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03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良久,终于有人打破了死寂。

  武无功总算从震惊与愕然中回过神来,蹙着两道剑眉喝道:“真是死心不改!凭着那一张和武某好侄儿极像的脸,便想教咱们相信你么?”

  金乌嗤笑道:“武伯伯,信不信由你,但我如今花不了太多工夫同你纠缠。”他望向武无功身后的白衣女人,扬起的嘴角处现出冷冽如刀锋的笑意。

  “我今日来,为的还是天山门玉白刀客。”

  哪怕是金乌自己心里也明白,如今去辩明他真身也毫无用处。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一辈子都觉得他不过是个仿冒的赝品。而他去拆穿左不正亦是徒劳,在场不会有人信他口里吐出的任何一个字,只因他是黑衣罗刹。

  武无功怒道:“候天楼素来紧咬着天山门不放,你如今又来纠缠玉白刀客,究竟是作何缘由?”

  扮作天山门弟子的候天楼刺客们齐刷刷起身,拔剑指向金乌。一时间,宝殿中寒芒大盛,冷冽剑光横在黑衣罗刹与武林众人之间。

  金乌微微偏过脑袋,只是佻薄地笑道:“你将她面纱揭下来,看看她额上有没有如意纹,便知道我寻她是为何事了。”

  “这…你……”

  “我是说,她不是玉白刀客。”金乌冷冷地盯着一袭雪衣的夜叉,索性将真话一股脑地吐出来,“整个天山门被偷梁换柱,如今空有其表,里头是候天楼!”

  顷刻间,宝殿内外一片哗然。

  比之方才,如今正仿佛是有人往一潭死水中一个劲儿地倾了千百块卵石,将水花搅得哗哗作响。江湖门生们愕然地望向身旁作天山门弟子模样打扮的人,他们很安静,仿佛是没一丝声息的木人儿。

  方才争夺玉璜时,他们也并未出手,而是本分地坐在马凳上。可有人瞥见了他们眼底的凶光,那并非在冰封雪山中虔心练剑的人应有的眼神,而更像盘旋于空的食人白鸷,在寻着啖人血肉的良机。

  “口说无凭。黑衣罗刹,你能拿出甚么证据来说明——你说的是实话?”朗思方丈缓缓摇头,褶子底下的两眼幽邃而冽厉。

  金乌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没有证据。就算是有,你们也不会信。”

  “信不信是一回事,你能不能证实又是另一回事。罗刹啊,你这小娃娃除却杀人取命、血口喷人外还剩甚么本事?”朗思方丈怒道。

  众人初听他的话时只觉惊愕,可仔细一想,又觉不应相信恶鬼所言。弟子们举着剑大嚷:“不错,这贱鬼本就没甚么本事,只会来这儿恶意中伤抹黑天山门和各位前辈!”“凡他所言,一句都不得信,看他还能扯出些甚么谎话!”

  喧声沸起,人群中又有人怪声怪气地嚷道:“黑衣罗刹,你是不是大字儿不识一个,不懂外墙上贴的大会规矩?你若是想搦战玉白刀客,得把江湖榜上在她之下的人全打赢过一轮才成!”

  金乌耳尖,听到了这话,回头漫不经心地问道:“那我若是真全将他们打趴下了,谁都得听我好好说话了,是么?”

  门生们料定他绝不可能赢,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黑衣罗刹势单力孤,在江湖榜上岌岌无名,定会吃个大败仗。于是便阴阳怪气地起哄道:“是啊,是啊!你若是有那个本事,谁会不听你说话?”

  “记住,一个都不能落下,每一位帮派之主都得交过手,且要占了他们上风才行,哈哈!”

