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103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任和钰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早在半月之前,我就听到了苄州的一点风声,只是碍于苄州的地理位置,不便打探,又加之觉着陛下已经派过两位尚书介入苄州侵地一事,便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再后来,便是收到凌侯爷的消息,我和平东侯各自领军,汇合在苄州城外,三处共发,顺利击退起义军吗,重掌苄州之权。”

  “在此之间,侯爷就没有发现苄州城内有何不同寻常之处吗?”

  任和钰沉思了一会,道:“倒还真没有过多注意苄州城中之事,梅将军应当知道,我和平东侯虽为一方之侯,可丝毫不敢又任何逾矩,苄州重整的事务皆有凌侯爷着手,我们没有问过分毫。”

  梅韶眼中的探究之色并没有因为他滴水不漏的话消退一分,他继续问道:“既然城中没有丝毫不妥当,起义军又都退到了城外,苄州变故是怎么起的呢?”

  “那晚正是我和平东侯要拔兵回各自封地的晚宴上,我多喝些酒,不胜酒力,没有陪到最后,自去房中睡了,直到半夜,听见呼号声才发现城中起了变故,那时凌侯爷和孙侯爷都已经不在他们各自的屋中,城中火光四起,我的部下护着我在城中寻找两位侯爷,路上遇到流箭受了伤,当时我便没了知觉,再醒来,才发现部下已经把我带回了闵州,而自此我和平东地区也失了联系。”

  “说来见笑,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我这身子明显一年不如一年,不过受了点箭伤,这养了将近一月也不见好。真是惭愧。”任和钰按了按自己的右臂,苦笑道。

  “陛下也正念着侯爷的伤情,特意命我带了个御医来,给侯爷看看。”

  “好啊。”任和钰眼中带笑,没有半分推拒。

  应声进来一个医者,当着梅韶的面查看起任和钰的伤来。

  掀开披着的衣裳,赫然便是道深可见骨的伤,即使已经用线缝过,但是伤口还没有开始愈合,从黑线的缝隙中依旧可见里头的红肉。

  医者端着他的臂膀,微微活动了两下,任和钰轻哼两声,蹙了眉头,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

  梅韶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

  查看完毕,医者退下去开药方,任和钰动了两下,没能将落下的衣裳披上去。

  梅韶抿抿唇,走了过去,伸手替他披上衣裳,指尖不自觉地按上他的伤口,一触即分,任和钰却低声闷哼了一声。

  “手滑了。”梅韶淡淡道。

  “无妨,武人的手劲儿总是大些,梅将军定不是故意的。”任和钰待人含笑,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样子,“梅将军还需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不妨直说。”

  “申城东门连接是平东侯的内地,起义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数量之多,装备之全,实在令人咂舌。侯爷久居南地,可曾听说有什么势力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势力确实少之又少,可蝼蚁之势,聚集可吞象,或许是这次农民起义的首领几处寨子联合起来了?这毕竟不是我封地之事,具体寨子分布,实力如何,我还真是不清楚,梅将军有意,可以在此间再住一段时间,好好考察一番。”

  任和钰的话不咸不淡,着实没有提供什么有利信息,梅韶却没有放任他和稀泥,直言逼道:“那侯爷可知平东侯和他夫人的关系怎么样?”

  “嗯?”任和钰目露惊讶,很是不解他怎么突然问这个,道:“平东侯夫妇自是伉俪情深,一对佳偶。”

  “平东侯失踪了,侯爷应当听到消息了吧,我抓到的几个散兵说,是平东侯见事态不妙,开了东角门私自跑了。”梅韶缓缓地转动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冷声道:“只是很巧的是,失踪的不仅是他,连申城所有的百姓也失踪了,那么多人,就算死,也是惊人的数目,凭空消失,这也太奇怪了吧。”

  “所以梅将军问我平东侯夫妇的关系,是在怀疑平东侯心怀不轨?”任和钰皱了眉头,道:“按平东侯的性子,他不敢。”

  “孙家和江家本就只是联姻,这些年来,江曦月包揽了平东的大半军务,孙哲真的不会有半分不悦吗?”梅韶反问道,他直勾勾地看着任和钰,似是在引诱他说出什么,“侯爷当真就没有听到半分关于他们不和的传言?”

  “任某和夫人感情甚笃,因此向来少在情感之事上推测他人,即便有些风言风语,也只当是一种传言,并不放在心上。”任和钰微微前倾,似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梅将军好像很是不信媒妁之言下的婚事。”

  “并未。侯爷和夫人不也是媒妁之言?”梅韶淡淡回道,“在下只是觉得床笫之间的事,不能尽信,同床共枕却貌合神离的,不在少数,名分和身份反而成了一种束缚。”

  “原来梅大人是这样看待情感的。”任和钰话音依旧,可梅韶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隐忍的兴奋来。

  那种一闪而过的兴奋瘆人得很,一瞬之间,梅韶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再定睛看去,任和钰却收了神色,再看不出什么。

  “既如此,侯爷好生养病,我就不叨扰了。”

  “病躯难起,费将军,送一送梅将军。”

  外头有人应了一声“是”,梅韶点点头,往外走去,任和钰突然出声,“梅将军,替我向白相问好。”

  梅韶一时觉得有些奇怪,可也没有细想,转身离去。

第141章 儒生逃

  “侯爷?”费永昌送走了梅韶,折了回来,隐隐带了些不安。

  “慌什么?”任和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他向你试探我的伤情了?”

