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83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言语间又是数箭弹出,如雨般落在火海里。刺客们纷纷避让,金五也退到菱格门边,两眼却死盯着火团。火七在檐上侧首,似是在问还要不要再添几箭,金五对他摇了摇头。

  火势起得快,收得也快,转眼间只余一片乌焦之处。可那儿空空荡荡,一点玉白刀客的踪迹也无。

  三娘怔怔道:“这火放得猛,定把他烤得灰飞烟灭。”

  金五只是漠然地盯着那片地儿,良久道:“天山门的滑虫,果然难杀。”

  那人哪里是死了,分明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也不知是蹿到了檐上,还是钻进了井底。

  “不必找了。”

  金五再深深望了一眼那奄息下去的火苗,转了身收刀入鞘,先前那副病歪的模样忽地烟消云散。他转头向一旁的黑衣刺客道。“木十九,替我牵匹马来。”

  木十九应了声,身影忽地飞隐而去。听了这话,三娘发了急,甩开木十一的手奔到他面前:

  “你要作甚!你不是还发着热么?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才躺了三日,就要急着去阴曹里记名儿啦?”

  她查探过金五伤势,知道他现在虚得很。本以为能把这犟脾气按在房里再歇息几宿,没想到那玉白刀客一冒出头来,他便连喘息的余地都不剩了。

  金五道:“上月方与苗寨寨方宝交了手,他前头还有六个人,我去一齐杀了,如此才好对天下第一下手。”

  他看着硬气得很,脚跟却在发晃,不知何时会一倒不起。

  想起他先前中了春宵散,肺腑又硌出了血后那副面无人色的模样,三娘顿时心惊胆战,拦着他道。“你急什么呀,十年不晚,伤好了再去也不迟!”

  金五却冷淡地道。“不行。我要把那崽子按进棺里,一刻也等不了。”

  言罢他转身回房里拾掇,没把三娘的话收进耳里。不多时,他在臂上捆了箭筒,囊里收了枣钉,腰间藏了柄铁装短剑,又披着一身寒光出来。

  木十九牵着匹白鬃驹騋进了中院,左三娘赶忙跑过去,张开手拦在镫子前。“不许走!回床上躺着去!那姓玉的在激你呐,你要是出了这地儿,谁给你煎药上药?”

  木十九左顾右盼,犹豫不决,分不准候天楼里是三小姐位高还是少楼主权重。

  金五巴不得离她煎的药远点,道:“到哪儿都一样,候天楼五部在此都拦不着那赃郎,我在这里每待一夜,他保不准就要爬上床一夜。倒不如风餐露宿,要他也忍饥挨饿。”

  “你就料定他会跟着你?”三娘知道他就是个揪着笼头也转不回的倔鬼,跺着脚气鼓鼓地问。

  “…还会再见。”罗刹鬼忽而苦了脸,望着天直吁气。他可不愿每日都能在被窝里逮到玉求瑕,也不要被那死皮赖脸的玩意儿缠着,可那人他就是打不死,管不着。

  他将女孩往一旁轻轻一拨,灵巧地绕开她,一踩镫子翻到了马背上。三娘在下边望着他,蹙眉道。“去哪儿?”

  “换月宫。”金五已经牵上了缰绳,“杀江湖榜上第七。”

  三娘反而松了口气,“五哥哥,你赢定啦。那牛皮糖都是第一,剩下的都该是些虾兵蟹将,歪瓜裂枣,是掉了胡麻、缺了地豆的牛皮糖。”

  但胸口里却似是仍吊着块沉甸巨石,要她心忙意乱。左三娘痴然第望着金五的背影,似是看到了皂衣铁甲下裹着的伤痕累累的身躯,刀疤剑创盘亘于惨白的肌肤上,像要随时将这少年扯裂。

  她不曾记得黑衣罗刹歇息休憩过,金五似是永远从寒风里策马而去,于夜色里浴血而归。她更怕哪一日这孤魂野鬼就突地忘却了归返之路,再无缘天日。

  罗刹鬼刚要蹭马肚,杏叶却被一只明净的小手扯住了。他低头一看,左三娘黑亮的圆眼望着他,口里发出哀怨声,“慢着。”

  她正要拿往日那副连左不正都没法子的娇憨模样来缠人,却听金五道。

  “慢什么慢?等玉求瑕来亲我么?”

  他忽地拔了腰里的柳叶剑,扬手一割,当啷一声把那铁叶片硬生生劈断,落在三娘手心里。

  三娘气得跳脚,金五趁机一夹腿,扯着马缰撞开漆门跑了,马蹄蹬起一片尘土,扑头盖脸地落在她身上。她撇着嘴站了半晌,又气又难过,眼里水汪汪的,忽而抬头往房檐上喊道。

  “火七,快追他去!追上后给他两个耳刮子!”

