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51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好汉们辛苦,这些就当个闲事打闷的酒钱。”老张头压低了声音,朝着外头正在闲聊的四个人努了努嘴,卑谦道:“能不能请好汉借一步说话?”

  那喽啰也不傻,见老张头这个样子,想必是想通过自己去和看守仓库的两个弟兄搭上线,他收了钱,倒也干脆,留了村民在那里下货,跟着老张头走了出去。

  门口的几人正聊着最近哪个有出息的兄弟爬了天梯,上了二层去了,见老张头和另一个人走了出来,还当出了什么事,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好在那喽啰状似无意地拍了拍胸脯,用清脆的铜钱撞击声暗示了一下,这几位便知了老张头的来意,也都松了口气,放松了手脚。

  老张头看着面前这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做出一副有些畏惧的样子,陪着笑行了一个半文不文的礼,惹得他们哄堂大笑起来。

  “各位好汉,不知咱们大当家的手下还缺不缺人,老头子有个侄子,身手不错,只是自幼没了爹妈,也没啥指望,想托老头子帮他问问,来山上投奔大当家的。”

  方才拿了钱的喽啰将手搭在了老张头的肩上,朝着那几个弟兄道:“这老小子想得挺美,想他那个便宜侄子天梯都不爬就能在我们大当家的手下伺候,要不看看咱哥几个怎么样,把人送来给我们哥几个打几年下手,总比你在底下种地的油水足,怎么样?”

  “我们粮仓这儿倒正缺一个身手好又年轻的,才看得住夜班,要不送我这里得了,这样你来送米还得见上他一面。”

  这两边的人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也没有应声同意或不同意,只管打着哈哈,话里话外的意思暗示着这年头想进威虎山的人多了去了,老张头没别的东西表示表示,这个人很难塞进来。

  老张头何尝不知他们在变着花样地要钱,不见得真有那个本事应声收人,索性也和他们嘻嘻哈哈地拖了一会时间,等到里头卸米的人都赶着车出来,才又进去了两个人查点数目。

  老张头面上依旧,心中却捏了一把汗,生怕被看出些什么苗头。好在不一会,那查点数目的喽啰便出来了,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雨比来是还要大了些,将牛车辙的痕迹打得有些模糊,老张头看了一眼浅了不少的车辄印,心中有了数:那牛车上藏着的人是混进去了。

  他跟在牛车后头往回走,像是年纪大了提不起脚似的,时不时地就拖着步子,不经意地将那地上的车辄印抹去一些。

  ——

  粮仓本不是什么值得把守的地方,两班交接时会空出一点时间,借着这个空隙,梅韶一行人出了粮仓,顺道拐到了后山。

  梅韶和剑十六各带着五六个人分头潜入了山寨内。

  按照威虎山这个三个寨子的形制,最底层的寨子里多半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比如决定他们命脉的兵器库一定是在上头两层,梅韶便想着先去摸一摸这兵器库的所在。

  明面上建造的天梯是走不得了,后山的山势虽险,但也是有好些地方可以凹凸不平,可以作为攀爬的助力,梅韶便想借着这天然的山体爬上去。

  远看一片青翠的山头,走近却是一片到人腰处的杂草,拨开杂草,几人借着一片野竹林的遮掩,攀住突起的石块往上而去。

  湿润的石块滑溜得很,凸起又小,很难握住,还要留神身后的动静,梅韶他们已是无暇分心,偏偏这山壁上的杂草也不少,爬着爬着就照着脸打下来,甩了人一脸的水珠。

  眼见头顶就有一大团杂草,梅韶攀住一侧的石头,另一只手够过去想拔去一些,却扑了一个空。

  那团杂草的背后不是实的山壁,而是空的。

  梅韶伸手进去试探了一下,似是一个洞口,洞口很深,手够不到头。他三两下地扒开这团草,背后果然有一个不大的洞口,洞壁规整,看着不像是什么动物刨的。

  伸出手臂丈量了一下洞口的大小,刚刚好够一人爬进去。

  在这样荒凉的后山中央有一个看着人为开凿的洞口,梅韶心中隐约能确定这定是威虎山上的人有意为之,说不定这洞口就正通向上面两层,是底层的喽啰偷拿东西的通道。

  想到此处,他叫停了还在攀爬着的兵士,率先钻了进去。

  洞口偏窄,梅韶在里面只能勉强匍匐着前进,里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在黑暗中自己呼吸声都被默默放大。在这样黑暗而压抑的地方爬行,难免会有些窒息感,好在没有半盏茶的时间,前路就渐渐开阔起来。

