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30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穆德帝借此横扫六方,登基为帝,却因忌惮巫族势力,在加封巫族族长为王的庆功宴上暗下毒手。

  巫王负伤逃往南地,穆德帝派人一路追杀,待巫王逃回巫族部落中,才惊觉族人在征战之中,已然寥寥无几,四顾茫然,悲怆痛哭。

  他执巫刀抛开心田,取出金蛊,交付给下一代的族长后,吐血身亡。

  巫王并未留下子嗣,只能依靠刨蛊的方式传承巫族。可没有血脉相连,巫族失去大半巫蛊之术,只好韬光隐晦,带着所剩无几的族人到处迁徙,躲避穆德帝的追杀。

  可有着能知天下的辅帝阁先生,他们每次迁移的行踪都会暴露,直到撤入毒虫密布的滇国,才捡回一条性命。

  自此巫族在黎国境内消失殆尽,再难寻觅踪迹。即便如此,穆德帝仍留诏书,警示后世子孙,遇巫必杀,取其金蛊。

  翻看着这段开国旧事,白秉臣原本心中还惊异着穆德帝为何这么执着于金蛊,直到看到一行字:

  巫族金蛊,塑经脉,易寿命,生死人、肉白骨,尽行世间不可行之事。

  黎国从不缺鬼神之说,眼见着自己所处的辅帝阁就是神留在世间最显著的标记。巫族行事手法再诡绝难信,再无可考据,白秉臣也不敢全然否定。

  紧紧攥着这几页纸,“塑经脉”三个字深深刻在他的眼中,过往的片段在他的脑海勾连。

  白秉臣负责刑讯梅韶时,梅贵妃求了陛下,屏退刑部里的人,见过梅韶一面。

  就是在这一面之后,梅贵妃当晚便在宫中手执匕首,自尽身亡。据宫人们说,梅贵妃死状惨烈,心口处没了半截刀尖,直到天亮宫人发现,整张床都被鲜血铺满。

  也因此昭和殿成了一座冷宫,再无妃子敢住进去。

  明明是自己亲手废掉的经脉,梅韶却依旧能够手执青霜剑挑遍剑客,入主葬剑山庄,他的字迹也依旧飘逸如初,未受半点影响。

  这样惊人的修复亦非人间医术可为,若是《平州记》所述金蛊真实存在,那它是被梅贵妃种进了梅韶体内?

  先帝恐怕从未想过,祖训中世代苦求的金蛊,竟然就藏在自己后宫妃子的身上。

  忆及其中关窍,白秉臣手心已出了一层薄汗,连带着手中的纸张也微微汗湿。

  看着“遇巫必杀”的字样,白秉臣放在《平洲记》上的手不由地上移,意欲从书脊处撕下这几页纸。

  他抿抿嘴,还是松开手,把书偷藏进怀中,神色如常地走出藏书阁。

  门外隐隐有人声,白秉臣开门一看,原来是福顺在和自己的徒弟双喜说话,见他出来,忙打了双喜一个栗子。

  “这个偷奸耍滑的奴才方才竟然偷懒,离了门口,让梅大人进了藏书阁,扰了白相清净。”说着踢了双喜一脚,双喜应声跪下求饶。

  垂眸看了一眼双喜,白秉臣并未深究,只觉怀中似揣了个火炭,不愿与他计较,转向福顺镇定道:“按照惯例,出藏书阁是要搜身的,福顺公公请。”

  听他主动提起,福顺忙笑道:“奴才手脏,哪里敢搜白相的身,只要白相不要介意我这糊涂徒弟办事不利就好。”

  直到白秉臣走远,福顺才又踹了双喜一脚,恨铁不成钢道:“方才你到底去了哪?”

  “奴才真的是内急,就去了一会,谁承想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梅大人就进去了。”双喜连连磕头求饶。

  福顺却不为所动,啐了一口道:“是咱家这里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你捡着高枝就想飞了是吗?看着梅大人如今炙手可热就想着上去奉承,也不看看你是在御前伺候,有没有这个命奉承!陛下的眼睛可是都看着呢,你若是动错了心思,我也救不了你。”

  “说!外头蒋家太监冥婚的钱,你是不是也孝敬了不少?”

