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11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他说,要个儿不高不矮,祖上姓王的一位。”

  王小元已经想像只兔儿般跳起来逃走,但还是勉强笑道:“我记得同我一块来的也有位王大哥,是不是寻的他?”

  陈小二气极反笑,道:“王大哥生得恁高,险些要撞破咱们酒舍天顶,说的怎么是他?那于公子还说,要眉目端正的,满头白发的那位去同他吃酒。”

  二话不说,王小元跳起来就跑。

  可他才撒开腿,陈小二便一把揪住他后领。“跑甚么呢!”

  王小元他干活儿时常戴着角巾,把一头白发藏起,可毕竟还是挡不住旁人探询的目光。所以他也偏爱做些后厨里的粗活儿,不爱抛头露面。

  可如今嘉定里谁都知道他的大名儿了,有时他在后堂劈着柴,便有人隔着墙喊道:“王小元!王小元在么?”酒舍前亦有人恭敬叩帘,“听闻王大侠在此,小可特来拜会一番。”几番折腾下来,王小元也觉得麻烦,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个小厮,在年底赚些薪水利是钱。

  “我,唉,我……不大会应付那人。”王小元哭丧着脸道,“要是弄砸了,坏了东家的生意招牌可该如何是好?”

  陈小二凑到他耳边,压着嗓子道:“店东家说了,你只要不乱来,赔着笑应付过去,工钱照发!”

  谈到钱财,王小元眼里发光,顿时巴不得去做个鞍前马后的狗腿子。陈小二以为他老大不情愿,半是推搡半是揪地把他撺掇到了外堂。

  只见人头攒动间,堂中却空了一片,有个着红紫绮衣的公子哥儿坐在那处,腰里一道大紫扁辫,手上几串溜光的檀木数珠,说起容貌,那可是虽无粉面含情眼,却有尖嘴猴腮相。

  这位猴腮于公子哥儿喝了些小酒,脸上醺红,便手舞足蹈,胡闹乱叫,惹得身旁人唯恐避之不及,赶忙搬着条椅走开。

  王小元站在他身旁,讪笑了一声,道:“于公子。”

  于公子抬起眼来,迷迷瞪瞪地瞧了他一会儿。王小元又低三下四地道:“您要小的前来,是有甚么吩咐么?”

  “吩咐?”于公子的目光游弋到他脸上,忽地眉开眼笑,大着舌头道。“不错,不错,本公子是有吩咐!喂,小佣保,坐到这处来。”他拍拍身边木椅,王小元无可奈何,只得坐下。

  可方才坐下,于公子便忽地伸出手来,揽过他的肩,把他贴在怀里。

  王小元:“……”

  他一抬眼,就见陈小二拎着酒坛子撒腿在面前奔过,拿怜悯的目光望着他,仿佛在道:“小元,对不住啦,忍一阵子便成!”所幸他脾性不急,世上又似没甚么事能教他发火急躁,便也乖乖坐着,且候这于公子要如何发落他。

  于公子摸着他的手,一副情意绵绵的模样,亲热道:“小佣保,你今年几岁啦?”

  “过几日便九十了。”王小元道。

  “哈哈,真会说笑。莫非你是算准了本公子喜欢会说笑的美人儿,这才来故意讨我欢心?”于公子咧嘴一笑,伸手刮了刮他鼻尖。

  王小元诚恳道:“公子,要是小的再多说两句,您能多给些利事钱么?小的未曾婚娶,红纸钱都是领得的。”

  “那得看…你接下来能如何教我高兴了。”于公子嘿嘿笑道,全无取钱之意,反伸手摸上他头上方巾,缓缓抽下。丝丝缕缕的白发落下,披在肩头,于公子捏起一绺,搓弄把玩,如痴似醉,又问:“你这白发…是怎地生来的?”

