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军爷那些年 第36章

作者:孤山拾荒客 标签: 古代架空

  “可看着他们就这样赶路,也怪可怜的。”李慕云不住叹息。

  忽而,难民群中又传出婴儿嘶声竭力的哭喊声,李慕云止不住撇过头去,这画面,他多一刻都看不了。

  “但凡遇到灾荒,谁还不是这样。”

  胡九彰则显得平静许多。

  “当年成州饥荒,也未见官府关照过,大难临头,也只能各自逃荒。我爹当年离家后,至今音讯全无。当时他说,是要去洛阳,可现在洛阳都沦陷了,我爹当年就算未死,如今恐怕也性命难保。我只希望他是为保大唐而死的,至少那样,都还是死得其所的……”

  “诶……”

  李慕云轻叹一声,久久未再开口。

  入夜,二人在远离人群的灌木旁燃起了篝火。即便是休息,胡九彰也不敢将自己身上的行李完全卸下来,他右手时常搭到刀柄上,吃饭时更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哪怕是有人往他们这边多看了一眼,他都必然报以眼色。

  “老胡……你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咱们都已经这样小心了,你好歹也歇歇吧。”

  “诶,没事!你要是累了就先睡。”胡九彰摇了摇手,特地提高音量,来让自己精神些,“我做这些事都做惯了,再走个两三天,也就到地方了,到时候再好好歇歇。”

  “但……你身体吃得消吗?”

  隔着篝火,李慕云眼光止不住往胡九彰脸上打量。老胡那张脸,本来就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而带着几分苍凉味道。但好在他人生得端正,不说如何英俊,但站在人丛中,也总能叫人留下印象。以往,正是胡九彰那一双鹰眼最为灵动,眼神所到之处,总有着几分飒爽味道。

  但这时的胡九彰,却好像在这几天之内突然就变老了。火光下,他眼窝下的凹痕愈发鲜明,那张不加修饰的脸上,也蔓着灰土,抬手一抹就是一道灰印子,火光映衬下,就好像皱纹似的。

  他的眼睛也要睁不开了,可每次那双眼就要闭上时,他又会忽的皱紧了眉头,直到在眉心间压出一个川字,才又幽幽睁开眼,顾不上打哈欠,就警惕的四处张望。

  李慕云从未见过这样的胡九彰。倘若每晚守夜的是他,恐怕他这破烂身子,第一晚就撑不住了,更妄论要背着那五六十斤重的行李,在白日里赶路。就是铁打的人,在这种高强度的消耗下,也要吃不消的。

  “没事!就这几天了,我还撑得住。这些人啊……你不提防着点,肯定是不行的。你根本想象不到,这些人会为了一口饭而做出什么事来。”

  “能做出什么来啊?”

  胡九彰为了缓解李慕云的情绪,还挤出一脸的微笑,但李慕云越是看着他笑,心里反而越是难受。

  “我看他们都瘦骨嶙峋的,还拖家带口。你便睡上一会儿,我守着,倘若我困了,再换你来守,不也是可以的嘛。”

  “诶,你不懂。”

  对上李慕云那忧心忡忡的神情,胡九彰直是摇手。

  “现在他们不敢过来抢东西,是因为我身上带着刀。一旦我睡了,那群人保不准会一拥而上,倘若只是抢东西,那倒还好。我就怕他们伤了你,你身子弱,前几天又刚病了一场,我看你这一路下来,脸色都不太好,这好不容易快到潼关了,我不想再出什么闪失。”

  胡九彰这么一说,倒叫李慕云脸上泛起一阵微红,他只觉得两边脸颊烫烫的,不住避开胡九彰目光,只低垂着眼眸朝面前的篝火里看。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这些人不都是平民百姓?抢人东西已经是触犯了唐律的,怎还会伤人呢?”