  “是。”即便知道任和钰的伤是真的,费永昌还是觉得有些心慌,他心中生出一点后悔来,“一下子死了两个将军,朝廷怎么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今日侯爷虽用言语遮掩了过去,可纸毕竟包不住火......”

  “你的胆子倒是小了许多。”南阳侯冷声道:“我本来就没准备瞒多久,趁着梅韶回都,平东之地在我手中之时,加紧派人再探探吴都。我们能等得了,张相和公子早就坐不住了。事情已经走到这步,不能回头。”

  费永昌定了定心神,回道:“明白。”

  他迟疑了一会,道:“侯爷真的还信平东侯吗?”

  “原本还有些犹豫,今日梅韶来这一遭,我反而信他几分了。他如今一人孤木难支,投奔我来,自是需要好好安抚的,毕竟他在平东的根基颇深,有他在,探入吴都会更加方便一些。”任和钰感叹道:“孙哲是个没骨气的,他的那个夫人还是一个好手,我原本是想留着他们的,谁知他们那么不知好歹,当初好声好气的合作不愿意,非要去做刀下亡魂,真是自寻死路。不过或许真的如梅韶所说呢,这个看着虚弱的孙哲早就想摆脱江家了,不然怎么会一出事,他就心机深沉地从东北角门逃走了呢?”

  前段时日任和钰一直往平东侯府中送血参,本是想要拉着他们一同下马,从私运盐铁的生意做起,有了把柄在手,任和钰不担心他们不会和自己一路,只是可惜这两人太过死板,明明不是朝廷的鹰犬,还要恪守一方之主的清高。两边都不沾,还想置身事外,真是痴人说梦。

  “不过江曦月也不算白死,没了她,平东侯还不是任我拿捏的主儿,他既有意投诚,又有些作用,我们何不做出一些容人的雅量来?”

  “今日梅韶前来,孙哲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没有,他一直在书房等着侯爷。我们没有限制他的自由,只在暗中派人看着他,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踏出书房半步。”

  “他还真的是一点都不信任朝廷啊,或许当初要是没有江曦月,孙哲早就会答应我的合作了。”任和钰眼中浮现出贪婪之色,“不过现在也不晚,只要我攻下吴都,消除这最后一层障碍,黎国东南之地,皆在我手,不比当一个畏手畏脚的军侯要舒坦多了。”

  任和钰原本并没有想要置平东侯夫妇于死地,只是自己百般伸出橄榄枝,却得不到回应,索性借着苄州农民起义之事,探一探平东这些年的军事之力,谁知这么不经动,不仅折了个晋西侯,就连平东之地也成了囊中之物,而平东侯居然也在当日主动找上门上,隐约有归附之意。

  这些都比任和钰起事之前想的要好上许多,或许真的应了那童谣所言,黎国命数将近,难以转圜?

  想起这些,任和钰不免露出一些自得之色来,想起方才和梅韶的对话,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和公子说一声,要他从北边那位再拿些药来。这种关键时候,夫人的病可不能拖后腿。”

  费永昌沉默了两秒,出声道:“其实,近日兰夫人的用药已经够多了,末将怕用得太多......”

  “本侯都不怕,你怕什么。”任和钰凌冽的目光投射过去,“我巴不得她能彻彻底底地忘记一切,干干净净地待在我的身边。对了,章淮柳还安分吗?”

  “一直单独关着,没有苛待,可他也跑不出去。”

  “那就行,好生待着,江南地界到底还是信儒生几分的,指不定后头有大作用,他都这把年纪了,别养死了。”任和钰松了送衣领,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装着这个样子真是累,我这个哥哥这些年来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也不见得有多快活。”

  费永昌似是听到了什么禁.忌之言,头低了下去,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任和钰瞥了一眼他的动作,知他所想,嘲笑道:“这些年来,始终跟着我的,忠心耿耿的也就只有你了,知道当年之事的,也就只有你了。”

  费永昌听出他话中的警告之意,正声道:“属下明白。”

  “走吧。”任和钰看一眼他噤若寒蝉的样子,便觉得没劲,“我还是去见见孙侯爷吧。”

  ——

  “侯爷久等了,这几日睡得可好?”任和钰推开书房门,看一眼正在桌前执卷的人,热络地问道。

  这是侯府的一个小书房,存放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书籍字画,孙哲也不过是在等的时间内随意翻看一番,见任和钰来,便放了手中那本志怪话本,起身行了一礼,自谦道:“我现在也算不上侯爷,只是一介门生而已,南阳侯若不嫌弃,唤我字便可。”

  “言谨,我这里终究不是什么好去处,方才梅大人来过,他要是知道你在,自当上表陛下,平东之地依旧是你封地,何必在我这里窝着呢?”任和钰一直没有对孙哲的投诚给出明确的回应,他半真半假的推拒,倒真叫人觉得平东之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更何况,梅大人近期准备安葬令夫人......”任和钰瞥了一眼他的波澜不惊的神色,继续道:“之后带着晋西侯的尸首回都,言谨要是现在前去,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藏在宽大袍子里的手慢慢收紧,孙哲轻笑一声道:“跟着侯爷后头,还会缺夫人吗?”

