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35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也因此,黄老爷和林虎搭上了线,两家分利,黄老爷负责水上生意,林虎负责陆路拦截,商户们恰似那一根绳的蚂蚱,被两头赶着,衡量再三。可不管选了哪方,这孝敬的钱都落了这两家腰包。

  吞尽这过路费,黄家一跃成为地方大户,林虎更是颇有家资,否则先前也没那胆量去平都比武招亲,妄想攀个皇亲。

  利益勾连下,每当朝廷外派官员来此,明面上就是黄家以当地富户之名宴请宾客,席上敲打京官,试图用银钱了结此事。若是黄老爷无法说动,林虎就会暗地里朝那官老爷使些绊子,恐吓一番,逼其就范。

  这外派的官员见此处穷山恶水,路远难回,担心自身性命,多半也能松了口。

  比对着褚言和方敏的消息,两相都大差不离。这倒让梅韶生起疑来,方敏看着不是尸位素餐的人,外派的官员会因这蝇头小利动心,也是因着他们并不在此久待的缘故,赚上一笔便可回都,又无人参本,自是人人乐意。

  可这方敏身居知州,想必也不是什么淡薄官位的人,怎么就不拿捏住这份大功绩,谋求一个好前程呢?难道他也参与到这桩生意中?若是如此,这本就牢不可破的阵营更加固若金汤,官、商、匪皆在一条线上,动一发而牵全身,实在是让人再头疼不过的场面。

  梅韶看着桌上这些搜集来的消息,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哪处理起。

  外头雨势渐大,电闪雷鸣,在窗户上闪过一条条白光。

  思及沧州汛期将至,自己却只能暂且命人在易泄洪处搭建堤坝,梅韶更加心烦意乱,手中的页脚被搓得翻卷。

  褚言是梅贵妃留给梅韶的人,极善制香,是现今唯一肯入尘世的巫族族人,他早前只顾研制“孤枕”,交由梅韶鬼市贩卖。平都冥婚一事后,鬼市人间蒸发,梅韶也就把他从暗处提溜出来,带在身边。

  见梅韶面有倦色,褚言识趣地点上檀香,默默道:“你累了,该休息。”

  这些天他辗转于各个易泄洪处亲自监工,又要应付一些推不掉的宴席,梅韶确是累极。

  他方才在席间没吃多少,此时酒气上来,倒激得胃内有些疼痛,话都带着颤:“平都那里还没消息吗?陛下还未派钦差来查白秉臣的死因?”

  “没有。”他见梅韶很是难受的样子,多说一句以做宽慰,“许是雨重难行,消息难传。”

  梅韶咬牙捂住腹部,正痛得恍惚,有小吏带着雨气冲了进来,喊道:“大人!昌丰那头的堤坝要塌了!”

  闻言梅韶也顾不得自己,立即翻起沧州地志,“还能撑多久?”

  “雨不停,顶多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又是大雨。梅韶稍加思索,指着昌丰下游的两个村子道:“来不及补堤坝了,命官兵去这两个村子,先疏散村民,到高地去,要快!”

  他起身披衣,戴上雨笠,高声朝已经往外跑的小吏道:“方知州呢?”

  “方大人已经去了!”小吏的声音消逝在暴躁的雨声中。

  梅韶出门上马,没有片刻停留,朝着昌丰而去。

  密集的雨坑打在前路上,被冷雨一打梅韶反而感受不到疼痛,只顾着看前路,不多时就到了昌丰。

  堤坝上围了不少官兵,就地运着些石块往堤坝上垒,试图能抵挡住急流一时的攻势。

  方敏已经在分散官兵守坝,见梅韶来,隔着雨声吼叫:“大人!”

  他的声音被拍打堤岸轰响淹没,只好伸手示意梅韶过去,附耳道:“大人可曾安排妥当了?”

  “我已派人去疏散百姓了。这边只消撑住半个时辰,时辰一到,让官兵们也撤到高地去!”

  两人简单地了解情况,各自领着人守坝。

  风狂雨急,混杂着浪潮的拍打声,冲打得官兵们站不住脚,只好拖着步子,在及膝的水中艰难行走。

  突然从另一头传来官兵们惊慌地呼救声,方敏朝着那头渡水而去,终于听清他们的呼喊:“梅大人落水了!”

