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148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赵元盛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探出身子看到李安的后背,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安背部的盔甲已经被炸开,露出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他昏沉之间还不忘嗫喏着补全没有说完的话,像是怕现在不说就没有机会一样。

  “以后只有……我追你。”

  赵元盛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好一会,几息之间脑中翻江倒海,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赤足下了地,将李安抱回了榻上。

第199章 急急归

  凉国王庭,孟烨院子里头已经跪了一圈的太医,都大气不敢喘地低着头。

  屋中的哑奴早被打发了出去,秦承泽跪在孟烨的床前,已经守了两个时辰,孟烨都没有松口让他见自己一面。

  被床帘隔着,秦承泽只能凝神听着孟烨细若游丝的喘息声来确认他还活着,明明床上的人已经虚弱得没有半分反抗的力气,可是没有得到允准,秦承泽竟然生不出一点勇气去掀开那道帘子。

  屋中寂静地可怕,秦承泽却莫名地安心,他能清楚地听见孟烨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能听见床上细微的响动,能听见他因为痛苦沉闷而隐忍的呻.吟。

  这些细碎的声响环绕着秦承泽,他本该心痛的,却像是麻木一般,生不出半点情绪。

  孟烨的声音越来越弱,挣扎的动静也越来越小,秦承泽木然地跪在那里,心中执念却反反复复,不得挣脱。

  沉默半晌,秦承泽哑声问道:“阿烨……你到底是真的喜欢过我,还是……透着我看着别人的影子?”

  孟烨的呼吸声陡然停滞,静默的两三秒像是被无尽地拉长,等得秦承泽五脏灼热,他又固执地问了一遍。

  “呵。”一声轻蔑的嘲笑轻轻落地,而后再无半点声息。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床帘内再无半点动静。

  秦承泽呆着脸半晌,才按着酸痛的膝盖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迟疑了一瞬,缓缓地拉开床帘。

  一直冷得没有半分波动的眸色颤动着,豆大的泪珠随之而落,在他清冷无情的脸上描绘出不属于他的痛苦神情,使得他整张脸变得扭曲而痛苦,秦承泽咬紧嘴唇,竭力吞下喉间哽咽声,隐忍的痛感终于自心口炸开,缓缓地流动到四肢百骸,席卷了他身上每一处。

  床上的人已经辩不出人形,孟烨的手中紧紧攥着梅韶的那根金簪,金簪尖上全是血迹,带血的长发遮住他的整张脸,血痕顺着他的额角晕下,像是从他眼中流出的血泪一般。

  秦承泽颤抖着伸出手,在他的脸颊旁停了半晌,咬紧牙关,轻柔地拂开他脸上的头发,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来。

  孟烨至死都不愿意再见他一面,就算千般算计他回来,也只是闷声用最后的力气划破自己的脸,不愿再看他一眼。

  秦承泽掰开他手掌中带血的金簪,他一直知道孟烨藏着这么一个利器在枕头底下,却从来没有收走,他不知道自己抱着一种什么的情愫,有时竟隐隐期待着孟烨会在床笫缱绻间用这根金簪了结自己的性命。

  可孟烨一直没有动手,就在秦承泽以为他软化态度的时候,却又用这根金簪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以发覆面,死生不见。

  秦承泽低低笑出声来,重新将金簪塞进他的手中握紧,而后低头轻柔地在孟烨额间落下一吻,将自己的心脏送进他手中的尖锐之上。

  鲜红在他们交握的指尖蔓延,温热流动的血滴落在床上,却融不进孟烨半干涸的血迹里。

  秦承泽闭上眼,久违地感受到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它像是沉睡已久,终于活过来一般,在他覆上孟烨渐凉的身子时缓缓跳动。

  失去意识前,秦承泽模糊听见许多人在喊自己“殿下”,他们急切地将自己从孟烨身上扒开,焦急地给他止血,一个个围着他转悠,苦涩的汤药也灌进他的口中。

  “殿下。”

  “殿下……殿下!”

  “太子殿下!”

  声声句句都是殿下,秦承泽在昏沉中想着,他们在叫谁呢?

