么?敢被丢入犬坑,被撕咬嚼烂成骨架子么?”

  话语堵在喉口,玉乙未张口结舌,半个字眼也吐不出来。

  水十九对他这模样了然于心,当即坏心眼地笑道:“你看,你这么弱。不仅剑法弱,心志亦不坚。甚么都不敢一试,也不敢放手舍弃,还想着要保全旁人,真是贪猥无厌。”他话锋一转,“不过嘛,要我出手帮你,也不是不行。”

  这话让玉乙未的心于战栗微微一松,略有了些宽慰之情。可此时却见水十九刁钻促掏地一笑,目光犹如裹蜜利剑,直直钉在他心里。不祥之感盘踞心头,他仿佛被毒蛇绞缠觊觎的猎物,被蛇身紧勒禁锢。

  “我帮你这回,可算得让你欠了个大人情。你也应该有所知晓,我们水部钻营的是房中合气术。我正恰入了阻滞之境,无所进展。”

  水十九忽地伸手按住玉乙未的头,手指铁钳般的紧绷,在他耳边心怀叵测似的轻柔低语。声音在喧闹人潮中却清晰可闻,撞入耳中时竟似有动魄惊心的回响,刺客笑吟吟地道:

  “我能不入你家中杀人。但你也得……将你的一夜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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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国庆番外】寒花手可拈(二)

  日子如流水般过得飞快。在嘉定安顿的时日里,金乌忙着雇厮役把旧房拆去修整,又买了几匹盗骊将石灰土屑运走,整个四合头里大动土木,飞尘漫天。

  众人忙着将红木香几、紫檀圆桌扛进前堂后寝里,忙活得热火朝天,只有个小仆役傻呆呆地蹲在石阶下数蚂蚁,盯着院里新栽的秋海棠发愣。别的粗使下人进进出出,不留神踢他一脚,他也不吭声,像块石头似的蜷着。

  木婶儿正把着笤帚在廊上扫灰,一眼便望见王小元一动不动地蹲在石阶旁,两眼凝滞无光,像极了只呆头鹅。他在这儿蹲了一天,没人同他说话,他也闷葫芦一般不出声。老婆子看不下去了,踏进书斋里喊了一声:

  “少爷,派点活计给那呆小子做罢。那小子蠢笨得很,光愣着不动,只像个吃干饭的咧!”

  她这一记大嗓门惊得尚在梦乡中的金乌从圈椅上蹦了起来,颤颤地丢了手里拿倒的书卷。待清醒了几分,金乌赶忙抹了抹流涎水的口角,没好气道:“让他自个儿待着不行么?平日里看着他早够烦心了,让我再睡一会……”

  这段时日除却养伤,他还忙着理地契,交输估,忙得焦头烂额,倒未来得及管那呆瓜几回,整个人累得似是脱了层皮一般。如今话还未说完,他便已软绵绵地趴在长桌上,要香甜地呼呼大睡起来。

  木婶见金乌一副懒怠模样,怒冲冲地踏进书斋来,揪起他后领就往屋外拖。金乌挣扎几番,却也被她直直拽到廊上吹寒风。

  “睡甚么睡!瞧你这副四体不勤的样儿,再睡下去得成懒猪一条!还记得老爷挂在口边的那句话么?‘人生在勤,不取何获。’你要是还有用功的心思,一来要勤恳读书,二来便要把这金府打理得妥帖明白,每个人都当用上。”

  木婶骂骂咧咧地打了他脑袋一巴掌,指着石阶那处蹲坐的王小元道:“所以现在…赶快去让那呆小子干活!”

