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97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凉国使臣不傻,单看着赵祯病得“恰到好处”,便知道是自家殿下在晚宴上惹恼了这位陛下,现如今是逮着了机会折腾他,只是无奈处在异国,再大的脾气都得收起来些。

  秦承焘出来的时候,气得不行,使臣们也只好轮番劝着,让他忍了下来,不去找白秉臣的麻烦。

  憋着一口气,不能去找白秉臣发泄,秦承焘乔装一番,就去找始作俑者兴师问罪。

  刚在外陪着同僚喝了几杯的张九岱回到府上,就见到了秦承焘明显不虞的神情。

  “张大人真是快活,本宫一出来,伤寒一下子就好了,还能出去喝酒了。”秦承焘阴阳怪气道。

  张九岱懒得和他计较,他是知道秦承焘的秉性的,正经能耐没几分,阴险狠辣倒是十足十的,要不是公子说动自己与他相交,借凉国之力,施压白秉臣,他才不会和这样只会耍狠的阴毒人合作。

  “太子殿下太心急了些,这里毕竟是黎国的国都。白秉臣要是真那么容易除去,这些年来,本相是缺那两个死士吗?”张九岱坐在他的对面,端了下人奉上的茶抿了一口,示意两边的人散去,只留他们两个说话。

  “还不是你给的消息有误,才让本宫受了如此羞辱?”秦承焘见他还在气定神闲地喝茶,气得牙痒痒。

  “兵力驻防图不在白秉臣手中?”

  “张相何必明知故问,白秉臣根本就不是你说的性子,本宫没见过比他更油盐不进的人。”秦承焘恨恨道,转而眼中染上一层阴郁的神采,盯着张九岱道:“这该不会你们双相之间商量好,来戏弄本宫的吧?”

  “太子殿下想多了,我和白秉臣不睦已久。”

  “不睦已久?”秦承焘反问道:“据我所知,你们之间可没有什么私仇,怎么就到了这么你死我活的地步?”

  听出秦承焘话中的怀疑,张九岱抬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仇怨,更多的是利益的争夺。太子殿下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吧,太子殿下那些弟弟们又和殿下何冤何愁,早早地都走了黄泉之路?”

  凉国主君正当壮年,这些年只有秦承焘这么一个皇子,并不是凉国主君福气单薄,除了秦承焘之外就没有别的皇子,而是其余皇子都未成年而夭。

  这样蹊跷的事情一直没能引起波澜,很大一部分在于凉国主君没有半分要查探此事的意思,朝野上下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触帝王的逆鳞,不知死活地提这件事,万一真的是龙体本身的问题,致使皇子们都体弱多病,早年便夭呢?

  张九岱也是从公子那里知道,这些年来,秦承焘的弟弟们,都是折在蒋皇后的手中。

  只要凉国的皇子只有秦承焘一人,还需要费什么额外的手段去争夺储君之位呢?

  这样浅显的道理,自古以来不是没有人想到,只是它需要实行者拥有足够的权势和不敬神佛的毒心,蒋皇后二者皆有,做得利落干脆,皇子死得越多,越蹊跷,人们反而不会关注死亡的本身,转而寄神思到神鬼之说、帝王之德上,她的位置竟因此坐得更稳了。

  秦承焘狠辣的本性多半是沿袭了他这个母亲,只是他被宠溺得太过,少了那份谋事心计,也就只剩下逞凶斗勇了。

  张九岱的话音刚落,秦承焘的脸色果然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他阴恻恻地道:“是你手下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胎查出来的?你应当知道,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就算远在千里,本宫也能派人取了你项上头颅。”

  “我向来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只是太子殿下要是不拿出些合作的诚意来,我能管住自己的嘴,可管不住手下那么多张嘴。”