  “在雪里滚了一滚,便成这样了。”

  于公子敛了笑意,作嗔怒状:“这回可不许说笑。快快告诉本公子,是甚么事儿教你忧烦至此,才白了头?你若是不同我说,利市钱便一分也无。”他说这话间,手掌悄然滑下,落在王小元腰间。

  王小元想了想,道:“被我家少爷气出来的。”

  “你还有另个东家?”于公子蹙眉道,“这东家真是待你太薄,竟舍得冲你发火撒气。”

  “嗬,何止发火撒气,要是他心情不快,便说要‘打断你的腿’,心情好了,便说‘撵你出门去’。”王小元想起那人昔日行径,打着寒颤道,“有一回他把我吊在水冬瓜树上,足足打了半日,打得屁股发肿,猴头似的一般!还有一回,他丢我进柴房里,寒冬腊月的,连半张被儿都没有……”

  他将那人罪状细细数来,听得于公子眉头大皱,禁不住地摇头。罢了,又将王小元搂得紧了些,在他耳边舐舔似的道:“小佣保,你若是在如今东家手下过得不舒心,不若同我一块儿走。我保准教你日日夜夜都快活。”

  王小元假作没听懂的模样,问道:“公子要我做甚么活计?我这人手脚笨,管事的常呵斥我,说我总搞砸事,净会让美事泡了汤。”

  于公子又轻薄地在他身上摸了几把,笑道:“也不用做甚么事儿,你呀,就到我府上去,夜里温一温席,服侍得叫本公子满意便成。”

  “只是温席么?”王小元道,“我懂啦,公子,你是叫我每夜都烧些热汤,浇在你席上。煮熟一遍,便不会有跳蚤疫病,公子真是想得周全妥当。”

  听他这么说,于公子反开怀一笑,调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浮薄地道,“不错,但我不要热汤来温,我要你盖我的被儿,要我能好好抱着你睡,散了身上寒气。”他沉吟片刻,“我每月给足十两银子与你,如何?”

  这月钱倒比在酒舍里当堂倌要多,王小元在心底里盘算了一番,想骗了些银钱充了顺袋便溜回来,却听得邻桌忽地“砰”一声巨响,似是有人砸碎了酒坛。

  一个沙哑而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十两银子?”邻桌的酒客冷冷道,“我出十倍的价钱。”

  王小元打了个激灵,这回他身子比头脑更快,听到这声音便倏地从于公子身边蹿出来,直钻到桌底下。

  “出来啊,王小元。”那酒客踢了踢桌腿,“你撂了府里的活不干,是跑到这儿来陪别人喝酒?”

  于公子先前喝得醺醉,方才又搂王小元搂的正欢,正是心情大好时。可此时王小元猝然开溜,他又挨旁人拂了面子,顿时怫然不悦,拍桌而起,含混不清地嚷道:

  “谁!是谁想动本公子看上的小佣保?”

  王小元从桌底探出脑袋,正恰撞上金乌冷冽的两眼。好家伙,真是他家少爷。

  金乌今日着了件剑袖金线锦衣,外头套着白狐裘,穿得倒还同往日所差无几,总算没是一副花绿俗气的模样,可牙筋、金珠等花里胡哨的物事倒在身上系挂了一堆,看起来不似是来喝酒,倒像是来炫显一番的富家少爷。

  但王小元一眼便看出,此时金乌不是来炫显,是来砸场子的。他今日看起来心情比往时还要不快,面上虽冷,心里火气却已似烧到了王小元面前。王小元打了个冷战,缩回脑袋,只见地上已裂了星星点点的零碎陶片,是金乌方才砸碎的酒坛子。

  “我?”金乌冷哼一声,“来撒酒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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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快乐!番外是车,发生在正篇结束之后,但前置剧情很长,王小元受ヽ(○??`)ノ?

第302章 (二十四)死当从此别

  火海之中,废墟之上,候天楼金部刺客将罗刹鬼团团围起。

  一眼望去,灼目无边的火光里尽是漆黑身影。金部刺客们手里提着微弧的军刀,雪亮刀光映亮了他们凶戾的鬼面。师子国饿鬼、针口鬼、起尸鬼,每一张鬼面金乌都熟记于心,他们曾有过过命的交情,在箭雨枪林中并肩而行,而非如现今这般针锋相对。

  在刺客之中,有一个身形魁伟的男人。

  那是金部之首金一。他是连黑衣罗刹都尚且忌惮的人物,更是左不正的心腹亲信,将心魂与性命尽数出卖给夜叉的蔼吉鬼。

  而如今这面庞焦黑、烂了下巴的男人手里握着长剑,剑尖穿透了金乌肩骨。他望着金乌因疼痛而皱起的侧脸,森冷一笑:

