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22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第31章 平州记

  没过几日,就听得盗窃腰牌的大盗已经被抓到,王震及时追回腰牌,受了赵祯嘉奖。

  白秉臣缺了几日的朝会,同僚只当春夏交替,他身子又不好起来,照例送了些补品来,也没有多加打听。

  拔毒之后,他将养了几日,终于可以恢复正常行走,正好赶上景和长公主的大婚。

  赵景和端坐在妆台前,由宫中的老嬷嬷给她梳妆,脸色却有些不耐烦。

  她的贴身丫鬟佩儿去拿凤冠却迟迟没有回来,老嬷嬷觑着赵景和的脸色连吉祥话儿都不敢说出口,等了半响,才见佩儿端着凤冠进来。

  “怎么去了那么久,公主都等急了。”老嬷嬷是皇后派来的,自认有几分地位,见赵景和不喜,索性替她管教起丫鬟来。

  佩儿紧走几步,将凤冠放在梳妆台上,看了一眼嬷嬷,赵景和略微抬眼,顺着她的目光道:“有劳嬷嬷辛苦,本宫有话和佩儿讲。前厅在散喜钱,嬷嬷不如前去沾沾喜气,时辰到了再来。”

  嬷嬷只当公主出嫁前要给自己丫鬟立立规矩,知趣地退了出去。

  待确认了门已关上,佩儿才轻声道:“曹家姑娘想求见公主。”

  “这个时候?静轩学堂出事了?”赵景和闻言很是惊讶。

  静轩学堂是赵景和和吏部尚书家的嫡女曹婉淑、勤安伯家的孙女吕雁共同开办的女子学堂,除了教导的女先生们,她们三人也时常进行授讲。

  这个学堂是赵景和领头开办的,收的学生都是平都城中普通人家的女儿,不教琴棋书画,讲得大都是史书策论。

  赵景和刚向陛下提起开办学堂的时候,就被白秉臣极力反对,即便陛下并未驳回,两人的梁子依旧越结越深。

  招收第一批学生的时候,平都城内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背地里嘲笑这个长公主坏了脑子,教女子这些,是痴心妄想教出个女状元来?

  嘴上这样说着,送进来的姑娘却不少,大多都是想借此攀攀贵女的圈子,想着以后议亲能有个依靠,指不定就能拣上高枝,一朝出头。

  等姑娘们进来了,才发现赵景和成日里冷着一张脸,极难亲近,倒是曹婉淑和吕雁平易近人,好相处得多。

  曹婉淑人如其名,为人温和有礼,一举一动礼仪周全,是个再挑不出错来的大家闺秀,从她日常行止就能看出他的父亲对她教导甚是严厉。

  和她相比,吕雁更为开朗,平日里学生有什么困惑,也多爱找她请教,她又从来不端着大小姐的范儿,很容易和人玩到一起。就连赵景和这样清冷的性子,也抵不过她赤诚一笑,私心里和她更亲近些。

  只是天妒红颜,去年的花灯节里,吕雁竟走失了。勤远伯极为疼爱这个孙女,得知消息甚至进宫求了陛下,巡防营的人连着寻了一个多月,竟是半点痕迹都没有,想来多半是凶多吉少。

  想到昔日闺中好友,赵景和的眸色暗了暗。

  “倒不是书堂的事儿,可我问曹姑娘,她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后来曹家的女眷过来,她就避开了。”佩儿觉得奇怪,这才赶来说一声。

  曹婉淑少有急躁,在自己的大婚之日匆匆求见倒是不像她一贯作风。

  赵景和正沉思静想,门外传来嬷嬷的催促:“公主,吉时到了,驸马已经到门外了,还请公主出来吧。”

  只顾着说话,倒是没留意时辰,佩儿忙帮她把凤冠带上,盖上红盖头,搀扶出去。

  一路热闹,混着鞭炮和迎亲的欢声笑语,就到了赵祯亲赐的将军府上。

  府上宾客早早地到了,都等着道贺,不多时,赵祯带着白子衿和赵景宁赶来,亲眼看了二人行礼参拜才回宫。

  赵景宁是个爱热闹的,倒是留了下来。

  还未开席,府中男女按理要分坐在东西两阁上,此时正稀稀落落地往那里走。

  赵景宁向来不管什么男女大防,走着走着就凑到白秉臣的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话闲聊,眼睛却一个劲儿往前面的背影瞟。

  前面的青玄正被礼部尚书周茂缠着问一些五行八卦。

  见白秉臣好脾气地答着自己奇怪的问题,赵景宁也有些不好意思,稍稍收了目光,想到自家皇姐出嫁的事,一本正经地问道:“听皇兄说,白大人也要娶亲了?”

  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白秉臣停顿了一下,才回道:“是。”

  他拔毒没过多久,曹柏就过府和白建业商量了两家婚事,定下了日子,等到秋凉就成亲。

  “曹婉淑性情柔顺,和白大人很是相配,白大人应当是喜欢曹婉淑的吧?”

