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82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他琢磨一番,且将那如漆如胶的两人放开不提,又问,“先生提到的…烙家是怎地一回事?”

  万事通道:“烙家乃木家旁支。木家以药见长,烙家以蛊为精。烙家现任掌事为丹烙,此人行踪无定,不居江湖榜。”

  “娘的,比候天楼还要会藏。”土一拍着腿,忿然作色。“罢了罢了,少添一事,能平一浪,轮不到老子来解决他。”

  万事通默然地盯着这蓬头垢面的男人。他乱发粗服,嘴里喷着酒气,衣上裰满补丁,看着极为落魄。若非腰上缠着的食花鬼面,无人信他是从杀人如芥的候天楼刺客里出来的,谁都觉得此人鄙薄、粗浅,可万事通却觉得他腹中有料,本该是另一番模样。

  斜阳的余晖从门缝里悄悄钻进来,给杌凳渡了层金边。土一的侧脸也被映得通亮,明明看着该是个粗糙汉子,却有一对若水含情的桃花眼,流转生辉。像这样的人他曾见过一位,虽说眉眼不甚相像,神态却如出一辙。

  这该是个能给他带来惊喜的男人。万事通想道。

  这时土一已经拿着筷子当当敲着豁口的碗了,像每一位乞食的叫化子般嚷道,“先生还讲么?那玉求瑕的事儿才起了个头,可不能断了尾啊。”

  “自然是讲的。”书生点头,“阁下所言不虚,玉白刀客的故事这才算得开了场。”

  ——

  两年前,丰元城。

  自清早起院中便格外喧闹,香钟还未响,左三娘便被外头的声响惊起。有人砰砰敲着木漆门,放声嚷道。

  “姑娘,三姑娘,左三娘,您行行好,应个声呗。”

  那人叫一声不成,还要接二连三,断不绝口。三娘捂着耳朵,忍到梳洗罢了,那人还在外面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嚷。厦房离漆门百步之遥,那人不屈不挠,硬是嚷了半个时辰未走。惹得院里的刺客如群鸦般拢在门前,人人拔出刀剑,左顾右盼,盘算着是否要将门后那人除之为快。

  左三娘倒踩着丝绣鞋心急火燎地挪过来,她小髻还未盘好,青丝垂乱在肩头。见刺客们立在门后,叉着腰嗔道,“是哪个泼皮无赖?怎地还不将他撵了?”

  往日里快刀杀人的刺客们现今竟似鼠群般聚拢在门前,思来想去,犹犹豫豫,半天下不得手。

  木十一替她解了惑,冷冰冰地道。“是天山门玉白刀客。”

  众刺客持剑肃立,面面相觑,可谓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他们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向门后那人莽然而动必定有去无回,只得待小主人给个定数。

  三娘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她知道这几日来那人常鬼祟地在周边晃,想从竹园砖墙处翻入来,又要逮着机会揪着白骨松枝攀上青瓦顶。她拨开人群,伫到门前,清清嗓子道:“外头那位!”

  “在!”门后那人答得飞快。

  三娘道。“你心口不一。不是要见我,是想见五哥哥,便要拿我来当幌子。可我偏不要给你见。”

  她瞧玉求瑕前几日人模狗样地在宅子外晃悠,心知此人厚颜无耻,死皮赖脸,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明明位居天山门门主之位却要扒着金五不放。

  门外那声音磕磕绊绊道:“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走了调的难听小曲越过墙飘来,含含糊糊,又着实难听,众人霎时寒毛耸立。三娘头一遭听闻唱得如鬼怨神哭的凤求凰,慌忙伸手堵住耳洞。她向左右一点头,刺客们抬了门枢,漆红的门页缓缓敞开。

  门外却没见玉白刀客的身影,只见到个破衣烂衫的小乞儿蹲在礓碴边,手里捏着张麻纸。

  “谁呀这是?”三娘蹙眉,蹲下来看乞儿,问,“玉白刀客呢?”

  那小乞儿不理她,继续有板有眼地照着纸上的唱词胡乱找调儿:“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这小孩儿在大户人家里学过鸡打鸣儿,会报旦,练了好口艺,甚么声音都仿得来,此时唱曲说话竟与玉求瑕有着七分相似。罢了,乞儿才张开缺了门牙的嘴乐呵呵道,“王大爷给我两文钱,要我在这处按纸里写着的话儿念,他说要去寻老相好,早跑远啦!”

