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136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小慈就吊在佛像半空中,双目合上,面容安详,有罗雀盘旋期间,衔来细碎的阳光遮补他残破的身子。

  金光照了他半边脸,又照向更远的越山之下,似金光还照,普度众生。

  世间再无吹雪寺,千佛梵音照佛经。

第183章 举步艰

  等到军情急报传入平都,北地已经沦陷六州。

  孟倚林带着伤和聊城太守守着最后一道深入黎国府腹地的防线,同时他的书信也终于传到了赵祯的案上。

  随后梅韶自请领神阳军平定北部,十几日后与孟倚林相会于聊城,制定反攻计划。

  梅韶领神阳军轻骑涉冰夜袭,首战告捷,逼退秦承焘一城之地,正欲一鼓作气,秦承焘反而闭门不出,严守以待。

  梅韶几次出兵皆无应战,如此僵持了三四日,梅韶收到李安传来的密信,说凉国派人出使姜国,许以重利,诱导姜王借道,欲从一线谷入黎国边防韩阙关,避梅韶锋芒,攻黎国北地。

  姜王心思松动,李安正巧言和李巽书周旋,尽力稳住姜国的形势,叫梅韶早做打算。

  目前姜国局势已经到了胶着的状态,李安回国后用了些手段,坐实了三皇子谋害大皇子的事实,并一力将李巽书送上太子之位,他如今在李巽书麾下颇受信任。

  再加之李成继年岁渐长,对姜国的事务把持没有那么全盘,李安正在想方设法地从中弄权,他暗示梅韶若能拖延两三个月,他就能稳住姜国的局势,不会让姜国这里成为梅韶收复失地的后顾之忧。

  梅韶自然是知道李安在姜国处境艰难,能够冒着风险偷偷给他传递消息,并且允诺三个月后稳住姜国局势已经是仁至义尽,可如今黎国战火正在千钧一发之时,哪里是能够等下去的。

  就算梅韶有心在边关和秦承焘熬上两三个月,秦承焘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已经吞在口中的这口肥肉。

  梅韶思量再三还是和孟倚林决定快攻,趁着秦承焘还没能完全说服李成继的档口,派骑兵精锐前去骚扰秦承焘前锋军。

  梅韶和孟倚林兵分两路,各领骑兵三百攻秦承焘驻外营帐,凉兵弃账而逃,梅韶领军撕开凉兵口子,兵压建州,逼迫秦承焘正面对阵,单挑凉国十八名大将,局势大好,正准备一声号令冲破凉军,秦承焘突然鸣金收兵,舍弃后军,入城紧闭城门。

  梅韶无法,只能暂且鸣金守斌,前路变后路,起兵回账,忽余光瞥见身后寒光,梅韶下意识提枪回首一挡,身后副将吴禹痛呼一声,梅韶还未反应过来,城门忽地大开,三千骑兵涌出,冲破梅韶军队,精锐们紧紧护着梅韶且战且退,凉兵未曾恋战,抢得吴禹入军后,护其回城。

  “吴禹!晋西!”梅韶捂住肩上伤口,看了一眼地上吴禹被自己削下的断臂,咬牙道。

  他一直记着吴禹在晋西相助自己的恩情,便少留了一个心眼,谁知他竟和凉国有所关系,在此关键时刻背刺自己。

  避免秦承焘提前有所埋伏,回营时,孟倚林护着梅韶走了另外一条稳妥的路,回到营帐,梅韶居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孟倚林发觉不对劲,伸出手在梅韶受伤的肩膀上按了一下……黑色的血……

  吴禹背刺的刀口上有毒!

  ——

  建州城内。

  吴禹断了一臂,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才抢出一条命来。

  刚有了些许好转,便有凉兵请他去厅前说话。

  吴禹淡淡地看了一眼上首坐着的秦承焘,又扫了一眼厅中坐着的人,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举动。

  秦承焘使了一个眼色,有人给他添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秦承焘的左手边。

  “本宫没想到,竟然是你。”秦承焘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是不甘心将你父亲的的基业拱手让给他人吧,可你这么一动,还回得了黎国吗?”

  “晋西是黎国的晋西,在下便回不了,晋西若不是黎国的,那在下还能挣得一丝生机。”吴禹道。

  “所以,曹大人把你安排在梅韶身边,就只是为了今日?”秦承焘问道。

  吴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坐在秦承焘身侧的秦承泽,回道:“还有便是给太子殿下传话。梅韶如今昏迷不醒,太子殿下应当趁此机会给姜国施压,借道一线谷,兵攻韩阙关为上。”

  秦承焘摩挲着自己的手腕,问道:“那点毒梅韶会死吗?”