  “呵呵……这你就不知道了……越是灾荒的时候,人命越不值钱啊……”

  胡九彰轻声叹着,他也真是倦极了,歪着身子靠在身后的灌木丛上,眼睛又要闭起。

  李慕云瞧着他直抿嘴。

  “老胡,你累了就睡会儿,睡上一刻也是好的啊。”

  “都说了没事……”

  胡九彰抬手揉了揉眼睛,仍是倦意难消,而他身后的树丛中,忽而发出一丝响动。胡九彰的眉头一下就皱紧了。他人虽然仍靠在树丛的边角上,但右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握住了腰间横刀。

  树丛中的异响越来越近,霎时间,两个黑影从他身后一跃而起,而篝火的另一端,李慕云也随之发出一声惊呼,胡九彰分明看到,李慕云身后竟突然冒出个人来,那人从背后一把就扼住了李慕云的咽喉,仿佛片刻,就能把他那纤细脖颈给扭断了似的。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卷开始了!这一卷照比前两卷,可能会有点虐,同时故事的长度也会比前两卷长出许多。感谢一直阅读到这里的读者宝宝,你们的阅读和评论,就是我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这几天来了不少新读者,热烈欢迎大家!(卖力鼓掌!)这里再说一下本文的更新规律,一般情况下是一周三更,在每周四,周六,和周一。如果往后入V的话,会加更。(但还在考虑入V的事,如果入V,会提前告诉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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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也随时欢迎批评指正。爱你们!啵!(づ ̄3 ̄)づ╭?~

第49章 初至潼关

  那三人来的突然,但胡九彰的反应比他们更快,且更加狠辣,不带有一丝犹豫。

  未及他背后二人出手,胡九彰横刀已经出鞘,火光下银刀一闪,只片刻的功夫,那二人胸口已经平白添出两道血痕来。那血痕深刻入骨,直引得二人失声嚎叫起来。

  胡九彰嘴角滑出一丝冷笑。

  哼……不过是两个再笨拙不过的外行,居然也敢偷到自己头上。

  胡九彰忽然亮刀,不单被砍的二人未及反应,就连从李慕云身后摸来的那位,都跟着吓得连退出几步,带着李慕云在地上拖出一米来远。

  但胡九彰却并未留给他惊讶的空当儿。他打从拔刀的那一刻,就已经算好了这前前后后的动作。回身斩的那二人,不是他真正的目标,就算挥刀,也不过只用了两三分力气。制住李慕云这个,才是他真正在意的。

  却见胡九彰一个箭步俯冲上去,那刀锋看似是斩在李慕云面前,实则,却是劈在李慕云身后斜露出的半张面上。

  尺寸间的距离,最考验持刀者的力道。

  只听得一声哀嚎,却见胡九彰刀尖一挑,竟直接将那人一边眼珠给生挑了出来。他可没有曹易那般好心,自打他决定与李慕云一同东去后,就已经做好了身为家臣的觉悟。在这时,李慕云就不单是他的救命恩人,更不只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主君。为保主君,杀人当然在所不惜。

  “滚!”

  那带足了西北粗莽音调的一声厉喝,只将前后三人都震住了,不等他再动一下,那三人果然都各自捂着伤口,仓皇而去。

  就连被带得跌坐到地上的李慕云,都被胡九彰这一番举动,给惊得呆住了。他从没想过,胡九彰居然也会有如此凶狠的一面。印象中那个总是带着憨笑的随和边兵,发起狠来,竟是如此骇人的模样!

  待到那三人都跑远了,胡九彰挥刀甩掉刀刃上留下的点点脓血,收刀入鞘。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好不潇洒流畅。

  “没事吧?”

