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129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赵元盛抬起他的脸,轻轻地抹去他脸上的泪痕。

  这久违的温柔让李安更难受了,他的眼泪像是决堤一般,怎么也收不住,赵元盛却不厌其烦地一点一点地给他擦拭。

  他迷恋地看着赵元盛,一寸一寸地从他脸上掠过,看着他不起一点波澜的眸子,听着他温柔地说出最残酷的话语。

  “我不想再等了。”赵元盛抚上他的眉眼,“我是喜欢过你,可你凭什么觉得我赵元盛会要一个已经成过婚的男人?”

  “是我不要你了。”赵元盛声音很轻,落在寂静的夜里都险些被风吹散,可李安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晰无比。

  晚风穿心过,李安浑身上下凉了个透。

  他翕动着嘴唇,还想说些什么,一个怯怯的少年音从身边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远处偷偷看着的那津已经走到他们的身边。

  那津抬眼看了李安一眼,又很快撇开,揪了揪赵元盛的衣袖。

  赵元盛似是很熟悉他的举动,顺着低下头去,问道:“这么了?”

  “义兄,陛下派人来催好几次了。”那津又瞥了一眼李安,壮着胆子道。

  李安顿时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木在了原地。

  赵元盛不欲再和他纠缠,看了一眼远处等着的小太监,对着那津淡淡道:“走吧。”

  “他叫你什么?!”李安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字一句咬着牙问道:“这是你准他这么叫的吗?”

  “听不清楚吗?”赵元盛甩开他的手,眉睫稍垂,“需要我让那津再叫一遍给你听吗?”

  “赵元盛!”李安气急败坏吼道。

  天色阴沉,风也急了,今日本就是个阴霾天气,憋到了晚间还是躲不过一场雨。

  赵元盛微微顿了步子,掩盖住他踉跄了一下的步伐,那津很快上去扶住他,小声关切道:“义兄,你的腿没事吧?”

  “无妨。”赵元盛弯下腰,捂住自己的膝盖缓了缓,在那津的搀扶下走出了李安的视线。

  “咳咳——”一旁传来两声压抑的咳嗽声,李安闭了眼,缓住自己的声音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梅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到一边,不去看李安红肿的双眼,道:“在你还没有哭得那么狠的时候就来了。”

  李安默了一瞬,长叹了一口气,问道:“义兄和那个那津……”

  话问了半截,李安又说不下去了,他想要知道这一年来赵元盛的生活,但是又畏惧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

  梅韶很善解人意地将赵元盛和那津之间的渊源缓缓道来。

  “说来,也是因为你,那津才会到晟亲王府。”梅韶看着风中站立的李安,道:“去年你跑回姜国后,晟亲王的状态不太好,他一连写了好几个折子要发兵姜国,都被陛下拦了下来。后来趁着掩护我去南阳的机会,派闵秋平去韩厥关顶了晟亲王,王爷便从韩阙关回都了。”

  “回都后他少理政事,经常在府中不出门,直到前段时间,你们姜国的使臣来平都,说了些颠三倒四的话。”梅韶觑了一眼李安平静的脸色,道:“你回姜国的时候,是靠着苦肉计,说自己因为和孟烨生了龃龉,被他打了之后怀恨在心,才勾结虞梁越关而去的。而你到了姜国之后,一定被李成继派来的医师查看过伤口,他应该是在你身上看到了些……痕迹,你在走之前和晟亲王有过肌肤之亲,是吗?”

  李安没有说话,默认了。

  梅韶叹了一口气,道:“而那太医是李成继的人,对吗?”

  为了在李成继面前做足了戏,李安挨孟烨的那顿打是实打实的,他本来就是想让李成继看到自己的伤口,只是虞梁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太医院动了些手脚,派来的太医是虞梁的人。

  “那个太医是虞梁的人。”李安迟疑了一下,“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梅韶显然没有想到这点,蒙了一瞬,而后又反应过来,轻笑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那位虞将军还真是位狠人,我只当他是个普通武人,倒是小看他了。”

  “怎么回事?”李安也意识到了不对,话语急促起来。

  “虞梁故意将你身上的痕迹散播了出去,想让你在你父王的旧部面前多一分胜算,而在李成继的面前少一分忌惮。让他们误以为你身上的痕迹是晟亲王强迫所致。亲者痛,仇者快,你在黎国受到的屈辱越多,你父王的旧部就更加死忠,而李成继就更觉得你无甚本事。这些风言风语,你难道一点都没听见吗?”

  李安的神情有一丝的松动,他刚回姜国的时候,确实是迎着各种人探究的目光,起初他只当是他们的敌意,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层意思在。

  “我不知情。”李安顿了一下,不可置信道:“他们是说义兄他强迫我?那义兄他是知道了?”

