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130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法门寺的住持早早地就清了香客,候着赵景和去上香祈福。

  凌澈的尸身被梅韶带回平都后,依着赵景和的意思,葬在了法门寺附近。今日是冬至,赵景和早起去法门寺上香后,午后还要去苍山看看兄长。

  钟声破开层层绿浪,赵景和在钟声的余韵中上了柱香,一个人在殿中跪经。

  直到晌午,赵景和才从佛堂中走了出去,丫鬟立马上前扶住了她,按照惯例,去殿后吃一顿素斋,稍稍歇息一会,赵景和再去苍山。

  转过佛堂的一个小门,赵景和见有十几个僧人在经堂念经,驻足听了一会,忽见得经堂挂经幡的地方隐隐绰绰地有个人影,身量纤纤,一闪就过了。

  赵景和两三步闯进了经堂,撩起经幡,后头却是空无一人,她险些以为自己方才眼花看错了。

  领路的小沙弥跟着她进了佛堂,合手道:“施主是在寻什么吗?”

  赵景和回过神,敛了神色,跟着小沙弥出去了,“没有什么。”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师傅这里清修的,都是男子吗?可有女修?”

  小沙弥回道:“法门寺全门上下都是男儿,施主要是找女修,最近的便是寂照庵。”

  赵景和笑笑道:“多谢师傅解答。”

  直到了净室,沙弥们上了素斋,静静地退了下去,赵景和用了半碗米粥,捡了点小菜,方停了筷子,问身边的婢女道:“你可记得曹家小娘子吗?”

  丫鬟细细想了一番,答道:“奴婢记得。曹家小娘子原本同白大人定了亲,后来冥婚一案上还是她来告诉了公主吕小娘子的下落,之后便听得她受了惊吓,身子一下子就弱了,精神也不大好,曹白两家只能解了亲事,曹大人送了曹家小娘子去清修。”

  “那你还记得她是被送到哪个庵中清修了吗?”

  “公主您最初还让奴婢去给曹小娘子送些东西,奴婢去曹府上问了,说是送到曹家别地的一处庄子上去了。”

  赵景和垂了眸子思量着,丫鬟觑了一眼她的脸色,问道:“公主是想查曹家小娘子吗?”

  赵景和摇了摇头,眼中思量未歇,轻叹一声,“或许是我眼花,看错了。”

  分了些神,赵景和便有些神思不属,下午去完苍山奉上香烛后,早早地回了府上歇着。

  留在府上的丫鬟说梅韶送来一些凌澈在申城的旧物,赵景和便叫放在桌上,自去松了头面,屏退左右,一个人在屋中发了会呆。

  求着赵祯去救凌澈是她最失态的时候,之后等着传来凌澈战死申城的消息,等着梅韶带回凌澈的尸首,赵景和反而没有什么大的情绪变化,赵祯寻了好几次理由让她入宫散心,都没有觉出她有什么大的不对。

  当日堂前的那句“皇兄”好似成了错觉一般。

  赵景和默了半日,终究还是伸手去了桌上的木盒,坐在床上打开了。

  木盒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大概十几封信,自上而下,新旧夹杂,有的边缘都起了毛边,色泽也黯淡不少。

  不同的信封盖着不同地方印子,赵景和粗粗看了一眼,多半是晋西那处的印子,平都的也有几封,最上头一封是平东的印子。

  赵景和拿了最上头的一封,拆开看了,上头写着凌澈在平东的一些见闻,他笔力质朴,大多都只是平白直叙些地方的风土人情,一些好吃好玩的去处,看着倒不像是凌澈一贯的性子能做出的事儿。

  赵景和连拆了几封都是这样,里头的内容都是大同小异,有的甚至就只是说一说当地的时节。按照梅韶派人送来的说法,这是凌澈在申城留下的遗物,可就这么几封平平淡淡、自说自话的内容凌澈怎么就宝贝似的随身带着呢?

