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32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在乱石的滚动中,马车就像海上遭遇风暴的小船,剧烈地晃动着,被挤向崖边,推了下去。

  一时间风雨无声,滚石不动,血迹自宁宽眼前蔓延开,他晕了过去。

  在前方探路的梅韶已然在外围勒马看了半响,流动的雨水划过他神色莫辨的脸颊,他像是一尊石雕,融进这漫天风雨之中。

  剑十六瞥一眼梅韶紧紧攥着缰绳的手,似是被雨水浸泡得有些发白。

  他收回目光,道:“已经打理好了,要是有人查起,只会查到威虎山。银子已经给清,林虎向庄主致歉之前在酒馆的事,说他会守住嘴的。”

  梅韶终于动了动眼皮,向山峦处看去,青烟还未来得及消散,被雨撕扯成烟雾,四处飘散。

  “是炸药。”他牵起一丝苦笑,“想让他死的人还真不少。”

  剑十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方才的惊天巨雷竟是埋伏在山际的火药迸发出来的。

  “要属下去查查吗?”

  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梅韶带头勒马往东而去:“不用了。让林虎派人落实尸首就......随地埋了吧。”

  他突然自马上转头回看,阴雨连连,络绎不绝,给山间的葱木都蒙上一层灰色。

  远远看去,乌云团团,深浅不一地晕染着,映照得水色深沉。

  就在这放眼看去的灰黑之间,梅韶轻声道:“此处山葱林绿,水天澄碧,能安葬此处,想必他也是欢喜的。”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复纵马而去,雨滴拍打在脸上,似是那年跪伏在白秉臣院中的那场骤雨穿过时间,追着他而来,而他驱马飞奔,甩落雨点,终得解脱。

  ————

  崖下。

  一辆马车自远处轻快地飞奔而来,追赶着前方骑着马的女子。

  “夫人,你慢些,我......我有些想吐。”

  身穿骑装,手戴护甲的女子嫌弃地瞥向掀帘探出脑袋的男子,却还是依言放慢了步子,驱马在马车的一侧,伸手把他的脑袋按回马车里:“外面雨凉。”

  男子撇过脑袋得寸进尺道:“夫人,雨这么大,你要不要也上来?要是你淋雨生了病,我可是会......”

  “孙哲!”女子一个眼刀过去,孙哲忙不迭地缩回脑袋,瓮声瓮气地控诉道:“我这不也是在关心你吗?月儿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江曦月轻哼一声:“要不是有人见了上好的皮草就挪不动步子,耽搁了时辰,我也不用这儿冒雨赶路。”

  马车帘再次被掀开,这次孙哲只敢拎起一个角,可怜巴巴地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马上的女子:“我这不是好心,见这墨狐皮好,想买下给咱们父亲贺寿吗?”

  见江曦月没有应答,孙哲就像只被遗弃的猫儿耷拉下眼皮,自责道:“我本就是家中庶子,配不上夫人的身份,家产也不如夫人家,就连操办大婚,拿出的彩礼都没夫人的嫁妆多,在孙家丢尽了颜面。我自幼身子弱,比不上夫人英姿飒爽,实在是配不上夫人......”

  他言语中似有哽咽:“这次泰山寿诞,我怕自己再拿不出些什么像样的贺礼,父亲正好借此机会让你休弃我,给你重新选一个年富力强的夫婿,让我这样一个病秧子自生自灭怎么办,夫人,你会护着我吗?”

  驾马的护卫掏掏耳朵,这样卖惨的话他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偏生江曦月最吃这套,眼看着她的目光柔和下来,伸手探了一把孙哲扒在车帘边的手,温度竟比她在雨中泡过的手还要凉些。

  孙哲就势撒娇:“夫人,冷。你上车给我暖暖好不好?”

  语气黏密得侍卫牙酸,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侯爷,我记得早两个月您就把寿礼送过去了,有一架松鹤琉璃屏风,是您从沧州知州那里诳来的,派镖队一路送过来愣是一个角也没碰坏,还有一对通体发亮的玉瓶,是在平都的珍宝阁定的,更别说从吴都搜罗过来的东洋物件儿,足足有......”

  “史廷!”孙哲急切开口。

  “属下在,侯爷有何吩咐?”搅扰了孙哲的好事,史廷乐得合不拢嘴。

  “要不是看在一同长大的情分上,像你这样嘴碎的人早就被丢出去了!”孙哲狠狠开口,却在瞥见江曦月的挑眉后,忙握住她的手:“夫人你说是不是?”

