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军爷那些年 第85章

作者:孤山拾荒客 标签: 古代架空

  “知道害怕,再正常不过。你只有知道怕了,才会逼着自己做出反应。但只会跑,是什么都保护不了的。你以后要保护你兄弟,保护你娘。现在你就得告诉自己,你不能跑。”胡峦沉声说着,伸手重重点了点儿子胸口。

  “但我也不希望你变成不知道怕的莽夫,九彰。现在害怕的感觉,你也得给我牢牢记在心上,知道吗?”

  听到父亲这话,小九彰原本坚定的脸上反而显出一丝诧异,

  “记住……害怕?可不害怕不是更好吗?”

  “哼……不害怕的人活不长久。九彰,你记住,你要知道怕,但就算害怕,你也不能跑,你得想办法反击,记住没有?”

  父亲的话仿佛尚在耳边。胡九彰猛然睁开眼,身上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

  江上,静静洒下的月光将水面染成一片银白,舟中,李慕云正在他身边安睡,江上清风徐来,很快将他额上潮湿的汗液吹干。

  江南,这个只存在于商人之口的富庶之地如今也一五一十的呈现在了胡九彰眼前。他之前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此生居然有机会下江南,但以往再想不到的事,如今也一件件都做下了,猛然间想起过去,再对比眼下情形,胡九彰只觉心悸,止不住冷汗直冒。

  想那些年在北庭,又有哪一仗他不是一面忍着怕,又一面豁出命去打的呢?老爹如今也不知还在不在人世,倘若他还活着,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投靠叛军,又擅自脱离部队做了逃兵,老爷子怕就是只剩一口气,也得一刀把这个辱没家门的儿子给结果了!胡九彰一想到这个,那汗就更止不住了。

  可要问胡九彰后不后悔,他又实在想不出后悔的理由。

  为自己而活,又凭什么要后悔呢……

  他望着船舱外平静流淌的江水,眉心逐渐锁紧了,就像是在跟记忆中的父亲置气似的。

  这一次,儿子怕是不会再听您的了……

  胡九彰在心底暗暗呢喃,可他额上的汗,却又几次三番的向外渗着,好似永远流不完。

  江南水乡,论起富庶繁华,比不上长安,但胡九彰仍然惊讶于这里的和平安宁。沿江而下的路途中,岸上仍能看到举家避乱的难民,可到了大江这边,更多的,便只是小桥流水、瓜田李下的寻常生活了。北方的战乱成了人们口中的谈资,而不再是血淋淋的事实。

  看到这些,胡九彰甚至对陈番那个留在江南寻医的主意又起了些许留恋,或许他们真就应该安安稳稳的在江南寻医,总比在海上被风浪吞噬,又或者死在辽东的严寒里要强。可胡九彰想到这儿,却又后知后觉的一阵冷汗直冒。

  他忍不住抬手拍了拍自己脸颊,力气用得很大,把半张脸都给拍红了。

  胡九彰,你原先不是这样的人啊!

  他在心底暗暗对自己说着。就好像以前那个坚韧刚毅的军人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留恋安逸,畏首畏尾的懦夫。胡九彰看了看熟睡的李慕云,他拳头攥得更紧了,指甲嵌到肉里,感到疼还不够,非要压出血色了,才缓缓将拳头松开。

  片刻,他闭上眼,直想将自己从这一派安宁的江南烟雨中分割出来。

  不多时,日光从东方升腾而起,胡九彰定睛朝那日光看去。面对那一团火轮,胡九彰微眯着眼睛,可他目光却愈发锐利,愈发坚定了。

  南下后,一行人乘船沿着大江直抵东方。不过几日,水域上便能闻到海浪起伏拍打的咸湿味道。而当真正的大海徐徐展现在众人面前时,就连尚在病中的李慕云,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以至于就算无力,也要撑着口气力,直起身子去看那广阔到仿佛能吞吐万物的海洋。