  他走过去把李慕云搀扶起来,李慕云却仍止不住往他面上打量。特别是那一双眼,倘若未见过胡九彰认真的模样,他都不知道,原来那双时时闪着暖意的眼中,竟也能放出如此骇人的目光。

  “我没事。”李慕云开口时,仍无法把目光从胡九彰面上移开。而再待到他二人在篝火旁坐下,胡九彰又恢复到之前昏昏欲睡的模样,他的困倦也是真的,这一瘫软下来,哪里还能看出刚刚万分之一的凌厉模样。

  “我没想到真会有人像这样生抢。”李慕云心有余悸的往四周望了望,忽然间他觉得整个世界都陌生了起来。这里与长安城内不同,两重天地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环境,也孕育着截然不同的人,好像冰火两重天。

  "倘若刚刚你是真的睡着了,他们会怎么做?"

  “倘若只有我一人睡着,你一个人在这儿,保不准,你我都会受伤。”胡九彰淡淡道,声音中还带着睡意。

  “毕竟你不可能坐视着他们就这么来抢东西,你一定会叫我。而从你背后埋伏而来的那个,就是为了让你发不出声音,才出现在那个位置上的。”

  胡九彰说着,用手指了指他背后的那片黑漆漆的天空,李慕云又不自觉的回头去看。只要一想起刚刚被人从背后忽然扼住咽喉的惊惧与阵痛,他就止不住的后脊发凉,好像时时都觉得,背后可能有人正蓄谋袭击一样。

  “但你突然被人扼住,总是会挣扎的,你背后那人一旦感到威胁,我想……他很可能会痛下杀手。到了那时候,也就晚了。很可能我背后埋伏而来的那两位,也是为了杀我。所以对这种人,我肯定不会留手。”

  “就为了来抢这点东西,就要杀人?你我这一路上,也根本没拿出过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李慕云眉头微皱。

  “胡饼还不够值钱的?”

  胡九彰被李慕云这问题给问笑了。

  “这些人大多是为了一口饭,才铤而走险的。多吃一口饭,就能多活一天。对他们来说,这可不只是在抢东西,而是在搏命,成了,就多活一日,倘若不成,便不知还有几日可活。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他们没什么太大的志向,但只要是为了活命,他们什么都做得出。”

  “我明白了……”李慕云长叹出一口气,脸上带着颇显无奈的讪笑,“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原不只是权贵高官不把人当人看,这天底下的百姓若想活着,也得不把他人的命,当做人命去看。”

  “是这个理了。日后倘若要在世间行走,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要吃亏的。”

  胡九彰也跟着轻叹出一口气。他抬眼直瞧着天边那一轮圆月,眉心忽而紧锁,怕是又想起自己那位在长安枉死的弟弟了。

  待这二人终于行至潼关附近时,大路上已经见不到难民,反而是不远处的山隘间,冉冉升起的一簇簇炊烟,叫胡九彰瞬间感慨万千。

  “前面应该就是关内驻军之所在了,小白,咱们去投奔驻守潼关的将军?”

  “如今潼关是哥舒翰在守,就这么直接与他报出我的名字,恐怕要不受待见。”

  李慕云叹了一口气,反而引胡九彰选了条小道,想绕开将军幕府的方向,从下面小股的换防部队开始接触起。

  越是接近潼关,李慕云的精神也愈发抖擞。连日来的疲劳,竟都为这连成了片的炊烟一扫而空。

  那不远处的青空中,升起的炊烟数量,可不是小数目。潼关这一片山隘中,至少驻扎着数以十万计的唐军,这里面的大人物也不会少了。哥舒翰帐下的重要人物,该是一个也不会少。

  李慕云虽说多年因病闭门不出,但他这么多年的长安时光,却也没白过。

  他人虽涉世不深,但人在长安,家中又有张泗那么个消息通,他知道的情报,便不知比外面的人多出多少倍来。朝堂上的争端,朝堂之下的暗流凶险,不管他是想听还是不想听,都能传进他的耳朵。