  各帮主对这群胡言乱语的弟子颇为无奈,面上却也挂着自得之色,蔑然地望着罗刹鬼。武无功冷哼一声,安抚似的摸了摸颜九变的肩。

  一声嗡鸣忽而震住了众人两耳。

  喧闹声渐渐止息,自四面八方飘来的哄笑和讥刺倏时没了声儿。在重重人影之中,黑衣罗刹拔刀出鞘,雪亮的刀光映出他翡翠似的两眼,那对眼里写满了冷毅和疯狂。

  剑尖向座上的武盟众人晃了一周,最后停在白衣刀客的身上。罗刹鬼持刀而立,刀锋遥指武盟众人,更是在指着候天楼的夜叉。

  “把在这儿的人,一个个打赢?”

  金乌平静地道:

  “好啊,我正有此意。”

第289章 (十二)罔圣罗刹相

  一溜儿敞车正停在路边歇息,这里是天府的僻静处,往来人稀,只有一树石榴花开得红艳似炬。马夫坐在前室里,刚解了羊皮水囊想喝几口水,便忽见有一群黑影从街巷里蹿来。

  “谁…是谁!”马夫警敏地喝道,从身侧抽出腰刀。仔细一瞧,这马夫身段结实有力,肌肉微隆,身手矫健,不似个马夫,倒像个刺客。

  黑影陡然闪身至面前,马夫只瞥见了一张被黑布围裹得严严实实的面庞,其上缀着一对鹰隼似的利眼。他抽刀去劈,却忽觉背后猛地打来一棍,力道贯穿至胸口,背心火辣辣的,胸前亦疼痛欲裂。马夫的两眼前迅速笼罩上黑雾,他软瘫了下去,露出背后伫立着的男人的身影。

  那男人收回了手里的绿竹棍儿,随性地挂在苇带上。他身上披着候天楼的漆黑缎衣,前襟松松垮垮的敞着,沾着未干的酒水。他踢了踢那马夫,便有几个土部刺客从后奔上来,把他们这不省人事的同僚用麻绳捆了一捆。

  男人将头探出前室,只见其余车上的马夫也都被土部刺客敲晕了脑袋,被一个个从车上拖下来,捆在一起。

  “老子初到候天楼时,楼里的刺客身手都不孬,一个个都是方开刃的利刀。”

  王太轻蔑地笑笑,嘟囔道,顺手从昏死的马夫腰里扒出只酒葫芦,拔开塞儿灌了一口,醉醺醺地喷了口酒气。“可如今,嘿,真不经打!”

  土部刺客一面手脚麻利地捆着这群冒作马夫的候天楼刺客,一面同他闲谈,“喂,土一,咱们早就好奇了。你一个恶人沟的当家,是怎么混到咱们候天楼里来的?”

  王太同他们厮混许久,也无甚么架子,都当大伙儿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便也不瞒,信口道:

  “不是同你们说过些许么?十年前左不正带人围杀老子家那小崽子,老子正巧路过,顺带搭救了他一把。没想到那群鬼实在太多,打了一个又冒出一群,于是老子索性敲昏了一个,摘了他鬼面混进来。没想到一混便是十年,唉……”

  有土部刺客笑了一笑,低头将捆人的绳结打死,道:“为啥不回恶人沟?咱们这儿有甚么好的?”

  “也没甚么好的,就是月钱给得多,日子过得舒坦。”王太嘿嘿一笑,钻进车棚里,随即低声嘟囔,“而且,恶人沟那伙老不死的也不愿老子回去。”

  有时他回想起过往,想起自己在恶人沟时的那段年岁。他那时随心所欲,爱在田间地头闲晃,做个沟中人尽皆知的二流子,殊不知八十八长老早已盯上他,想将他赶下当家之位。

  也不知如今又是哪个毛头小子坐在位儿上,做了长老们的傀儡?王太苦恼地挠了挠鸡窝似的脑袋,只觉头疼,索性不去想这事。

  他掀开车上的油布,只见里头是一块块油纸包裹着的货品,垒得如砖墙般高。王太解开捆着那货物的麻绳,往里头看了一眼,顿时嘶嘶地倒抽了口凉气。

  是黑火末!

