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52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我说过,这后头的路机关重重,梅侍郎真有自信可以毫发无损地过去吗?”

  梅韶没有说话,只是丝毫未减眼底的嘲笑,无声地表达着拒绝。

  “就算侍郎有这样的本事,也过不去了。”费永昌做出破釜沉舟的姿态,亮出了他最后一张底牌,“因为那条路已经被我堵死了。”

  “我方才在林虎的后花园里暴露了踪迹,才带着人躲进这密道里的。此时他正翻遍山头找我,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想到这条密道,顺着路找过来。现在前路后路都被堵了,梅侍郎,我们是一条道上的人了,你别无选择。”

第74章 蓄势发

  梅韶有些庆幸自己方才答应了费永昌的交易条件。

  看着在前面带路的费永昌的后脑勺,他生出这样感叹。

  密道越走越窄,前方已经隐隐有光亮,这是到了另一个出口。

  雨势并未歇,豆大的雨珠垂帘般地落在洞口,梅韶扒着洞口往外看了一眼,雨滴顺势落在他的脖颈上,激得他瑟缩了一下。

  洞口外是一片荒地,可以看清寨子里的高岗和屋顶,在大约六七百步的地方。

  费永昌窝在洞口的一边席地而坐,等到探头的梅韶缩了回来,在自己对面坐下,才开口道:“我没骗梅侍郎吧,这条路才是通往三层最安全的路。”

  费永昌对这里的熟悉,实在是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他带着梅韶从洞中折返,避过了所有暗器,并且这条通往三层寨子的路,并不是他言说的那条靠近武器库的。

  他一点一点放出的信息,显露出来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真正的底牌。若是今日没有遇到梅韶,费永昌想必也是能全身而退的。

  感觉到自己是被戏耍了,梅韶咬牙道:“费将军的嘴里还有哪句话可信?就算没有在下,将军也能摆脱林虎的追击。”

  知道梅韶有些气恼,费永昌指向身后跟着自己弟兄,话中带了些诚恳,“狡兔尚有三窟,我和梅侍郎的相比,如今自然是处在弱势的,怎么敢那么轻易向侍郎交底?我确实能摆脱林虎的追击,可没有大人的助力,却走不出威虎山,只要林虎守好寨门,我和这帮兄弟就会被困死在这里,这点,梅侍郎应当很是清楚。”

  “大人如此惜命,难道就没有替自己在外头留一张底牌?”梅韶的眼中聚集起阴沉的风云,似是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答应了费永昌的合作,跟着他来到这里,梅韶和他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挣脱不得,可面前这人还在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实在让人气愤。

  看出梅韶的不耐烦,费永昌却丝毫不慌不忙,“我和侍郎既然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应当坦诚,我带来的人悉数在此。军侯封地里,外兵不得入,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我带几十个人在外头接应也于事无补,索性都把人带了进来。”

  梅韶的眸光微动,落在费永昌的眼里,他捕捉到了那点讯息,未等他开口,就自己接着解释道:“我确实是个惜命的人,可侯爷手下从来不留废物,没能完成侯爷交代的任务,活着回去和死了回去并没有什么分别。在南阳军的心里,侯爷的命令要比我们自己的性命重要许多。”

  提到南阳侯,费永昌不由地挺直身板,目露敬畏。

  有了梅韶暗地里引流,这几日的暴雨连绵,威虎山寨前的湖泊已经涨了不少水,隐隐有冲破牢笼,冲洗寨中的趋势。

  梅韶原本的计划是由自己带着人混进山中,摸清武器库所在之地。之后静待水淹山寨,林虎必会调人下去疏通水流,如此寨中空乏,梅韶领人守住武器库,放出信号烟花,方敏就会应声带人攻寨。

  两处攻压,又有急流辅助,梅韶只需冒险守住武器库,尽量拖延时间,便能够攻下这座固若金汤的山寨。

  此招确实有些凶险,胜败全都压在梅韶这头是否能死守武器库,梅韶也做了最坏的打算,谁知半路杀出个费永昌来。

  费永昌的武艺不算差,手下也带了二十几个人,多了一半的人守武器库,确实是多了胜算,只是被费永昌这么一闹,林虎已经在全寨中搜索,梅韶再做不到静待天时,必须要主动出击。

  算着时辰,今夜湖泊的水就能涨满,倾泻入寨中,就是兵攻的最好时机。

  简单地向费永昌说明了自己原本的打算,梅韶深深地看了一眼他,问道:“我记得你说去过林虎的居所?”

  “是。”费永昌应了话,回道:“所以梅侍郎是想要等到天黑后,水漫上来引起骚乱,寨中匪众又正是搜人困乏之时,我们死守武器库,方知州从外攻打?”