  赵景和看着这铺了一床的信纸,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居然在这儿揣度他的意思。

  今日路上颠了一日,赵景和也疲乏了,随意将这团书信一拢,往枕头底下塞,塞到一半忽发现最开始一封信笺竟然是双面的,后头竟然仔细写着各种茶水的配料、用水、烹煮方法。

  上头有大半的茶方是赵景和每日晨起喝过的,还和丫鬟夸赞过的,原来这些都是他做的吗?

  赵景和微抿了唇,将剩余的书信一一翻过面来,深深浅浅的笔墨落在信纸的阴面,寥寥数笔,跃然在纸上——遥祝长公主万安。

  每一张信纸的背后都写着这么一句话,原本碎碎念的自言自语全数变成了遥遥寄语,变成了说不出的话,送不出的信。

  唯有最新的那封,背后壮着胆子写了她的名讳。在他带兵去平东之前才从赵景和那里得到些光亮的时候,他终于放肆了一回,将未敢宣之于口的名称付诸纸上-——平东风土甚好,公主所念香烛已备全,另还有些把玩物件,不知是否合公主心意。春日和暖,平东不如蜀地多雨,清明微雨也不凄冷,凌澈遥祝,景和长安。

  所有的信笺里唯有这一封是这样的,因为唯有这个时候,赵景和对他稍稍有了回应。

  可他们也就止步于这点回应了,一切都静止在凌澈死亡的那一刻。这一辈子,他们都无法再往前多走一步,哪怕他们之间就只差这一步。

  赵景和默默收了信,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她枕在书信上沉沉睡去,竟一觉无梦。

  待夜色浓墨,她竟自然醒了。

  屋中并未点灯,赵景和也未喊人,摸索着磕磕绊绊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已经是昨日的陈茶了,微苦发凉,梗在胸口,竟然没有一点鲜活气。

  黑夜中,赵景和脸上默默滑下一道泪来。

  杯中茶凉,不是他做的绿荷露。

  再也不会有新的茶样式了。

  今夜无雨,可风声呜咽凄冷。

第176章 阖家欢

  转眼便到新年,除夕夜宫中夜宴,群臣陪着赵祯用了“海晏河清”晚宴,梅韶和白秉臣回府的时候,已经敲了子时鼓。

  官道长,要走好一会才到宫中角门,群臣们自宴席上退下后,都拢着袖子低着头,顶着寒风贴着墙角小步急走。

  白秉臣被留着多说了两句话,等他出来,群臣们都走在前头了,梅韶趁机握住他的手拢在袖子里,走在官道外侧挡着风,嘴里却抱怨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非要留你回来说,如今都到了第二日了。”

  白秉臣笑着替他将大氅系牢,环顾了一下四周无人,极快地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主动伸进他的袖子里,与他十指相扣,“走吧,我们小将军又长了一岁了。今日晚间给你做鱼头汤喝好不好?”

  梅韶受用地反手握住他,“哼”了一声,“白大人政务繁忙,还记得我的生辰。”

  他撇了撇嘴,默了一会,还是凑过来问道:“你亲自做?”

  白秉臣斜昵了他一眼,道:“看我今日心情。”

  “我过生辰还要看你心情?”梅韶不满道,笑着就要拥上去,被白秉臣躲开了。

  好在已经走了不少路,白秉臣避开时跑的两步正好到了门口,梅韶轻车熟路地朝着自己府上的马车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自己回去,转身就要往白府马车上爬。

  白秉臣拦住他的步子,朝他的马车挑了挑眉,“回自己府上去。”

  “砚方……”梅韶不依,低声软道。

  白秉臣点着他的额头,把人从自己肩头上拨开,眉眼含笑道:“纵你和我回去,又要被闹半日,现下已经不早了,回自己府上睡去。”

  梅韶退了一步,道:“你们府上就缺我一间空房吗?我不去你屋中闹你还不行?”

