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敢 第31章
作者:茶榷
第70章
说书人一愣,面前女子的话字字在理,以至于他一时间想不到应对的说辞,嘴角僵硬,假笑半晌,才吞吞吐吐道:“这……可是这无为山庄想要求娶琼光谷谷主,总要先从骆山中走出来吧……”
底下的人群开始骚动,显然是对说书人的回答不敢苟同。
“看样子,我的‘出世’与先生的‘出世’,并不是一个意思。”红衣女子挑眉,笑容明媚,捂嘴低头偷偷嗤笑几声,然后收敛脸上的取笑的神色,抬头道,“我来告诉你,这无为山庄庄主想要求娶琼光谷谷主,为何需要出世?”
红衣女子手指卷着一绺青丝,很是悠闲自得,“想必各位游走江湖的大侠,见多识广,博闻强识,都知道琼光谷救人的规矩吧?”
底下有人点头。
“琼光谷谷主立下的规矩,想要毫发无伤进琼光谷,唯有一个法子,给琼光谷谷主献上一种珍贵的药材,想要在琼光谷多住十日,要再献上一种罕见药材,想求琼光谷的医师救人,也要进献药材,其他需要献药材的地方多了去了,在这里我就不多做赘述了。”
“总而言之,这无为山庄庄主想要去一趟琼光谷,与谷主商量婚事,手里可要有不少稀奇古怪,千金难求的药材。”红衣女子倏尔端起面前的清茶,抿了一口,留下一圈胭脂唇印,“各位说说看,这无为山庄庄主,可不得利用人脉,想方设法地结交江湖人士,才能顺利地在琼光谷一游,多待几日,顺便和琼光谷谷主喜结连理。”
“各位说,是不是呀?”红衣女子歪头笑了,缠在头上的红绸缎轻轻地晃,雪白虎皮的绒毛微微颤动。
清甜的嗓音飘在茶馆房梁下,余音从耳边拂过,杨七抬首,视线不禁朝声音来源处追寻,才发现对方正坐在自己的右手边的红木桌子旁,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搭在桌面,只能看到线条流畅柔和的侧脸,和笑成月牙形状的眼睛。
“姑娘言之有理。”
“她怎么这么了解琼光谷?”
“琼光谷确实有这个规矩……”
“……”
说书人本以为这红衣女子是来拆台的,却不想她还帮自己圆其说,说书人松懈一口气,打马虎眼地笑笑,继续道:“这位姑娘甚是聪颖,既然能想明白传言背后的因果,鄙人还要谢谢姑娘了。”
红衣女子将原本搁置在桌面上的手抬到半空,挥手笑道:“不敢不敢,反倒是我不知礼数,打扰先生说故事了,也打扰各位听故事了……”
话及此,红衣女子竟然起身,恭恭敬敬地作揖,“还请各位大侠见谅。”复又坐下,低头捻花生米吃,两颊微鼓。
说书人便继续说道:“上回书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就让鄙人好好说一说这其中的隐情,且说这无为山庄啊……”
杨七维持的姿势扭头,看着女子的侧脸,不禁微微思忖,这位姑娘……行事张扬,说话措辞游刃有余,会不会和庄主让我查探的谣言有关?但是从他拆说书人的台来看,似乎和说书人并不是一伙的?还是说这两人这一唱一和,就是为了将红衣姑娘摘出去?
想到此,杨七不由叹气连连,他素来做不到孟扶渊那样,敏锐超常,千思百虑,只是稍微考量片刻,就已经头颅内一团浆糊,理不清头绪了。
众人便聚精会神地听八卦。
华琼笙无聊地将面前圆盘里的花生挨个数了一遍,眼珠一转,手指从腰间的锦袋里逃出一颗白玉珠子,拿在手中抛起来,再接住,再抛到半空,再接住,重复了十次。
眼见华琼笙要第十一次抛珠子,坐在他对面的黑衣随从似乎是有些看不下去了,轻声道:“谷主若是觉得无聊,何必要强撑着坐在这里?我们也不缺那几块碎银子的入场费。”
“你以为,我在这里,只是为了让花出去的银钱没有打水漂?”华琼笙眨眨眼,笑得灿烂,双肩微抖,“再说,你那只眼睛看到我无聊了?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华琼笙扬唇,做了个口型,“你坐好,别动。”
语罢,华琼笙指尖微动,白玉珠便从掌心滑出去,掉在地上,咕噜咕噜地向前滚起来,却被台上说书人的声音完全掩盖住——
“琼光谷谷主,据说是一个冷艳的冰山美人,不苟言笑,像是雪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却叫无为山庄庄主一见倾心,就此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华琼笙弯腰低头,朱红淡粉的双色裙裾拖在地上,像是红山茶花海随风摇动,她迈着碎步,去追地上那颗白玉珠,伸手去勾玉珠,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却不想那白玉珠仿佛化身泥鳅,从指尖灵活地溜走,反复几次都是这样,直到——
一只黑靴挡住了白玉珠的前路,后者只能被迫停下,而后一双骨节分明,却不失力量感的手,出现在华琼笙眼前,替她捉住了那颗珠子。
杨七将白玉珠放到华琼笙的手里。
珠子掉在掌心,惊起一片冰凉,华琼笙却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得热情明媚,“多谢这位公子,还请问公子大名?”