  “他有好大夫。”吴禹言尽至此。

  “不能置他于死地,闹这出又有什么用!”秦承焘咬牙道:“李成继是个耳朵根子软的,今日才答应了我,明日李巽书吹吹耳边风,他便又转了风向,根本不可靠!与其指望李成继松口,不如趁着如今大好的形势,解一解本宫当初所受屈辱。”

  吴禹皱了眉,心想这位喜怒无常、不学无术的太子殿下还真的如传闻所言愚不可及,没有半分城府心计,他记着曹柏的话,正准备出言劝阻,一直默默无声的秦承泽却开了口。

  吴禹立马咽下了想要说的话,曹柏确实是叮嘱过想尽一切办法让秦承焘劝说姜国国君借道而行,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是要他听从秦承泽的吩咐。

  借着秦承焘这么一个尊贵身份掩饰着的,秦承泽才是曹柏真正的合作对象。

  “皇兄是准备如何出这一口恶气?”

  秦承焘沉浸在自己当初受辱的愤怒之中,完全没有发现秦承泽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

  “我要娶那个赵祯死活不让娶的人。”

  秦承泽似是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说,话语中带了疑问,眼中却没有丝毫惊讶之意,“景宁公主可是黎国皇帝心尖尖上的一块肉。”

  “本宫就是要活生生地剜下赵祯他这块心头肉。”秦承焘恨恨道。

  ——

  “滚,都给朕滚!”

  凉国的使臣一走,赵祯猛然将案上的东西全数扫落在地。

  白秉臣朝着服侍的小太监双喜使了一个眼色,双喜忙带着殿中的太监、宫女撤了下去。

  “竖子焉敢!”赵祯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了,整个人处在暴戾的边缘。

  白秉臣默默俯下身子,捡起散落一地的纸张,慢慢的将碎裂的砚台包好,挪到桌脚不容易碰到的地方。

  “梅韶呢?喊梅韶过来!”赵祯吼道。

  白秉臣的目光略过一丝冷意,淡淡道:“梅大人的毒还没能全解,如今还在卧床养伤。”

  “那宣晟亲王过来!”赵祯怒意上头,已经失了八.九分的理智,“不,命人让佟参从吴都回来,带兵去攻,现在就带兵去攻!”

  “陛下!”白秉臣的声音稍重了些,“梅大人回都时,晟亲王就已经带着一万兵马北上,与孟侯爷一同守着北地。佟大人也已经从吴都赶过来,可他手上的武器却还需要时间制作、运输。陛下,现在能做的都做了,我们只能等。”

  “等什么?等什么?秦承焘挑衅的战书都下到了朕的案头上,他居然想求娶景宁,这让朕怎么忍!”

  “忍不下去也得忍!”白秉臣厉声道:“陛下是一国之君,任何天崩地裂的紧要关头陛下都不该出现如此神色,陛下能稳住,黎国才能稳住,今日,是陛下失态了。”

  被白秉臣骂了一通,赵祯撑着桌子低下头,半晌才道:“是,是朕失态了。可景宁……决不能嫁到凉国去。”

  白秉臣俯身捡起秦承焘送过来的求娶书信,展开慢慢地又看了一遍。

  上头大言不惭地写着他愿意以黎国边关五州为聘礼,求娶赵景宁为太子妃,在燕州主持大婚。

  多么讽刺,用黎国的疆土作为他的聘礼,用来求娶赵景宁,而大婚的地点居然选在埋葬了一城黎国人的地方。

  这样的挑衅和嘲讽真的是在明目张胆地扇了赵祯一个响亮的耳光。

  吴禹阵前叛逃,背刺梅韶,让黎国本来可以勉强稳住的局面处在劣势,赵元盛虽然已经顶了过去,佟参也正在往平都赶,可这些都需要时间。

  这个时候要是秦承焘说服了姜国借道,黎国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而从张九岱死后,白秉臣对辅帝阁的查探又陷入了僵局,如今内忧外患撞在了一起,梅韶还躺在床上养伤,如此紧密得叫人喘不过气的噩运,白秉臣不相信只是巧合。

  黎国已经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境地,这个春天谁也不敢保证能熬过去。

第184章 问落枫

  从秦承焘送来书信已经过了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中,赵元盛和孟倚林经历了大大小小二十多次的凉兵突袭,已经心力交瘁,却仍守着最后一道关卡不放。

  开春后,原本因气候而僵滞的局面也变得松泛起来,黎国的军力在一日一日地减少,后备的储军又正是训练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又不能当做精锐顶上去,赵祯开始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朝堂上请求赵祯同意公主和亲以解当下危局的呼声越来越响,雪花一般的奏折往赵祯案头上递,却逼不出这位帝王的只字片语。

