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军爷那些年 第84章

作者:孤山拾荒客 标签: 古代架空

  他说着低下头在李慕云额上轻吻,李慕云手上的气力也逐渐松了,安心闭上眼的模样倒像是个被哄睡的孩子,便是将自己完全交到了胡九彰手里,哪还有当年世子爷的样子?

  如此一来,心里有了主意,胡九彰的思路也慢慢清晰了。去辽东,路途虽然艰险,但却也是如今状况下的最优解。江南纵是千般好,但李慕云不愿去,那地方在胡九彰心里也便一文不值了。而他也当真是个“好兵”,主帅指哪儿他就跟着打哪儿,纵是千难万险,他也有迎难而上的勇气。

  “去辽东。”

  第二天一早,胡九彰语气坚决的对陈番与燕昭中二人表示。

  陈番的眉头皱得老高,显得十分不解。

  “不是,九彰,你再好好想想,世子的命你可是比谁都在乎的。辽东是苦寒之地,你也在西北待过,那种苦,你不会不知道吧?”

  “诶——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如今这时节刚好,若是在晚些,拖到了九月再北上,那才叫受罪呢!”

  不用胡九彰开口,燕昭中已经在一旁帮衬了。陈番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欲要开口,好似顾及什么,又闭上嘴,只轻叹了一口气。

  “诶……反正你可想好了,九彰,这一旦上路,可就不能反悔了。”

  “我想好了。”

  胡九彰不假思索。

  跟着燕昭中,一是遂了李慕云的心愿,二嘛,也能与胡彦再待久些。虽说这个弟弟胡九彰一日也见不了几面,说上话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但他到底还是个做兄长的,自家兄弟的安危,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在这里虽然有燕昭中照应,可总比不上自家人来得安心。况且深想下去,燕昭中究竟为何要这样无求回报的救人帮人?关于这一点,胡九彰心中一直存疑。

  陈番见他心意已决,倒也没再多说什么,转头便跟燕昭中研究起了北上辽东的行程。

  走陆路必然要经过叛军盘踞的战区,实在太过凶险。可倘若走海路,要经历的路途便愈发长,且海上的风险也不小,李慕云身子虚弱,撑不撑得住都要另说。

  这两条路摆到了胡九彰面前,胡九彰也跟着犯难,陈番不住叹气,只叫他仔细斟酌。

  白日里陈番与燕昭中二人都下山去购置远行所需的饮食用度去了,胡九彰留在屋里照顾李慕云,喂饭喂水,檫身换衣这样的琐事,也由他一并揽下。他以前没做过这样的细活儿,如今做起来虽算不上手脚麻利,但也磕磕绊绊的一路熬过来了。

  李慕云总笑他手笨,远比不上王府里的丫鬟,胡九彰也只能无奈笑笑。李慕云却又见不得他笑,皱眉埋怨几句,非要激得胡九彰愁眉苦脸连连叹气,才又轻笑着声补上句:王府里的丫鬟再好,跟老胡也没法比。惹得胡九彰哭笑不得,脸上又给逗得闷红,只闷头帮李慕云盖好被子,转身躲到房门前煎药去了。

  这天倒也巧,胡九彰一个人坐在门口煎药,胡彦拿着本破书,在院子里绕了几圈,竟少有的主动绕到了胡九彰面前。

  面对多年未见又死而复生的弟弟,胡九彰自然百感交集。他便是听燕昭中说过弟弟的病情,平时虽然也想去跟胡彦说上几句话,可想来想去,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如今也确实对这个兄弟有心无力。况且胡九彰一门心思都在李慕云身上,这时再叫他去与胡彦说些什么,反而让他更加焦心。莫不如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他既然想认燕昭中作兄长,便由他开心。

  所以当胡彦走到自己面前时,胡九彰还颇感惊奇。他胸腔里心跳不自觉的加快,止不住便想弟弟下一秒就能认出自己这个兄长了,待到胡彦一开口,胡九彰这颗心到底还是一凉。

  “尊驾……这是在煎药?”

  “对,煎药。”

  胡九彰轻声答着。他自觉情绪已经十分平静,可话一出口,却又止不住的带上颤音。胡彦在他心里就仿佛是一把连接着过去的锁,他一想到过去,想到原先那些日子,喉头便不受控制的哽咽,鼻腔酸涩至极,以至于他只好垂下眼,紧盯着眼前的药炉。

  “屋里的病人,是你朋友?”

