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131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小心刻刀!”白秉臣忙把手上的刻刀举了起来,免得伤了他。

  “你又刻什么呢?今日是我生辰,你得陪我,别做了。”梅韶埋在他的腹部闹了一会子觉,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慵懒。

  “你不要生辰礼了?”

  梅韶闻言睁开眼,在他的眼前正摊着白秉臣的一只手,上头放着一只可以小巧的木质印章,他就着白秉臣的手拨弄了一下,便看着印章下头的刻着他的字,而且上头篆刻的字迹细长,一看便是白秉臣的字迹。

  “这是你给我刻的私章?”梅韶合在掌心里拢了拢,挑眉道:“用你的字迹,刻我的私章?”

  白秉臣默默地从怀中掏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印章来,露了底部给他看。

  那上头是白秉臣的字,却是梅韶的字迹。

  梅韶接过来对比了半晌,看着这两枚印章的纹理极为相像,一看就是一块料子上出的,颜色纹路又很是熟悉,他怔了一会,不可置信道:“这是被我刻废的那块小叶紫檀。”

  “嗯。”白秉臣应了一声,抚摸着木质印章道:“凿了半日才取下两块能做印章的料子,手腕都凿酸了。”

  梅韶握住他的手腕揉着,笑问道:“在岚州骗了我的字,就是为了这个?原本那字就是给你赔不是的,结果还转回了我这里,你不亏得慌?”

  白秉臣拿起自己的那枚往梅韶手上的那一个轻轻磕了一下,道:“一人一个,不亏。”

  “你好纵我。”梅韶抱着白秉臣的腰晃了晃,“怎么办,要被你养出娇惯脾气了。”

  白秉臣看着小炉子上煨着的鱼汤,那是他在小厨房里做好了端到房中小火煨着的,就等着梅韶醒来便能喝到,如此一想,自己确实很是纵着他。

  “不想被我纵坏了,就自己起来喝汤,再煨着鱼骨头都酥了。”白秉臣拔下他环住自己的胳膊,把人给薅了起来。

  梅韶从床上坐了起来,趁着白秉臣起身要走不注意,吧唧就是一口印在他的脸上,“我人早酥了。”

  白秉臣瞪了他一眼,起身去给他盛汤。

  鱼肉炖得软烂,汤汁鲜美,梅韶捧着碗喝着,白秉臣拿着筷子帮他挑刺。

  昏昏冬光,袅袅鲜香,梅韶看着对面喝汤的人,他眉目柔和正拢在白雾中,眉睫微垂,安静却又让人移不开眼。

  梅韶忽然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活了。

  鱼汤喝得见了底,梅韶正准备拉着白秉臣在府中走走散心,却有宫中的小太监来说,陛下请他们去宫中过年,吃一顿便饭。

  除夕夜宴已经是群臣参拜陛下,今日是新年的第一天,哪里还有大年初一当日还召臣子入宫的,梅韶也对此颇有微词,念叨了半晌才磨磨蹭蹭地去穿官服。

  小太监就等在外头,陛下又召见得急,想必是赵祯一时兴起,才派了人来传话。

  白秉臣打理完在外头和小太监说着话,梅韶还在里间磨蹭,隐隐约约听得那小太监说皇后也在,他转了心思,朝着自己带来的小厮吩咐了几句。

  白秉臣见他的小厮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梅韶还没有出来,催他快些。

  梅韶嘟囔着伸了伸臂膀,小声在白秉臣耳边抱怨道:“都怪你熬的鱼汤太好喝,我只是贪了几碗,连官服都紧了。”

  白秉臣看了一眼在前头带路的小太监低着头,也未曾回头张望,暗自扯了扯梅韶的袖子,“走吧。”

  并非时常进宫的日子,白秉臣和梅韶坐着宫中派来的车,一路跟着小太监走到宫中一处亭子,远远地便见帝后二人在亭中对弈。

  白子衿正对着来路的方向,扔了手中的黑子,朝白秉臣道:“阿弟,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他欺负死了。”

  说着白子衿让了位置出来,白秉臣笑着坐过去看了一眼白子衿面前所剩无几的金瓜子,朝着赵祯调侃道:“堂堂天子,带着人做赌,还赌得这么大,陛下就不怕御史参你?”

  赵祯一眼就看出白秉臣是瞥见这局棋没有胜算,想用这样的高帽子来骗回白子衿输的金瓜子。

  他按住白秉臣想要搅乱棋局的手,笑道:“御史参国事,不参家事,我关起门来自家年下玩笑取乐,做不得数的。”

第177章 暗香浮

  白秉臣没了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和他继续这场残棋。

  梅韶和白子衿分别在他们身后看着,眼见着十几步过后,白秉臣的黑子已经被围得没几块完好之地,正是焦头烂额之际,梅韶突然伸手端了盏茶放在了白秉臣的面前。

  就借着这么一个动作的遮掩,梅韶不动声色地掩袖藏了两颗白子。

  白秉臣目光微动,却没有阻止,靠着这两颗子好歹挣出了一片活地,最后输了半目。

  赵祯一边收回白子,一边意有所指道:“我怎么觉得你刚才那片活路不对劲呢?”