  等到梅韶能够在山洞中直立行走,他们已经看不到身后洞口的光亮。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梅韶只能带着人摸黑前行,越往前走,道路越发开阔,这已经远远超出梅韶以为是威虎山的小喽啰偷偷挖地道的规模。

  又走了一会,居然有细微的风声自两旁吹过,梅韶摸出怀中的火折子,短暂地吹出一点光亮,这才勉强看清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分岔路口。

  这个无意中发现的密道比梅韶想象中还要复杂,已经不是底层的小喽啰能够有心力挖出的。

  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直白地摆在了梅韶的面前:除了林虎,没人能够明目张胆地在威虎山中开凿出这样一个复杂的密道。

  既然涉及到林虎,这条密道就不会那么简单,在自家的地盘有什么是不能见得了光,需要通过密道运送的东西,还是说,这只是一条林虎开凿的一条逃生暗道?

  手中的火折子很快熄灭了,梅韶站在分岔路口,陷入了选择的两难境地。

  正在此时,右边的道路上闪过一点光亮,又倏而归于黑暗,快得几乎让人觉得那一闪而过的火光是错觉,梅韶并没有急着走上那条路去求证。在黑暗中之中,再细微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不一会,梅韶就听见有放轻的步子正往自己这处走来,听脚步声还不止一人。

  即便梅韶竭力屏住了呼吸,在离他还有五六步的时候,脚步声戛然而止。

  瞬间梅韶就知道对面的人也是个武学高手,他一定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才停了步子。

  来不及再多加思忖,梅韶掏出方才用完的火折子往左边一扔,随即扑向右边,果然在黑暗中抓到了一块布料。

  “嘶啦——”衣料撕裂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刺耳,梅韶在他扯回衣服的瞬间乘胜追击,对方居然也没有丝毫后退躲避的趋势。

  双方带来的人几乎是同时抽出了手中兵器,却只听见两人拳脚相斗的声音,没有一人敢擅自动手。

  很快,梅韶就和那人盲拆了好几招,对面的力道很足,带着风的拳头就要落在梅韶的心口,被他勉力用手掌挡住,却还是震得梅韶虎口发麻。

  拆了十招左右,梅韶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这人的拳法招式很是熟悉,极像是军中功夫。

  怀着证实的心,梅韶有意赌了一把,往身后稍稍后退了一步下腰,果然躲开了来人照着面门的一拳,趁此机会,梅韶踩着洞壁借力,从右侧堪堪略过他的头顶,利落地下手,曲臂箍住他的的脖子,带着人转回了自己的阵营。

  手下的人还要挣扎,梅韶收紧了手臂,他立马就识趣地不动了。

  梅韶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遍,最后在怀中搜出一块腰牌来,摸着还是块价值不菲的玉牌。

  “哪个军营里的?”梅韶也不和他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

  “沧州方大人手下的。”那人迟疑了一会,说出了方敏的名字。

  “呵。”梅韶冷笑了一声,手指抚上他颈部的动脉,威胁似地压了压,“你再编一个试试?”

  那人正要开口,刚吐出一个字,颈部被梅韶用指甲有意无意地刮着,他放柔了声音,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想清楚了再说,我已经很久没有放过人血了。”

  作者有话说:

  事业线正在滚动中......