  三娘怔怔道:“跑了?能跑去哪儿?”

  “王大侠能上青霄,钻地缝,无所不及!”那小乞儿吹着鼻涕泡嘻嘻笑道,“他要想往哪儿溜,玉皇老子都拦不着!”

  玉求瑕与丰元里的叫化子们颇有交情,这事三娘倒是知晓的。他生来便有股流子气,天山门的纱笠白衣可遮掩不住,因而讨饭混吃喝的无籍徒也乐得帮他跑回腿。

  左三娘与木十一对视须臾,忽而明白那无赖浑头给自己来了出调虎离山,不由得急得跳脚,对围在四周的黑衣刺客们呼道。

  “去围墙边守着,一只蚊蚋都不许放进来!”

  -

  翠竹郁苍,藤萝如瀑,院里坐着间石堂屋,被一片青翠环拢。刺客们都跑到漆门处去了,此处更无声息,落针可闻。幽径末头是口古井,盖上覆了层槐叶。

  不多时,木井盖忽地顶起了条缝隙,一对黑亮的眼在阴影里左瞧右瞧,见四下无人,方才从暗处里探出两手攀在陶缘处。

  玉求瑕湿漉漉地从井里爬出来,把袖子拧干了捆在臂上,顺手拗了根柳条以防不测。他今儿没敢带刀,因为太沉,碍着他行些偷鸡摸狗之事。喧杂声皆聚在前院里,他现在能趁机四下落跑了。

  他踱过了祠堂,在竹骨门尖上跳,像猫儿一样钻进廊子里,很快便又悄无声息地没去了身影。

  刺客们东奔西走,竟是连玉白刀客的半点影子都捉不着。左三娘听他们似无头苍蝇般四下乱撞,胡乱禀告,不觉有些心焦。于是她赶急赶忙跑到西厢房里,要看她五哥哥是否无恙。

  厢房空荡,只摆着张掉了门围子的架子床,连张椅儿都无。水沉香从卧炉里袅袅蔓出,氤氲在房中。金五裹在绸衾里,双眼紧闭,脸上烧得彤红,似是坠入了梦乡。

  可他耳朵却灵得很,左三娘还未进门,他已握住了枕旁短刀的皮鞘,听得来人是她后又悄然将刀放回。

  三娘走过来摸了摸他额头,滚烫如烙铁,似是要将手指灼伤。金五眯着眼看她,又往绸衾里缩了一缩。

  “五哥哥,你好些了么?”她轻声问道。

  金五身上发了些汗,却依然如坠冰窖,不自觉裹紧了薄衾。病来山倒,病去抽丝,他忙活厮杀了两年,没一日歇过,却在这时支持不住了。兴许是都合台铁骑的弯刀太重,打裂了他骨头的缘故,又或许是那杀千刀的春宵散要病魔有隙可乘。

  “好了。”他病恹恹地道,抬起的半边脑袋却又落了回去,一时半会还真不想从柔软的衾被里钻出来。罗刹鬼不惧天怕地,却畏寒得紧。明明外头该是春光盎然,他却总觉得这房里如临寒冬。

  “待煎好了药,我再给你拿来。”

  “别…”金五难得的吞吞吐吐,他想了想,“你要端药过来,我……”他想了半晌,硬是没想出能怎么威胁她。

  左三娘的方子硬是要他喝吐了几回,不是苦得发咸,便是饮罢昏昏欲睡,惊梦流连。他倒忘了这妮子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子,灌到他嘴里的都是些烈毒。

  三娘可老不高兴:“你不怕伤,不畏死,倒怕喝药?”

  金五说。“…我怕折腾。”

  他俩四目相对,瞪了对方好一会儿。三娘戳着他鼻尖道:“伤好前不许动!别理水九,他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许翻身,会压到骨头。药全都得喝掉,不许倒进渠子里!”她扳着指头,苦恼地思来想去,“还有,还有……”

  她正想着,金五已经将自己裹成一团,挪到墙边香甜地呼呼大睡起来,似是丝毫不把她放眼里。三娘气极,伸手要去扯他衾被,却又被他骨碌碌地躲开,饶是捉不着。待这女孩闷着气走了,他才从帐子间探出头来,又很快缩了回去,在床上懒洋洋地卧着。

  三娘出了门,踏进廊子里,几个黑衣刺客从檐上轻声翻下来,跪在她面前,恭敬地禀报道。“三小姐,前后院皆搜了一趟,依旧寻不到玉白刀客行踪。”

  “找!翻了地皮也得把他给找出来!”三娘挥手,“报喜不报忧,没寻到前你们都别想歇着!”