  望着波涛滚滚的无垠之境,胡九彰接连深吸,他俯身扶住李慕云背部,在背后抱着他接连吻了几下。

  “你的病能好……”

  胡九彰低着头在李慕云耳边轻轻说着。而李慕云这时的回应,也少有的铿锵。

  “嗯,都能好。”

  李慕云瞧着那漫漫无边的海面好似入了神。他定定说着,神色不像是在看海,反而更像是正看着什么人,看着正在发生的某件事。可就算他心中有思绪万千,在这片浩瀚蓝海面前,也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在海港换船时,陈番最后与一行人告别。到了这里,他也要回去与家人团聚了。

  自打洛阳失陷后,陈家一路辗转到了江都避难,这个早在魏晋时便显赫一时的门阀贵族,如今尚留有余力让族中之人在乱世中幸存。但眼前的陈番身上,也早寻不见那种门阀世家弟子的傲然风貌了,他反而更像是街边路过的武夫,一瞬就能融到寻常百姓行走的街道上。

  临走前,陈番出钱给李慕云买了足够用上一个月的药,也算是对李慕云关照至极了。虽然燕昭中仍在一旁笑他这是攀附皇室宗亲,给自己留后路呢,但胡九彰还是一连给陈番说了不知道多少句感谢,只道倘若有缘再见,必定倾力回报。

  “诶——你也别说回报的事,”陈番揽着胡九彰肩膀笑说着,“便说一句,你后不后悔吧?”

  “后悔?”胡九彰微微一愣。

  “此去辽东,可就不比在江南水路间航行了,就此离开,再想与中原联系,便没那么容易了,你后不后悔?”

  陈番问罢,胡九彰不由眉心微捻,他思索片刻,目光在陆地与海洋之间扫过,眉心的皱褶反而渐渐平复了。

  “不后悔。我还会回来的。”

  他沉声说着,目光随之投向海的一边,面上忽而显出些许笑意来。

  “再说时至今日再说后悔,也已经太晚了……”

  作者有话说:

  码出这章文字的时间是七月十一日,到这里已经是存稿的最后一章了(ㄒoㄒ)七月份的工作远比想象中忙,需要经常出差加班,本来以为进入七月能保持每周三更,但没想到写出这章就花掉了将近一周的时间。从这章之后不会断更,但因为没有存稿,可能会变成每周一更或者每周两更,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小伙伴/(ㄒoㄒ)/~~我会努力在九月前把这篇文写完的

第111章 肃王的忠心

  天宝十四年十月,深秋,红枫似火,却总好似带着点滴萧瑟意味般,笼罩在一片火红枫树中的平洲大都督府人烟冷清,已然不见往日辉煌。

  随着安东都护府大都督的权力被皇帝一步步移交到安禄山手中,肃王在北方的日子,也愈发不好过了。

  肃王李琮,唐明皇李隆基的第四子,在他的诸多兄弟中,他本是处境较优的一位。李琮的生母华妃在后宫之中分位不低,而他本人更是幸运的抓住了每一个能在父亲面前展露身手的机会,以至于唐明皇在自己众多的子嗣中,对他这个儿子的印象,一直都还算不错。

  开元十三年,李琮受封肃王,领雍州牧,从此在地方任上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他封王那日另还有六个兄弟与他一同受封,本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然而这一个“王”字,为他开启的仕途之路,却并不好走。

  开元二十五年,三王谋反的惊天大案仿佛一声惊雷,将李琮从开元盛世的美梦中震醒。

  当时的李琮只知道,二哥与两个弟弟绝不可能对父皇生有二心,更何况是谋反!当时的二哥李瑛本已是太子,又何苦要勾结兄弟入宫行反贼之事呢?这本就是怎么想都不可能的事,可事情就是这么突然的发生了!在李琮看来,这显然荒谬到了极致。可一夜之间,太子李瑛被废,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也在同日被废为庶人。