  多年来侵浸在这样的环境中,也叫他练就了一颗对政事权谋格外敏感的头脑。

  早在出发之时,李慕云就已经为自己谋算了一条相对较为稳妥的入仕之途。而想要趁乱入局,便不能不看清这大唐上下的格局与分属。

  论起军政,本朝向来是以东北军与西北军两大军事中心在相互制衡。

  东北一边,在经历过唐明皇早些年的一系列整合后,变成了以范阳、卢平为首的两大军系,其核心人物,即当时兼领范阳、卢平两地节度使的安禄山。安禄山麾下众多东北系将领,也都是在实战中历练出来的,不说战斗能力有多骁勇,但实力绝对远强于关内守军,即便是对外作战,也是有很大赢面的。

  而西北一边,论起战绩,则又胜出东北军一大截。而西北军中的最关键人物,就是这潼关之中的老将——哥舒翰。

  哥舒翰本是安西龟兹人,乃前任安西副都护哥舒道元之子。此人出身将门,早年在军中因受到王忠嗣大将军的赏识,而开始了自己的晋升之路。他年轻时就曾屡次击败来犯的吐蕃军队,是个从阵前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实力派将领。

  天宝八年,哥舒翰发动石堡城之战,大挫吐蕃,而后接连晋升,直至受领河西节度使、封西平郡王,进而成为雄踞一方的实力派大将。

  而再看西北军这边,安西北庭便不必说,再加上河西、陇右二军,规模体量已然不小。而北边的朔方与河东二军,又与西北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实则仅仅在几年前,西北军的实力,是要压着东北军一头的。

  但直到天宝十年,明皇在安禄山的请求下,又将河东的指挥权归到安禄山手下。后又以安禄山党羽安思顺担任朔方节度使。至此,原本于西北军亲善的北方二军,便归到了东北军的手上,东北的整体实力,便又强于西北一方了。

  但倘若只看到了这一点,对于李慕云来说,远远不够。

  安禄山与哥舒翰二人,一向是明争暗斗,互不相让的,而这二人背后的靠山均是大有来头。

  当年李林甫为相,受到明皇百般信任,安禄山便是搭上了李林甫这辆通往权力中心的快车,才一路亨通,受到明皇的信任与喜爱。

  至于哥舒翰,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自然也不是个偶然。

  哥舒翰一直与杨国忠交好,杨国忠于天宝十一年取代李林甫为相,一身兼任四十余职,权势更胜当年李相。

  然而,杨国忠于安禄山之间,却一直存在着无法调和的矛盾。这一次的叛乱,便是二人间矛盾最为激烈的写照。

  不过,这一切表面上看,都是权臣之间的较量,但在李慕云眼中,所有一切的争端,又都与一个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那就是他的皇帝爷爷李隆基。

  无论朝局如何变幻,倘若忽略这个执掌生杀大权的老头儿,那一切谋算与预测,便都是水中捞月、雾里探花。

  帝王之术,即是制衡之术。站在老皇帝的角度上,自然是希望维持住西北与东北两方的平衡的,哪一边比另一边高了或是低了,都是要不得的。

  杨国忠升任丞相后,就变成了皇帝制衡安禄山的棋。他背后有哥舒翰的西北军团支持着,是准能把安禄山压死的。但压得太死了,也不行。明皇将朔方、河东节度使的任命,交给安禄山一方,便是对杨国忠的制衡。

  只是他怕是没想到,安禄山这厮,居然敢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公然造反了。老皇帝知道这消息时会是什么表情?李慕云想不到,但他着实想看看,自己这个偏听偏信的爷爷,究竟要如何收场。

  李慕云起先便猜测,皇帝一定会在这场平叛之战中,大力任用来自西北系的将领,压制东北方。而事实也是如此。明皇先是启用了当时正在京中朝见的安西节度使封常清,与前安西节度使高仙芝。这二人潼关被斩之后,明皇又直接任用了西北军中最为核心的人物——哥舒翰。甚至不顾他已经因风疾(半身瘫痪)病废在家,都要将他赶到战场上来。

  西北军必然会受到重视,这已经是确凿无疑的了。

  李慕云觉得,只要自己能搭上西北军这艘乘风直上的大船,那么在朝中觅得栖身之地,便不只再是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