  “嗯……”

  胡九彰闷声应着,而眼见对方不抬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胡彦居然没走,反而拉来个小板凳坐到了胡九彰对面。

  “呃……我看尊驾好似有些眼熟,便来攀谈几句。”

  他随口说着,却见胡九彰猛然抬起眼,那双眼周围还带着点湿红。胡彦茫然挑了下眉,倒也没再深问。

  “我听兄长说,过几日便要远行,送那屋里的病人看病去。尊驾可是要随我们同去?”

  “嗯……”

  胡九彰的声音像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他怔怔看着胡彦,眉头逐渐皱紧了,可到底也没多说出一句。

  胡彦见他反应平平,反而不介意,又自顾自轻声说着。

  “我本是要去长安的。不过兄长既要送入看病,我便晚去几日也无妨。倘若这一路能看到海便更好了……”

  “想看海?”

  胡九彰眉头些微舒展开。他目光炙灼的打在弟弟脸上,而这时胡彦反而悠然望着天边。

  “我想兄长该是没看过海的。”

  “呵……你何苦管他!”

  这话听在耳里,胡九彰是既感动又窝心,真恨不得直接把弟弟拉怀里狠揉上几把。可他再一想,现在那个被胡彦称作兄长的人可是燕昭中!这又免不了要生出些妒意了。

  “我如何就管不了了?”胡彦反倒满眼质疑的直盯着胡九彰看去,胡九彰被盯得受不了,只能闷头去看药炉。

  “我便那么一说罢……”

  他小声嘀咕着,没等到人回答,反倒听见人起身的声音,再一抬头,胡彦都拎着小板凳走到小院里去了。

  他不由得长叹一声,只觉得气闷得不行。

  想看海……

  他在心中默默念了句。他自己是早没了什么看海的心思,但想到弟弟,又琢磨起他刚刚那些话。小彦这孩子,从小心思就多,想干什么都不明着说,非要扯上别人。明明是自己想吃烧饼,偏偏要讲是大哥和阿爷练武累了,要阿娘烤给他们吃。

  想到这儿胡九彰鼻子里又是一酸,煎好了药回屋去看李慕云,给他喂药时心里还满是伤感。

  “老胡……想什么呢?”

  胡九彰苦着张脸,就连李慕云都看不过眼。他朝着胡九彰看了又看,总觉得对方心里是有事不痛快了,可要说是件多大的事,李慕云又觉得不像,毕竟老胡的秉性他是了解的,真要有什么大事,胡九彰八成不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反而要笑脸盈盈,欲盖弥彰了。

  “没事……”

  胡九彰叹了口气,但他表情又显然不像没事。李慕云干脆闭上嘴,也不喝药,只默默看着他。

  胡九彰药匙已经送到了李慕云嘴边,却半晌不见李慕云开口,他无奈又叹出一口气,只得主动解释。

  “其实还不是路途的事。从这里到辽东,要么走陆路,要么绕道南方,去走海路。但如今战乱四起,北上的陆路太过凶险,可若是走海路,又怕海上风浪太大,你受不住……”

  “你原是在担心这个……”

  李慕云听罢,也跟着陷入深思。

  他昨日愤愤说着要去辽东时,还真没想过要怎么去。怕也是有胡九彰在,他就总觉得自己除了要在意老胡,其他就什么都不用管了。但倘若真的什么都不管……

  他目光打在胡九彰脸上,本是要想路途的事,可他又止不住的对胡九彰那张脸看得出神儿。看着看着,李慕云只觉得鼻腔酸了,眼睛好像也要红了。他连忙闭起眼,又深吸一口气。

  说到底,走什么路途他根本不在意,他反倒是要想想老胡走哪条路更舒服。

  “诶……那便走海路嘛……”

  李慕云浅声说着,缓缓睁开眼。

  “你受得住?”

  胡九彰眉头跟着皱紧了。

  “嗯,走海路……总比遇上兵乱要好。”

  “这倒是。”

  胡九彰跟着点了点头,心里的担子一下就轻了不少。他拿着小勺接着给李慕云喂药,好似想到了什么,面上忽而显出笑意。

  “小白,你看过海吗?”

  “没……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随口问问,我也没看过。我就想到时候到了海边,咱俩还能一起看看海。这么一想就觉得,其实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天大地大,把你的病治好了,咱俩找个江南小城生活,你会识字作文,我也出得了力气,日子总能过下去吧。”

  “……要真能那样,当然好了。”

  李慕云看着胡九彰淡淡笑着,可他目光中却又总透着种苦涩伤感。

  辽东。

  若真能活着走到那里,他想做的,可不只是寻医治病而已。

第110章 往昔,下一个战场

  最终,胡九彰一行人还是选择了相对保守的路线,先下江南避过战乱,再向东入海,走海路北上辽东。这一条路按距离算,远比北上的陆路要长许多,但江南水路交通便利,行程花费的时间远远少于胡九彰心中预想,再加上陈番与燕昭中这二位,一个有钱,一个有势,在二人的共同努力下,一路下来,不说畅通无阻,但也着实没遇着太多麻烦。就连胡九彰也不得不感叹,都是同样的战乱与苦难,不同的人面对起来却是全然不同的状态!

