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敢 第43章

作者:茶榷 标签: 相爱相杀 强强 虐恋情深 HE 古代架空

  不过电光火石的刹那,没人知道什么让来客突然改了主意。

  眼前是木料上与生俱来的裂纹,汴清予的视线却空洞地不知落在何方,半晌后,他忽然间好似如梦初醒,陡然转身下了石砌的台阶,几乎是逃一般地大步离去,仿佛背后是洪水猛兽。

  仿佛再晚一瞬,一念之差,他会无可救药地掉入陷阱。

  “来都来了,为何要走?”

  背后门吱呀一声张开巨口深渊,蔚楚歌一身雍容华贵的交领玄袍,负手而出。

  汴清予不由往后退了半步。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头一回,汴掌门主动来找我,真是稀奇事!”

  汴清予一怔。

  蔚楚歌继而说道:“来了又不敢敲门,怕不是近屋情怯,汴掌门害羞了吧?”

  对方面上带着明晃晃的笑意,但是汴清予只看了一眼,就扭过头,不再与对方对视了。

  蔚楚歌挑眉,心中稍奇,不会是真被我说中了吧?

  只听蔚楚歌又是朗声大笑,汴清予捕捉到他语气中得意,他像是心情大悦,喜不胜收。

  那一刻汴清予觉得手中的玉佩蓦然化作寒冰,如临高山雪顶,寒气逼人,几乎要将他冻成麻木不仁的冰塑。

  我不该来的。

  汴清予出神地想,但是此刻后悔也晚了。

  蔚楚歌早就按耐不住地上前拥上汴清予,不是温香软玉,却更胜佳人在怀,他把汴清予带入书斋中,向来都是主动去天枢派找汴清予的蔚楚歌,头一回尝到汴掌门“屈尊降贵”登门拜访的喜悦,于是欣喜之余,他忽略了汴清予压制在眸底的凝色。

  “汴掌门怎的今日有闲情雅致,来我这破书斋转一圈?”关上门,蔚楚歌终于能够凑到脖颈前,作出耳鬓厮磨状地问上一句。

  汴清予沉默片刻,再伸出手去推蔚楚歌,“你先放开我。”

  蔚楚歌还是笑,“怎么,方才青天白日之下都能搂搂抱抱,你都不做声,现在只有我们两人,我还抱不成了?”

  汴清予梗着脖子重复,“你先放开。”

  蔚楚歌扬唇,还是将双臂松开了,“来找我何事?”

  攥紧玉佩的手终于不得不探出衣袂,尝一尝初冬滋味,汴清予先是无声地唇瓣微动,而后才缓缓地发出声音,“我来还玉佩。”

  语罢的刹那,蔚楚歌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为什么要还?”

  对方的反应在预料之中,不算意外,汴清予只是陡然觉得掌心的玉佩很硌手,他稍微放松了收拢的四指,这才感觉好受一些,“我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

  他垂眸,复杂的神色被卷入瞳孔中的惊涛骇浪,最终沉入眼底,于是汴清予再抬头时,眼底就只剩下一片平静与冷淡,“才知道,蔚掌门有一枚家传的玉佩,也是仙鹤祥云羊脂玉,所以我不能收。”

  “所以?”蔚楚歌眯起双眸,“家传的玉佩就不能送人?”

  汴清予抿了抿嘴唇,他似乎叹了一口气,但是气息太轻太淡了,捎带些许疏离,恐怕只有他自己能听到,汴清予继续说道:“并且,这枚玉佩是令慈留给蔚掌门的传家宝,是赠给——”

  “赠给什么?”蔚楚歌盯着汴清予。

  汴清予双唇翕动,半晌过后,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四周近乎万籁俱寂的时候,风声变得喧嚣,聒噪,震耳欲聋。

  蔚楚歌放慢语速,拔高声音,沉声逼问道:“赠给什么?”

  他往前走了几步。

  蔚楚歌想离汴清予更近一些,他想看清汴清予脸上闪现的所有情绪,然而不想,对方银白的面具像是一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屏障,高高耸立,将所有妄想亲近的人拒于千里之外,他也不例外——无法涉足一步。

  或许逢场作戏的时候,汴清予从来只是做戏,只因他太会拿捏人心,装作一同沉沦的样子太过逼真,以至于蔚楚歌原以为两人都深陷其中,无意间惊醒才发现,对方还在千里之外,不动声色,无悲无喜。

  而他是那个打破盟约,作茧自缚的跳梁小丑。

  孟冬的风顺着蔚楚歌的衣襟灌了进去,惊起四肢百骸的战栗,蔚楚歌拔高了声音,“你说啊。”