  一时间堤坝上乱成一团,那水流湍急,卷席着浪花直下,一个囫囵人霎时就没了踪影。

  “快派人去下游找!”方敏有些乱了阵脚,忙推了身侧的几个官兵,让他们领人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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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骤雨难收,到了晚间依旧未有半点歇息的意思。

  知州府上,沧州有头有脸的官员都围坐在方敏周围,面面相觑。

  昌平的堤坝还是破了,幸运的是下游的两个村村落搬离得快,并没有造成多大损失。

  可是,不过两月,朝廷派来的两位官员接连在沧州出了事。堂下官员如坐针毡,人人自危,深觉头上的乌纱帽不保。

  几人乱糟糟地讨论了半响,也没得出个能上达天听的说法,都默默低了头,惶惶不安。

  方敏只来得及换下湿透的官服,发丝的水滴滴落到干衣领口,不一会又湿了一片。

  他极为疲倦地朝下头的官员们摆摆手,道:“各位大人们还是回去等消息吧,我已派人去寻,左不过这两日能有下落。等找到梅大人,我们再相商如何向陛下禀报。”

  底下的官员们巴不得有个人出头做决断,听了这话,如释重负,都纷纷起身告辞。

  等堂下人都走了个干净,方敏才往后院去。

  远远地,方敏就瞧见廊下有人站立听雨。

  文人听雨雅事多爱择细雨,偏偏白秉臣爱听骤雨。

  雨滴急转而下,砸在檐上地下,霎时蒸腾起水气,湿湿地缭绕了人满身。

  白秉臣伫立良久,听得雨声将他和外界隔绝开来,连人胡思乱想的心思都被雨打断,心下顿觉空荡舒爽,摒弃杂念,只闻雨落。

  “在平都时,老师就爱听暴雨,我当时还问过老师缘由。”方敏走到白秉臣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因为能短暂逃避。”白秉臣回了他这个问题,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这是难得的让他歇了思虑的时候。即便是在睡梦中,也遮掩不住白秉臣重重的心事。反倒是携狂风而下的急雨能让他觅得片刻安宁,短短地逃得一场雨的休憩。

  似是不想扰了白秉臣,方敏未曾搭话,还是白秉臣过了半响,自己主动开口。

  “事情了结了?”他的声音被雨声遮掩得若有若无。

  “下游早就喊人在守着,等到人后,按照老师的吩咐,即刻出沧州北上。”

  方敏看一眼身边人波澜不动的神情,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师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把他送出去呢?其实究其根本,他与老师殊途同归,不会妨碍到老师的计划。”

  “我从未觉得他妨碍,只是......”白秉臣抿抿唇,轻声道:“陛下想让他替我死,我不能让他再回平都。”

  “陛下想做先帝当年做过的事?”方敏讶异下脱口而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谈论君主是大不敬,放低了声音,“即便老师把他送去旌州,关得了他一年、两年,却关不了他一世,按他的性子,终会想尽办法逃出去的。”

  听了这话,白秉臣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来,“两年就够了,两年足够我平定局势。只要待我身死,一切尘埃落定,天高海阔,世间各地,任他去哪,都是好的。我也无法干涉,无力干涉了。”

  想到这儿,白秉臣眉头舒展,心下安宁,似是在漫长的黑暗路途中窥见了天光。

  待到那时,自己身死,梅韶也算得上大仇得报,待他放下心结,想必无论去哪,都是好光景。

  只是自己看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刚才出了点问题,从橙瓜粘贴过来时少了一段,只有3300多字,后来我发现不对,又重新粘贴了一次,结果变成3600多字,因为长佩v章是每次修改不能少于上一次,我只好重新搞了一遍,现在是3700多字。但是大家放心,章节价格是按第一次,3300多字收的。这告诉我一个道理,不要用橙瓜了,呜呜呜。

第50章 旧师友

  随着震颤的晃动,梅韶从昏沉中醒来。

  颠簸的车身让梅韶本就浆糊般的脑袋摇得更加难受,他缓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身处一辆正在行驶的马车上。

  意识到自己的手脚都被粗绳捆着,梅韶弯折手腕去摸藏在袖口束紧处的暗器,却一无所获。

  看来是被人提前搜过身。梅韶思量着,自己是从昌丰堤坝那里落的水,那时雨势极大,隐约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