第73章 同道者

  梅韶看一眼对面点起的火把,扼住那人脖子的手更加收紧:对方是有备而来,早早地知道了这里的密道,还提前准备了火把。

  手下的人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挣扎地吐出实话,“我......我是南阳侯的人,不信你可以看腰牌。”

  借着光亮,梅韶翻看着方才从他身上掏出的玉质腰牌,触手生温,雕琢细致,即便在这样幽闭的环境里也隐发华光,只是几丝弯弯斜斜的血线贯穿上下,将一块好玉割裂开,血纹鲜红,透出几分妖异来。

  有了这血线,别的都可以不论,梅韶就已知他说的是真话,至少这块玉牌确实货真价值的南阳侯腰牌。

  象征身份的四大军侯的腰牌皆是从一块玉料中雕琢出来的,穆德帝谋得天下、登上帝位后分封征战有功之人,钦定镇北、南阳、平东、晋西四大军侯,享封地,掌兵权,并在一整块玉石中分割出四块玉牌,以此勉励世代军侯深记同根同源,同心戮力,辅佐国君。

  如今近三百年的更迭,承袭军侯的家族都几次变更,四大军侯更是各自为营,貌合神离,倒显得这四块相似的玉牌像个笑话。

  “末将南阳侯账下费永昌。”对上那双晦涩难辨的眼,费永昌知他正在思量,忙报上自己的名讳。

  梅韶并没有掉以轻心,朝自己身后的人示意了一下,等他们去把费永昌带来的人都缴了兵器和火把,才松了手。

  “任侯爷不愧门客众多,仗义疏财,这眼睛放得就是比别的军侯长远,连沧州土匪寨子里的一个隐蔽洞穴也能一清二楚,梅某佩服。”

  正对着面,梅韶看见费永昌原本还算得上是清隽的脸,被一道疤痕自眼下划到嘴角,活生生地透出几分狰狞来。

  “原来是梅侍郎。”费永昌很有分寸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并未做出打量的样子,只是略一略梅韶那张脸,就将目光转到一边,好像早就认识他一般。

  “侯爷哪有侍郎说得那么神通广大,只是这两日在平东侯泰山家祝寿,贺礼却被一个飞贼拐了去,那飞贼跑到了沧州地界,将寿礼作为进献之资上了威虎山,我才带着人潜入此地,应侯爷之令,抓住这个贼人,给平东候赔罪。不巧遇上了梅侍郎,落了些误会。”

  费永昌顿了顿,稍稍贴近梅韶,轻声道:“军侯们的关系不亲,侍郎想必也早有耳闻,方才情急之下,我也只好假装是方知州的人,免得更生了嫌隙。”

  “关系不亲,任侯爷还走动得那么紧?”梅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话中意有所指。

  费永昌整了整方才打斗时的凌乱的衣角,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平东候的宴席倒是没有什么值得吃的,可他老泰山的酒,还是值得喝一喝的。”

  话只需说到这里,再挑破便没了意思。

  平东候是这几个侯爷中实力最弱的,这些年却依旧守着平东没有半点纰漏,全靠着孙哲的老泰山江家。孙哲继任平东侯之前,老侯爷甚至是领了家中的几个儿子亲自送到江家相看,任凭江家大小姐江曦月挑选夫婿。

  江家的机关术独步天下,这些年来钱财和势力都不缺,缺的不过是朝堂上的一点地位,而平东候在群狼围绕的境地下,也想要和在江湖上颇具声明的江家联姻,来维持自己一方军侯的地位。

  两家对于这门亲事可谓是一拍即合,甚至孙家做了极大的退步,暗中已经和江家说好,江家的女婿会是下一任平东侯的不二人选。这简直是把一方军侯的继承权放在了江曦月一个女子的手上。

  江家无子,江曦月是当做江家的继承人来培养的,江家对她寄予厚望,管教也很是严格。可江曦月却是极有自己主见的人,为了这桩早就注定的婚事,她冒着受家法的风险逃出去很多次,最长的一次跑到了平都,躲在自己小姑姑的夫家一个多月,还是被江家给抓了回去。

  她的性子被慢慢地磨平,直到接受了这门婚事,江家都以为她不会再翻出什么浪花来,直到孙家把人带来,江曦月当着两家长辈的面做了最匪夷所思的事。

  她选了孙家最弱的一个儿子——先天患有心疾的孙哲,一个被大夫早早推断享不了常人之寿的人。

  一锤定音,孙哲便成了她的夫婿,也成了如今的平东侯。

  外头人说着这桩荒唐的婚事,总是要感叹一番孙哲是多么的好运气,借着一副小白脸的皮囊,能够一面就俘虏了江大小姐的心,捡漏地当上了侯爷。也有人这是江家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让江曦月能够执掌平东侯府的权力,调动平东之地的军马。