  这车上装的尽是黑火末,且还不止一车。一旦引燃,天府将化作火海,任他甚么神仙天兵,都会被炸个外焦里嫩。他思忖着左不正两年前便大费周章地想从雷家取得火蛇经就是为了这事,她早想将武盟炸个灰飞烟灭,不留一个活口。

  搜查其余车子的土部刺客们也跑过来,沉声道:“土一,车上载着黑火末,量很大。”

  王太蹙着眉,一遍遍地摸着眉心,“我看,装着黑火末的车子一定不止这处,恐怕整个天府都有……”

  他跳出车外,一转头,往不远处的土部刺客们招手,“分一队人出来,把这几车黑火末送到锦江边,倒进水里!其余人随我来,把余下的车子找出来!”

  土部刺客应声动身,年纪尚轻的土十八却停了步子,问道:“七角楼那边怎么办?若是左不正发觉了咱们的动静,咱们这边可就大祸临头了!”

  男人心烦意乱地摆摆手,“别慌,那边有少楼主在。”

  “就他一人?”土十八看上去惴惴不安,鬼面都掩不住他的忧色,“可我瞧他近来气色不好,在咱们集会时还昏过几回。”

  王太撅着嘴,没好气道。“他吃了血苦实才去的,说咱们这边人手不够,他一个人去就成了!”

  “啥?”

  “血苦实,就是先前三小姐常用的那种毒豆子。”王太道,“吃一次能振奋精神,可会七窍流血而死。三小姐留了个解毒的方子,如今吃了倒不致死。但即便这样,每服一次身体底子便会坏上许多。”

  土十八一惊,“那依他如今的状况,不正是会死么?”

  在醉春园时,土部刺客们便已对金乌的病情忧心忡忡。虽说金乌确是金部里身手最好的一位,又有过目不忘之才,年纪轻轻便仿得了常人数十年秘传功法,传闻里确能与玉白刀客一决高下。

  可对土十八而言,他们这少楼主不常露面,起先土部刺客还觉得这小子留了在金部时的坏习性,端着架子。可后来不经意间瞥见木十一在房里给金乌换伤药,王太有几回心急火燎地扛着他回房之后,少楼主体弱这事儿便人尽皆知了。

  王太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喝道,“快去干活儿!你看人家都不要命了,咱们还敢再懒怠么?”

  土十八赶忙颔首:“是。”说着便如飞燕般蹿出,跟在去运黑火末的车队后头。

  望着远去的车队的影子,王太叹了口气,将脸埋在手掌里。

  恍惚间,他想起了和金乌倚在醉春园阑干上谈天时的光景。那时王太在候天楼猫了数年,总算摸准了土部刺客是能策反的人。土部在楼中地位低下,只做些机巧修缮的活儿,肚里早有怨气。而少楼主又正恰是他认得的人,于是他们便勾结在一起想倾覆候天楼。

  那时,王太问金乌为何两年间不问世事,在嘉定虚度时日,只偶来几封密信敦促他们做好逃离候天楼的准备。

  他还记得那日新雨初过,出水芙蓉红艳艳地开了一塘,满院飘香。黑衣少年凝望着花开盛景,面颊被花儿的艳红衬得愈发苍白。

  在那时,金乌喃喃道:

  “因为我……想活了。”

  “和王小元再碰面后,我又不想死了。”他回过头,直直地凝视着王太,略带着些凄苦的笑意浮现在脸上,“现在我又怕痛,又畏死,是不是很软弱?”