  金乌翻了个白眼,他这时候读书有甚么用?难不成还得去考个举人么?虽说上南榜争得激烈,但凭他这过目不忘之才,说不准能一路考到进士,风光一阵。

  可他这辈子太短了,要做的事却还太多。加之换了一相一味之后,他也不知自己能支持到何时,有些事确实只能深藏于心,留作遗憾。

  王小元正低头愣愣地掰着草叶,只觉一片阴影洒在身上。远处踅来两人,站在他面前不客气地打量他周身。他好奇地抬头,却霎时被那两张凶相毕露的脸吓得面色煞白,将脖颈缩起。

  他总有些害怕眼前这两人。木婶眼神凶戾,浑身有股蛮牛似的劲儿,呼喝起人来时也绝不留情,用笤帚抽他屁股时火辣辣地发疼。金乌又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似乎自他进府里后便没拿正眼瞧过他。王小元胃里一阵绞痛,他想开溜了。

  木婶将这小呆瓜仔细打量了一番,偏头向金乌问道:“少爷,你还记得这小子以往在府中干过甚么事么?按以前那样给他派活儿便成。”

  金乌道:“他有干过活么?好像只白吃白喝过罢。”

  如今一想,这厮确实没在府里出过力。干得最多的事儿大抵是晚上钻进被窝里挠他痒痒,白日里偷摘花儿吸花蜜吃,从他荷囊里摸铜板到街上摊棚买糖堆啃。成日游手好闲、贪安好逸,还总像块牛皮糖似的缠着他捣乱。

  但这么放着王小元也无济于事。金乌苦恼了一阵,忽道:“门房还缺人,要不叫他上夜吧。”

  这活儿倒也清闲,不过是在夜里值守看门。金乌窃喜,如此一来也不怕这呆瓜夜里来捣混,真是一举两得。

  木婶摇头,忽地怒目圆睁,伸手又打了金乌一巴掌:“这金府哪还用得着上夜?我看夜里不睡的倒是你,半夜里常跑去后厨里做偷油鼠胡吃海塞。”

  金乌被打蔫了,捂着脑袋讪讪地从木婶身边退开一步。他在候天楼待了七年,刺客们夜行的时候多,夜里得醒着。如今这习惯他也难改,常趁夜深人静时给自己加顿夜宵。

  “…那就让他做采买的活罢,金府方才修整好,要用的物件多。”金乌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拧头对木婶道,“你上了年纪,拄着拐难行。咱俩都腿脚不便,正恰缺个能跑会跳的。”

  不想这老婆子依然摇头,细狭小眼在褶子中发出凶光。

  “又怎么了?”金乌傻眼了,感情没一样活计是那蠢材能揽的。

  木婶道:“哼,他是有好手好腿了,可就爱顺手牵羊!往时要他买一件药回来,他能牵上三四件!有回我搜过他身子,袖里能塞两件,胸腹再塞一件,若是些分了小包的药材,他还能塞进鞋里,含在舌头下。”

  金乌乐不可支,脱口而出:“那岂不是更好?”话音未落,又被木婶狠狠敲了一记,厉声告诫:“不抢不偷,方是人间正道!”

  做门房不行,采买也不妥,这回两人都发了难,摇头晃脑地想着如何才能把这小子安顿好。若是不给这人活计干,放在金府里也显得突兀,容易教人起疑。可王小元自忘却往事后宛若一张素纸,又似是活在一团迷雾中,愈发迟钝呆板。

  想了许久,两人皆无头绪。木婶冷哼一声,道:“瞧你选的甚么好人,连做个粗使活儿都难!”

  “放你娘的鬼屁!他刀法还成…”金乌才说了前半句,便又被捶了个爆栗,木婶对他怒目而视:“嘴巴放干净些!”

  被接连打了几趟,金乌总算抿着嘴不说话了。他左思右想,觉得玉求瑕虽说真是个一无所能的蠢蛋,但刀法确实精妙绝伦。要是寻个能谋生计的活儿,就该去武馆里做个授刀法的师傅。

  木婶这时却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金乌,叹着气道:“要不,让这小子去后厨忙着,不妨要他做一顿晚膳看看…”她正说着,忽见金乌脸色由白转青,像生吞了只耗子般骇人,便皱眉问道:“怎么了?”