  “你敢威胁我!”秦承焘吼道。

  “动气伤肝。太子殿下被关了三日,怎么还是没有多长点心呢?”张九岱不闪不避地迎回去,直言道:“我们之间各取所需,为何不坦诚一点呢?只要你帮我解决了白秉臣,兵力图我给你。”

  秦承焘眯了眼睛,意味深长道:“张相可是黎国人。”

  “也是黎国臣。”张九岱接了话,道:“可我侍奉的是赵家的天下,臣服的是真正的赵氏君王。”

  秦承焘目光微闪,顿了好一会,才端起一旁凉了大半的茶盏,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杯沿,“那就预祝我们各自得偿所愿。”

  直到秦承焘走了,张九岱才稍稍缓了肩颈,松了松筋骨,眼中是藏不住的疲惫。

  “恩相辛苦了。”一个阴柔的声音从屋中突兀地响起,张九岱却没有丝毫意外,依旧阖眼养神,在身后人轻柔而不失力道地按摩中,疲倦地开口,“和秦承焘这样做事全凭喜恶的人说话可真是累。”

  “有权有势,却没脑子。这样的人最适合利用了。”公子话说得轻柔,在张九岱看不到的地方,贪婪而阴狠的眼神牢牢地锁定着他的后脑勺,问道:“恩相觉得在下说的对吗?”

  张九岱睁开眼睛,划过一丝狠色,“能够替本相扳倒白秉臣,已经是他这个棋子最大的作用了。等黎国朝堂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会让陛下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肱骨之臣。”

  ——

  张府后门停着一辆并不显眼的马车,公子出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站在马车旁的熟悉面容,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马车,低低唤道:“父亲。”

  马车的正中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抬眸看了一眼,敲了两下门壁,马车缓缓走动起来。

  “秦承焘找过张九岱了?”

  “是。他们已经搭上一条船了。”公子恭恭敬敬地回道。

  “船稳当些,别让他们轻易下去。秦承焘回国后给张九岱穿的书信也要一并收好,以后派上用场的时候可大着呢。”中年男子随意道。

  “儿子知道了,父亲放心。前些时候,为了追卷轴,鬼婆探吴都探到一半,就被儿子给招了回来,现在,可需要再把人撒过去?”公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提起这事,中年男子微微皱了眉头,道:“张九岱没有收到南阳侯的书信吗?这不应该啊......冬日都快过去了,他还没有动手?”

  “快了。”公子应道:“任和钰爵位来得不容易,虽还有些土匪性子,可也谨慎了不少,他也怕死,要找个人在前头开路,探一探虚实呢,毕竟我们谁都不知道吴都中到底有什么。”

  “咱们这位陛下心思深着呢,吴都里到底有什么,除了他也就白秉臣知道了,但我的身份,实在是不适宜向他打探这件事,左不过里头就是些军械和士兵,只是我需要知道那里到底藏了多少罢了。”中年男子捻了捻木几上的香灰,缓缓道:“这些年来,我殚精竭虑,手中也不过五万之数。要是不折损些军侯,我还真没有起兵的把握。”

  公子忍不住道:“其实父亲何必如此着急......”

  “你懂什么。”中年男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怒自威,“两朝筹谋,我耗在上面的时间已经太多了。卷轴一事,我们已经失了先机,没能让白秉臣和梅韶内耗起来,现在再任由梅韶领军,待他逐步壮大,兴复黎国的伟业只会越来越难。”

  “是儿子的错,没能及时抓住人,让父亲失了先机。”

  “好了。”中年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既然人前你是张九岱的手下,就好好地做好你该做的事情,恭敬一点,拉好他和南阳侯、秦承焘之间的绳子,好歹是个当朝左相,死得总是要有些价值。”

  “凉国那边,六皇子......”公子觑了一眼他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他藏了那么多年,不至于这么些时日就沉不住气。等南阳的事情了了,他想在燕州赋闲,都是奢望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承焘......张九岱,看来不管是在凉国还是黎国,总是有这么一些得天独厚又自以为是的人,想当然地以为自己就是那只掌控全局的黄雀,谁知......”中年男子冷笑一声,眼中透露出些阴霾来,嘴角却勾出一弯弧度,“不过这些‘黄雀’我们平日里都要喂好了,也不辜负他们来这儿筹谋一遭。”

