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111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孙哲闻言微挑了眉,知道他是要动手了,出言调笑道:“这等美事,自然是却之不恭,只是等侯爷得偿所愿后,我想要的可不止这平东三州了。”

  任和钰似是对他有所求很是满意,哈哈大笑道:“彼时,一个小小的军侯如何配得上言谨,言谨当是为王之材。”

  “却之不恭,多谢侯爷了。”孙哲眸光微动,浅浅笑着,应了他的话。

  春日渐暖,马嘶人醒,正好来一场厮杀,艳一艳这三月的桃李。

  ——

  平东之外。

  距离谢显入南阳已经十几日了,梅韶前两日才收到一封谢显送出来的密信。

  上头言简意赅地写着谢显入南阳以来的所见所闻,言及平东侯孙哲已经成为任和钰的座上宾,还有他在府中听到些任和钰这段时日要起兵的消息。

  梅韶最初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着实为谢显捏了一把汗,从他的描述中,梅韶只能推断出他在侯府只是正常的钦差待遇,任和钰对他虽有拉拢,但都不算刻意,谢显也并没有露出急于投奔任和钰的举动,到这步都是按照常理发展的。可是既然任和钰还没有全然信任谢显,他又怎么能三番五次地在不经意间听到任和钰要发兵的消息,除非任和钰是故意泄露出消息想要试探他,若真是如此,谢显如今的境遇危险得很。

  这么想着,梅韶都要回信让他撤出南阳了,可再把那封寥寥几句的密信又翻了一遍后,梅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儿,谢显得知消息的几次都有孙哲在场,那么就还有一个可能,是孙哲故意让谢显得知消息,他在借着这个方式来向自己传递消息。

  在章淮柳的叙述中,他能够逃出南阳侯府也是暗中有人相助,对比一下章淮柳逃出去的时间,正巧在孙哲失踪之后。而在皆是任和钰家臣的南阳侯府,唯一一个有能力得到核心消息,又有可能庇护谢显的,便是孙哲了。

  旁人不知谢显的真实身份,孙哲可是见过他的,稍稍一想,他便能猜到谢显是被谁派来的,若是他真的全然投身于任和钰麾下,早就该在南阳侯面前揭发谢显的身份,而不是让他安然无恙地在侯府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还让他听到一些消息。

  可同时,梅韶能感受到,孙哲也不是完全地想要依靠朝廷,他只是把谢显当做一个消息传递的路径,将一些自己觉得有必要的消息传递出去,至于他的目的和打算,被没有半分要透露的意思。

  简单来说,这是孙哲向他投出的一个合作信号,若是他信了,便当做是同意了他的合作要求。

  不过这也只是梅韶的一个推论,没有看到实际的痕迹,他也不会贸然下手,不过他还是做了一些准备,着重选了几个薄弱的,可能被任和钰出兵首要考虑的点重点布控,静静等着。

  约莫五日后的一.夜,梅韶正在账中看布防图,派出布控的将军回来了,说西南角有了动静。

  一直悬着一颗心,生怕自己的设想错误连累了谢显的梅韶松了一口气,心安定下来,命那将军去传信,让西南角附近的几处埋伏军去围合,自己又领了一队人马,往西南角而去。

  到了平东西南地界,果真见西南处的城池已经城门大开,黑烟四起,通天的火光刚染红了一片天色,一看就是刚起兵不久的样子,梅韶趁机领军包抄,首战告捷,逼退任和钰先遣部队,正式入驻平东之地,任和钰措手不及,退平东之地驻军,紧锁南阳三州之门,重回闵州。

  闵州南阳侯府,任和钰的脸色难看得紧,他冷冷瞥了一眼堂下的撤回来的平东驻军守将,眼中漫出阴霾,“你们就是这样在平东驻军的?梅韶早就埋伏在城外,你们居然一点都没发觉,老子这些年发的军饷是喂了狗吗!”