  而也正是在旅途中,他才真正了解了这两位北庭老兵的出身,一个是洛阳的世家少爷,一个是安东的扶余族豪绅。胡九彰原还以为这二人与自己一般,都是普通的军户,但如今看来,这二位跟自己根本也全然不同,出身微末四字虽短,但个中滋味,却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真正清楚。

  要说胡九彰不羡慕这二人,是不可能。只不过比起羡慕别人的家世,他此刻更在意的是将来。

  便是得了自家老爹的言传身教,胡九彰打小就不是很在意那些物质上的享受。小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可以在暖呼呼的被窝里一觉睡到大天亮,可他却只能摸黑挨冻,五更天就得跟父亲上山练武。

  当然,胡九彰也不是天生就吃苦耐劳的。谁还不知道躺着舒服站着累呢,只不过九彰这个老爹强硬得很,小孩但凡叫苦叫累,迎头就是拳脚伺候,打的虽然不重,但对于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来说,也已经能叫他疼上好几天了。

  须臾间仿佛回到昨日,小九彰挨了父亲的打,心里又恐惧又愤懑,可这时老爹偏偏又换上一副讥讽面容,将横刀甩到他面前。

  “哼……不服气?不服气你也得受着!想打我,就凭你这点功夫……啧啧啧,我看难喽!”胡峦一面咂嘴一面说着,气得小九彰连疼都顾不上,心里只剩下愤怒。

  “你若一直这个样子,日后到了战场上,便不是吃我的拳头。胡人的弯刀劈到你脑袋上,可是会要人命的。”胡老爹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锐利的朝小九彰那么一瞪。

  可小孩子哪是那么容易服气的?胡九彰仍敢跟他老爹互瞪回去,道,“我为何要上战场?为何只我一人要出来练这些个,小彦怎么就不用?”

  “你小子……”胡峦给气得直吹胡子,但倒也没再上手,只闷着口气解释,“咱家是军户,本就是世代从军的命,那有好些人家想求都求不到呢!都要到官府花钱改户。但你兄弟身子弱,就算我强带他出来,也练不出什么,反倒还可能害他丢了性命。你是大哥,胡家这一辈的荣辱,都系在你身上,这个责任,你得扛着!”

  胡峦说着又拿脚踢了下地上横刀,叫儿子去捡。可小九彰身上早就疼得好像要散了架,便不说筋骨酸痛,就说刚刚老爹在他大臂上打的那一拳,就疼得他不敢再抬胳膊。

  “……可……阿爷,我身上疼。”

  孩子到底还是孩子,这么一开口,小九彰那细嫩的少年音里,就掺杂上哭腔了。但胡峦却不为所动,他转了转腕子好似还要挥拳,只是这拳头到底还是没忍心挥下去,只俯下身,神色愈发严厉。

  “九彰,倘若现在在你面前的不是阿爷,而是来烧杀抢掠的胡人,你举不举得动刀?”

  “若是胡人,我……”小九彰对上父亲锐利无比的双眸,只好似寒光冷箭直射入心底般,他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脸色发白,心跳都跟着加快了。

  “……我敢。”

  “那既然敢,你还坐在那干什么?”胡峦说着,已然摆出攻击的架势,转瞬就要居高临下的挥刀劈下。

  小九彰大吓,他那年也不过十岁出头,便是个寻常汉子,见到有刀当空劈下,也是要吓掉半条命的,更何况是出自胡峦这么个经历过无数生死危机的老兵之手!

  只那一下,小九彰的裤子就给吓湿了,他胡乱捡起地上的横刀,也不顾胳膊上的阵痛,翻身便朝一旁躲去。未等他在地上站稳,只听一旁老爹的笑声已经如擂鼓般阵阵传来。

  “哈哈哈……我的好儿子!尿裤子这事,你回去要不要与你阿娘说?”

  小九彰本是“劫后余生”,脸色还是煞白的。紧接着他就听到老爹这话,脸上也跟着迅速窜红。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他那没心肝的老爹却仍提刀大笑,直到他笑够了,才眯着眼睛朝儿子望去。

  “这回知道害怕了?”

  “是阿爷那一下来得太突然,要不然我不会……”

  小九彰低头瞄了眼被自己尿湿的裤子,那三个字就像卡死了似的死活说不出来。

  他老爹却不在意,走过来再度俯下身,直盯着儿子羞红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