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宠难为 第158章

作者:陶瓷朋克少年 标签: 古代架空

  他的玉章……何其无辜?

  他李广宁……又何其可恨!

  李广宁已经悔得肝肠寸断。他目光投向杜玉章——他额上一层薄汗,就连睡梦中,都像是在受着病痛折磨。一只胳膊露出被褥,关节下方是不自然的弧度……因为他李广宁的漠然与不信任,杜玉章的胳膊被人生生打断。而后来,连好好医治的机会都没有……可这,已经是玉章为他所受的伤痛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次了……

  黄大夫只能看到李广宁的背影,却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他不知皇帝心中掀起了何等滔天巨浪,还在继续说着,

  “陛下,光是这些,老朽也不敢猜测您就是当今圣上。但老朽曾斗胆猜测,陛下乃京城贵胄,甚至贵为皇亲国戚。陛下当时未曾否认……

  可是今日,我看到那个刺青名章——陛下名讳,虽然未曾禁止民间使用,但贵胄人家总要避讳,谁也不敢用陛下这个“宁”字做名字。但陛下化名为宁公子……这,也就罢了。毕竟姓与名字不同,也确实有宁姓之人存在。

  但杜先生背后那个宁字……陛下,之前您对老朽吐露过,对杜大人执念极深,甚至还曾有过种种过激行为,酿成他如今的病症。那老朽想,除了自己的名字,恐怕您也难以容忍,杜大人身后带有旁人的印记吧?

  若当真如此……只怕这一块皮肉早就被剜掉了。”

  “放肆!”

  李广宁突然抬头,两眼布满血丝,

  “朕不会!朕不会这样对玉章!那是朕的玉章!就算他身后有别人的印记……”

  怒吼戛然而止,李广宁骤然睁大双眼,脸色瞬间惨白。

  ——他不会?

  ——他真的不会吗?

  ——如果他不会,杜玉章是怎么在东湖船上遭受了一番非人磋磨,几乎送了命?又是怎么被送进了天牢,判了当众斩首的刑罚……而且几乎真的死在刑场上?如果不是他被带走……那乱葬岗,那些野狗,那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这一切的起因,不就是一个腰间的齿痕吗?

  他不会吗?他真的不会吗?若当年的他看到杜玉章身上多了旁人名字,别说是剜去一块肉!更丧心病狂的事,他难道做不出?

  这一瞬仿佛惊雷一闪,照亮了李广宁心底最深处的残忍与虚伪。口口声声的爱意与悔恨,与他曾经做下的事情相比,多么微不足道?

  他竟然还痴心妄想,杜玉章能够原谅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原谅他……他犯下的,可是这样的滔天大错啊!

  说不定,玉章只要一看到自己,想到就是那种种折磨,那种种侮辱……说不定,他心中对自己早就不存分毫爱意,只有刻骨的恨……甚至最可怕的,是只有恐惧与痛苦!

  李广宁心神巨震,后退几步,跌坐椅上。对啊,之前玉章对自己几次排斥抗拒,甚至失态到发抖哭泣,不就是把“宁公子”当成了“仇敌”?不过是叫他联想起自己,都让他那样痛苦……若是真的再次相见,玉章他,能承受得了么?

  “黄大夫。”

  李广宁带着一身冷汗,木然开口。他声音嘶哑到几乎听不清楚,声音也十分低。黄大夫凑近了些,才能听到他的话。

  “玉章的病,常常在心神激动下发作。若是他受了刺激,或是恐惧哀伤……是不是对他身子有碍?”

  “何止有碍?杜大人的身子,早已经是药石罔顾。说实话,他活到今日,已经是奇迹了。他自己也说过,是别有奇遇,不然熬不到今日。他的病本就从哀痛淤积而来,身上的病痛加上心中的愁苦恐惧,最终沉积在内,终于到了这个地步。现在的他,只该心神平和……若再让他受刺激,甚或恐惧哀伤……”

  黄大夫深深叹了口气。

  “陛下,老朽不知您作何打算。只是身为医者向您进言——您万不可再刺激杜大人了。不然,有个万一……是要追悔莫及的。”

第5章 -3

  “追悔莫及?”李广宁齿尖咬住唇肉,目光复杂地望向杜玉章。

  还用等到杜玉章有个“万一”?早在看到那人在他怀中吐血不止,痛苦难耐,他就快要悔断肝肠了!