杨七面无表情,“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华琼笙攥着珠子,依然笑眯眯的,“这位少侠,听我一句劝,游走江湖不说名字很吃亏的,这江湖险恶,刀光剑影,多结交些知己,这才人多力量大,日后也有个倚仗嘛。再说我想好好谢谢这位公子,即便于公子而言是举手之劳,但我也应当涌泉相报。”
杨七依然面色冷淡,“多谢姑娘好意,不必了。”
华琼笙红唇微启,似乎正要说些什么,却提前被另一个声响打断——
“啪——”
台上醒木敲响,说书人振振有词,“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散咯散咯!”
“哎呀又要等明日了……”
许多人从长凳上起身,整理衣衫后,纷纷往茶馆大门口走,谈笑风生,甚是喧嚣。
在缓缓向前的人流中,华琼笙却立在原地不动,顺便将杨七的路给堵死了。
华琼笙仍旧执拗道:“大侠,我就想知道个名字,大侠英俊潇洒,善解人意,再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杨七的平静的面容微微有些动容,照这姑娘的行事风格,自己若不答应,她怕是还要在与自己推拉纠缠一番,说书人的故事也讲完了,杨七还急着回去向孟扶渊复命,反正是个名字,也不算什么无为山庄的机密。
于是杨七颇为无奈道:“我名杨含雪,木字杨,今口含,六月飘雪的雪。”
华琼笙拱手道:“多谢杨公子,倘若你我有缘,日后我见到公子,自然会出手相助。”
杨七眉头微动,似是不信两人会有缘再见,而后也拱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竟是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华琼笙打量着手里的白玉珠,攥紧掌心,忽而大声冲着杨七的背影喊道:“杨公子。”
杨七疑惑不解地回头,见华琼笙笑容沾染窗棂缝隙露出来的日光,浮金掉落在乌发间,流淌到虎皮绒球上,宛如一层金粉覆面,在乌黑瞳孔的衬托下,更加璀璨绚烂——
“杨公子,我们打个赌吧。”
没等杨七回答,华琼笙莞尔一笑,自顾自说道——
“两个月之内,我们会再次见面。”
杨七一怔,却未加理睬,而是转身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华琼笙目送对方远去,而后扭头便看见黑衣随从一脸震惊,宛如撞见鬼一般的表情,“怎么了?”
“谷主……”黑衣随从低声问道,“我还从未见谷主对哪个公子这么有耐心……”
“想什么呢?”华琼笙剜了黑衣随从一眼,嗤笑道,“没事少看些一见钟情的俗套话本,快把人给看傻了。江湖尔虞我诈,你也敢信一见钟情的烂俗桥段?小心被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黑衣随从问道:“那谷主故意将珠子扔出去,而后结交那位公子,是为了什么?”
“呦,还不算傻。”华琼笙取笑道,“竟然你想知道,本谷主也可以给点提示,你还记得我来徐州是因为什么吗?”
黑衣随从答:“是因为无为山庄一事。只是这其中更隐秘的原因,属下便不知了。”
华琼笙笑道:“是啊,无为山庄都不做缩头乌龟,肯搅一趟江湖混水,我们琼光谷再隐迹江湖,岂不要被旁人笑话去了?”
黑衣随从疑惑道:“谷主还在意这个?谷主不是随心所欲惯了?”