  “儿子明白了,一定会好好地看着他们。”

  “出头鸟是最难当的。”中年男子意有所指道:“为父让你在暗中行事,也是存了保全你的意思,要是让你在白秉臣的位置上受苦,为父又于心何忍呢?不过......要是我儿能够登此高位,一定做得比他要好。”

  公子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嘴角溢出意思苦笑,却回道:“是。”

  若是......若是自己不是天阉之人,不能走仕途,或许,父亲当年真的会选择自己,而不是白秉臣。

  可只要父亲是存过这个心思的,他就愿意做他手中最得力的一只黄雀,替他扫平前路,全他功成名就,他会让父亲知道,自己才是他最该亲近信任的人。

第133章 苄州乱

  没过几天,秦承焘就回了凉国。

  他这一走,姜国的使者也无意多待,延后两日在平都稍稍休整一番,也踏上了归国之路。

  本就是年下才开朝不久,招待了两国使臣又耽搁些时候,朝中已经堆积了不少政务。

  去岁各州秋试中举的名单早就报了上来,白秉臣一直不得闲,直到现在才得空过了一遍。吏部尚书曹柏在白府耽搁了半日,二人论了一番春闱的考官人选。

  春闱选人在礼部,用材却在吏部,白秉臣处中统领全局,免不了要过一遍入选春闱的学子是否有在朝为官的本家,也好避嫌不选。

  看至沧州时,白秉臣愣了一下,原本已经翻过去的一页纸又被他翻了回来。

  谢怀德?他去年考上了?

  白秉臣细细看了一遍他的调度户籍,确认是自己见过的那个书生,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更声响了,白秉臣放下纸卷,动了动酸痛的肩颈,恍惚地看了桌上的烛火一会。

  已经是夜半了,梅韶还没有回来。

  依照他的习惯,要是留在军营过宿,是会派个人回来告知一声的,今天实在是有点反常。

  遥远的钟声缓缓而来,沉闷地响了一声后,就像是哑巴了一般,默然无气了。

  白秉臣怔了一下,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家主!宫中来了公公,说现在请您进一趟宫。”传话的小厮急急地敲了几下门,清脆的敲门声一下子惊醒了白秉臣。

  他没听错,是从宫中传来的钟声。

  是只有紧急军务或者皇室动荡才会在夜里敲响的鸣钟,为的就是怕事发突然,宫中要是堵塞消息,难以传音,便通过此钟声告知都中官员:变故已起。

  先帝病重之时,白秉臣封锁宫中消息,最先派心腹去看着的,就是这口钟。

  再到后来,赵祯登基前夕,景王谋反,宫中也曾敲响此钟。

  自此之后,黎国还算安稳,凌澈大大小小的战役也都告捷,宫中再没响过钟声。

  直到今晚.......

  白秉臣稳了稳心神,去里间换上官服,坐上马车,直往宫门而去。

  一路上,他把黎国近边境的几条线都想了一遍,还是觉得大概率是秦承焘回国后动了什么手脚,这个时候,只有他有缘由引起战火。

  黎国有兵无将,兵散将缺的境况维持得太久了,要不是赵景和比武招亲套了个凌澈,赵祯手上连个敢派出去的将军都没有。

  梅韶虽然有将才,也得靠实地经验喂出来些将军的名头,这种紧急情况下的派兵多半轮不到他。

  短短的一段进宫的路,白秉臣已经在心中想好了外派人选,只等见了赵祯,便能进言。

  勤政殿内,赵祯坐在龙椅上,按了按脑袋,见白秉臣进来,略微疲倦地说道:“白卿来了?”