  “你变了,罗刹。”

  金乌一手死死握住那透体而出的剑锋,锋刃将他的手掌割开一道血口,火辣辣地发疼。在他怀里,那从嘉定来的小孩儿惊恐地望着几乎要刺到眼前的剑尖,惊怖地打着颤。

  蔼吉鬼凝望着他,缓缓地动着溃烂的上唇,“你曾是金部的杀神,刀山火海,何处不至?每一次声闻令,你都冲在最前头,却也能全身而返。连左楼主也尚且因你的心狠手毒感到悚惧。你是她磨过的…最利的一把刀。”

  剑锋刺得深了些,割入肉里,几乎要穿透手掌。

  “然而如今的你……”金一目光下滑,落在罗刹怀中的小孩儿脸上。那小孩儿面色苍白,口唇哆嗦,死死抓着金乌衣袖不放。蔼吉鬼森然笑道,“…竟会救这样一个拖累你的娃子。”

  金乌一手抱着小孩儿,另一手鲜血淋漓,几乎被剑尖穿透。他本应再无反咬的法子,可金一却见他袖里滑出一枚黑子,忽地抛到空中。黑子被金乌一仰脖叼在嘴里,猛地拧头,将棋子吐向自己。

  蔼吉鬼后退了一步,闪过黑子,剑锋亦从伤口中抽出些许。罗刹鬼乘机挣离剑刃,抄起天雨铁刀。

  对待这个男人时,金乌向来不敢轻慢。他逼近蔼吉鬼时,先在身上摸了脱手镖、弯铁钺、掷箭,一抖手便如雨洒出,这才举刀逼上。他使的正是国手过文年的五心之技,一心分作五处,每一支镖箭脱手后便打着旋儿翻飞。一时间空里银光闪闪,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可蔼吉鬼也早有准备,但见他将肩上布带一解,取下一只天盖来,往空里抛去。那天盖里似藏着无数尖刀飞石,蚁群似的密密匝匝地落下,将罗刹鬼掷出的暗器一一打下。

  金一抽出雁翅刀,向金乌狠狠劈落。

  他胳臂壮实有力,每一次撞击都似是在死命捶打着烧红的铁块。而金乌正是被铁铗钳住的铁块,被他狂风骤雨似的一番劈打。金一一刀重比一刀,进逼的步伐又沉实有力,架势竟是毫无破绽,天衣无缝。

  “罗刹!”金一高声叫道,“从方才起,你为何就一直摆出守势?刀是用来杀人的,还是用来被人捶打的?”

  “是左不正叫你们来拦我的罢?我没有杀你们的理由。”金乌左右招架,闪避着金一的攻势,环视这群他昔日的战友,目光沉冷,“让开,我要杀的人只有左不正。”

  金一嘿嘿笑道:“凭你如今这副孱弱模样,也想杀左楼主?若是以前的你,尚且还有一丝可能。哪怕手脚断了,把刀衔在嘴里也要取下敌方首级;即便脏腑受伤,也能连夺五处天险之地。以往的你就是这样的疯子,而也只有成为这般疯狂的人,才有资格与左楼主同台!”

  蔼吉鬼怜悯地打量着金乌。他浑身衣衫破烂,看起来甚是狼狈,还瘸着条腿,一只眼被血脏污,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可如今你学会了救人,学会了畏死。”金一道,“再不是罗刹了。”

  罗刹白着一张脸,冷笑道:“那我还真是高兴。这个压在我身上的名头总算没了,我心里可快活得很。”

  金一却意味深长地笑道:“不,就在今日,你还会变回罗刹。左楼主叫我们在此处候着你,不单只是为了拦你,而是要举金部之力,让你回到往时的模样。”

  刺客们围了上来,却不动手,一双双幽深的眼藏在鬼面后,似是各含心事。

  这话听得金乌心里微惑。他面上渗出一层薄汗,将手里天雨铁刀攥紧,露出讥刺笑意道:“要我变回罗刹,又有甚么用?我要是变厉害了,岂不是更方便杀她?”