  金乌支吾了一阵:“我觉得…不妥。”

  “不妥是何种不妥?他做的菜,就这么难下口么?”

  沉默了片刻,金乌吞吞吐吐道:“会……死人。”

  第二日清早,天依然冷得过分,檐冰尖尖,白须似的垂落下来。金乌揉着眼从被窝里慢腾腾地出来,却觉身上沉甸甸的挂着甚么东西。他还以为是衣角被夹到了哪处,狠下心来用力一拽,却拔出萝卜带出泥似的拽出个王小元来。

  这厮抱着他睡得香甜,口角垂下一丝涎水,还砸巴着嘴要去吃他衣角。

  金乌:“……”

  “起来,起来!”金乌推搡他,眼里要喷出火来,“我入你大爷的,自己烧了下房没地儿睡就算了,还成天赖我身上!”

  昨日木婶见这钝手拙脚的下仆无事可做,要他入东厨里烧菜试试,不想这蠢小子火吹得过了头,一下便把下厨给烧了个精光。金乌晃出来瞧见那焦黑的东厨时,整个人惊得要掉了下巴。那火势难熄,一会儿便烧到了下房,连带着王小元的床褥一块儿烧净了,只剩一片煤黑的屋架子。

  于是王小元磕头认错,抱着新被褥可怜兮兮地进了金乌房里。金乌虽气急败坏地磕了他一顿脑袋,要人进府里修缮一番,却也只得无奈要他留下。只是王小元这厮向来古怪,夜里明明还乖顺地睡在地下,可每日清晨一睁眼就会发觉他不知何时滑进了被窝里。

  王小元被他推搡来推搡去,睡眼惺忪地嘟囔:“少爷,我错了。今儿我一定给你整顿好吃的…再也不会烧了锅子了……”

  金乌揪着他的脸颊,揉面团似的捏着,听了这话狐疑道:“真的?”

  “真的。”王小元点头,“我记得如何熬粥,前几日后厨里要我打过下手,这回包准能成。”

  “我才不信你,你做的玩意儿可难吃死了,你以为我吃过几回?”金乌脱口而出。可下一刻,瞧着这呆瓜的懵懂神色,他心里又不禁一软,叹气道,“算啦,再让你做一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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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庆快乐!俺也快乐嘿嘿嘿

  后续在下一个节日(也许是中秋节

第244章 (三十二)尘缘容易尽

  沉默长久地在两人之间蔓延。街中人来人往,摩肩如云,挑着红轿的担夫吆喝着自他们身边经过,号子宛如雷声,震耳欲聋。可玉乙未只觉一切都是死寂的,他呆立在原地,两耳嗡嗡鸣响,水十九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在耳中回荡。

  水十九饶有兴味地望着玉乙未,目光残忍却柔和,像在看着一只囚困于笼的鸟雀,在惊愕与绝望中徒劳地扑扇羽翅。他想知道一只心性与恶鬼相去甚远的天山门的雏雀,在他的步步紧逼之下究竟会如何挣扎。

  候天楼中的刺客虽都是杀人如沙的恶鬼,可其中却也分三六九等。水部在五部之中也算得不受人待见的一部,常被人视作卖俏迎奸的孬种,又易沾上花柳病,因而同他们云雨可算得一件险事。玉乙未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答应水十九不仅有自尊受贬损之危,更有染病之患。

  但在静默须臾后,玉乙未倏然抬眼,两人四目相对。

  “你是在……试探我么?”

  玉乙未沉声问道,那平日里温吞而怯弱的眼中迸发出刀锋似的寒芒。“你想知道我会作何反应,才故意说这样的话来试探我?你是想逼我放弃,想让我觉得肉酸欲吐,才提这个要我与你同房才能救我爹的要求?”

  他显得愈发咄咄逼人,倏地迈前一步,猛地钳住水十九的双肩。水十九反而似是被吓到了一般浑身一凛,微微退缩了些许。玉乙未焦急又担忧地凝视着他的两眼,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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