  汴清予依旧静默。

  万籁俱寂下,只有哀嚎的风鸣在呜咽,像是一曲悲怆的琴箫。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视,最终还是汴清予率先败下阵来,他垂眸道:“……是赠给蔚家未来的娘子的东西。”

  “所以呢?”蔚楚歌步步紧逼。

  “所以我不能收。”汴清予轻声答道,稍显无奈。

  蔚楚歌闻言,唇角间的笑意一下消散于无形,只剩乌黑浓密的眉宇连带眉骨往下压,在双眸处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他沉声反驳汴清予的说辞,“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

  眼底汹涌意味不明的神色,蔚楚歌放慢语速,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为清晰,“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他上前半步,紧紧盯住汴清予银白面具下深不见底的乌黑双眸,“你不想要就丢了,来还给我做甚?我之前就说过,送给汴掌门的东西,那就是汴掌门的东西,任凭处置。”

  汴清予却执意道:“我也说过,我和蔚掌门不过是利益交换,得与失要相称,所以我不能白收你的东西,更何况——”陡顿一下,他垂眸看一眼掌心堆雪般的羊脂玉,抬眼继续说道:“更何况,这于我毫无用处,还不如物归原主。”

  “那你扔掉好了。”蔚楚歌忽然说。

第92章

  蔚楚歌大步走到窗边,猛地将古木窗牗推开,或许是用力过猛,窗扇一时间无法静如枯松,旋出尖锐刺耳的杂音,只见四方的木制边缘宛如裱画的框架,圈出四方的碧空,清冽的湖水,熔金的波光,耀眼的碎银,蔚楚歌转头,指向浮光跃金的湖面,对汴清予一字一句道:“你现在就扔掉,从这里扔掉,把它扔进湖水里,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也省的眼见心烦。”

  “扔啊。”蔚楚歌几近于压抑的嘶吼。

  蔚楚歌气势汹汹,惹得汴清予不禁退后半步,而下一瞬,对方已经欺身压上来,两人贴得极近,影子交融成乌黑,汴清予被迫于蔚楚歌四目相对,深沉的目光裹挟一阵浓烈的压迫感,让汴清予浑身动弹不得的同时,却意外发觉对方眼底似乎有转瞬即逝的罕见的情绪。

  那是不该出现在位高权重的天权派掌门蔚楚歌身上的,类似于幼兽舔舐伤口时的痛色。

  汴清予睁大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转瞬的光景,蔚楚歌早就将所有的情绪全部堆积成一团浓稠的乌墨,尽数融入双瞳之中,毫无破绽。

  蔚楚歌很快冷静下来,声音也变得平淡,像是一场疾风终于过境,只留满地寂寥的安逸,“方才不小心惊扰到汴掌门了,是我的过错,还请汴掌门大人不记小人过。”

  汴清予稍显错愕地抬眸,正巧撞入对方的双瞳之中。

  他亲昵地贴近,双手环上汴清予的细腰,稍许沉默后,却话锋一转,“开阳派掌门被关入昭元寺之后,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汴掌门和我结盟图什么?毕竟我什么也没做。”

  “汴掌门真是好心计,既然你仅凭自己的势力就能解决开阳派,那为什么要主动提出与我结盟呢?我实在是不明白,总不会是,想借此亲近我吧?”蔚楚歌又是摇头,“不像。”

  “难道是怕我出手帮开阳派化解危机?怕我站在另一方?这倒是可以理解了。”

  “是以我只能猜测,汴掌门是想先发制人,防止我与开阳派同仇敌忾,致使计划中途被扼杀。即便这场局实在是周全,一时几乎难以寻到破绽,但是汴掌门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稳操胜券,只能选择牺牲色相,不惜出卖身体——”

  “蔚楚歌。”

  汴清予当即高声打断了对方的下文。

  他的嗓音似乎是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变回往常的疏淡,浓密的乌睫剧颤,眼帘开合几回,汴清予唇角微动,牵起,上扬,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已刻进骨肉,也因此,每当他觉得自己到了应该笑起来的时候,便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出这样的笑容——浓艳又魅惑,虚伪又客套,却无懈可击。

  他轻轻吐气,“是啊。蔚掌门真是聪明,江湖局势瞬息万状,患生所忽,蚁穴溃堤,因此我必须要保证,每一个环节都不会出错,哪怕是牺牲色相,出卖身体。”

  他说的轻松,仿佛权色交易就和其他身外之物一样,不足挂齿,不必介怀。

  那种笑容让蔚楚歌看了觉得很不舒服,倘若真要讲明缘由,或许是因为太假——在笑的人并不是由衷的欣喜,而是皮笑肉不笑的,佯装的愉悦,看笑的人,明明一眼就能看穿对方假惺惺的做派,偏偏又无可奈何。

  胸中的烦躁之意像是温泉水面汩汩冒出的气泡,迂回漫长的煎熬让人焦灼不安,让蔚楚歌想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和汴清予的关系,和其他人都大相径庭,比任何人都要熟稔狎昵,来确认事态还在由他主导,对方的行动仍旧在他可控的范围之内。

  蔚楚歌抚开镇纸,余风将精致雪白的的宣纸卷起,打着旋散落一地,哗啦作响,随后蔚楚歌将人压在案几之上,攥住汴清予腕骨的双掌收紧,带着警告意味,想让对方也感受到疼,“是不是,只要为了达成目的,你可以不择手段,没有底线?”