  很快消息也传到了赵景宁的耳朵里,她当晚便入宫大哭了一场,赵祯更加心疼,第二日上朝时连着责备了好几个议谈公主和亲之事的大臣。

  可就这么拖着,前线的伤亡一日一日地增加,紧急的军务也一天一天地从北地送过来,赵景宁也不哭了,她开始长久地发呆,更有胆大的朝臣求到了公主府上,赵景宁起初还见上一两个,后来便都不见了,他们就跪在公主府外,哪怕赵祯派人责骂也不肯离去。

  到了最后,赵景宁索性躲到了落枫斋里,好几日都没有回府。

  不过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赵景宁的性子便不再似往常那般天真洒脱,她变得沉静,时常沉默地跟在青玄后头练剑,像是在和自己较劲一般,有时候一个招式能练一天。

  原本不沾阳春水的指头也磨出了泡,她本就有几分天分,有些剑招只见一遍便能记住大半,这些时日又自虐般成日练剑,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仿佛只有将时间全数堆积在练剑上,才能让她忘却当下的烦恼。

  青玄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就连一贯喜欢说笑的无我也噤了声,见着赵景宁便长吁短叹的,落枫斋里明明有三个人气氛却日日沉着。

  想比于青玄的不知道如何开口、无我的不想开口,赵景宁整个人却似想通了一般越来越平和,甚至今日还起了兴致,说要回府请赵景和听一场戏,晚间再回来。

  原本赵景宁从早到晚都在落枫斋,青玄不好问什么,如今她人一走,青玄便迫不及待地跑进无我的院子中,想要打探打探赵祯的态度。

  无我拿起盖在脸上的蒲扇,瞥了一眼青玄的脸色,又将扇子盖了回去,道:“你又不是尘世之人,问这些做什么?怎么,你能带她私奔?”

  “再说,这种东西也不是陛下能够决定的,北方的战事再胶着下去,他不答应也得答应。”无我想了又想,还是坐直了盯着青玄道:“你和师父说实话,你真的对那个小丫头没有丝毫动心?”

  青玄目光微闪,轻声道:“正如师父方才所说,我已不是尘世之人。”

  “行。”无我失望地躺了回去,“只要你不后悔,为师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青玄抿了抿唇,问道:“师父已经好久没有离开平都了,往常一开春,师父就像待不住皇城一般,早跑了出去。”

  无我哼唧了两声,道:“现在哪里都不太平,我还出去是找死吗?等过了这段时日再南下赏花也不迟。”

  青玄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师父卜卦不是最准的吗,不如算上一卦,看看黎国什么时候能过去这道坎。”

  无我似笑非笑地瞄了一眼他递过来的铜钱,没有接,反而用蒲扇打了一下青玄的头,道:“算吉凶不算命势,算皇亲不算国运。有些事情还是少知道为好,我只能说快了。是非成败不详,但是快了。”

  青玄低下头摸了半晌,咀嚼着无我的这段话,却是依旧不解其中深意。

  ——

  赵景宁回了一趟公主府,听了一场戏,这消息传得比东风还快,她戏才听了两折,外头递过来的官员拜帖就没有断过。

  梅韶和赵景和对视一眼,又偷偷瞥了一眼赵景宁的脸色,实在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又是一出戏唱完,赵景宁赐了赏钱,回头抿了一口茶,开口道:“这个戏班子还是皇姐当年大婚时陛下赐的,后来皇姐见我喜欢便给了我,这两年来,我倒没有好好地赏鉴过他们的本事,今日细细一听,倒是极好的。”

  赵景和闻言愣了一下,慢慢地浮现出一些往事来,不过两年,倒好像是往事前尘一般。

  那个时候,赵景宁还不过是个咋咋呼呼、不谙世事的丫头,如今竟然也说出这些老气横秋到的缅怀话来,真是让人嗟叹。

  赵景宁一直是赵祯捧在掌心里长大的,百依百顺,要什么有什么。也正是因为在意,赵祯在朝中给她挑了好久的夫婿,都觉得不满意,又总觉得她年纪还小,能多留在身边两年,谁知留来留去,反而惹来了虎豹豺狼,原本是千挑万选的好意却变成了另一种结局。

  当初赵祯整肃军权的心那样强烈,也没有让自己这个“叛党妹妹”远嫁和亲,如今,赵景宁要是走上这条路,倒是连自己的待遇都不如。

  赵景和眼中流露出不忍来,如今朝中的局势那样的不稳,就连她也看不出赵祯到底能坚持多久,在国与家之间,他又能为赵景宁做到哪一步,这些都是未可知的。

  “是。”赵景和轻叹一口气,“陛下偏爱你,选的戏班子会的戏都是你爱听的,我送给你不过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而已。”

  赵景宁眼中浮现出一点难以捉摸的笑意来,她低下头抿了一口茶,不经意道:“是啊,皇兄确实最是知道我的喜好。”

  她站了起来,对着赵景和盈盈一拜,“今日叨扰皇姐了,有皇姐作陪,今日的戏景宁看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