  白秉臣是深知他的脾性的,现下说得好,等纵了他回到白府,便又是另一番情状了。

  “好好回去歇着,等醒了再过来吃饭。”白秉臣摸摸他的脸,转身进了马车身。

  梅韶无奈,只能两人分了道。

  白秉臣回到府上,早有下人备了热水,替他搬到屏风后头,待他沐浴。

  白秉臣脱了衣裳泡着,热水涌上疲乏的四肢,他合上眼眯了一会,正准备打些皂角,忽然想起梅韶上次同自己厮闹时说过的话。

  他垂了眸子浅浅一笑,唤了一句宁宽。宁宽原本就在门口守着,听到白秉臣的声音,进来在屏风外听着吩咐。

  “你……是不是认了梅府的管家为干爹?”白秉臣抿抿唇问道。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梅府和白府的几个心腹都知道,宁宽性子跳脱些,白府和梅府的传话白秉臣一般都让宁宽去传话,一来二去,宁宽在梅府也混得熟了。他本是孤儿,跑了两趟梅府,和梅府管家有了交情,然后就认了他做干爹,也算有个依靠。

  “是啊。”宁宽摸了摸鼻子,“干爹还说让我今日中午去梅府吃饭。”

  白秉臣压低声音,不经意道:“你现在去,就说是好奇他们府上梅大人日常用的皂角、熏香配方,弄一份来。”

  “啊?”宁宽蒙了。

  “多给你两日假。”白秉臣极快地说了一句。

  宁宽反应过来,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脚下一滑,一溜烟地往外跑。

  白秉臣的耳尖偷偷红了,他默默地起身穿了衣裳,上了床沉沉睡去。

  白秉臣睡相好,一般都不翻身的,今日尤其累,脑子还含糊着,身子却动弹不得。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有人在脱自己的衣裳,他有心反抗却动不了手脚,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直到睡饱了,白秉臣醒来,天光已经大白,他想起梦中奇怪的触感,第一反应就是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里衣都在身上好好的,未曾有半点露开。

  白秉臣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一场梦。

  他翻了个身,突然触到被子下面有东西,心中顿时惊了一下,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醒了?”

  白秉臣惊魂未定,随即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你什么时候来的?”白秉臣锤了一下他的背。

  梅韶压着他的脑袋蹭在自己的胸口上,殷勤道:“闻闻?”

  “嗯?”白秉臣笑骂道:“知道你这次洗漱过来的,也用不着来讨赏吧?”

  梅韶含笑看着他,牵住白秉臣的蹭在他自己的鼻尖下。

  白秉臣顺着他的动作闻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怔住了,随后心虚地扭过头去。

  是一模一样的香味。

  梅韶从背后环住他,调侃他,“还想要什么,趁着我在不赶紧都提了,不然还要去找人传话,过了二手。”

  白秉臣左顾而言他,“你是半夜就来了?”

  “我刚回去没多会,就撞见你派来的人,便知……”梅韶故意贴在他的耳边道:“便知白大人无人暖床睡不着,我便来了。还要伺候大人熏衣裳,累了个半死,结果你还不领情,还背对着我。”

  白秉臣转过去小声问道:“你是怎么熏衣裳的?”

  梅韶见他耳边一抹红,像是珊瑚珠子一般珊珊可爱,忍不住捏了两下。

  “怕烫着你,自然是不能在你身上直接熏的,我就把你衣裳脱……唔……”梅韶被白秉臣捂住了嘴,咽了那半句下流话。

  “这样的风雪天,你就让我光着,也不怕我冻着。”白秉臣略带嗔怪道。

  “冷吗?我给你捂捂。”梅韶贴过去抱紧了人,叹了一口气,满足道:“以后你的身上全和我是一样的味道了。”

  “就你成日里有这些怪癖好。”

  “这不是你纵的?砚方,再陪我睡会,我还没醒神呢。”

  白秉臣无法,顺着他的背脊顺了顺,“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

  梅韶是被鲜鱼汤的香味给勾醒的,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摸摸身边空了的地方,睁开眼喊,“砚方……”

  坐在床尾的白秉臣正把玩着手上的玩意儿,闻言朝梅韶的方向伸出手,“这儿呢。起来吧,睡久了头疼。”

  梅韶握着白秉臣的手在床上蹬了被子打了个转,靠在了白秉臣的膝上,眼睛还没有全睁,压住他的脖子胡乱在他脸上亲了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