“就你伶牙俐齿。”华琼笙一时间被噎得没了下文,“我这人抠得很,卡在钱眼里出不来,小心我扣你月钱。”
黑衣随从惊呼:“谷主!”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华琼笙安抚道。
黑衣随从这才松了一口气,却没有意识到,这么一闹,话题早就跑到八竿子打不到的地方,方才自己的问题此刻仍旧是疑惑,依然没能解开。
华琼笙见黑衣随从呆呆的模样,扬唇笑得灿烂,不由心道,我果然还是喜欢和傻一点的人打交道。
第71章
立于皂青屋檐下,杨七叩响了木门。
刺探茶馆一行,可谓是一无所获,杨七将说书人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孟扶渊听,也只是得到后者面色平静,无喜无怒地颔首。孟扶渊未置可否,反而让他明日无需继续前往茶馆搜集谣言,而是和众人一同前往魔教遗址。
孟扶渊伏在案几边,摆摆手让杨七退下,门合上的瞬间,生出一丝刺骨凉风,将案几上一沓白净的尚未书写的生宣卷起一角,孟扶渊从中抽出一张,将杨七言语中的关键词提炼出,依次写在白宣上。
等墨迹晾干,孟扶渊便将生宣对折,贴身收好,不去多思虑,毕竟明日除魔大战遗址一行才是重头戏。
窗外正是月明星稀,鸦声零星。
潜鸾山已然成为一片荒芜之地,显然人迹罕至,草木才能如此放肆生长,更有甚者将其称之为邪祟凶兆的源头,但凡踏足便会沾染污淖与罪恶,摒弃人初始的善意,变得功利,嫉妒成性,不择手段。
据说当年,潜鸾山谷,沈濯与姬鸿意争锋相对,拼尽全力,施展一身功力,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生死存亡,只在一瞬之间。
殷红可怖的鲜血洇入干涸,皲裂,贫瘠的土地,滋养出鲜嫩的生机盎然的植株,与一角碧蓝的苍穹交相辉映,万物热烈生长,仿佛因此能够彻底掩盖曾经一天一夜尸横遍野的惨象,似乎一切不过是史书上寥寥数语,虚空得像是虚构。
有人曾因好奇,不远万里奔赴于此,寻找传说中的学会便能够天下无敌的《陵元功法》。世人坚信沈濯既然能够练成一世绝学,必然不会甘心功法就此失传,因此战场上,沈濯总该留下关于《陵元功法》的只言片语,才算得上对得起这诡谲变幻的江湖。
然而,许多人满怀期待地来了,最终也只是空手而归,无比失望的去了,似乎是潜鸾山在无声地抹杀大战的存在,传说都只是所谓荒谬如梦境的寄托。
一百年过去,无人能够有所收获。
孟扶渊布履踏在柔软的苍青枯草上,目视四周,始终在不懈地找寻。
父亲留下的阵法,究竟如何才能找出破绽?或者说,入阵的阵眼在何处?
霍一以及无为山庄的影卫皆在场,陪同孟扶渊一起踏往这篇记录正邪与生死的土地。
干脆利落地撕下广袖上一块布料,孟扶渊十指翻飞,打了一个死结,而后将其扔在地上作为标记,示意自己已经来过此地。
而后攥紧霍一的手掌,孟扶渊拨开及膝的枯黄藤蔓,缓步向前,大约每隔百步,孟扶渊就会扔下一个打结布条,也因此,转身回看,一路上都有显眼的白色,也让荒草丛生,人迹罕至的潜鸾山脉,终于有了一丝鲜活的人气。
孟扶渊计划最好能在落日之前找到某些关键线索,因此一刻也不敢放松。
然而,一刻钟之后,兜兜转转,众人竟然又回到原点。
再走一遭,竟然是同样的结果,每一次孟扶渊都选择了不同的路,最后竟然次次都回到同一处。
孟扶渊俯视挂在枯草上的白色布条,凝眉不语,忽然间明白了为何江湖人才济济,在漫长的一百五十年来,从未有人能够涉足除魔之战的遗址,也明白孟父费劲心血,设计出一个能够隐蔽整个山谷的阵法背后的用心良苦。
要知道,阵法越大,牵连的物象就越多,一个阵法所能够变化的范围终究有限,当阵法包含的地域之广达到一定程度,便只能利用多个阵法相互配合的办法,来达到最初的目的,每个阵法八卦方位间的转变需要相辅相成,不能厚此薄彼,任何两个阵法之间的联系稍微欠缺一些,整个阵法便不攻自破。
父亲愿意煞费苦心设阵,大约是因为这山谷里,除魔大战上,有什么不能被世人知晓的东西,或许也不方便销毁,只能暂且选择这个折中的法子。
是什么东西,不能重现于江湖之中,朗朗乾坤之下呢?
孟扶渊忽然间灵光一现。
会不会是,《陵元功法》?
倘若晁子轩所言聚聚属实,首先这《陵元功法》传说能够使人天下无敌,倘若现世,江湖众人为争夺《陵元功法》,必然会引起一阵腥风血雨,其次,《陵元功法》为魔教武功体系,倘若现世,那无异于直接摧毁沈濯的形象,处于江湖之首的陵皓阁的地位也会大受动摇。
毕竟现下,江湖舆论对于魔教武功的认知,依然是邪术,依然讳莫如深。
虽然以上种种只是异想天开,毫无缘由的推测,但是孟扶渊直觉或许自己并没有猜错。
孟扶渊登时觉得此行不虚,便再次认真思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