  任和钰挑了下眉,试探够了,算是知道了他的态度,似有还无地提点道:“平东之地刚遭战火,实在不宜再多生辛劳,依我之见,还是闭州修养,才是长久之道。”

  “谢侯爷提点。”孙哲姿态放得很低,低头的一瞬,眸光微深,其中情绪又很快被他掩去了。

  “费将军,给言谨换个地方歇息吧,这两日住得地方也太简陋了些。”

  任和钰发了话,费永昌自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自去领了孙哲进了内院,选了一个容易监视的屋子,叫他住下了。

  从小书房往内院走,中间七绕八拐地倒也要些时候,费永昌似是特意怕他记住府中构造,带着他走重了不少路,不知在哪个拐角处,孙哲突然听见北面的一个房间里有响动,随即便是一声急促的人声,很短,只有一两秒,便消失了。

  他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微微侧头去看费永昌的神色,谁知他倒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孙哲收敛了心神,也没有多说什么,随着费永昌住到了新的院中。

  没过几日,他传了几封私信出去,平东三州依言闭州,往来客商都不准许进入平东之地,如此半月之后,任和钰才第二次找了孙哲。

  这次的言谈真挚了许多,任和钰甚至还介绍了自己的几个部下给孙哲认识,只是还没有全然把他当做自己人,说的也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孙哲在回屋的路上,又听见了拐角处那个房子的声音,这些天来,他已经渐渐摸清了南阳侯府的构造,私下也探听到这件屋子竟是关着一个七十几岁的老人。

  能够让任和钰大费周折地单独关着的人,必定不是什么简单之辈。

  孙哲略一思索,手上珠串一滑,跌落在地上,他蹲下身子去捡,不动声色地埋了一根细铁丝,送到那门缝之下。

  整个动作很快,幅度又小,孙哲很快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当晚,他还没睡下,内院突然闹起来,说是走了贼,要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排查,孙哲和其余的一些门生都被赶至院中,受到了一轮搜查,没有什么异常,便又放了他们回去了。

  可孙哲眼尖地看到,那些搜查的士兵离了院子后,是往直奔大门的方向而去。

  ——

  凭着一点在闵州生活过的记忆,章淮柳躲躲闪闪地跑了大半夜,体力已经透支地差不多了。

  四处城门都有士兵盘查,他无法出去,只能在城中几个人多的地方凑,试图掩藏自己的痕迹,可他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根本跑不出去。

  再回到南阳侯府,等待他的绝对不只是囚禁的待遇。

  这些天来他关在房中,已经想清了苄州之事的所有前因后果,他吊着这么一条老命活着,就是为了能够说出这个埋藏心底的秘密。

  天色将白,怕打草惊蛇,任和钰在晚间根本没有闹出多大动静来,可一旦白日到来,任和钰下令搜城,章淮柳便再无任何躲藏之地。

  他咬牙赌了一把,选了最靠郊外的一个城门,混着乞丐的样子,想要从城门底下逃走。

  可等他走至城门下,才发现任和钰已经连夜叫人画了他的像,供守门的辨认。

  恰好前头一个大汉和人发生了争执,正堵在城门处,守门的两个士兵都在其中劝和,章淮柳趁机低了腰,从一侧紧走几步,出了城门。

  才走了十几步,还没有来得及喘匀一口气,士兵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

  “前头那个老头,干什么的!”

  章淮柳身子一僵,闭了眼,狠了心,抬步就跑。

  守门的终于觉出不对劲来,大声呼喊道:“站住!抓住那个老头!”

  暴喝声似惊雷一般从身后传来,章淮柳连头也不敢回,只管闷声往前跑,只觉得后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有人扑上来的时候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江边的浓雾未散,将将掩盖住他的身形,章淮柳慌不择路地往前跑,等看清前头的路,才发觉自己已经跑至江边,退无可退。

  后头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一步步地逼近,前头是盖着浓雾的顺江,章淮柳拧了拧眉心,咬牙跳了下去。

  冬日的江水寒冷刺骨,他不过就划拉了几十下,便觉得遍体生寒,被浸透水的沉重冬衣往下拽,冰冷的江水很快淹没他的鼻子,空气在一瞬间被掠夺了个干净。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恍然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淹死在了忘川,而那忘川之上,有一个青衣人站立在水面上,腰间还别着一把红伞,正朝着他而来。

第142章 飞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