  王太不知怎样回他,只是挠着脑袋道:“人之常情罢了。”

  “但我还是会死的。”金乌撇过眼,“为了杀左不正,非得断送这条性命不可。”

  “别,”王太张口结舌了半晌,“我家那小崽子不会想给你收尸的。”

  金乌仓促地笑了一笑,托着腮望着塘里的淤泥,开口时声音低而轻。

  “别叫他收尸,我死时会面目全非,他认不出来的。”

  ——

  宝殿里,佛像幽光烁烁,道画涂绘四面八方。在座之人听了方才黑衣罗刹放的狠话,不约而同地陷入静默,心中却都纷纷为这荒谬提议震荡不已。

  武盟大会最尊奉江湖规矩,要与玉白刀客一战,着实需与在她之下的江湖榜上好手交过手才成。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这规矩更是难坏。

  金乌缓缓地环视众人,讥刺道:“怎么,不敢么?”

  弟子们没想到他真的要来这么一出,低着脑袋同身旁人交头接耳。方才说这话的门生更是没了声儿,暗地里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罗刹鬼道,“候天楼也是江湖门派,我也带了枣木牌来。各位,没有甚么拒绝的道理罢?”

  “还是说,你们都怕被我打得落花流水,在本门弟子前丢个大丑?”

  一片死寂间,是恶人沟当家钱仙儿率先打破了寂静。他从身旁抓起佩剑,倏地起身,跳到黑衣罗刹面前。

  钱仙儿将脑搭儿在头上稳了稳,眯眼笑道:“不用劳烦各位前辈出手,小的如今就来将他会上一会。”

  见钱仙儿要出手,众人先松了口气。他头一回来武盟大会,辈分小,如今先来倒也理所当然。只见钱仙儿笑眯眯地将罗刹鬼打量了一番,抽剑出鞘,将腰里枣木牌一割,投到两人之间,又一拱手报上自己名号,道:“恶人沟当家、中州钱家相知剑传人,钱仙儿。请。”

  金乌先前正拿刀鞘敲着自己的肩,现今信手把鞘扔到一旁。谁也读不懂他幽瞑两眼里的微茫神色,只听他漫不经心道:“要来便来,别磨磨蹭蹭。”

  钱仙儿不满,眯眼道:“你还未报自己名号,按武盟规矩,搦战时需先报上大名儿。你这是瞧不起小的么?”

  “有些话若是直接说出来,那该多教你伤心。”金乌冷笑道,“是啊,就是瞧不起。”

  心里虽窝火,可钱仙儿却依然在面上一哂,相知剑应笑声而出!众人只见得一道柔光似白练般自他袖筒里飞出,剑路九曲十八弯,正似毒蛇,袭向金乌。

  这人使的是软剑,剑身以钢铸成,活柔多变,剑锋又极薄,能顷刻间悄无声息地贴上颈侧,从铁甲缝隙里割断脖颈。金乌神色一凛,微收了面上的鄙薄之意,他认出这是出自宗家的相知剑,钱仙儿的路数极纯正,承袭了他家那纵色老鬼的手法。

  狼头天雨铁刀凛然挥出,猛地架住相知剑,寒芒相交,锃亮刀剑上映出两人杀气腾腾的双目。

  金乌一笑,总算摆出动真格的架势,道。

  “行,候天楼罗刹金五,来应你的战。”

第290章 (十三)罔圣罗刹相

  相知剑乃是软剑,略一使力,刃身便如海波弯折。这剑最适合用来对付重甲,剑法又飘忽无声,使来暗杀最合适不过。

  一剑挥出时连一丝破空声也无,顷刻间便划到眼前。相知剑素来有春风细雨之说,这说的不但是其刀势绵软、劲道柔和,还在于其无声无息,能将人悄然置于死地。

  刀剑相交数回,攻势每一回皆比上一回猛烈。金乌猛地用天雨铁刀格住那软剑,谁知那剑竟似韧极,钱仙儿险诈一笑,压着剑身,把剑尖缓缓探向他,眼看着就要刺进他脖颈中!

  剑光冷冽,钱仙儿亦目光阴冷。两人缓缓地挪着步子,每一步都似是死死楔入地里。他俩较着劲儿,转了小半圈后,钱仙儿对金乌细声细气道:“……我信你。”

  罗刹鬼额上渗出些微冷汗,勉强笑道:“信我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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