  似是气急了,任和钰脱口而出的粗鄙话是谢显从未在他口中听过的,免不了抬头多看了他一眼,正撞上任和钰探究的眼神。

  猝不及防之下,谢显来不及收回目光,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任和钰出兵前夜,曾经找过谢显试探过他的态度,谢显早就知道他有此心思,两相试探之下,彼此都是有意的,谢显顺势便归附了任和钰,成了他账下的一个幕僚。

  堂下的人谁不是个人精,都捕捉到任和钰的眼神,便有人出口道:“侯爷,这满堂之下,都是跟着您许久的老人了,要是知道城外有人埋伏,怎么会刻意瞒住不报呢?侯爷只管看看,这里头坐着的人,谁是新人,谁又是侯爷日日交谈不讳的......”

  出言的人是跟随任和钰的老人,平日里说话虽粗鄙了些,却是任和钰实打实的心腹。

  任和钰眼珠微转落在了谢显的身上,语气稍缓了些,道:“谢大人虽刚入我侯府,可本侯相信,谢大人之心就如本侯之心。”

  “谢大人不涉军务,我等也只是听从侯爷吩咐行事。而首战之中,梅韶显然是早有准备,难道侯爷肚子里的蛔虫能自己长出翅膀,飞出南阳,传到梅韶的耳朵里?”

  任和钰眯了眼看出言的费永昌,意味深长道:“费将军的意思是,本侯身边有了梅韶的耳目?”

  “凭空之言,属下不敢妄言,只是侯爷常和谁谈论军务,又将计划说与何人听,这其中或许有人岔了心思,也未可知。”

  任和钰默了,没有说话。

  谢显没有想到平白无故的,费永昌居然会出言替自己说话,一时心中难分他的用意。

  还未等他细想,一个冷淡的声音从上首传下。

  “费将军的意思,是本侯首鼠两端,背叛了侯爷?”孙哲凉凉的瞥了他一眼,只那一眼的冷情薄性便叫人心惊,只是他的话语却没有太大起伏,“本侯和侯爷先祖同是穆烈帝所封军侯,地位相当,我平东三州也未必逊色于南阳。费将军觉得,他梅韶能许我什么,他赵祯又能许我什么?”

  孙哲毫不顾忌地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冷笑一声,轻蔑道:“本侯想要的和他们背道而驰,费将军这般此生只想屈居人下的人,恐怕是不会懂得本侯所言。”

  孙哲倨傲地抬起下巴,朝着任和钰点了点,问道:“侯爷也是如此看的?”

  孙哲在南阳侯府一直谦逊而寡言,向来不用自己侯爷的身份压人,甚少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堂下一时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出言反驳。

  任和钰审视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划过孙哲的脸,似是在一片片地剖析着他脸上的神情,却未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半点裂痕。

  平东和南阳之地靠得近,往常任和钰和孙哲也打过交道,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看不透这个人,或许从前江曦月的势头太盛,任和钰反而低估了这位平东侯,他的性子阴暗起来,就连任和钰这样手染鲜血的人都隐隐有些胆寒。

  “我自是信言谨的。”任和钰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他重新将目光投到谢显的身上,心中却一直在他们二人之间打转。在座的都是一直跟着他心腹,都是跟着自己从最污秽而粗俗的地方走出来的,只有他们两,只有他们有这个可能去通风报信。

  “如今兵已发,邸报即会传入平都,梅韶出兵镇压已是师出有名,我们不能退。”任和钰对着堂下的将军们道:“各位不如畅所欲言,说说我们该如何应对。”

  往常的军务谢显是不被准许同听的,谢显闻言便准备退下避嫌,谁知任和钰见状,喊住了他,“都是一家人了,谢大人坐着一同替本侯想想,该如何破这局。”

  谢显手脚微僵,坐了回去。

  任和钰发话后,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异议,当着谢显的面直接论起下一战的布局和线路来,任和钰凝眉听着,选了几个,吩咐人传下令去,依照自己所言去做。