  反正不是叫我,他骗自己。

  可没有一个人再叫他一声“赫连勾月”。

  王庭的灯亮了一.夜,如水一般的太医在秦承泽的屋中去了又来,守了一.夜,终于救回了他一条性命。

  而不知何时落下的大雪也飘了一.夜,连涌动的温泉都没能抗住,池中的红莲全数冻死。

  在秦承泽的凉国,燕州的红莲活不下去,而他被抢回的这条命单薄如纸,再也经受不起任何风浪。

  孟烨长眠于地底,而秦承泽病痛缠身、汤药不断,却坐拥天下,长命百岁。

  ——

  凉国只剩下秦承泽这么一个独苗,凉国主君几乎是将全部心神都放在救这个自己以往不屑一顾的私生子身上,又加上军中主力在一线谷损失惨重,便暂且停了侵略黎国的心思。

  梅韶乘机发兵北上,重新收回被攻占的边境三州,孟倚林重新构筑燕州防备,上书请奏继续守雁守关,而闵秋平守韩阙关。

  一切尘埃落地,梅韶虽还带着伤,却挂念着白秉臣,交接之后就想要班师回朝。

  这场战役实在是拖得太久,梅韶就算现在日夜兼程赶回去,也只能在半路过年,佟参便以这个由头劝他在北地再待一段时间,等到年后再回去。

  原本梅韶的伤没有大好,也怕带伤回去后被白秉臣看见,便应承下来,可送往平都的捷报久久没有回音,尤其是白秉臣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封书信送来,梅韶觉出些不对来,可又想着佟参是后头才来的北地,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不会瞒着自己,便强行按捺下焦躁等着。

  可直到一日褚言在清点军中损失的人数时,拿着一封本该已经在白秉臣手中的书信交到了正在喝药的梅韶手上,梅韶只瞥了一眼那还未拆封的书信,口中的药却再也咽不下去了。

  那是他准备假死引诱秦承泽前,送往白府的信,里头暗示了他的全部计划,可如今却在一个自裁的送信官营帐中搜了出来。

  这封信从来没有送出北地,那白秉臣在平都只能得到自己已经身死的消息……光是想想这种情况,梅韶心中一梗,几乎不敢细想这几个月白秉臣在平都是怎么过的。

  没一会,佟参被叫进营帐中,对上的就是梅韶那张阴沉的脸。

  “在你来北地之前,平都是不是只有我身死的消息?”

  佟参微垂了眼,避开他的目光,点点头。

  “那你来之前,砚方他怎么样?”梅韶急切道。

  佟参眸光微闪,没有应答。

  可此时沉默却是无声的应答。

  心中的燥郁噌得往上蹿,梅韶走到佟参面前,低头揪住了他的衣襟,咬牙道:“他是不是出事了?”

  “说!”梅韶离得很近,佟参抬眼迎上他几乎要生剥活吞了自己的眼神,依旧没有开口。

  “说……”梅韶微微松了手,声音中带着一丝恳求。

  账中的小兵见两个主将动起了手,自知级别不高,偷偷溜出去想寻一个拉架的人,正瞅着往赵元盛营帐奔的李安,就假借梅韶找他有事将人骗了过来。

  李安手上还抱着一个准备去讨好赵元盛的食盒,糊里糊涂地就被推进梅韶的营帐,正撞见佟参淡淡的一句,“他死了。”

  梅韶的目光松动了一瞬,而后一拳砸到了佟参的脸上,佟参撞到了身后的李安,食盒落在地上撒了一地。

  “你瞎说!”梅韶狠狠地盯着他,而后又扑了上去,一拳又一拳接着往佟参身上招呼,佟参钳制住他的手臂,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

  李安见梅韶是动了真格,招招都冲着佟参的面门去,忙上前想要拉开梅韶,他咬牙忍住被梅韶曲肘撞击的疼痛,将人从佟参身上勉强剥离开来。

  “重锦!重锦!”李安死死地压住还想往佟参身上扑的梅韶,吼道:“你打他有什么用?你这个样子白秉臣能活过来吗?”

  梅韶停止了挣扎,缓缓转过身来对着李安,目光从他的身上转到从地上爬起来的佟参身上,又转回去看着李安,似哭似笑道:“你早就知道?呵……你们都知道?凭什么就我不知道!”