  “陛下,其实昨夜这一场发作,有些出乎老朽意料。本来昨日下午我见到杜大人的样子,不像这样严重。结果到了昨夜,竟然成了玉山将倾……陛下,莫非您昨日对杜大人做了什么?老朽斗胆进言……”

  “闭上你的嘴!”

  李广宁却一声怒吼,

  “乱臣贼子……还敢向朕进言?就凭你对杜玉章做的事,朕可以砍了你一百次,你信不信!什么时候,朕这九五之尊,玉章这堂堂宰相,竟然让你们这些宵小之辈,都敢算计了!”

  “陛下!老朽当年……”

  “别跟朕说你有什么苦衷!苦衷又如何!”

  李广宁一声嘶吼,神色更加狰狞。

  “若你当真有什么本事,最好现在就都给朕抖落出来!说不定朕还能留你一条命——若不然,朕敢保证,你想留个全尸都做不到!”

  “陛下,老朽知道,您对杜大人的身子在乎得紧。老朽的错,老朽自然会尽全力弥补——老朽一生救人,最后行差踏错,也是老朽终身的遗憾啊!若能弥补,老朽死不足惜!”

  “你犯下如此大罪,当然死不足惜。可就算你死,也根本抵不过他的一根手指头。”

  李广宁低着头,眼睛慢慢红了起来,

  “谁说过去犯了错,现在一句弥补,就能抵消了?笑话……笑话!若他身子不能好,就算你再悔恨,再痛苦,又有什么用!”

  “陛下……”

  “若是当真要弥补,只该以命相抵……不,以命相抵都是亏欠……谁的命,能与玉章的命相提并论?”

  ……

  窗外虽然雨停了,但是风依旧很大。淮何骑着马,在那药童生尘的指引下,足足走到第二日白天,才终于摸到了一处小院落。

  他远远走出了数百丈,将马匹拴在隐秘地方,才带着生尘步行过去送信。

  “找谁?”

  院落外面坐着一个人,似乎是看门的。他一下子站起来,一翻手腕,举着把钢刀拦住了二人。

  “找阿清先生。”生尘掏出怀中信,“是我师傅叫我送信来的。”

  “你师父又是谁?先生们忙得很,不见人,信给我就是了!”

  那人伸手就要接信,却被淮何一把拦住。

  “这位壮士,我们是来送信的。不送到那位阿清先生手里,是不能走的。”

  “叫你拿来你就拿来!敢跟我放屁?”

  本来平常一句话,却惹得那人大声骂起来,另一边就伸手推搡生尘!幸好淮何眼疾手快,一把将生尘拽在自己身后,却结结实实挨了那人一掌。

  “你!”

  淮何武艺高超,几乎是下意识就伸手与他过了半招。可才将那人手荡开,他却好像想起什么,空中硬生生停下动作——原本占得上风,这一下,就成了任人鱼肉了。

  “你别推他啊,他一个孩子!我们也不是来打架的,就是来送信……哎哟你怎么打人?”

  淮何装成不通武艺的样子,可对面那人不但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他一掌直接劈到淮何肩膀上,淮何痛呼一声,双膝一弯——若是平常男人,此刻是会站不住的。

  但接下来又挨了一脚,正踹在小腹上,这就不是装作受伤,而是真的疼得直不起腰了。

  “你怎么打人啊!我们是送信的!没人管管吗?阿清先生!你在……啊!”

  “住手!”