第107章 (二十二)年少意疏狂

  峣柳南乡,玉峰秀美,烟雨缭绕。

  盈天雾气间,忽听得马蹄声声,踏破林谧。罗刹鬼牵缰而行,在山道上疾奔,不时回望,似是在回避着何人。

  他跑了二十里,那人就跟了自己二十里。他估摸着自己就算要行到天涯海角,那人也能随到山陬海澨。

  “火七!”金五唤道。

  身后的马蹄声急促了些,仿佛隔着雨雾也朦胧了几分。黑衣刺客策马加鞭,总算跟在了金五后头。

  火七松了缰绳,在怀里摸索,忽地扯出张麻纸展开给金五看,上面写着几个大字:“三小姐要我”,他换了张纸:“给你扇耳刮子。”

  金五默然无语,良久方道:“…用不着你来。”

  这火七善使硝石火炮,又天生怪力,本该入了金部做把杀人如艺的快刀,可惜却因忤触了左楼主而被取了三寸之舌,如今只能哇哇怪叫,说不得人话。若要被他扇耳刮子,耳朵都该被打掉,金五倒愿意回去挨左三娘几拳。

  火七颔首,取出个铜墨盒,蘸了些墨汁后又埋头歪歪扭扭地在麻纸上写画:“回去。”

  他骑术倒也惊人,纵然马背颠簸,由缰信马,居然也坐得稳当,不致使在山路上摔个狗啃泥。

  “回自是回,”金五道,“十天半月后。”

  火七写了个“伤”字,同时指了指胸口问金五。

  金五道:“好了。”

  火七又写个“病”字,再戳了戳脑袋问他。

  “没病。”

  那哑巴刺客又埋下头去写字,一笔一画,写得极慢,惹得金五几乎不耐烦。半晌,他把麻纸抖给金五看:“三小姐说”,“你喝的那药”。

  他俩策马在山路上奔,疾风飕飕。火七手忙脚乱,总算抽出底下的那张纸。字写得丑陋之极,像盘在一起的爬虫:

  “会让你发昏。”

  金五定睛一看,顿时手脚僵冷。

  一瞬间他心里涌出了千百句叫骂的词句,可还未张口,眼前山水林木忽而迷蒙扭曲,似是一汪池水胡乱搅动。他忽而意识到他真的在脑闷耳鸣。飞峡险峦、碧空翠屏渐渐远去,火七的身影在眼前化作一个小胡麻点。

  他身子歪向一旁,不自觉松了缰绳。火七起初觉得古怪,一看金五脸色煞白,眼皮都要黏连作一块,赶忙上前。路的一侧是青藤陡坡,像被刀削了似的刨空一块。马儿嘶鸣,颠簸地撒开四蹄,只消片刻就能将背上的人甩开来。

  金五头昏目眩,心里直骂火七乌鸦嘴,三娘小毒精。他想抓住马缰,力气却似是被一点点汲干,整个人如浮云端。火七离得远,抓不着他,转眼间他就要往陡坡下滑去。

  他要掉下去了。

  这感觉叫人心慌意乱,却不知从何破起,仿佛一切挣扎皆是徒劳白费。火七开口似是要叫他名字,可只能发出些哇哇怪声,眼睁睁望着他要从马背上滚落。

  此时忽而听得林中簌簌作响,有个身影横掠而出。雪白的衣袍如云般轻拂而过,陡然捉住金五后襟一牵,扶正了他身子。金五缓了一阵,这才发觉有只手绕过他臂膀拉住了马缰,素袖縠边,看着就是天山门的道袍子。

  待昏眩感略过,金五仰头,没好气道。

  “怎么来的?”

  玉求瑕望着他,只微微笑道。“走来的。”

  “二十里路,如何走得来?”

  玉求瑕道。“休说是二十里路,就算千里、万里我也赶得来。我的心和你在一块儿呢,少爷。”

  他说起这些话来也不觉得害臊,滑溜得很,仿佛在心里演过成百上千回一般。

  金五听了脸色发青,倒不是为了这番肉酸言语,而是想到玉求瑕身法轻功竟如此了得,行数十里不带一声喘,实在难杀。也不知玉求瑕是否有意要引他出三合院,总之他这条鱼儿先咬了钩,现在被逮着了。

  他摸了摸袖里的箭筒,面不动色地问:“你来作甚?”

  “来替你遛遛马儿。”玉求瑕道,“方才真是好险,要是再晚稍许,马就要把你遛没啦。”

  火七在一旁往麻纸上写字,一只手却已端起了三眼铳。麻纸上写了个“杀”字,这哑巴刺客歪头望着他俩,似是踌躇着要不要点火绳。按理来说玉白刀客留不得,可现时他替金五牵着缰,被轰了脑袋准要把俩人连人带马一齐滚下陡坡。

  金五瞪他:“这么近,你是要杀他还是杀我?”

  火七在纸上添了几个字:“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他把麻纸展给金五看,“牺牲一人,能保候天楼无虞。”

  看这戆小子认真的神色,金五气得火冒三丈。可这时玉求瑕偏忽把他圈得紧紧的,几乎巴在他身上不放,还用上了几分玉女身法的柔劲,愣是像黍米糊般缠着他。

  金五脸色发青,似是生吞了只耗子。他不愿记起这几日玉求瑕缠过自己多少回了,因为那准是令人头疼的数儿。也不知这天下第一是搭错了哪根筋,偏要来与自己演一出你侬我侬。

  玉求瑕道:“这位…姓火的大哥,别点火绳!在下知道候天楼主要保他性命。你若是点了,我就拖着他一块儿死,尸骨无存,要楼主扣你月钱!”