  早就习惯这主仆二人没一个着调的,成日里斗嘴取乐,江曦月叹了一口气,见他握住自己的手上落了几滴雨,关切道:“把披风穿上。”

  见她并未追究,孙哲如蒙大赦,忙把自己裹在披风里,狐狸毛柔软地覆在他的脖颈处,只露出一张脸来,一个劲儿地对着江曦月傻笑。

  孙哲自小体弱,时常心痛,经不起惊吓,胆子小得跟个老鼠似的。这次父亲做寿,江曦月本不欲带他来的,可经不起他软磨硬泡,只好随身看护着。

  饶是这样,也免不了他一路上跳脱,不顾自己病痛在身,白白让人担忧。

  看一眼裹在狐毛里的脸,江曦月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孙哲立马讨好地侧过脸蹭蹭,一双狗狗眼亮晶晶的,看得江曦月心软了大半,也不和他计较未经商量就往江府送寿礼的事。

  江曦月嫁给孙哲已五载,两人却还像新婚夫妇一般,成日里蜜里调油。尤其是孙哲,成日里黏着江曦月,没有半点侯爷的气概。

  孙哲正盯着自家夫人,看得正起劲,马车一个踉跄,险些让他栽出去。

  “史廷你......”

  孙哲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史廷略带惊恐的声音的传来:“侯爷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一个人?”

  随着马车向前行驶,孙哲看见一辆摔得散架的马车正在躺在路边,轱辘滚落到一旁,下面似乎压着个人,血迹已经顺着雨水的冲刷红了一片。

  江曦月下马上前查看,才发现那人身下还藏着一根粗壮的树枝,抬头往上一瞧,果然崖中的一棵树已折了大半。

  “夫人!路边的人不要瞎捡啊,万一是什么江洋大盗呢?你快回来,别伤了自己。”

  江曦月不顾孙哲在一旁的大呼小叫,伸手探了那人的鼻息,心下稍松:还活着。

  她当下就清理起马车的残骸,孙哲见状,也坐不住了,重重敲了史廷一个栗子:“还愣着!快去给夫人搭把手啊!”

  马车自上一路滚下,本就四分五裂,现在压在那人身上的也只是几块横板。史廷撸起袖子,不一会就将马车残骸清理得七七八八,两人合力将那人翻了过来。

  一瞬寂静。

  孙哲见他们呆呆地蹲在那里面面相觑,心中打起鼓来:难不成是什么旧相识?总不会是江家的人吧?

  他忙冒雨过去:“怎么了,是谁?”

  还没等江曦月回答,他自己就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失声叫道:“白大人?”

  作者有话说:

  史廷:侯爷你看,前面出了车祸!

  瞥一眼呆着不动的江曦月,孙哲:夫人别怕,快到我怀里来。

  江曦月沉思:是谋杀。

第46章 当扳指

  梅韶兵部侍郎的官位来得突然,官员们一时不知是否该登门道贺,等到四处打听清楚,知晓他是张相的人后,梅韶偏偏又去了沧州。

  没了主人,梅府门可罗雀。刚添置的小厮也都偷着懒,三三两两扎着推嗑瓜子,只留一人在门前守着。

  “这位小哥,梅大人是住在这府上吗?”

  耷拉着眼皮的守门小厮抬了下眼皮,看清面前站着一个干瘦老头,穿着破破烂烂的布衣,衣襟处还泛着油光。

  那小厮下意识地避开老者揪住自己的袖子的手,却发现这人的力气极大,一时竟挣脱不开。

  小厮这才正眼看去,见他老态龙钟,一双眼睛却还像鹰般清明犀利,原本就要说出口的嫌弃之语吓得咽了回去,结巴道:“大人......大人不在府中,往沧州去了。”

  老人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呢喃道:“去沧州了吗?”

  说着松开钳制住小厮的手,拄着树枝,一瘸一拐地走进人群中。

  忽见一只尖嘴黑鸟振翅自上方掠过,老人瞳孔微缩,自袖中摸出一块石子,正要往那黑鸟飞处弹去,迎面撞上一男子。

  “你个老不死的,不看路啊!”

