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91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我(给你一个暗示的眼神:这下你懂为什么了吧?

第125章 越关去

  夜已深重,营帐中的烛火晃了许久,终于停歇。

  李安半坐起来,温柔地注视着身边的人。

  赵元盛闭着眼睛,已经睡熟,裸露的锁骨和脖颈处布着深深浅浅的红痕,明显红肿的嘴唇微张着,吐出温热的气息。

  李安眼神微暗,带有薄茧的指腹一一划过自己留下的暧昧痕迹,目光在赵元盛嫣红地唇上停留片刻,喉结随即动了一下。

  他俯身在赵元盛的唇上啄了一口,而后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转而在他发间留下一吻,掖好被子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背对着赵元盛,李安闭了眼,缓了下神,原先眸间的眷恋之情皆被他抹去,再睁开眼,已经一片清明。

  外头更声乍起,已是四更天了。

  地上凌乱地散着他们衣物,李安慢慢地穿戴好自己的衣裳,在赵元盛的衣物间摸了一通,寻出那块可以出关的白玉军牌来。

  握住冰凉的玉牌,被牌角硌着的手心微微发痛,这是他能出关的凭证,也是他从赵元盛身边离开的开端。

  在吻上他的那一瞬,李安就知道,他们余生相伴的时间,就只有短短的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他脚下的土地将是姜国的边境,而不是如今暖意融融中有他的营帐。

  他是故意用言语惹怒孟烨,为得就是受一顿皮肉之苦,全了他的苦肉计。

  即使有虞梁在姜国造势,他也没有十足地逃脱黎国的名头。

  他要是单纯地逃回去,李成继的猜忌之心足以让他举步维艰。

  而李安要做的,就是将李成继架在李氏旧部灼灼的目光下,让他即使对自己有猜忌之心,也只能放在暗处,不敢明里发难,阻止他重返姜国。

  被孟烨折辱的消息早已传回姜国,如今先协恩王的旧部都可以此事看出他在黎国的处境艰难,从而对他更有疼惜辅佐之心,而他也是因为忍辱负重,直到被孟烨在众将士面前下手,才忿忿不平,满怀怨气,带着对黎国的恨意回国。

  赵元盛对自己的情意实在太过明显,李安这一计,也是算计好了他对自己受伤后的疼惜之情,放松了看顾自己的心神,再选着除夕夜军营防备最薄弱的时候,夜奔出关。

  这次的苦肉计,简直是一箭双雕,李安算计好了每一步,唯独没有预想过用这种最亲密的方式让赵元盛放松警惕。

  他早备了迷.药,本是想把赵元盛骗进自己帐中,迷昏他后逃走的。

  可在关头,他还是可耻地遵循自己的私心,做出肖想许久的事来。

  在断绝的关头做这种缠.绵的事,生生将两个人的关系搞得越发复杂,这并不明智。

  但是看着外头的烟花灿烂,感受着时间在指尖流逝,他越来越生出抓不住赵元盛的惶然。

  如果他们没有发生关系,等自己走后,赵元盛会不会死了对自己的心,和别人在一起?

  单是想到这种情况,李安就觉得自己不能接受。在寒城的六年,他从未担心过赵元盛对自己的好感会消逝,因为他深深了解,他的义兄是个做什么事都用尽全力,做到尽头的人。

  可如今,李安动摇了。正是知道他日常对自己有多百依百顺,就可想见得知自己逃走后,赵元盛会有多决绝。

  他会彻彻底底地忘了自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在未能负责的时候,李安还是做出了最不负责的事情,在看着身下的人染上白*时,他生出一种,要他深深记住自己的冲动来。

  哪怕是恨着的,也想要他记住自己,能记多久就记多久。

  他自私至极,不愿放下姜国权势,也不愿放下这个人。

  冬日的冷风自营帐缝隙中吹了进来,只是几缕,却足以掀动书桌上铺着的白纸上。

  风过纸间,几乎要把李安的心都吹乱了。

  他深吸一口气,站立在桌前,执笔沾满了墨,在宣纸上挥毫。他没有看床上的人一眼,笔下的人物却似复制一般,将赵元盛躺着的情态拓到了他面前的纸上。

  他笔下的人向来栩栩如生,却从来没有一个这么地令他心颤,好似是混着他的心血画就似的,眉眼鼻梁,嘴唇弧度,越是细节的描绘,李安就越画越惊心,他不能抑制地顺着笔下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唤着这个人的名字,可满腔的热意却没有溢出半分,他的唇线紧绷着,笔下顿了一下,一滴墨瞬时在纸上洇开。