  就在这时,那院落里传来一声呵斥。这人却还是趁机在淮何脸上狠狠扇了一下,才肯罢手。

  淮何的脸上立刻肿了起来,一边鼻子也蜿蜒流下血流。他用手抹了一把,显得更加狼狈窝囊了。他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一只手依旧紧紧攥着生尘的手,将他护在身后。此刻那孩子也吓傻了,眼泪都流了一脸,一动也不敢动。

  ——奇怪,既然已经喊停了……里面的人怎么还不出来?

  房间里。

  木朗正要往外走,手腕却被一只柔弱无骨的手给握住了。

  “做什么?阿清,放开我。”

  “哥哥,我还没看够呢。怎么你要扫兴么?”

  “看戏却也该适可而止!那个生尘,不是来给你送信的么?我见过他,是黄大夫的药童。”

  “对啊。那又如何?外面打得正热闹,才见了血。哥哥为何要叫停?我心情不好,你还不让我出门!我难道还不能看看戏,找找乐子吗?”

  “早对你说过,当时杜玉章身边突然多了一队侍卫,却不是西蛮人。不知道那是何方势力,现在你抛头露面,太过危险。万一那是京城来的人呢?万一是白皎然的先遣队呢?阿清,哥哥是为了你好。”

  木清眼睛挑起来,带着股恶毒,

  “为了我好?难道不是因为怕我对杜玉章不利?”

  “阿清,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不然呢?哥哥,不是说要抓到杜玉章,随便我将他挖心挖肝还是剜骨试药的么?人呢?哪里去了?那么多徐家军出去抓他,他怎么跑得掉?莫非……是哥哥你不舍得?”

  “不许胡说!”

  木朗转过身,也隐隐有了怒气。

  “杜玉章去了哪里,我也十分在意!现在就连苏汝成昨日都出现在了平谷关外,据说已经和白皎然碰上头了。可杜玉章却还没有出现……这很不正常。按理来说,他只要没有出意外,一定不会不参加这次和谈的。我是担心其中有诈,会害了我们的大计。这时候,要低调行事!你若是无聊,后院地窖中不是还藏着许多药人?你只管去找乐子就是了!只是,不要叫他们发出太大惨叫声,别被旁人注意到。”

  “放心,他们叫不出来的……”

  木清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莞尔一笑。目光中带了一丝诡异,

  “我觉得外面那个男人不错,正好当个药人。哥哥,你觉得呢?”

  “他是给你送信的。若是你觉得黄大夫那条线断了也无所谓,倒是可以将他扣下,给你试药用。”

  阿清抬起手,端详着自己的指甲,像是在认真地考虑。片刻,他摇摇头,

  “还是算了。黄大夫在这里经营数年,已经得了当地百姓信任。总能遇到些垂死之人,就总能替我试验那种药的功效……我还得再用他几次。这次来,恐怕又是遇到了这样的病人,来向我讨药了。却不知这一次,这人有什么症状?”

  “当初你不是有过条件,要病人详细病情和服药后的症状,来换取下一次的药么?所以你想知道的话,将外面两个人叫来,一看便知。”

  ……

  门外。

  淮何蹲在地上缓了许久,才站起身来。他又抹了一把鼻子,一手掌的鼻血。

  ——这个人下手真狠。看他行动,不像是村夫,倒像是在军队里操练过的……到底什么来头?

  淮何方才宁愿挨打也要装作不懂武功,就是怕被有心人看出来历。他觉得,这个院子里处处透出诡异,不得不防。

  “外面的人进来吧。”

  等了许久,终于听到叫他们进去的声音。淮何长出了口气,一把拽住生尘,带他走进房间。一进去,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屋子里十分清雅,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年长些,相貌温文尔雅,是宿儒气质。另一个,却有些柔媚似的,与那年长的相貌十分相似。

  ——是兄弟两个么?

  淮何心中一动,若有所触动。但一时间,却想不出叫他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生尘,黄大夫叫你来取药?”

  “是,阿清先生。”

  生尘很恭敬地将信送了出去。他似乎对这个相貌姣好的阿清很喜欢,不住偷看他。

  “生尘,你看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