  南阳之地多为水路,南阳军队水战娴熟,任和钰欲以战船为屏障,直接大军碾压,困梅韶军队于水面之上,再行蚕食之道。

  晋西之地山高林茂,军队多为陆战好手,即便梅韶为岚州人氏,熟识水性,可在如此的短时间内,根本来不及训练军队水战。

  更何况,梅韶就算能调来周边各州的军船,那船只和任和钰手上的巨舰相比,造甲功能都要差上不少。

  谢显越听越觉得心惊,思绪繁乱之下,竟然连任和钰喊了他一声都没听见。

  “谢大人。”任和钰又唤了他一声,道:“谢大人的心思好似不在军政之上,莫不是最近夫人身子不爽,因此忧心?”

  谢显原本的妻子本就身子孱弱些,前些日子为了向外传信,程念便自称身子不爽,不怎么出现在众人面前。

  谢显愣了一下,借着任和钰的话应和了两声,讪讪道:“家妻身子弱,有些水土不服,让侯爷见笑了。”

  任和钰商讨完如何发兵,解了一桩心事,整个人都松快起来,闻言,像是突如起来起了兴致,问道:“本侯听说,谢大人娶妻之时,还未挣得功名,就连大婚都轻简异常,这不是委屈了令夫人吗?

  谢显一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顺着他的话道:“夫人她不在意这些。”

  “怎么会不在意呢?”任和钰一副很懂女人心思的样子,关怀道:“大军再次开拔,也需要些时日。本侯想着,给谢大人和令夫人补上一场喜事,也算借着一个好彩头,不知谢大人意下如何?”

  谢显心头一跳,敏锐地捕捉到任和钰把心思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正试图试探些什么,他硬着头皮回道:“怎好再麻烦侯爷......”

  “这有什么麻烦。”任和钰打断了他的话,笑着把他的推拒之词堵了回去,“上次谢大人说自己家在相城,不知还有没有长辈在家中,本侯也好派人去请。”

  “在下自幼丧父,考取功名后又失了母亲,实在不是有福之人。家中长辈也早就四散各方,无从找寻。”谢显明白任和钰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无妨,谢大人告诉本侯自己住在相城何处,本侯手下倒还有些有能耐的,现下便派人去找,也能赶得上。”

  谢显交握的手紧紧攥着,手心掐得生痛,也没有放松分毫,他淡淡一笑,“那就多谢侯爷了。”

  任和钰的话,倒像是谢显大婚一日不行,便一日不出兵似的。

  谢显知道任和钰给足了自己时间,就是这样明晃晃地将这个情报给在自己面前,看他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虽然早有准备,可这把火烧得太快,很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

  而谢显躲避不得,也不能躲避。

  晋西大军和谢显被放在了一个天平上,而支撑着这座天平的中心,是谢显的那颗心。

第152章 引火焚

  任和钰真的放下军务,替谢显张罗起婚事来。

  程念早就被支到了另外一个院子,说是要熟悉大婚的流程,谢显已经几日没有见到他了。

  这些日子,外头传来的消息少得可怜,只隐约听见梅韶领兵攻打了几次南阳,不过碍于守城严防,都只能是无功而返。两方就这样僵持着,各自都没有损耗什么兵力。

  可谢显却坐不住了,他不清楚梅韶如今的境遇,可十分了解任和钰为此次水战做的准备,他甚至从平东调来了机关连弩,这几日连夜让工匠装上军船上,谢显便知道他再次出兵的时候不远了。

  又熬了一段时日,任和钰派去相城的人回来了,带了个熟知当地婚俗礼仪的人回来,谢显被叫了过去。

  踏入房门的那一刻起,谢显便觉得任和钰看自己的眼光不对。

  任和钰待人处事总是含笑,可今日的笑容却带了些势在必得的意味。

  谢显心知不好,还是敛住心神坐了下来,和任和钰随意聊了几句婚事,任和钰突然开口道:“谢大人可曾见过平都白大人家的那架半人高的木雕,本侯这儿也有那么一架,等谢大人大婚,便给大人添新。”

  突然从任和钰口中听到白秉臣的名字,谢显头皮发麻,回道:“我这等小吏,实在还没有资格去拜见右相大人。”

  “哦?是吗?”任和钰轻笑一声道:“天下读书人皆仰慕白大人的文采,我以为谢大人也是如此,在平都早递了拜帖去求见呢。”

  他特意顿了一下,道:“不过,谢大人以前没有资格见的,现下见可是足够资格了。”

  “侯爷这是何意?”