  院中动静喧杂,像掀了天盖。但金五神倦眼乏,眼皮渐重。莞香微凉,像层薄绢轻柔地覆在身上,要将他裹进梦里。他这段时日昏昏醒醒,三娘的药让他时常发梦,有时是春深似海,转眼却是凄风苦雨。

  他有些昏沌,常分不清是醒是睡。时而望见自己倚在男人坚实的怀中,临溪游蹄观海棠,一日赏尽蜀中花;时而是碧眼朱唇的娇俏女人与他练刀,光影交织,如骤雨狂泻,他丢了刀不想再练,她便挤眉弄眼,嘲弄一番。

  太远了,这些如画的光景已离他太远,遥不可及。金五呆呆地望着那些影绰朦胧的身影,眼睛忽而有些发涩。但他哭不出来,因为血可流,泪却不能落。转瞬间唯有彻骨冰寒将他紧紧裹覆。

  半梦半醒间,似是有人在低声唤他名字,又来轻轻推搡他。“少爷,少爷。”

  金五发着热,烧得有些稀里糊涂,他又往墙边蜷了一点儿,可有只手摸到了他额上,冰冰凉凉,像玉石般,惹得他颤了一下。那模糊的声音道,“我忘啦,你怕冷。”说着便垂下手来。

  “……三娘?”

  刺客打了个激灵,好不容易撑开了眼缝,目光往房里扫了一周,可四周空落,一个人影也无。金五伸手摸了摸疼痛欲裂的头,额上仍留着冰凉触感,又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水九?”

  左三娘有时会前来送汤药。有几次伤得重了,是颜九变替他换了血衣,裹上细布。可现在眼前却空无一人,只闻得水沉香在房中漫散,如凉风拂面。

  金五寻思着自己是烧糊涂了,又迷迷糊糊地钻进衾被里躺着,滚烫的脑子在胡思乱想:只有生了病他才能歇息一回,既不用去应付江湖榜上的虎狼之辈,也不必帮金部水部收烂摊子。如此一想,他倒愿意自己日日病歪在厢房里,闷头酣然大睡,当个逍遥自在的懒人。

  正阖了眼要接着睡,金五此时却忽而觉得古怪。绸衾里鼓鼓囊囊,不时发出窸窣声响,有人像蛇一样灵巧地游来,滑凉地缠绞上他手脚,贴在身后,初时如雪般清寒,后来温热柔煦。吐息拂在他耳背上,酥酥|痒痒。

  罗刹鬼像遭针扎似的蹦起来,一把抄过枕边的皮鞘。他警觉而慌忙,伤病皆顾不着,只吼道:“谁!”

  绸衾翻弄半晌,忽而探出个脑袋来,白衣雪绦,正是那被刺客们东寻西觅的玉白刀客。此人在前后院都蹿了个遍,现在倒偷摸到金五床上来了。

  玉求瑕嬉皮笑脸地撑起薄衾,伸手按住金五握刀的手腕,只见他一对墨玉似的眼莹润发亮,脸上漾着个浅浅的梨涡。

  “嘘,少爷,你就当现在是在发梦。”

  他趴在被窝里望着金五,认真地伸起指头。“我怕你冷,过来给你暖暖身子啦。”

  --------------------

  俺在这边签约辣!感谢一直以来支持的小伙伴鸭,没有你们我是坚持不下来的(抹眼泪)真的很感谢(*/?\*)

第106章 (二十一)年少意疏狂

  左三娘正在中院里踱步,脚尖抵着脚跟,一步紧接一步,心乱如麻。忽而听得西厢房里如狂风骤雨般巨响,床柜倾翻,如闷雷般撞在砖地上。棂纱窗格忽地断成几片儿,从里面飞出个白衣人影来。

  玉求瑕连滚带爬地钻出了窗洞,好不容易在地上落稳了脚跟。他拍拍衣摆站起来,只见金五的脸在破裂的窗格后若隐若现,一对碧眼熠然生辉,在阴影里凶狠地瞪着他,脸上彤红一片。

  “滚!”