  两种说法言之凿凿,当事人却没有半分剖白和分辨,因为事实的确如此。大婚后,孙哲多在府中养病,建造机关连弩、练兵演阵的都是江曦月出面,平东地带真正当家做主的早已是江家。

  近年来,江曦月更是将机关术运用到民间的一些小玩意儿身上,看家护院也好,讨乐逗趣也好,江家机关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江湖机巧,而成了一门生意,达官贵人的寿宴取乐,权臣重府家的密室防卫,皆出自于江家之手。

  南阳候任和钰可以无视一个病弱的傀儡平东候孙哲,但不得不重视势头正劲的江家,这也是任和玉亲自来给江家老爷子贺寿的缘故。

  若是费永昌说的是真话,有不知道好歹的人偷了任和玉的贺寿礼逃到了沧州,他也确实该给东道主江家一个交代,不然两家军侯本就走动不多,免不了任和钰空手而来会被当做明晃晃的挑衅。

  见梅韶稍微有些松动,费永昌又道:“我也是才到寨中两日,本以贼就在这寨中,要抓容易得很,谁知这寨子也太大了,我带人摸了不少时间,才发现有这么一个洞口,进来便遇到了侍郎。”

  费永昌笑着解释完,才定神看一看梅韶一行人的装束,都是隐蔽轻快的打扮,心下了然几分,好心道:“梅侍郎看来是来威虎山执行公务,怎么,需不需要我助大人一臂之力?”

  “好啊。”梅韶答应得痛快,反而叫费永昌愣了神。

  “那费将军在这里都探查到了什么?”

  在这个摸瞎的地方,有人帮你趟过前路自然是好的。若是费永昌所言非虚,他们二人的目的并不矛盾,在此情境下合作一番对两方都有裨益,可费永昌若是说了些瞎话哄骗他,梅韶也不介意得罪得罪南阳侯,从费永昌的嘴里扒出些真话来。

  “逃走的那个贼偷走的是价值连城的血参,理应当被林虎奉为座上宾,可我带着人搜遍了二层寨,却是一无所获,这山洞正是在林虎藏着珍珍奇异宝的仓库里找到的。既然在地上找不到人,我就想着那贼是不是躲在了地下,就带着人来探查一番。”

  梅韶挑了挑眉,南阳侯的人看着还是有些真本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摸清二层,想必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费永昌说完了自己的一部分,笑看着梅韶,似是等他说些什么消息来做等价交换。

  “我是在一层寨里发现这条密道的,现在看来它贯穿一二两层的。”梅韶看了一眼前面的分岔路口,又补充了一句,“想必这其中也是有一条通往三层的,明面上用石梯连接的三层寨子,暗地里都以这条暗道通连。”

  “这里头的路可不是这么几条,死路不少,梅侍郎看看我这身后兄弟们的伤就知道了,这密道的暗器可更是不长眼睛。”

  梅韶这才注意到费永昌身后跟着的人中,是有几人捂着手臂,看着伤得不轻。

  “我也不和梅侍郎打哑谜了,林虎住的三层我也上去过。他的后花园里可是藏着一个兵器库,那里的兵器可比沧州官服衙门的要多得多。”

  费永昌眼中显露出一点真诚:“我知道梅侍郎潜入威虎山是想做什么,这两层的构造,看守的分布和交班路线我都可以给梅侍郎,这些是我的诚意。”

  “你想要什么?”

  费永昌毫不保留地和盘托出自己所有的底牌,让梅韶直觉上意识到他方才都只是试探,他早就知道这条密道通向哪里,假意和自己做些信息交换,只是为了引出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合作。”费永昌眯了眼,他毫不掩饰地爆露出自己的算计心思,“沧州的兵马就在外头,威虎山已是梅侍郎的囊中之物,我想要的,不过是借梅侍郎之力,帮我捉住那个小贼,让我好向侯爷复命。”

  他顿了一下,目光微动,话中带了几分无可奈何,“还有,保我这帮兄弟的命。”

  看了一眼费永昌后头负伤的人,梅韶眼中浮出一点嘲笑,“费将军应当知道,你能查探到的消息,我也一样能够靠自己得到,只不过要费点时间罢了,可保住你们,还要附带抓贼,花费的就不仅仅是一点时间,这样的买卖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