  “平都传来消息,白秉臣被陛下革了职,现下只不过是庶民一个,他手下的那些朝臣都散得差不多了。”任和钰慢慢窥着谢显的脸色,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个时候谁要是加上一把柴火,给他定上些罪,比如假造身份什么的,他可就再也翻不过身了。”

  谢显心头一紧,勉强笑道:“在下初入朝堂,实在不知还可以这般。”

  “他在位的时候,挡了多少人的路,多少人盯着他有这么一天,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呢?凌澈之死,申城一战,他已经落了个决策差错的罪,此时我南阳的乱子他又插不了手,单凭梅韶一人,抓不住我这个反叛之贼,连他也难逃苛责。”

  谢显心中乱成一团,勉力陪着任和钰说了一会话,便自称身子不适,出去了。

  任和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半晌,冷哼了一声,饶有兴趣道:“白秉臣手下倒像是真的没什么人了,居然派这么一个无用的书生来。”

  从屏风后面转过来一个女子,问道:“侯爷可需要我替您了结了他?”

  “不急。”任和钰慢悠悠地拿捏着手中的白玉杯盏,精光闪现,“我要看着他把消息递出去,却无能为力的样子,到那个时候,他的身份会被我一层层地拔下来,公诸于众。白秉臣既然做得出伪造朝廷官员身份的事儿,就不要怪我把这个罪名往他身上安。到时候,他是欺君罔上的逆臣,而本侯只是发现了逆臣的阴谋,欲举兵北上清君侧而已,这才是名正言顺的师出有名。”

  任和钰转过头,看着站立在一旁的女子道:“本侯这样做,大人不会心疼吧?”

  “大人怎么想,属下不知,可公子必是愿意助大人一臂之力的。”

  “那就多谢大人替本侯查清他的身份,麻烦公子帮我在他父亲面前稍作掩瞒了。”

  ——

  谢显在房中枯坐了半日,派人去请程念的丫鬟回报,说是南阳侯的吩咐,在大婚之前,两人不得见面。他便知道这是任和钰有意为之,他多半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虽说在平都,谢显是跟着白秉臣全程核实了自己的假身份,连同相城的所有风俗习惯,相城的人员打点都是做足了功课,任和钰不可能在相城查出些什么,可他今日话里话外的意思确实是知道了什么。

  谢显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细细想自己的身份是在哪一步出了问题,只是心焦怎么把从南阳侯这里得到的水战军力传递给梅韶,任和钰所说白秉臣的处境梅韶又知不知道,这也是他急切想要确定的。

  可现在自己的身份暴露,谢显坐在此处的每一分时间流逝都让他焦躁不已。

  指不定下一刻南阳侯便会派人看着他,到时候他当真是没有半分送出情报的机会了。如今他没了程念在身边,如何去避开府中耳目,把信件送出去,又是一个难题。

  夜幕很快降临,院子里静得没有半分声响。

  久久坐在凳子上没有动弹的谢显突然一跃而起,冲出了房门。

  他的心跳动得极快,沿着自己记忆里的一条路往后花园走过去,他记得那里靠墙的假山下有一处墙面松动了,或许可以撬开出去。

  南阳侯府安静得很,连巡夜的人都没有,谢显顺畅地走进后花园,后背早就湿了一片。

  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之后,弯着腰踹了那浮墙一脚,年久失修的墙面被他踹出了一个不小的洞,正好供人猫着腰过去。

  谢显心中一喜,刚要探出身子,背后突然被人一拽,跌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