  “你成亲的时候,姜国过来的那个使臣多嘴,跑到晟亲王府送礼,把这原本子虚乌有的事又添油加醋了一番。当时,正是街上热闹之时,晟亲王府又临街,好多百姓都听着了。没过多久,平都上下都传遍了晟亲王有喜欢凌虐质子的怪癖。之后,南疆的步那族不知怎么听到了这个消息,送了他们部落的一个不受宠的小王子来黎国为质,话里话外是要送给晟亲王的意思。陛下找王爷谈了一次,他便同意了,那津便如此住到了他的府上,到现在也有小半年了。”

  李安被风吹得有些晃,他闭了眼睛,咬紧了牙关。

  他从来没有如此地恨过自己。

  在他尽数剥下了赵元盛的高傲与矜贵后,他又将他的一颗心踩到了泥泞中,折辱了他的名声和他们之前朦胧而美好的少年感情。

  那些他在姜国每夜入睡前温暖着自己的少年记忆,全数变成了街头巷尾的淫词艳曲,而一直护着他的那个人,被打成了癖性怪癖的卑劣之徒,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是他毁了赵元盛,以逃避爱的态度,毁了一个一心爱自己的人。

  而现在,李安也终于受到了最残酷的惩罚,从今日起,世上不再有人爱他了。

  他人归故国,却变成了无根之人。

第175章 陈茶凉

  姜凉两国的使团在平都待了大概十日左右便走了,自那次晚宴后,李安和赵元盛再也没有见上一面。

  今年地方的变故尤其多,晋西和南阳两处封地重新恢复成普通州府,为了避嫌,这六州的知州要重新选派,年底吏部考核官员业绩很是繁忙,白秉臣初步拟了几个知州名单,准备年后再呈给赵祯,做最后的定夺。

  拟到一半,白秉臣看着南阳那处三州的拟用名单,微微发怔。

  原本这个位置,他是想要留给谢怀德的。

  有着南阳之乱的功绩,再有白秉臣的举荐,谢怀德完全可以做一个知州。等他在地方上历练几年,功绩不错的话,就能调任到平都来。

  他年轻却不随波逐流,又有报国的壮志,假以时日,一定能够成为黎国的肱股之臣。

  等大事完结之后,朝堂清算下来,赵祯一定更需要治国的纯臣,到时候,谢怀德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可惜……

  白秉臣轻轻叹了一口气,眼中浮现出一层悲伤。

  他身居高位多年,提拔过很多官员,其中不乏有许多白秉臣看好的,想要重点培养的,可惜在无尽的争斗中一个个地倒在了半路,反而他这么一个病秧子活了下来。或者说,是他们的命护着他,扛着他在这个高位上坐稳,就像郭正阳,就像谢怀德。

  梅韶这两日也忙着在调动平都年下的防卫,此时天还没黑,却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步子提得急,却在跨进白秉臣书房门口的一瞬又缓了下来,摸了摸怀中的一处凸起。

  白秉臣抬眼看了他一眼,自然地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喉咙。

  梅韶转到他的身后,替他按着太阳穴,白秉臣顺势侧过身,靠在他的身上,抱住了他的腰,合了眼。

  “累了?”梅韶忍不住道:“这么卖命做什么,晚一日呈给陛下也不打紧。”

  “快要年节了,我想年前交上去,省得年都过不好。”白秉臣打了个哈欠,低低问道:“张九岱那儿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呢,人是秋末走的,流放地又远,这一向天气不好,年下能到就不错了。”梅韶摸摸他身上穿着的衣裳,厚薄适度,问道:“困的话先去小榻上歇一会?离晚饭还有些时候呢?”

  白秉臣动了一下,无意识地抱怨道:“坐久了,腿麻,动不了,就这样歇一会吧。”

  梅韶顺着他的腿捏了两把,白秉臣便感觉麻了的腿像是有细小尖锐的刺一样,泛出些细微的疼,不由哼了一声。

  下一刻,他恍惚觉得自己失重了,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梅韶抱了起来。

  白秉臣习惯地环着他的脖子,找了个稳当的地方搁脑袋,一动不动地任凭梅韶把他抱到了小榻上,随后两个人都挤在了不大的榻上。

  白秉臣闭着眼,在他胸膛上蹭了蹭,略微皱了眉。

  “现在局势还算安稳,你稍微歇歇也无妨。”梅韶顺着他的头发,分析道:“姜国如今自顾不暇,哪里有心思和凉国联手。如今军中也算平顺,过个两三年陛下手中的军队也不止神阳军一支了。”

  白秉臣原本还迷迷糊糊,听他这么一说,反而睁开了眼睛,问道:“姜国三皇子被鹿撞死的事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隐情?”

  他顿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和李安有关?”