  他猛地将药碗摔在地上,清脆的瓷瓦碎裂声中,梅韶抱住脑袋缓缓地蹲了下来,懊恼道:“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安不忍地蹲下身子,陪着他靠在榻边上,却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梅韶沙哑问道:“他是……怎么走的?”

  佟参抹去嘴角的血迹,顿了一下,道:“自愿为大局走的。”

  呵,大局?

  梅韶近乎癫狂地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锤着脑袋,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答应过我……不会再丢下我一个。不可能……陛下也答应过我……会护着他……砚方没事,砚方没事……砚方没事。”

  他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似乎只要他一直说没事,远在平都的白秉臣就依他所愿,好好地活着,没有半分损伤。

  “下旨赐毒酒的就是陛下。”佟参近乎冷漠地讲述着一个事实,“在吴都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陛下是黎国的天子,他只会选择形势之下最值得的,不会只庇护某一个人。”

  “难道他不值得吗?”梅韶猛地抬起眼,眼中血丝密布,红得吓人,“他就不值得一点偏爱和庇护吗?”

  “不是不值得,而是个人在大局面前太渺小了。”佟参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和地说出这个事实。

  “那是你们的大局,不是我的。”梅韶慢慢站了起来,眼中崩塌的信念重新构筑,声音不再发抖,而是死一般的平静。

  “回都!我要亲口听陛下说,砚方是怎么死的。”

  佟参目光微缩,凝视着梅韶面无表情的脸,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要带兵回去?”

  梅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回都。”

  由/公/众/号/风/吹/皮/皮/凉/分/享/

第200章 唯此愿

  十日后,梅韶领着三万人马到了平都城外。

  进城前,他特意留了两万军马在城外,带着剩下的一万人马兵临平都城下。

  已是正午,原本大开的城门紧闭着,道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梅韶抬头看了看城墙上的守卫,看着却也不是驻城军服饰,心中生疑,问在一旁的佟参道:“这是怎么回事?”

  佟参皱了眉头,还未开口,城墙上忽地传来一声带着些许犹疑的询问声,“是梅将军吗?”

  梅韶听声音耳熟,抬起头露出脸,那人欣喜道:“真是将军!快开城门!”

  驻城军这些老油子还是梅韶亲手调.教的,当下便认出那是其中一个参将,可是他旁边的军制服饰自己倒是没有见过,心下也存了些疑虑,提着心眼入了城。

  那参将显然是个实心眼的,乐呵呵地从城门上跑了下来,细细地打量了梅韶半晌,笑开了花,“我就说将军不会有事,营中哪些蠢材偏生说将军在北地出了变故。如今看见将军回来,营中的将士也该放心了。”

  梅韶敏锐地捕捉到平都的情况——到目前为止,平都里居然还不知道自己活着。

  佟参去北地的时候不知情况还可以说是梅韶瞒得好,可如今北地大捷,平都居然还浑然不知的样子……

  梅韶状似无意地打听道:“你是从哪里听到我遭遇变故的消息?”

  “北地邸报啊。”参将理所当然道:“朝中大臣都知道了。”

  “之后呢,之后就没听到别的消息了?”

  参将茫然地摇摇头。

  筛选内容去传递……这种手法梅韶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极了南阳变故时任和铭用的,而且同样地,如今的平都像是被封锁了一般,但看着又只是暂时的管控,城中街道上的百姓依旧各司其职,只是看到梅韶身后的军旗眼中露出些畏惧,都避着走。

  梅韶走在街道上,留神看到每隔一处巷口就有几个和城门上一样装扮的士兵守着,而有些房屋边缘竟然还有烧过的痕迹。

  就连佟参也露出些许茫然,显然这些在他去北地之前是没有的。

  参将是个惯会看脸色的,见他们频频往街道两边看,便特意压低了声音,微微向梅韶那里前倾道:“将军不用管他们,不过是一群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丑,将军回来了,陛下一定会把平都的军防交给将军的。”

  梅韶扫了他一眼,参将才想起他还不知道平都的情况,接着补充道:“前段日子,平都半夜遭了匪寇,烧了些房子,陛下便命府衙的巡捕加紧防备,他们原本也是就是做做传讯证人的活儿,哪里受过这样的重用,闹得城中这么大的架势。不过宫门都关了,陛下已经几日没有早朝了,也管不得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