  惶恐之中,年轻的李琮连夜入宫去见生母华妃,想弄清这事实真相,怎知母亲只说了一句,“你看这事后,何人受益便好”,李琮便瞬间心惊胆寒。

  太子地位看似稳固,可他却并非宠妃所生。开元二十五年,那时父皇宠爱的妃子,是武惠妃,而太子之位一空,那么显然,最有可能因此受益的,便只能是惠妃自己的儿子。惠妃会对太子出手,这动机显然也已经足够。

  可更叫李琮感到心寒的事,却是这三王被废之后。

  他本以为这三人被废为庶人,已经是最终的责罚,即便是想要摧毁一个皇子,那么这样的责罚也已经做到了极致。可怎知,三兄弟被废之后,居然又接连被害,他们或是被无端罪名刺死,或是死于非命,总归这三人,居然没有一个安然活过当月的!

  李琮本已肝胆俱裂,可当他在朝会上听父皇谈起此事时,父亲漠然的神情,才真真好似一柄利剑,直刺入他心口。

  什么父子之情、兄弟之义,到头来都抵不过两个字,权力。

  李琮本也是个有心气儿的皇子,可自从太子李瑛被废后,他的心气儿也散了,只在自己府中规规矩矩的过日子,竟然也顺利升迁,做了镇守一方的安东大都护。

  可到任安东的肃王已然与过去不同,打那之后,他心头便好似时刻悬着柄利剑,执剑者便是他的父皇。而他只能匍匐在皇权之剑的利锋下,谋反那两个字,他这辈子都绝不敢牵扯。

  肃王正是这么一个人。

  对内,很少有人能走进他的心,而对外嘛,若想要挑出他的过错,那也是万万不可。

  自打前太子李瑛被废后,肃王李琮的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了。从那之后他心里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他的父皇。哪怕是闭上眼,他都能看到明皇赐死太子后的冷漠眼光。而对那冷漠之人的恐惧与敬慕,又直接把他从里到外死死控制着。

  在安东大都护的任上,肃王并未作出什么特别的成就,且就连会为人诟病的过错,他都从未犯过。与其说他是安东大都护,不如说他就是个花哨的摆设,他好像是坐在那个位置上,偶尔施展手段,做些事出来,可真要到了关键时刻,他又会不自觉的缩回头去,把大权拱手让给下面那些外臣。说到底,虽然他人在安东,可那一片心,还留在长安的皇城中。

  他始终认为,揣摩出皇帝的心意,才是自己这个亲王最应该做的事。

  所以对于安禄山,肃王的态度一直很明确。

  安禄山受宠,他便对安禄山热情,且不单是安禄山一人,就连安氏麾下诸将,肃王也从没亏待过。

  大抵便是因为如此,安禄山始终觉得,肃王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天宝十四年十月,就在安禄山起兵反叛的前一个月,自幽州而来的使者带着珍宝礼物和一封亲笔信,赶到了肃王位于平洲的官邸。只是安禄山的使者是打死也没想到,这位一向对安禄山顺从的软骨头亲王,这一次居然有了骨气!且还不是心血来潮突然耍威风的那种骨气,而是直截了当,斩钉截铁的。

  安东大都督府的正殿大堂内,使者将信件双手呈到了李琮面前。已至中年的李琮面上带笑,伸手将那信件接过。但随着纸张舒展,那信中字句在他眼底一一掠过,李琮先是感到后脊一凉,但紧接着他的血液就跟着好似被点燃了一般,在体内暗自奔涌沸腾起来了。

  他先是不动声色的将那信件一下下折回了原样,眉头紧锁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正是要将那信件原样交还给呈信之人,可就在那信纸与使者的指尖相碰触的一瞬,李琮忽然震声开腔,把他面前那使者吓得脸都青了。

  “来人!!给我把这厮捆了!”