  “你还记得在燕州的时候,要拿矿山和你交易的李巽书吗?李安目前是在和他联手,在三皇子狩猎的马上做了手脚,嫁祸给了大皇子李巽诗。不过我看李安的态度也不是真心想要助他登上帝位,他们二人对彼此各有芥蒂,不过是临时合作而已。李巽书提供的情报,李安动的手,姜王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又没有什么证据,为了稳住朝局,就把李安派过来出使,不想让他掺和在自家儿子夺位的洪流中。”

  白秉臣点点头,问道:“你和李安一直有联系?”

  “没有。”梅韶叹了一口气,“他在姜国处境艰难,目前还没有十全的把握能瞒住往来通信,因此我们约定好了,有什么情况他会主动写信给我。这次也正好撞上他出使黎国,我才知道他这一年在姜国的状况。”

  “单向联系……”白秉臣喃喃了两句,“风险有些大啊。”

  梅韶轻轻敲了他一个栗子,白秉臣疼得捂住脑袋抬起头瞪他,“干嘛?”

  “头不疼了?”梅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安那处的事儿我能把控好。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和你说,但别翻来覆去地熬心神去想。你自己的政事也是这样,难道你手下的官员都是吃干饭呢?用的着你事事上手?就拿这次选定南阳、平东六州的知府来说,吏部尚书可是朝中的老人了,这点子他都做不好,还要你劳心劳神的?”

  “老师他年纪不小了,膝下又无儿子,年下又忙,我这不是……唔……”白秉臣被梅韶的手指点住了唇,封了他要说的话,疑惑地看着梅韶。

  “他是没有儿子,但是有一个女儿,还差点成了你的夫人,你不会是在后悔,赶着去和前丈人献殷勤吧?”梅韶低下头,低声道:“我听说那曹家的小娘子可是出了名的小家碧玉……”

  梅韶的手指一路向下,点在白秉臣的心口处,划着圈委屈道:“你这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用了我平定南阳之后,便要下了我这个糟糠妻了?”

  白秉臣点上他的唇,失笑道:“你要是钟无艳,那齐宣王还要什么夏迎春?”

  梅韶眸光流转,轻轻咬住了他的指尖,细细厮磨着,垂了眼睛,故意道:“那要是大人娶了妻,我还能来大人府上吗?她要是赶我出府,我能躲在大人的身后吗?大人要是安寝,我就躲在大人的床下,大人要是落笔,我就躲在大人的桌下,大人……”

  “不用躲。”白秉臣点了点他的唇角,“我品行不端,宠妾灭妻,色令智昏,只想时时……”

  白秉臣看着他眯着眼睛凑了过来,眉心微动,轻轻在他唇角落下一吻,手也顺着他的衣襟钻了进去。

  “唉!”梅韶反应过来刚想伸手阻止,白秉臣已经拎着一打书信出来了。

  “这就是你说不瞒着我?”白秉臣点了一下他的鼻子,“你不老实。”

  “我只是没想好怎么和你说。”梅韶低声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白秉臣重新靠在他的胸膛上,用后脑勺磕了磕,“这么厚的一打藏在胸.前,鼓鼓囊囊的,我一靠便知道。”

  “还有。”白秉臣侧颈蹭了蹭他的衣裳,“你往常来都会洗漱的,今日身上却没有皂角的味道,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想来找我,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又不说了。”

  “你这是在嫌弃我!”梅韶整个身子笼了下来,把白秉臣严严实实地捂在自己衣裳上,“嗯?嫌弃我?”

  白秉臣被他兜头罩了个严严实实,挣扎着探出一个头来,去挡梅韶在自己脖颈一直顶的脑袋。

  梅韶抓住他的手腕压在榻上,凑到白秉臣的身上乱拱了一阵,“砚方不也没洗漱呢,为什么身上这么香呢?”

  白秉臣被他的流.氓样弄得面皮发烫,低声佯怒道:“浑说什么呢?”

  梅韶埋在他的颈窝里长叹一口气,“你要是身上的味道和我一模一样就好了。”

  梅韶一边叹着一边偷偷地想抽出白秉臣手中的那打信,白秉臣也没有和他厮闹,松了手笑盈盈地看着他。

  梅韶见着他的神色,默默地把已经到手的信又塞了回去,嘟囔道:“我这不是怕你又花时间多想,心里难受吗?”

  白秉臣挑了眉,拆开一封看了一半,怔在原地,问道:“你这是哪里来的?”

  “如今不是年下各地官员送绩表上来的日子吗,孙哲顺路捎过来的,说是在申城公房里找到的晋西侯遗物。”梅韶觑了一眼白秉臣的脸色,“晋西侯是个孤儿,他的这些遗物留在我的手上总不是事情,我想着送到长公主府上去,可又拿不准长公主的态度。”

  白秉臣折了信,重新塞了回去,按压平整,叹了口气道:“长公主有什么态度不是我们能定的事,但是这些信是写给她的,还是交由她处理吧。虽说晋西侯已逝,可给她的情意还活着。”

  ——

  冬至日一早,长公主府的车架便往法门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