  思量着这个设想的可行性,费永昌犹豫着,还是补上一句,“今夜的水线顶多过底层匪众的脚踝,恐怕他们乱不起来。”

  梅韶深吸一口气,看向外头连绵不断的雨幕和那被乌云压着顶的岗哨,眼中透露出一点阴霾,话中也透着一丝狠厉,“那就看费将军有没有这个胆子和我一起赌上这一局了。”

  听他的语气,费永昌知道他要行险招,倒也没有露怯,挑眉示意他开口。

  “没有什么要比擒王更能引起骚乱了。”梅韶将目光落回到费永昌的身上,继续道:“我们兵分三路,一路去放了寨中马匹,,一路守住武器库,还有一路去擒林虎。”

  威虎山靠得就是精良马匹、趁手兵器。还有寨中领袖林虎。如此三管齐下,引起这三方混乱,方敏在外头的攻打会快很多。

  梅韶没有说死谁去做什么,显然是在等着费永昌先选。说到底,威虎山真正值得让梅韶大动干戈的,也只有那么一个武器库,吞了这口肥肉,对沧州的兵力有很大的提升,方敏也会因此卖他一个人情。

  这武器库梅韶是万万不愿意落在自己手上的,费永昌了然一笑,“军中取上将首级,是我长处,我带人擒林虎。”

  费永昌应下自己该做的一份事后,也没有多问三路人马的另外一路在哪里,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在这窄窄的洞口中做最后的休整。

  谈好了计划,两人之间便再没别的话可说,梅韶看着外头的天,依旧是阴沉得可怕,像是会一直这么黯淡下去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等那带着雨的风再一次落到梅韶的肩上,他再次向外探头看去,漆黑一片的山寨中依次亮起了火把,汇聚在底下两层的各处,威虎山灯火通明,依旧在搜寻费永昌的下落。

  梅韶看一眼正靠在岩壁上小憩的费永昌,闭上眼睛后,看不见他眼中的算计,倒是衬得他面上的疤痕都没有那么可怕,他像是毫无戒心似的,眉头舒展,就这么将自己最软弱的脖颈暴露在梅韶面前,可梅韶却知道此时要是送出刀去,下一刻,刀柄就会落入他的手中。

  他表面伪装的良善面具下藏的是什么,梅韶看不清楚,但他能确定,费永昌要找的那个贼的身份绝不会似他描述的那么简单。

  “可以动了。”梅韶轻声道。

  费永昌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眼中一片清明。

  果然是在装睡。梅韶在心中冷笑了一声,起身示意他带人先走,这样一个随时需要提防的人,任谁也不敢将后背暴露在他的面前。

  费永昌拍拍身上的泥土,在狭小的空间里松了松筋骨,朝着身后的招呼了一声:“走吧,兄弟们。”

  他没有多废话,带着人冲进了雨中,淹没在杂草里,熟练地避过一览无遗的地段,遮掩着身形朝着寨中的房屋而去。

  直到费永昌和带着的人在视线中越来越小,梅韶带人动了身。

  在离开山洞的一刻,梅韶沾上一点熄灭的火把上的黑灰,在洞口处作了个标记,随意地拨了一旁的杂草盖了盖,才跟着自己的人离开。

  那是他留给剑十六的记号,让他今夜动手。

  身上湿透了的衣衫又一次迎上暴雨,不多时就将稍稍回暖的身子又浸泡得发凉,梅韶垂下的指尖落下连串的雨珠,随着他的潜行,飞快地没入草中。

  这样的雨珠同样没入了寨门外潜藏在树林里的兵马中,不生火,不点灯,笼罩在同一片阴沉之下的兵马正蓄势待发,随时等待着寨中的一只烟花,点亮沧州的战场。

第75章 人间狱

  贴着雨丝潜行寨中,低垂的夜幕给梅韶的身形拢上一层掩盖的虚雾,袖中的匕首已被他握得微温。

  几个纵跃,刚跳到屋顶上,梅韶就俯下身子,贴着青瓦疾行,尽量避开岗哨的视线。

  急急略过的瓦片声在脚下依次轻响,攀到檐角,梅韶稳稳地停住,看了一眼守在兵器库门口的人。

  不知是不是分出人手去抓费永昌的缘故,这里只有六七个人守着,可梅韶带得人也不多,想要毫无痕迹地同时解决掉这些人,并且避开岗哨,需要他们同时动手,一招致命。

  远处星星点点亮着的火光不安地抖动着,往一处汇聚着,似浪潮一般的嘈杂声此起彼伏地蔓延,不过几息的时间,西南角的火光瞬间向天空燎起,接着浓黑的烟雾吞吐着,夹杂着飞升的黑色絮状物,落在看守武器库的守卫眼前。

  “马厩走水了!”