  “是奴才一时鬼迷了心窍,听那蒋家小太监说只要给些银两,等奴才出了宫,就能帮奴才寻个媳妇,奴才才......”

  “糊涂东西!私相授受是宫中大忌,难怪陛下前些日子警示咱家要盯紧底下人,没想到是自己手底下人不干净,真是丢了咱家的脸,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指望着裤裆里那桩事,真是下贱!”

  双喜低了头,默默承受着福顺的唾骂,眼中掠过一丝恨意。

第43章 起杀心

  还未出宫门,梅韶反应过来方才在藏书阁中有些奇怪。

  史官休沐之日,没有陛下召见是不得入宫的,而帷幔后的人一言不发,倒好像是在掩盖着什么。

  瞥一眼一旁给自己带路的小太监,梅韶问道:“今日有哪位史官大人进宫了吗?”

  小太监摇摇头。

  “那今日除了我,还有哪位大人入宫了?”

  领着他出宫的小太监果然是个新人,梅韶一问他便老老实实地答了:“白大人倒是来过。”

  梅韶的脑中轰然而过,方才在藏书阁的情景一一略过。

  他蓦然转头朝回快步走去,引路的小太监忙一溜烟地跟上他,一脸愁苦像地问道:“大人,你这是要去哪儿?”

  梅韶对身后的呼喊置若罔闻,他的步伐越来越急,很快就把小太监甩在身后。

  到了藏书阁门前,双喜正在锁门,他也不顾礼法,直接推门进去,径直走到方才的座位面前,伸手扯开帷幔。

  空无一人。

  梅韶并不死心,将书桌上的书籍都翻阅一遍,还是没有《平州记》的踪迹,只留下抄写经文出错的几张废纸。

  字字清瘦,像极了他的字迹,可又透着些飘忽,仿佛那笔墨未曾落到实处。

  他还拿着这几页纸发愣,双喜忙不迭地跑了进来,询问道:“大人?”

  环顾四周无人,梅韶低声问道:“白秉臣是不是来过?”

  双喜也瞥一眼外头,轻轻点点头。

  当年姑母刨心取蛊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他决不能让这个秘密显露在人前,否则不仅复仇无望,自己的性命也难保全。

  心中的猜测渐渐被证实,梅韶的心凉了大半,他走出藏书阁,同样的路此时再走却大不相同,他就像是个怀璧的匹夫,最脆弱的要塞被别人拿捏在手中。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白秉臣?

  为什么他事事都要和自己作对?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自己?跟着去沧州不说,还要一再追查自己的身份?

  非要扒开自己好不容易伪装的模样,露出最里头、最难堪的模样,却还是不肯罢休吗?

  走出宫门,原本的迷蒙烟雨被日头一照,渐渐收了势头,连带着梅韶身上微湿的衣袍也微微蒸发出热气。

  他只觉得难受,可不知这难受是来自黏腻在身上的湿衣,还是来自好似无底深渊,怎么也填不满的心。

  “传信给那头,让他们路上动手。”

  刚坐上马车,梅韶就向李安撂了话。

  “怎么去了一趟藏书阁失魂落魄的?《平州记》呢?”李安斜靠在软垫上养神,见他模样,不由挺直了身子。

  梅韶闭了眼,叹气道:“书多半是被白秉臣拿走了,人是留不得了。”

  ————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怀揣着巫族那件秘密,白秉臣连着几日没能睡好。

  临近要启程去沧州的日子,白府上下变得忙碌起来,此次远行,白秉臣留了江衍在平都,准备带宁宽同去沧州。

  江衍并不放心,连着几日将宁宽拘在屋子里多加嘱托,就连白秉臣外出所需的物品都一一过目,亲力亲为。

  院内正忙得乱哄哄的,季蒲惦着脚小心翼翼地避过一院的杂物,才看到回廊尽头发呆的白秉臣。

  “你要去沧州了?”季蒲拎着账簿坐到白秉臣的身边问道,“路途辛苦,你的身子经得住吗?”

  白秉臣笑笑,毫不在意:“你不见江衍都快把整个白府都给我带走,区区两三个月,还能经受的住。”

  看着季蒲欲言又止的样子,白秉臣问道:“怎么了?”

  季蒲凑过去,压低声音:“最近我又仔细地看过‘孤枕’,发现它是巫族失传香方里的一个,可巫族不是早就没人了吗?”