  白秉臣面不改色道:“许是陛下眼花,看错了。”

  “是吗?”赵祯瞟了一眼梅韶,笑道:“你有个好帮手,就连朕的妻子都是向着你的,不下了,怎么下都是一个输。”

  白秉臣按住赵祯想要收起金瓜子的手,挑眉道:“一年到头,臣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可以给阿姐,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大过年的给阿姐挣点胭脂钱,是为臣的本分。”

  见小太监和梅韶低声说了两句什么,梅韶便跟人走了,赵祯重新放开手,道:“那就没有帮手的再来一局?朕的政事是砚方教的,可这下棋砚方可少有胜局啊。”

  “今日本是臣休沐之日,陛下却非要臣来宫中拘着,臣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思。恐怕下不出什么好棋。”

  重新开局,白秉臣先在边上落了一子,露出半截袖口上的玉兰花纹来。

  赵祯眼珠转了一下,盯着那花纹瞧了半晌,忽然道:“白卿,御前失仪可是大罪。”

  嘴上说的是罪,赵祯的语气却很是轻佻,白子衿听出他话中是开玩笑的意思,也凑过去看,却没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白秉臣顺着他们的目光在自己的袖口上凝了一瞬,不动声色地将那两朵玉兰花掩了进去。

  赵祯见他那欲盖弥彰的动作,越发起了打趣他的心思,身子微微前倾,道:“我记得黎国丞相官服内里皆绣玉兰,这左相衣襟里的玉兰花是朝西开的,右相衣襟上的玉兰却是朝东开的。可今日朕的右相穿来的这身官袍,玉兰怎么是相西开的呢?”

  这下白子衿听明白了,是她有了喜事,一时高兴想让白秉臣知道,便急急地让赵祯宣了人进宫,谁知宣得急,两人拿错了官服外袍。

  所幸官服外袍松大,白秉臣也就比梅韶稍稍矮小半个头,因此梅韶穿着他的外袍也只觉得有些紧,可他一向不在意这些,只要能套上,也就没想那么多。如今这种私事在赵祯面前被点破,白秉臣面上看着平静,内里却是有些尴尬。

  赵祯还笑盈盈地盯着白秉臣等他的回话,白子衿见状按着赵祯的肩膀稍稍用了力,解围道:“陛下刚登基不久,冬日起夜,胡乱拿了我的衣裳就跑,谁知连床还没下就被绊住了,整个人栽了下去,又不敢喊宫人,生怕出了丑……”

  赵祯宠溺地听他说完了,才假装去捂她的嘴,道:“你就是仗着肚子里有了一位,现下连朕也敢随意打趣。”

  白秉臣怔了一下,盯着白子衿确认,“阿姐……”

  “昨夜宴饮后,觉得身子懒怠,喊了太医来一瞧,才知道有了不满一个月的身孕。”白子衿笑道:“所以今日才急急地叫陛下喊了你来宫中。”

  白秉臣欣喜过后,又生出些忧虑来,对着赵祯道:“如今朝中局势虽平稳,但终归还是要多多留意些,阿姐如今有了身孕,在后宫中难免心力不足,得陛下多多留心。”

  赵祯握住自己肩上白子衿的手,道:“你放心。”

  赵祯看着远处梅韶身后跟着两三个小太监回来了,正好和早就吩咐来的画师撞到了一起,朝白子衿道:“画师到了,你就别站在此处吹风了,去帘幔里避避风,暖和一会再叫画师给你画。”

  亭子连着回廊,赵祯早就派人辟开一处挡风又不挡眼,可以赏到梅花的好去处供白子衿歇息。

  眼见着梅韶带着那两个小太监,带着一堆礼盒往白子衿坐着的地方去,赵祯心下便了然大半,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收回目光,对白秉臣道:“他也聪明,知道朕做不了你的主,连表面上的功夫都不做,送礼只往那处送去。你们白家两个姐弟真是厉害,收拾人都服服帖帖的。”

  白秉臣默默了落了一子,连吃了赵祯好几颗子,赵祯才惊觉自己只顾说话,下错了一招,竟然让白秉臣占了上风。

  “唉!唉——”赵祯伸手想把那颗下错的子拨回去,却被白秉臣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手背。

  “臣虽然棋艺上不如陛下,可臣教过陛下,落子无悔。”

  赵祯不满地嘀咕道:“你也太较真了,不过是自家人一处玩乐,也不肯让我一招。”

  “伴君如伴虎,枕侧卧豺狼。臣虎视狼环,日夜悬心,自然是谨慎。”白秉臣笑睨着他。

  “你要是嫌弃官职太高,管得累了,等你选两个熟手上来,替了你的位置。朕就安排一个起居郎的闲职给你,起居郎只管记录朕的日常起居,既不用猜测我这个老虎的心思,也不用回府受那只豺狼的磋磨,岂不是正好?”赵祯打趣道。