  从马车帘里飘来几丝雨后湿润的青草味,风吹帘动,外头的景色一闪而过。

  梅韶想要挣扎着坐起来看看身在何处,他借着马车壁还未使力,酥软的手竟连地都撑不起来,整个身子像是被人挫断了寸寸关节,没有半分力气。

  难怪没有人在马车里看着,原来是早就给自己下了软筋散,梅韶一时无法,只好躺在马车里,思索起是谁设的这个局,又要把自己送到哪里去。

  通知自己去昌丰堤坝的是知州府的小吏,堤坝上方敏也是刻意地和自己分成两拨,联想到之前怀疑他和威虎山有勾当,梅韶稍稍转了一圈,便深觉是方敏为了保全林虎下的毒手。

  沧州官、商、匪果然是一窝,真是烂透了。梅韶心中鄙夷。

  可估摸着当下情形,外头驾车的人只是限制了自己的行动,看来是要把自己送去威虎山,伪装成匪徒劫人的假象,让自己在山上吃些苦头,好乖乖就范。

  想通了他们的意图,梅韶暂时闭目养神,盘算着自己失踪,褚言他们必定会暗里搜查,只可惜去往威虎山的路上都是林深茂密的荒路,要是在闹市中,说不定还能留点线索给他们。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头风过树林声、飞鸟啾鸣声不知何时停了,嘈杂的人声渐行渐近。

  梅韶竖起耳朵反复确认,确实是街上小贩的叫卖声,飘进车内的食物香气,也映证着他确实被带到热闹的街市里。

  “三鲜豆皮哎——卖三鲜豆皮——”略带沙哑却高亢的叫卖声一下子就抓住梅韶的耳朵。

  这里竟是他进沧州前夜前落脚的一个小镇,梅韶记得客栈门口就有着这么一个小贩叫卖当地特色吃食。

  方才的猜想不攻自破,挟持他的人早已过了威虎山,出了沧州!

  外头赶车的人终于发出声音:“我去买点干粮,旌州路远,前头的路尽量走些保险的偏路,东西要多配些。”

  下了马车的人似是不放心,回头又嘱咐了一句:“你看紧些。”

  有另一个声音回应:“怕什么,任他武功盖世,麻翻了没个四五日动弹不得,你放心去。”

  旌州?

  梅韶捕捉到这个地名,即便再不愿相信,心中的疑虑都纷纷指向了一个人:白秉臣。

  这个名字在心底盘旋一圈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白秉臣不是已经死在威虎山了吗?难道是林虎收了钱却暗里做了手脚?

  若是这样,那知州方敏也是白秉臣的人了。

  想到白秉臣这样一个人在暗里默默地观察自己,寻找着对自己下手的合适机会,梅韶感到不寒而栗。

  他就像是条毒蛇,暗里窥视着最佳时机,在人完全没有防备之时,猛然下口。

  无形之中,梅韶感觉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这是自平都起,两人明里暗里交手以来,梅韶都未曾有过的危机感。

  梅韶知道,白秉臣不满自己重回朝堂,想方设法地让自己知难而退。可在面对他时,自己尚有心绪波动,情绪失控的时候,而白秉臣,却以一种温和平静的样貌对峙着自己。

  好似他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一样,只会站在高处计算得失,掌控全场。他不愿一点变动出现在自己的计划中,若有,就会冷静地想尽办法除去,蛰伏着谋算百里,只为最后致命一击。

  被这样的人盯上真是毛骨悚然,因为你不知道他先前的哪次浅笑,哪番言语,就是之后死无葬身之地的伏笔。

  梅韶眼中的阴沉渐深,想置这样的人于死地,假手于人真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心中有一个声音提醒着他,这个小镇是他脱身的最后机会,他相信白秉臣既然抓了他,就已经做好让他再难逃脱的万全之策。

  为免看车的发现,把自己打晕,梅韶并没有出声呼救,他贴着马车壁用力敲击起来。

  绵软的力气敲击落在马车壁上,只能发出他听见的微声,可他还是坚持有节奏地敲击着,这是葬剑山庄里的暗语。

  梅韶在赌,只要有一个自己的人路过,就能听出,发现自己。

  他的时间不多了,一旦驾车人买完干粮回来,他们就要上路,离沧州越来越远,自己被救下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可拼命的敲击融入外面热闹的街市声,如石投海,没有半点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