  蔼吉鬼点头:“不错,她正是想要你去杀她!”

  刹那间,蔼吉鬼从背上抽出一杆钩镰枪,这是他素来使得称手的兵刃。此时在他手中一甩,竟分成几截儿,用透明的天蚕线连着各段,抖动时仿若长蛇,咬向金乌。周围的金部刺客则抽出了刀剑,木然而冷酷地劈、砍、割、刺向罗刹鬼。

  他俩一面动手往来,一面在飕飕寒风里对话。

  金一脸上一直挂着那副丑陋而森寒的笑容,他扫出一枪,忽地问道:

  “少楼主,你还记得乌嘴么?”

  罗刹鬼从指间弹出几枚棋子,打在钩镰枪关节处的天蚕线上,让天蚕线胡乱缠了几圈儿,卷在一起,又用刀架住钩镰头。他冷冷道:

  “记得。”

  那是左三娘在候天楼时的爱犬,喙生乌黑,身覆长毛,憨态可掬。只是三娘当时走得急,未从候天楼中带走它。过了两年,也不知它如今又是甚么模样。

  “那你还记得三小姐么?”

  “自然记得。”

  那是一个俏丽的女孩儿,偏爱念医书,在房里捣毒草玩儿。性情活泼却娇蛮,成日嚷嚷着喜欢自己。金乌曾在她那处吃过不少苦头,时常被她作弄揶揄,却也得过不少好处。每每受伤毒发时,都是左三娘替他备好金疮药和细布,一脸忧色地坐在窗边候着他。

  金一又道:“你知道三小姐如今怎样了么?”

  罗刹鬼迟疑了片刻,道:“是不是死了?”

  蔼吉鬼笑道:“你开口不是问我‘她是否安好’,而是问我‘是不是死了’,看来你倒也心肠冷硬!”

  “我素来信得过候天楼的手段。”金乌道,心却在一点点沉落,吐字都变得艰难。“没有人能活着…走出你们手里。”

  金一自得般的一笑,“那我如今确凿地告诉你,她死了。”

  “听起来你还有后话。”金乌架住他一左一右袭来的剑刃与钩镰枪,艰难地从喉中挤出字眼。他已开始目眩,天地漫散开热烈的白光,一时间教他分不清自己置身于何处。此处是蒸笼地狱么?为何如此灼热滚烫,教他焦热难耐?此处是冰山地狱么?为何他心底已覆上寒霜,似从天灵盖一直冷到脚底?

  “是,确是有后话。”金一道,“少楼主,你知道她是如何死的么?”

  罗刹鬼咬牙切齿道:“还能如何?自然是你们杀的。”

  金一摇头,“自然是咱们杀的,可方才我问的却是她的死法。少楼主,你想知道她的死状如何么?”

  “我不想知道。”金乌忽地狠狠道。“…我不想知道!”他紧攥天雨铁刀,像是要把刀柄攥进手里。金一感到他于倏时间猛加了几分劲道,刀光如纷飞白蝶,狂躁舞动,每一次与身旁刀剑相撞时皆擦出明亮火花。

  刀尖旋出激荡风波,罗刹鬼在火海中风飑雨骤地挥舞天雨铁刀,一次又一次地发狂似的嘶吼出声。金一在明灭火光里看清了他的神情,那是愤懑里带着无措的神色,像一个伤痕累累、只消再打他一巴掌便会颓然倒下的孩童。

  蔼吉鬼道:“不,我偏要让你知道。”

  “她是约莫十日前死的,在天府的蒲公寺边。她那时方才从万医谷回来,怀里揣着还丹,小心翼翼地想送给你,又不知怎么进宅院。咱们发现了她,一刀刺中了她的心口。”

  金一缓缓道,仿佛要金乌将每一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镌刻在心底。

  “…左护法斫下了她的头,他在边军里待过一阵子,留着割人首级、系在腰上的怪性子,就这么带去了龙尾山。”金一道,“而剩下的她的尸体,咱们在武盟的地界里处理起来也颇为麻烦,先前运尸首的车子已开走了,咱们没法搬到山里埋,丢进井里也容易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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