  没来方才挥毫时的酣畅淋漓,再落笔,李安的手竟有些微微发抖。

  墨色蜿蜒转折,李安在画上又添了好几笔。

  画中赵元盛在软塌上沉沉睡着,昏黄的烛光摇曳着在帘子上投射下他的影子,而塌边倚靠着一个跪坐着的人,只有一个背影,静静地伏在塌边,守着赵元盛。

  比起画中的赵元盛,那个背影显得潦草许多,模糊不清,一点也看不出是谁,甚至辨不出男女。

  不管是谁,都不会是自己。他再没有守在赵元盛榻前的资格。

  李安急促停了最后一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摸出怀中的晟亲王府腰牌,压在墨迹湿淋的宣纸上,再没有将目光移到里间半步,头也不回地出了帐子。

  帘帐开合之间,一阵寒风急促地灌了进来,却被生生阻隔在当中的屏风处,没有泄出半分在屏风后的人身上。

  梦中的人睡得很熟,丝毫不知营帐中只剩下他一人。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赵元盛轻轻皱起眉头,略微在床上动了一下,酸痛从腰际一路攀爬,顺着脊柱而上,赵元盛“嘶”了一声,开合了几次眼,终于悠悠转醒。

  晃眼的烛光在他迷蒙的眼中留下模糊的光影,赵元盛眯着眼伸手摸了一下身侧,只摸到冷掉的半边塌。

  拢了恍惚的心神,赵元盛睁着眼睛半晌,神志才慢慢回拢,迟钝地发现李安不在帐中了。

  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呢?总不会是做了那种事后,后悔了?

  赵元盛舔了一下干涩的唇,曲肘支起自己的身子,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缓了好一会,才顺利地挪下了床。

  甫一落地,赵元盛的腿肚子狠狠地抽了一下,他心中暗骂了李安几句,捡起地上的衣裳穿了起来。

  冰凉的衣物一件一件地贴着温热的身子,冷得赵元盛打了个寒颤,他焐热了贴身的衣物,摸了摸腰际,脸色一变。

  再顾不得行走不便,赵元盛在帐中翻找起来,他越来越急躁,尤其在忍痛弯下腰在地上搜寻一番无果后,赵元盛的脸色已经难看得不行。

  他扶着软塌边的手指已经蜷缩在一起,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支撑自己重新站直了身子,他深吸一口气,往他们沐浴过的地方走去。

  木盆并不深,只一眼就能看出里头没有半点可以藏匿东西的地方。

  赵元盛却咬着牙把手伸到冰凉的水中,搅弄翻找起来,他没有看那水一眼,好似怕面对自己一眼便可以看透的事实——玉牌并不在里面。

  他狼狈地跪在木盆边,大半个身子都要探进去寻找,一次一次地在水下握紧了手又松开,指尖只有静默的水流挤过,再没有半分其他的物什。

  赵元盛搅弄水的力道越来越大,原本还算干净的水被他搅弄地看不见盆底的木色,似乎只要这样他就可以骗自己,玉牌就在里面,只是自己没有找到。

  它就在里面,就在里面。赵元盛一遍一遍地在心中自己说,它就在里面,而李安......一定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他一定没走......

  这样一直欺骗着自己,直到指尖已经被水流搅弄地发麻,赵元盛猛然锤在了无形的水上,飞溅的水泼到他的身上,霎时湿了半边才焐热的衣裳。

  赵元盛的牙齿都在打架,他垂了眸子慢慢站了起来,一脚踢翻了立着的屏风。

  昏黄烛光下流光溢彩的琉璃屏风瞬时碎了一地,流了一地的华光,明亮得刺眼。

  赵元盛的脚在发麻,他漠着脸赤足踩在碎片上,任由锋利的尖锐刺破他的脚趾,以疼痛抚去脚腕的震麻。

  走过一地碎片,他重新回到了营帐中间,再没有方才抱着希望寻找时的小心翼翼,碎裂的屏风似是打开了他心中的门阀,赵元盛发了狠地将目之所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上,在一地的混乱和或清脆或沉重的声响中咬紧了牙不发一声。

  不多时,营帐就一片狼藉,再也拼不回原本的样子。

  噼里啪啦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外头巡防的兵将,他们急忙地跑了进来,掀起整个帐门,凛冽的北风灌了赵元盛一身,湿漉漉的衣裳扒在身上,衣裳下的皮肤被风刮得生疼。

  跑进来的士兵愣在当地,连掀起帐帘的手都没能放下,任由呼啸的北风往里头窜。

  “叮——”的一声闷响打破了宁静。

  桌上的纸张被风卷席地往桌角挪动,压着它们地令牌也被断断续续的拖拽到桌角,落到了地上。

  还站在帐门的士兵回过神来,为首的队长紧张地看着一脸冷色,满身湿痕的晟亲王,试探着开口,“王爷?”