  话音刚落,从屋檐上落下一人,压在他的肩上,随即双手一扭,那惊呼出声的人就没了声息。

  梅韶落地,凌冽的目光略过一旁要摸腰间剑把的人,稳稳地扔出袖中匕首。

  “锃——”

  刀尖堪堪没入他的腕间,将他钉在门上,惊呼还未起,梅韶按住他拔出匕首,横切开他的脖颈。

  温热的血喷溅在梅韶的脸上,自他的上扬的眉睫滑落,好似给他深邃的眸子染上一丝腥红,映照着他艳丽的容貌多了几分肃杀的冷意。

  环顾四周,埋伏在两边的官兵手中剑都朝下滴着血,方才还站立着的守卫们都已成了横尸,梅韶的睫毛极轻地颤动了一下,紧绷的脊背和腰线从他黑色的劲装下隐隐显现,等待着真正的杀戮到来。

  ——

  忠义堂内,大小首领都到了个全。

  林虎半躺在座椅上,由两个婢子捶着腿闭目养神,可握紧的拳头上隐隐显现的青筋暴露了他此时烦躁不安的心情。

  闹了一夜,他根本没能回房合眼,自己眼皮底子下的威虎山,费永昌却似游鱼入海,霎时没了半点踪迹,撒出去多少人都是无功而返,这让他不安极了。

  正困顿着,一个喽啰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跪都没能跪稳,直接扑了一个狗啃泥,“大当家的,不好了!三寨马厩走水了!”

  “放什么狗屁!”林虎几乎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自己听听外头的雨声,这个天,马厩能烧起来?”

  林虎怒吼之后,堂前一片沉寂,更衬得雨落的声音清晰无比,沙沙地打在堂中每个人的心头上。

  跪着的小喽啰脸色煞白,生怕林虎不信自己的话,连说带比划地说了半天,却惹得林虎眉间的郁色越来越深。

  威虎山上的马匹不少,马厩是建得又大又干燥,依那小喽啰的话,是有人蓄意放火,点上那干燥的草料,连着棚一溜儿地烧了下去,受惊的马匹有的挣脱绳索跑了,一半却是被烧伤了。

  好在外头的雨不小,火势起得快也被天然的雨水熄灭不少,现下只留存着几处零星的火苗和烧得黑黢黢的马棚架子。

  在雨天纵火这样明目张胆的蠢事,无非就是想要制造一点混乱便宜行事,林虎瞬间就认定这是跑掉的费永昌的手笔,眼中不由聚集起狠意,向一旁安坐着的小头领们道:“都给我带人去找,翻遍整个寨子,也要把人给我抓回来,不论生死!”

  “大哥!会不会做得太绝,他毕竟是......”

  含着怒意的目光朝着那发声的小头领身上扫射过去,林虎的声音微沉,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一字一句,落地有声,“他要是活着回去,那我们就得死!事不做绝,后患无穷!”

  忠义堂的人瞬时少了一半,林虎坐在椅子上,再也没有半分打瞌睡的念头,心下总是隐隐不安。

  费永昌此行的目的林虎清楚得很,就算他试图在马厩中放火引起骚乱也只是一时的,这既不利于他找寻东西,更不利于他逃跑,这样的举动实在是不像他当下会做出的事。

  “大当家!”又是一声惊呼,将林虎杂乱的思绪扯了回来。

  “官兵!外头外头好多官兵......”

  堂中剩下的人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一双双眼睛都齐齐地向林虎望去。

  占山为王惯了,林虎从来没有把官兵清缴放在心上,在他眼里,朝廷的兵马都是色厉内荏的草包,来走个过场,顶多看一眼寨子的大门就铩羽而归。

  可放在此时,寨中的事儿还未平,外头又赶着趟儿地来事儿,林虎隐隐觉得这个时机卡得也太巧了些,也不敢多么小觑,手一挥,堂中的首领们去了个干净。

  偌大的忠义堂一下子冷清下来,雨声泠泠,穿堂风带得堂中烛火微晃。

  突然,一道闷雷响起,就在林虎的头顶上空炸开,惊得他有些心慌。

  林虎在心中暗嘲,定是自己一夜没睡,有些晃神,竟然能被一道雷吓着,他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那两个婢子捏捏酸痛的肩,却没得到回应。

  林虎下意识地就要往后看去,却被一条冰冷而锋利的东西抵住了脖子。他垂下眼眸。瞥见腥红的血自座椅后头向前漫开,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听说大当家满寨子地找我,这样的急切,我只好亲自来见了。”

  林虎闷笑了一声,抵着脖子的刀都在微微地颤动,“买卖不成,费将军就要做到如此地步吗?若是让公子知道了......”

  脖间的利刃又贴近了一分,“你家公子要是知道你做老朋友的生意都要做手脚,讨便宜,会不会提前清理门户呢?”

  听出费永昌话中的威胁之意,林虎却似极为了解他一般,不顾脖颈上驾着的刀,神态自若地站了起来,转身看着费永昌,眼中划过一丝了然,“费将军想要什么?”

  费永昌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就着这个瞬间就能要了林虎的命的姿势,落下话来,“那就烦劳林寨主帮个小忙,我保你不死。”

  “为表诚意,还请林寨主先出去让外头停下手来。”

  ——

  湿滑而黏稠的血浸湿了绑在手掌上的布条,剑柄重新变得滑腻起来。

  梅韶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玄色的衣裳湿漉漉的,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面前的尸体已经堆得没有下脚的地方。

  面对着一波又一波冲上来的人,他面无表情,手中的剑一次又次准确地刺入他们的喉间,死死地守着身后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