  “还好。”斟酌了一会,白秉臣吐出两个字。

  “皇姐嫁人前偷偷哭过,被我撞见了,我去问皇兄,皇兄却说,只要算不上讨厌,成亲之后自会日久生情的。”赵景宁仰着一张脸,似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答案,“皇姐真的会喜欢上凌将军吗?”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白秉臣只好说:“这世上大多人,都是嫁娶之后才有感情的,陛下说的没错。”

  “那皇兄皇嫂呢?”

  说到姐姐,白秉臣眼中带了一丝柔情:“陛下和阿姐不一样。当年陛下第一次来府上,阿姐就喜欢上了他,他亦是如此。这大抵是世间最难得的,能够两情相悦,嫁娶无碍。”

  “可是皇兄还有其他妃子。”

  “是啊,即便如此,他们终是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见情之所钟,本就是这世上最难求的。那话本戏台里演得多了,骗得世人以为情字寻常。”白秉臣感叹着,瞥到一旁走过的梅韶,心中泛起苦涩。

  “那你呢?你要是喜欢一个人,是只需要一眼,还是要一辈子呢?”

  白秉臣的声音轻轻,如羽毛落地:“若是我,一眼便够了。”

  赵景宁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想不出什么结果来,突然一拍脑袋:“皇姐说要把陛下赐给他的戏班子给我,我还没让人去通知一声,让他们唱完回我府上。”

  真是纯粹的孩子心性,想到一出是一出,最是没有烦恼。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白秉臣无奈地摇摇头。

  “许久不见,白相倒比上次见面憔悴不少,需要老道算一卦吗?”

  白秉臣回过头,不知道无我什么时候到了自己的身边,静悄悄地,竟没半点声响。

  “道长有何指教?”白秉臣笑着回道,“要是想要卖些符纸,我可无福消受。”

  除了穿着一身道袍,不离身的拂尘和那把长长的胡子,无我实在没有半点修道之人的模样。只要调入平都的官员,都免不了被他上门算上一卦,再送些消灾解厄的符纸。来时一沓符纸,走时两袖银钱,眼看着袖口都沉得往下坠了不少。

  闻言无我大笑起来,豪气地一甩拂尘,大方道:“见你流年不利,送你一卦。”

  说着贴近他的耳边道:“老道在外游历,途径南蛮之地,见一隐世村落。中立巨石,上刻图画,颇有意趣。略微一观,竟是在讲那辅助穆德帝的巫族起源。”

  提到此处,白秉臣不禁皱眉。

  “老道实在觉得有趣,可巨石经风吹雨打,后文竟模糊不清。听闻宫中藏书阁中有一本《平州记》,特来求白大人去借来一观,以解老道困惑,也可明大人当下之惑。”

第32章 大婚夜

  心中惦念着房中的人,席上凌澈总是心神不定,一时被多灌了两杯酒,干脆借着酒气装醉离了席。

  凌澈原本是不喝酒的,在晋西军中也练出了些。

  说来也怪,晋西并不算偏远,即便军中苦寒,也比那些戍边的将士要好上许多。可他总是在夜间围火时,觉得心中空落,只好用浊酒稍稍填补,渐渐地酒量也长了,心中却空地依旧。

  直到站在床前,看着眼前这个盖着红盖头的人,他才感到自己一直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

  今日迎亲,看着迎来送往的宾客,凌澈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即便是自己时隔数年挣到了这样的军功地位,他也觉得迎娶赵景和是自己在心中都不敢肖想的。可如今,不知不觉间,自己居然也能够和她比肩,接受众人的道贺。

  深吸一口气,凌澈挑开盖头。

  自那时从景王营帐中救下她,凌澈就知道,她穿红衣是极好看的,即便如此,凤冠霞帔下的容颜也着实晃了他的眼。

  可她的眉目清冷,全无半点新妇的羞涩。明明是艳丽的华服,映衬着她冷漠的神情,竟是冰冷得刺骨。

  见凌澈挑过帕子,赵景和自顾自地走到小桌前坐下,示意他也坐过去。

  待他坐定,赵景和才将目光投到他的身上,静静地打量了一会,才开口:“凌将军在晋西军中时日不短,这一番心血应该不舍得辜负。”

  听她仍旧唤自己“将军”,凌澈苦笑了一下,回道:“长公主有何赐教。”

  “晋西候吴策病重的加急信这个月已经连传了三封来,你被陛下压着回西的时间与我成婚,想必也多有无奈。陛下的心思你应当明白,我不会替陛下暗示你什么,你手上的兵权我也不会多加过问。同样地,我不会就此作为一个相夫教子的凌夫人,我会依旧经营我的书堂,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就如同未成婚时一样,不做拘束,两不干涉。”