  金五吼道,猛地拔出刀来,明晃晃的刀尖对着那颇不要脸的刀客。他又惊又气,见了此人竟不自觉先动了杀心,使了杀招。若玉求瑕再迟半刻,他便要顺手演起百流刀法来了。

  “少爷,你可消消气儿。瞧你肝火太旺,本就日夜劳损,现在又要更伤一回身子啦。”

  玉求瑕讪皮讪脸,朝他吐舌头,又道。“前几天你还要要杀我,现在我送上门来,你却要我滚,真是朝秦暮楚,三翻四覆……”

  若是天山门弟子在此,见他们门主这副无赖模样,定要大跌眼镜。

  便是连金五也料不到这人竟能偷摸着爬到自己床上,一时急怒攻心,将手中刀柄更攥紧了几分。他隐约想起自己前几夜不仅杀这人不成,还不慎中了春宵散头昏脑眩,竟你贪我爱、胜似漆胶地亲热了一回,险些该被翻红浪了,脸上不禁烧得更厉害。

  候天楼刺客们见了那人影,忙不迭飞身赶来,围着刀客拢成一圈。人人都抽刀提剑,数十只眼死死盯着他们的老仇家。

  三娘可吓了一跳,她怔怔地望着玉求瑕,怒色渐染面庞,跺着脚骂道。“你这牛皮糖,黏巴虫,怎地就缠着五哥哥不放?”

  只听玉求瑕摇头晃脑,洋洋得意道,“在下除了吃白饭外,只会乞皮赖脸,软磨硬泡……”

  话音未落,已听得一声骤响。金五踢开门扇,提着刀走到廊子里。他身上煞气太甚,逼得众刺客都退开一步,犹疑地望着他们这位少楼主。

  他手脚倒利落得很,不过转眼功夫,身上已挂了札甲,戴了护臂。兴许是方从睡梦里惊醒的缘故,金五眼睛眯成一条狭缝,目光寒凉,如鹰鸷般死死剜在对面那人身上。

  “你来作甚?”

  “来见你呀,少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此算来,咱们有十年没见啦。”

  “还没到杀你的时候,捂着你的小命快滚。”

  玉求瑕笑着看他。“不是时候未到,而是你取不到我性命。我要天天到窗边唱些痴怨小令,摸到床上偷亲你,你都没法奈我几何。”

  休说是金五,便是五部的刺客一齐上了,还真没法把他妥帖地送到阎王爷那儿。天下第一的名头依旧是在的,金五心知自己现时负伤未愈,与这人动手不过是徒费气力,因而面上虽逞凶极恶,心里却干是发慌没底。

  刺客们望着这对峙的二人默然无语。在他们心底里,黑衣罗刹一向独来独往,不曾与人交好,又落得个惜字如金的毛病,却没想到今日能在这玉白刀客前气急败坏,恼羞成怒。

  金五冷笑:“这儿可不是你老家,能包你随去随来。我不杀你,却也要你滚得难看。”他倏地抬手,唤道,“…火七!”

  檐上忽而冒出个黑影,那人覆着如雷鬼面,手里端着张弓。只听得鹤唳一响,箭影如惊电疾飞,划破长空,簌簌作响。

  玉求瑕霎时间往后挪了半步,低头一瞧,却见三两杆白羽箭已深钉入面前的地里。他避得及,闪得快,身法活灵鬼魅,料是什么神兵利器都没法子逮到他。

  于是他捧腹笑道,“可惜可惜,还差一点儿,在下的命还在。我当这位大哥箭法贯虱穿杨,没想到这么大个玉白刀客摆在眼前,都能失了准头。”

  金五眯着眼看他,嘴边勾起冷冽的笑意:“…你命没了。”

  说着迟那时快,那支箭忽地蹿起灼亮火花!但听得一声訇然巨响,烈焰纷飞,滚滚热浪奔涌开来。庭中镀了层红光,亮如白昼,焰舌里喷吐着火星子,转眼间将那白衣人影吞没。原来那箭尾上系着笋筒,混着石流黄与炭末,是刺客们常使的烟火箭。

  木十一捂着三娘头脸往后躲,这回箭上多挂了几只笋筒子,火烧得更烈,满院尽是灼人热浪。三娘掩着口鼻,含糊地嚷道。“五哥哥,咱先是毁了间房,现在连宅子都要被你烧没啦!败家精!”

  金五道:“宅子是左不正的,败的不是咱们家。”

上一篇:赝君

下一篇:我成了偏执帝的豹崽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