  白秉臣环顾一下四周,除了自己,还有张九岱、兵部尚书、户部尚书,梅韶和凌澈。

  “臣来晚了。”

  “若不是军务紧急,朕也不忍心扰了白卿的好眠,坐吧。”

  白秉臣行了一礼,在去自己座位的路上朝梅韶抛出一个询问的眼神,他借着喝茶的动作微微摇了摇头,白秉臣心中稍稍落到实处。

  不是边境,这比他预想得要好得多。

  “朕记得白卿从沧州归来时,和朕说过苄州土地一事。”赵祯慢慢开口,环视了一圈堂下的人,将目光转到张九岱的身上,继续道:“之后,朕也派了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一同去顺江时,嘱咐过顺路去清一下苄州的事。那个时候,郭尚书和郑尚书回来后回禀说苄州之事,都说只是一二宵小之徒借州府之势猖狂,而且宵小已经全数缴清。”

  “是。”户部尚书郭正阳拱拱手,道:“臣与郑尚书确实将宵小之徒依法.论处,所吞良田尽数归还百姓。”

  “那你们谁告诉朕!为什么会有农民在苄州起义!为什么!”赵祯将手中的军情密保狠狠地扔在了地上,眼中怒火难消,“你们自己看看,这上头白纸黑字地写着,苄州农户结户而起,一.夜之间竟百户,天明已千户,捣毁府衙,结麻绳于右臂起义,自苄州城群攻周边城镇,苄州已沦大半!”

  “要是真的解决了,朕的子民为何会反?”

  白秉臣惊在原地,对上同样一脸惊讶的张九岱和郭正阳,倒是梅韶和凌澈好似早就知道一般,面上没有显出其他神情来。

  苄州?

  苄州多为平原,州中百姓多以种田捕鱼为业,又因地处黎国内腹,少经战火,州中兵力并不充裕,若是真如赵祯所说,农户结户而出,苄州沦陷也不过是十几日的事。

  “陛下,臣绝对.......”帝王盛怒之下,郭正阳忙起身辩解道。

  “陛下!”白秉臣打断了他的话,递给他一个眼神,道:“此紧急事,当下不宜论孰是孰非,还请陛下早做决断,选定苄州平乱之人。”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白秉臣敢触帝怒,安抚帝心。

  赵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郁结的气焰压了下去,哑声道:“是朕心急。”

  “好在事件还未到不可转圜的地步,苄州情况虽不乐观,庆幸得是这场动乱只会在苄州内部,烧不到外头,只要陛下及时派人平复,不过半月,便可解此危机。”白秉臣分析了一通形势,直接道:“陛下既然已经召了凌将军和梅大人,想必是属意他们二人带兵东去。”

  赵祯扫了一眼凌澈和梅韶,道:“你们是怎么看的?”

  “苄州以南三州为南阳侯封地,以东三州为平东侯封地,北界历山通荃州,西接呈州平原。有南阳侯和平东侯坐镇,任这些起义军再嚣张,也不敢自投东南两地,北有深山,不利进出,唯有西边呈州为可行之地,起义军想要冲出苄州,唯有往西。”凌澈双目炯炯,道:“南北东皆为死路,只要陛下派兵自西攻打苄州,并随军下旨带给南阳侯和平东侯,命两处挤压,起义军必困苄州,不消三日,瓮中捉鳖,一个人都跑不掉。”

  梅韶默了一会,接过话头道:“只是还有一处破绽,江南水道连接,其中百姓也颇通水性,若是起义军不走陆路,以水路避平东、南阳之锋芒,东南而下,乱东南之势,也是有可能的。况且东南多匪众水寨,若是他们联合,此事倒是难办起来。臣曾在沧州清缴威虎山匪众时就发现,江南之地匪众之资颇丰,甚至可比州府军库。若是逼得太过,农户落草为寇,人力兵器皆足,再要讨伐,就要颇费一番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