  汴清予还是笑,讥笑里夹带三分调笑,“我以为,这许多天的接触,蔚掌门早就看清我的本质——”

  他乌黑的睫羽颤了颤,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啊,烂人一个。”

  蔚楚歌眯眼,他又问:“所以你也和别人做过这种……交易?”

  “是啊。”汴清予笑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蔚楚歌双手不由自主地使劲,以至于汴清予白皙的肌肤或许已经留下淡红的指印,蔚楚歌尽力维持面上的平静,但其实,额角表皮下的青筋狂跳,心底嫉恨的滋味几乎要吞噬他仅存的理智,他克制住自己的语调,沙哑地问出声:“和谁?”

  “蔚楚歌……”汴清予低声呢喃,像是情人间的窃窃私语,但其实,他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冷淡得比谁都置身事外,“你问的太多,又太直白,你凭什么觉得,你问了,我就会如实相告?我给你支一招,你可以试试套我的话,如果你直截了当地问我,那我自然是——”

  他一字一句,缱绻地拖长音调,“无可奉告。”

  蔚楚歌尽力装作不在意地冷笑,“你以为我查不到吗?”

  “谁知道呢?”汴清予轻轻叹息,而后悠悠说道,“你或许查的到,或许查不到。不过,我还是对自己比较有信心。”

  “算了,这些也不重要。”蔚楚歌道。

  他嘴硬地强调自己的态度,其实心里早就嫉妒得发疯,云淡风轻的面具已然出现了裂缝,似乎下一瞬几乎就要碎裂成齑粉,交织涌现的欲望让他整个人沉浸在折磨之中,尤其是一想到,汴清予曾经与别人有过露水情缘,并不是独属于他一人时,那根名为野蛮的神经就开始剧烈地跳动,撺掇教唆他,让他做出一些,超出理智的疯狂的事情,比如永永远远的囚禁。

  蔚楚歌用仅存的一丝理智,凑在对方耳边低声细语,“玉佩是谢礼,我之前就说过,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来,我也说过。”

  悠长亲昵的语调下暗伏肆虐的狠意,“你不想要,可以扔掉,摔碎,烧毁,随便你用什么方法,那是你的事情。但是你如果非要还给我,我会惩罚你,直到你不再有这种想法。”

  蔚楚歌没等汴清予回答,随即堵住了汴清予的双唇,换气的空隙,他问:“你以后会杀我吗?”

  喘息着,汴清予不经心地答道:“那就要看,蔚掌门有没有挡我的道了。”

  “什么是你的道?”

  汴清予笑得妖冶,“这个,我当然不会告诉你。”

  很快,汴清予面上的笑意被欢愉时的痛苦取代,因为蔚楚歌想让他感觉到疼。

  凌乱的呼吸宛如起伏的浪潮,眼前变得模糊一片,水汽氤氲,汴清予的眼尾泛滥鲜红的潮色,玉佩最终被含在口里,来消磨一些低吟,并没有物归原主。

  酸胀之余,汴清予竟然抽出几分神思开始暗中庆幸——蔚楚歌差一点就猜对了。

  差一点猜对的意思就是没有猜对。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疼,汴清予不打算明说,因为对方没必要知道,就像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蔚楚歌也没必要知道。

  ……

  汴清予衣衫整齐,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天权派。

  有幸见过天枢派掌门仪容风姿的人都说,汴掌门做派高傲雅致,宛如空谷幽兰,高山新雪,鲜少有人知晓,他素白无垢的衣衫下,其实满是痕迹。

  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内里早就烂透了。

  重回天枢派时,日斜西山,落照熔金,一地凄凉颜色。

  途径嶙峋假山石旁,幽篁阑干,汴清予正巧撞见两个天枢派弟子练功歇息之余,坐在石凳上闲聊——

  一个掂量手中剑,下意识地挽出几个剑花,“总之,如今魔教余孽揪出来了,江湖终于要太平啦!”

  另一个连声附和,颇为赞同,“我们能安安心心地过个好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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