  闻言白秉臣挑了挑眉:“既是失传已久,你是怎么知道的?”

  “谷主老头子就喜欢私藏这些失传的药方,我偷偷看过。”季蒲顺着他的话回答后才发觉有些不对,“听你的话头,仿佛早就这香的来历?亏得我连夜对账本对得眼睛都花了,还找人去查探‘灵霄’的买家,费了好一番周折。”

  “灵霄?”

  “是‘孤枕’里头的一味药材,你知道的,黎国大多药材生意都要经过济生堂,‘灵霄’这样少见的药材,流通起来更是明显,近两年来才有南方的一位姓褚的买家多加购入,本来顺着这条藤差点就能揪出幕后之人,可是鬼市那桩事一出来,线索就断了。”

  捕捉到他话里的几处重点都能对上,梅韶呆了六年的寒城也是黎国最南边,离《平州记》上所书巫族旧址也不算远,白秉臣越发确信梅韶的身体里种着金蛊。

  “我已知晓背后之人,你不用管了。”白秉臣轻轻道。

  “行,你的事儿我不插手。”

  得了他的话,季蒲放心下来,连带着身子都松垮下来,懒懒地靠着栏杆上:“反正你总是有自己的主意,什么事也不肯和师兄说,早前问我借了一个医师,好几年了,我连他为你做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可怜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天天哄你、抱你玩儿,男大心事难猜啊,我......”

  见他絮絮叨叨地装着可怜,翻着那些旧事,白秉臣隐隐有些头痛,扶额哭笑不得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让你插手......”

  白秉臣的本意是想着同悲谷虽然在江湖上也是四大门派之一,可是毕竟是医者家,在武功心法上,比起其他的几家来还是弱了,怕他因为查这些事惹上麻烦。

  可没等白秉臣把话说出,季蒲放大的一张脸突然出现的他的眼前:“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让我和你一起去沧州吧?”

  没有想要他弯弯绕绕了这么多,是打着去沧州的主意,白秉臣一时无语,缓了半响才道:“查完平都的账本,你应当要回同悲谷了吧?”

  “身为医者,病人为大,你个病秧子不在我眼皮底下,我不放心。”季蒲耍起无赖的功夫很是到位,磨了好一会,逼着白秉臣松了口。

  “江衍!给我也收拾一份行李,规格就照着你们家主的用度来,我也想要体验一把官老爷的待遇!”

  季蒲冲出去没几步,又折了回来。

  原本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的院子,又多了几担东西,远远地看着好似是礼担。

  季蒲折回头,身后跟着江衍和曹府管家。

  待到近前,白秉臣才发现江衍的脸色很是难看。

  曹府管家向白秉臣施了一礼,道:“白老爷在吗?我特来向白老爷和白公子告罪。”

  瞥了一眼他背后挑着的礼担,粗粗一看是白家送过去的彩礼,白秉臣心中已经大约猜到是什么事。

  “我们曹小姐实在是胆子太小,在陈家那桩案子里受了些刺激,有些神志不清。白公子一表人才,实在是我家小姐没有福气,前两日老爷就已经过府和白老爷说过了,这件事是我们曹家的错处......”

  曹府管家恭恭敬敬地说了半响,看着白秉臣惊讶的神态,吞吞吐吐地问道:“难道白老爷没有和您知会过?”

  “现在知道也不晚,白某原本废人之身,曹家都没有嫌弃,哪里谈得上归罪,只是曹小姐的身子要紧,是否需要我引荐几个不错的大夫?”

  “多谢好意,曹小姐已然被老爷送去庙中修养,随行带着大夫,不劳白公子费心。”

  曹府管家又寒暄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就绕过白府,去了后院竹林白老爷的居处。

  “你们家老爷子也真是的,退婚这样的大事也不和你商量一下。”季蒲在一旁凉凉开口。

  白秉臣倒是不觉什么,反正自己没多少日子活头,没了这桩亲事反倒松快许多。

  还是在一旁铁青着脸的江衍,领着人去白府门口把一担担彩礼拿了回来。院中虽已无落脚之处,可总不能一直放在府门口,平白引得过路的百姓探头探脑。

  顶着外头的眼光,江衍越发催促起搬运的小厮来。

  茶馆的雅间靠窗处,正好能看到白府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