  白秉臣重重落了一子,看着赵祯道:“不好。”

  不远处,梅韶正启了那些礼盒给白子衿看,起先她还端着架子爱搭理不搭理的样子,之后梅韶掏了个剑盒出来,拿出一把剑尖血红,剑身雪白的长剑来,白子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可碍于自己有身子不能亲自试试,梅韶看出她的心思,主动替她试了试剑。

  才下了一.夜的雪,天冷得还未曾化开,雪沉沉地压在腊梅上,不见一点花朵样式,只闻见幽香阵阵,透过冰雪渗出些空冷的香丝来。

  梅韶脱了外袍,露出红色的束身中衣,树下耍剑,白雪分落,剑上一点殷红挑破树枝上的雪团,露出一朵朵嫩黄的腊梅花来。

  他身姿洒脱,试了几十招后,砍了好几枝腊梅,抱着给白子衿插瓶用。

  赵祯转过头看着白子衿爱不释手地摸着剑身,知道她已经认下了梅韶,轻笑道:“梅卿这个礼可算是送着了,皇后一看就被收买了,指不定年后就把你送去梅府了。”

  白秉臣目光柔和,凝视着他们半晌,突然道:“起居郎绝对不成。”

  “嗯?”赵祯回过头来。

  “内子娇惯,起居郎的俸禄太少,养不起他。如今的俸禄也才堪堪够过活。”白秉臣浅浅一笑,看着梅韶还藏了两三只支花苞多背在身后。

  白秉臣和梅韶的俸禄才能算堪堪够过活,那这天下八九成的人都不需要活了。

  赵祯被梗住了,半日才道:“朕两个丞相的俸禄,才够他过活?”

  白秉臣叹了一口气,像是在抱怨,话中却带了些隐隐的炫耀,“都怪臣平日里太纵着他,小将军真是难养,今日要不是亲自煮了鱼汤都哄不得他下床。”

  赵祯听着他用寻常话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身子狠狠地一哆嗦,用怀疑白秉臣被人附身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半晌,才道:“虽说是一家人,你们的体己事儿也不用在朕面前炫耀吧。”

  “臣不敢。”白秉臣笑道:“臣不是想要求陛下开个方便,让撰史的吏官给臣开个后门,才由此告诉陛下,您臣子们之间的情意吗?”

  “啧——”赵祯嫌弃道:“梅卿整个人都被你占了,现下身后事也要管了?”

  “要管。”白秉臣眸光微动,“臣小气,人是臣的还不够,身前生后臣都要管。”

  “行。”赵祯妥协道:“只要你别再在说你们的事儿酸朕,等过了年,朕便叫撰史的史官往你府上跑一趟。”

  “阿姐都有了陛下的孩子,陛下还需要酸臣?”白秉臣逗他。

  “也是。”赵祯笑笑,感叹道:“不过像你们这样的,世间也太稀少了。”

  “这么珍稀的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岂不是更得意?”白秉臣回道。

  赵祯笑笑,丢了棋子,见着梅韶过来,朝白秉臣道:“朕去看看皇后。”

  梅韶和赵祯错肩而过,朝着赵祯行了一礼,紧走几步到白秉臣的身边,捏住他的手问道:“下了半日的棋,冷吗?”

  触到白秉臣的手温和,他才从背后掏出两枝腊梅来,递给白秉臣,“带点回去给你插瓶,我特意选的花骨朵,可以香好些时日的。”

  “在宫中你也这么放肆?”白秉臣理理他散乱的头发,问道:“什么时候准备了那些礼,也没有和我说一声。”

  梅韶坐在他的身边道:“从南阳回来之后,我就备着了,记得你说过阿姐喜欢习武,我特意命人在山庄里挑的一把好剑,说是昔日靖玳公主用过的,剑身雪白,剑尖殷红,名唤簪缨。果然阿姐一看便很是欢喜,顺理成章地不就肯把你给我了吗?”

  “那阿姐同意了?”白秉臣故意问道。

  “我叫她阿姐她应了。”梅韶眼中闪着光亮,“这不就是准了的意思吗?”

  见梅韶兴奋,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白秉臣心思微动,抬手擦了擦他额角的汗,“去把外袍穿上,刚出汗吹什么风。”

  “白卿,梅卿,过来瞧瞧。”

  梅韶刚被半哄着半强制地套上外袍,就听得赵祯招手让他们去看画师的画。

  这个画师是宫中新进的,少了些宫中的匠气,多了些俊逸飘洒的意味。

  赵祯一幅一幅地看过去,有白子衿坐在廊下喝茶的,看梅韶开礼盒的,还有拿着那把“簪缨”剑摩挲时的样子,翻到最后一张,他“咦”了一声。

  画师突然反应过来,吓得跪了下去,抖着声音道:“那是奴才调色时的涂鸦之笔,呈现给陛下时忘记抽出来了,还望陛下恕罪。”

  赵祯拿着那幅画看了半晌,白秉臣、梅韶和白子衿都站在他身后看着,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那画师更是忐忑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