  他到底是皇子,纵然没有建功立业,可他心底始终藏着一团火。

  “……等等,殿下!”

  那使者是直等到门外的侍卫冲进来,这才反应过来局势,可他仍然不相信眼前之人敢如此对待自己。

  “殿下!我家大人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您要为自己想想啊!”

  他倒也是个身体灵活的文官,一见那带刀的侍卫往自己这边冲来,便欲朝一侧躲闪,还不忘劝谏。但玩笔的到底还是比不过玩刀的,肃王手下的侍卫三下五除二便将他反手扣住,末了还不忘狠踢一脚他膝盖弯儿,让他扑通一下跪将下来,直伏在李琮面前。

  “肃王殿下,您有话好好说啊!殿下!兹事体大,还望您能够从长计议!”

  这使者也是常在李琮面前走动的,是安禄山安插在平洲的心腹之一。肃王的情况他心里有数,且安禄山的实力,他心里更有数。

  肃王虽然是王,但如今与两个儿子孤身远驻,手底下一个堪用的兵也没有,平日不过是靠自家豢养的护卫守着。说白了,他如今不过是被安禄山困在笼中的金丝雀罢了,左右翻不过天去。只是他本以为肃王李琮是个识时务的人,怎知这一向都脑袋灵光的雀儿,如今竟犯起了横!

  “殿下!安大人此番出兵只为肃清圣上身边奸佞,若您能与安大人一同出这个头,安大人定然不会忘记您今日的帮扶!”

  “帮扶?他还要我帮扶?”

  李琮却是给气笑了,他堂堂亲王多年来一直屈居于安禄山之下,已是莫大的忍让。如今安禄山要带重兵进京,信中意图虽全指在杨国忠身上,可李琮怎能不明白安禄山此举的意图。

  他是想谋反——

  此人暗藏祸心,几年前李琮便秘密向皇帝上书过,怎知他一纸奏折费劲千心终于递到了皇帝面前,反而被他那年迈老父三言两语便给打发回来了,末了还不忘敲打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对功臣胡乱猜忌,差点没治他的罪呢!

  从此李琮便再为向朝廷上书过安禄山的不是,但如今要他倒向安禄山一边,却也绝不可能。

  忤逆安禄山的后果,李琮清楚。

  这使者一旦回到范阳,他李琮便再难从平洲活着回京了。可他宁愿死在平洲,也不愿重蹈当年三王的覆辙。

  李琮猛一下闭上眼,再睁眼时,右手已经握到了腰间剑柄上。

  这使者无论活着回去还是死着回去,对他李琮来说都已经无甚分别了。既要尽孝尽忠,便做到底吧……

  他想着,随即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已然出鞘,直指向跪伏在地上的使者——

  而正当李琮剑尖下落的一瞬,大堂外竟传来呼号声。

  “且慢!”

  李琮闻声愣住,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这时冲出来阻止自己的,居然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父王!”

  “父王且慢!”

  只见李兆邠、李兆朔两兄弟,一前一后往大堂上跑来,还没到跟前便跪伏到了李琮脚下,连头都没有抬。

  “父王!父王三思啊!”

  李琮这时是真的愣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有一天会为一个外臣求情,且这事还是关系到谋反的大罪!

  “三思?你们知道自己这是在为什么人求情吗?”

  李琮狠声说着,眼中已然显出凶光。一时间他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求情这件事本身更令他愤怒,还是这两个儿子的脸更让他觉得愤怒。

  “父王,何大人是安大人的使者,您此前不是也时常嘱咐儿臣,要对安大人恭敬吗?此番一旦斩杀使臣,事情没几日便会传到安大人的耳朵里。可您现在还身在平洲,就算不为别的,您也要为您的安危找想啊,父王!”

  说这话的事大儿子李兆邠,他跪伏在地上额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半分。而李琮站在他面前,看在跪在脚下的儿子,神情反而愈发狰狞。

  这一刻他好似体会到了当年父皇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