  赵景和停顿了一下,打量了他一眼,又道:“当然凌将军少年英豪,本不该被我拘束,若是一日有心悦之人,我也会向陛下请求和离。”

  “好。”

  凌澈的回答果断而坚决,赵景和原本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说辞竟是没有派上半点用场。愣怔之下,就见他举起桌上的酒杯:“既然今日之约已经达成,不如以此酒为证。”

  瞥见外头的朦胧的黑影,赵景和拿起酒杯主动缠上凌澈的手臂,将交杯酒一饮而尽,向他展示空杯,莞尔一笑:“先饮为敬。”

  终于见到她的笑颜,凌澈的眸中不由也染上一丝笑意,他也随之饮尽杯中酒。

  合卺酒并不烈,但仿佛借着这点酒气,他才敢拉住准备起身的人的袖口:“其实,火烧行宫那日并非你我初见。你救过我,在平都郊外的马场里,那个被责罚的驯马师就是我。”

  “你想说什么?”赵景和的眼中有惊诧,但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太防着我。你有恩于我,我来平都求娶只是为了报恩,别无他求。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像以前一样开怀,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晋西军会是你的后盾,我也是。所以,不要急着抛开我,让我连个护着你的名义都没有。”凌澈把那张自己一直留着的纸条塞进她的手里,眼中满是期待。

  他期盼着她能够认出自己来,仿佛只要她能认出自己是当初救下的少年,就会收回冷漠的神情,依旧那样偏爱地对待自己。

  赵景和神色复杂地盯了他好一会,才展开那张已经泛黄的纸,念道:“区区黄白之物,勿思报答。大丈夫当于世,不该囚于一隅。”

  她越过小桌,涂了丹蔻的指尖掐住凌澈的下巴,认真地盯了好一会,眸中情绪复杂,明明灭灭,最后笑出声来:“我后悔了。若是早知救下的人会害了哥哥,我宁愿你死在马场,永远不要出头。”

  赵景和松开手,看着凌澈眼中的光黯淡下去,转过身去,轻声道:“那样的话我对很多人说过,他们大多都是些不得意的。人总是能记住雪中送炭的恩情,能出头的人渐渐都成了哥哥的心腹,成为他的幕僚,他朝堂上的助力,他麾下死忠的将士。要不是白秉臣辅佐陛下横插一脚,你也会是哥哥账下的一员。凌将军掌管军队多年,这点拉拢的小手段不会都不知道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雷,砸在凌澈的心口上。

  他站起身,目光中全是不可置信:“我不信。当时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身份低微的驯马师,就算哪日暴毙,也不会有人问津,长公主殿下何以见得我能够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投奔景王?”

  “确实,像你这样的自然用不上我亲自拉拢。只是当时实在是一个活生生的以德报怨的好例子。那时哥哥有些心浮气躁,待下多有苛责。我只好以身示范,让哥哥知道什么叫做待下宽厚,不拘小节。只有这样,哥哥手下的人才会更加忠心不二。”

  赵景和清亮的双眼看过来,似是要透过他的神情看出些什么,嗤笑道:“你不会当真以为,当时我对你青眼以待?”

  一直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的那一点温情,竟也是逢场作戏。曾经自己那样珍视的一点认同悉数化在她的嘲讽里,在他们的大婚之夜,在他自己以为就能够到那片衣角的时候,狠狠地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们靠得是那样近,只要一伸手凌澈就能抚上她的面颊,可他从未觉得自己离她这么远过。

  记忆中那双温和的眸子和如今冰冷的目光重合在一起,凌澈不禁后退了几步,他一直以来的信仰和支柱在几句话中全盘崩塌。

  他一厢情愿地勾勒出自己记忆中赵景和的样子,每一次回想都将她的温情放大,渐渐地,他在自己的心中构筑了温和善良的赵景和。而这个“赵景和”陪着他,支撑他走过低谷与坎坷,等他真正努力地追上她,才发现赵景和一点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像是看透了凌澈的心思动荡,赵景和笑着把纸条放在烛火上燃烧:“你所追逐的,不过是你想象中的我,你只是需要一个支柱,而那个时候我正好出现了。你从未真正了解过我,你心里的那个赵景和从未存活在这个世上。”

  “所以。你想要保护的,是眼前的这个汲汲营营的我,还是你心中的那个善良美好的泡影?”赵景和挑了挑灯芯,“现下见了我的真面目,凌将军还想用晋西军护着我吗?”

  眼见着烧尽纸条的灰烬落在桌上,又被她轻轻吹开,消散殆尽。

  就像他一直追逐的身影,终似水中月、镜中花,无法触摸。

第33章 帝王心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洗砚湖的鱼最爱在还算舒爽的早晨出来透气。

  白秉臣坐在湖边抛鱼食,眼见面前鱼群集群抢食,笑弯了眼,对着走过来的季蒲道:“过些时日,让人移植些荷花荷叶来,给这些鱼儿找个栖身之地,夏日纳凉也算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