  男人的斥骂声压得老人原本佝偻的背更加低了,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老者掩去袖中的石子,低垂的眼怯懦地看了那男子一眼,抱紧怀中的包裹,贴着墙唯唯诺诺地往东而去。

  阴差阳错之下,黑鸟顺利穿街走巷,落在了湖边一座画舫上,叫了两声。

  从画舫中走出一女子,身姿婀娜,轻轻抬手,那黑鸟似通了灵气,安然落在她的臂间,尖嘴轻啄,示意她去拿自己脚尖的漆筒。

  “阿沅,是威虎山那处的消息?”

  画舫内丝竹声未停,混杂着女人吃吃的媚笑,却都在男声响起时,陡然无音。

  阿沅带着黑鸟弯腰走进画舫,就见坐在莺莺燕燕中的公子抬眼,拍拍自己身侧:“过来。”

  公子的声音温柔得紧,这么亲切地唤着她,阿沅却绷紧身子,跪坐他的身侧:“林虎传信来说,白秉臣已落山崖,只是......未曾找到尸首。”

  公子随意地将手搭在阿沅的肩上,却感到她轻微一抖。他似是很不满她的反应,伸手捏住阿沅的下巴,目光自她的额头流连到她的唇,而后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道,柔声道:“你怕什么,又不是你做错了事。况且看着阿沅这张脸,我是怎么也生气不起来的。”

  他迷恋的目光流连许久,终于放开手中的人,问道:“那个废物传信过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还有,梅韶也托了他们了结白秉臣。”

  听了这话,公子露出舒心的笑:“告诉那个废物,想要保住自己一条命,等皇帝知晓消息,派监察官去沧州调查时,只管把罪责往梅韶身上扯,平都里我替他兜着。”

  “但是,只此一次。暗香阁从不养废人。”

  阿沅给他满上杯中酒,轻声道:“其实公子在鬼市时可以了结他的。”

  没有想到向来言听计从的人竟说了这么一句话,公子挑挑眉,将她揽进怀中,耐心解释道:“杀他只能假以人手,父亲那样看重他,他不能死在我的鬼市里,至少不能让父亲知道他是死在我的手里。”

  “你今日来,用了我给你的香?”公子埋在她的颈窝处,像只猫儿一般轻嗅,随即捉住她的手,在上面印上一吻:“去了吴都这些时日,有没有想我?”

  阿沅想收回自己伤痕密布的手,却被公子扣住折在背后,迫使她仰起头来看自己。

  伸手抚上她的眉眼,公子探身过去,诱导道:“我是不是又更像了他一点?”

  阿沅知道他说的是白秉臣,愣怔了一会,点头又摇头。

  公子却像是并不在意她的回答,伸手探进女子的衣襟,引得身下的人一阵颤栗。

  “卷轴找到了吗?”他伏在阿沅的肩头,手下的动静未停。

  “属下......属下一路追查,现下人和卷轴都在平都中......”阿沅轻咬住唇,竭力让自己说话时不发出别的声音。

  公子再无回话,一时画舫内只余低沉的喘息声,良久,他长舒了一口气,吻上怀中女子的耳廓,呢喃道:“阿沅,若不是我生有残疾,父亲定会选择我,而不是他对吗?”

  蒙着水汽的眼有些迷茫,她伸手环上男人的腰,顺着脊梁安抚着他,声音轻轻却坚定:“会的。您是暗香阁唯一的主人,属下会替你夺回一切。”

  丝毫未被情欲沾染的公子抽出手指,松开怀中的人,拿出帕子细细擦拭着手,冷声道:“那就替我拿回卷轴,别让它落在梅韶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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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遍体疼痛的侵袭让白秉臣醒来时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的白雾慢慢散开,他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他本想撑起身子环顾一下四周环境,却发现这屋子小得只需躺着扫过一眼,就能看遍。

  因为屋中算得上陈设的,除了自己躺着的这张床,就只有对面的一张桌子,桌子上散乱地堆着几大摞书,连窗外的景致都被遮了大半。

  “你醒了!”从屋外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白秉臣抬头看去,是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男子,正端着药向他走来。

  “你也真是的,看见人醒了也不说一声。”听他言语,白秉臣迷茫地扫了一眼屋内,确认这屋中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他人,正准备开口,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说不话来。

  “我是谢怀德。”男子也不顾他没能说出的话,熟稔地介绍着自己,话中带着些骄傲:“王大哥,这可是我第一次成功救下来的活物!”

  活物?是在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