  赵元盛恍若未闻,捡起落在地上的晟亲王府腰牌,走到桌前。

  他垂眸看着桌上那张宣纸上自己沉睡的面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再次开口,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传我令,韩阙关今夜不过一人,关外巡将散开搜索,发现……“赵元盛顿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他的名字。

  他握紧了手中宣纸的一角,那上头的墨迹还未完全干透,要是真的能把人给抓回来,让下头的人知道李安有逃跑之心,对他的处境不好。

  “若是发现可疑之人,当即扣下,不论是谁。“赵元盛松了那张纸,继续道:”调两支夜巡队来,随我去韩阙关!”

  随意地拿了一件一旁地厚毛大氅披在身上,赵元盛大步往外走去,连湿衣都没换,甲衣也没穿,带着二十几个人直奔韩阙关。

  北地的冬日连天都冻住了,目之所及都是灰冷,暗色的树影在从他眼角余光处急速略过,起伏之间,疾驰的风憋着劲往他身上钻,似是要在他身上凿出一个洞来。

  咬紧了唇,赵元盛原先还强忍,混着水的里衣一点一点被冻得僵硬,到了后头,他已经没有任何知觉,青灰的指节只能靠着习惯揪着缰绳往前跑。

  一路都是山川小道,没有半丝人家烟火,分不清暗色的颠簸,眼中不自主地冻出眼泪来,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可这种疼又好似没有传达到他的大脑,他知道自己疼,却一点也感受不到。

  耳边只有风声,四面八方的风墙好似要把他裹挟到一个无人之境,只有不停地奔跑,才能破开缠绕的风。

  韩阙关的关塔近在迟尺,可是远远地看着满关的火把和流动的兵士,他以为自己早就被冻僵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

  还有百步的距离,赵元盛夹了一下马肚,没有半分减速的意图,直直往拦路的刺篱冲过去。

  “协恩王呢!”

  “一盏茶前出关......”

  拦路的兵士慌忙拖着刺篱避让,刚拖了半步,马匹已经一跃而过,自他们的头顶略过,带起一阵风声,刮得他们的耳朵火.辣辣地疼,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全。

  待到他们心有余悸地站直了腰,那抹身影已经飞速地消逝在关外。

  “王爷!”急促而散乱的马蹄声又掀起一阵尘土,约莫二十几个甲兵引马长嘶,追了过去。

  韩阙关西北十里地处便是龙息浅滩,越过浅滩是黎姜界碑,碑文是当年俞将军征伐李氏部族大胜后所勒。

  以碑为界,南为黎土,北为姜国。

  扬鞭的动作太快,胯.下的马儿受不住长嘶一声,马蹄一滑,差点把赵元盛颠下马背。

  直追到浅滩南岸,赵元盛看到浅滩正中有一团黑影,他们涉水而过,马蹄踏碎浅滩上的薄冰,带出水声,在寂静的夜中朔朔而响。

  “李藏瑜!李藏瑜!滚回来!你给我滚回来!”赵元盛扯着早已哑嗓子,拼尽全力地朝那团黑影大喊,喉间几乎是瞬时涌上血腥气。

  黑影顿了一下,依旧往前去。

  顾不上浅滩里会打滑,赵元盛咬牙又扬起一马鞭,踏入浅滩。

  不过跑了十几步,马身忽而前倾,他重心不稳地往前倒去。死死勒住缰绳的手掌磨出一道血痕,赵元盛整个人从马背上滚下去,直直落到浅滩上的石尖上。

  瞬时,赵元盛只觉得腿上似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连着他的心气都随着温热的液体一齐涌到冰冷的水中,而后剧烈的撕裂疼痛冲了上来,眼前一片白光,赵元盛连那个模糊的黑影都看不见了。

  混杂着冰的水流速极慢,凌迟一般在他的腿上的伤口处冲刷,一阵比一阵更为猛烈的疼痛涌动着,按在伤口处的指尖一片黏腻,赵元盛能感受到自己手下的皮肤因为痛楚在一下一下地抽动。

  整个身子瘫软在冰水中,他没有力气再往前追一步,仰了脖子,发出比方才还要悲切的嘶吼来,“李藏瑜——李藏瑜——李安!你混账!”

  “王爷!”

  追上来的士兵们看到浅滩半浮出水面的绊马索,心中已知大半情况,忙下马去扶他。 借了他们的力,赵元盛站了起来,混合着鲜血的水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