  罗刹鬼眨了眨眼,突地清醒过来。他本该挣脱,但却发觉那刀客一手覆在他胸前,正抵着膻中穴处。动作虽轻缓,却紧牢地扣着他死穴,按着伤处,稍加气力便能要他痛深入骨,死去活来。

  玉求瑕看着总是黏巴着他,可总归记得他是候天楼刺客,竟是时时防备,处处留心。金五忽又想起前几夜里自己屡次要出手偷袭,却总被轻松化去,仿佛一举一动尽收此人眼底,霎时间心里涌起汹涌寒意,从头到脚战抖了一番。

  马行数里,天色忽而变得朦胧苍白,仿若罩了层薄纱。山似浓墨,层叠地自天际铺来,一条青白石级蔓延到墨色最深处。嶙峋岩壁下蜷着扇窄小的朱漆门,门钉剥落,青砖檐瓦倾颓。他们勒马驻步,唯见门边长石上刻着几个字儿:蓬莱仙窟。

  玉求瑕心道:“这应是换月宫入口了。”嘴上却笑道,“好个蓬莱仙窟,峣柳狗洞。”

  火七把麻纸展开,指了指他:“洞天福地,鸟不拉屎。”

  玉求瑕道:“是,是。天山门是叫洞天福地,道门仙都,的确也鸟不拉屎,因为鸟儿都被在下烤没了。”

  哑巴刺客先下了马,把马拴在刻字的长石上。玉求瑕拎着金五,忽而觉得不对劲儿,先前要是沾了他一根手指,这暴跳鬼定会骂骂咧咧,恶语相向,如今却缄口不言。低头一看,却见金五像霜打的落苏般伏在马背上,既像是睡着,又似是昏了过去。

  玉求瑕伸手拍他脸:“醒醒,少爷,不许迟起,木婶该用笤帚来抽你啦。”

  谁知手刚一探过去,金五忽地蹿起来,一口咬住他指节,尖利的虎牙刺进肉里。玉求瑕吃痛,对他家少爷甩也不是,打也不成,只道:“你睡昏头啦?又不是干脯腊肠,没什么好吃的。”

  金五叼着他手指,眯着眼含糊地道。“我要一口咬断了,你就拿不了刀,做不得天下第一。”

  “我还有另一只手呢。”玉求瑕道。十指连心,他痛得受不住了,赶忙讨饶,“松口,松口,我给你天下第一的位子,你把我的手还来。”

  金五牙关松了些,玉求瑕舒了口气,方想抽手,没想到又被他狠狠咬住了另一段儿指节。金五咬着他指头,含糊道:“以后再碰我一回,我就废你一根手指。”

  玉求瑕吁气:“好险好险,还能碰十回。”

  他寻思着兴许是候天楼把他少爷养歪了,整了副疯狗似的性子,但一想起以前的金乌同样对他凶神恶煞,顿时恍然大悟: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们一边贫着嘴,一边立到了仙窟门前。金五扶正了札甲铁臂,披坚执锐,杀气凛然。他转头一望火七和玉求瑕,竟是一个背着箱笼,里面装了墨笔与几捆麻纸;一个吊儿郎当,手里握着根柳条乱晃。

  好家伙,这倒不是两个帮手,而是两位吃闲饭的。金五怔住了,问火七:“带了多少火器?”

  火七写了个“一”字,又写道:“我来追人,不来杀人。”左三娘只要他来追金五,并无其余交代。于是他就背着只盛着笔墨纸砚的箱笼,只带了把三眼铳便轻身而来了。

  黑衣罗刹像噎着了似的,转向玉求瑕,目光狐疑地在他身上打转。“你来作甚?没带刀?”

  玉求瑕反问道:“你来这儿作甚?”

  金五道。“杀人。”

  “那我就是来这儿拦着你,不让你杀人的。”玉求瑕道,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作苦口婆心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咱们靠刀口营生,哪像你们能被武盟供得脑满肠肥?”金五道,伸手去推他。

  谁知玉求瑕下盘稳得很,像扎了根在地里似的,如何也推不动,直教罗刹鬼气得在面具后翻白眼,吼道。“让开!不然先拿你祭刀!”

  玉求瑕拦在他面前,动也不动,似是化作一块冷硬的碑石。峭冷寒风掠过,漆门吱呀作响,像颗将掉未掉的门牙,似在催促着他们往深窟里迈出脚步。直到疏黄的白果叶从树梢头坠下,泪雨般落了他们一身。

  “我不让,少爷。我不会让的。”玉求瑕道。

  霎时间,金五对上了这人的眼。玉白刀客的眼总是漆亮的,现在却似蒙了层云翳,柔且似水,利则如刀。他往前一步,玉求瑕便退一步,可始终拦在他面前,飘恍的目光落在金五眼底,仿佛在望着过去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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