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军爷那些年 第99章

作者:孤山拾荒客 标签: 古代架空

  他想,哪怕是为了以防万一,先见上胡彦一面,再去寺中,也还来得及。

  而未等胡九彰跳下车,只见燕家大门口立着一个人,那人身上背了个好大的布包,也不知装了多少东西。胡九彰停下马车定睛一看,站在门口的,居然正是自己的弟弟。

  “小彦?你怎么……站在这儿?”

  胡九彰吃了一惊,他匆忙下了车,胡彦也背着包袱走到他车前。

  “哥,你现在要去哪儿?”

  “我……我有事要办,你又是打算干嘛去啊?背个这么大的包袱。”

  胡九彰笑问道,胡彦反倒闷哼了一声,脸上满是怨气。

  “你要去办什么事啊?我跟你一起去。”

  他闷声说着。

  胡彦其实与胡九彰长得蛮像,只不过他哥平日里不修边幅,经年累月的折腾下来,本来挺俊一小伙儿,现在看着也像是三十多岁的糟汉似的。而胡彦那张脸可是还白白净净的,这些日子在燕家好吃好喝,这模样竟还有了几分富家公子的意味了。

  “你跟我去什么,赶紧回去!”

  胡九彰想都没想就冲着弟弟连连摆手,倒是胡彦一把抓住他手腕,另一只手又朝着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胡九彰被他这一下打得一愣,但对着自家兄弟,他愣是发不起火,只觉得有些委屈。

  怎么又打我啊?

  “我跟你一起去!你别以为我什么事都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去救人嘛,多一个人多把力。”

  胡彦愤愤说着。末了,他又收回手,在他大哥脸上揉了揉。

  “你的确比以前变了不少,我还听说你在潼关作了逃兵……咱爹要是知道这种事,非得打断你的腿不可!但反正……你现在的腿也已经断了。哥,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从今往后,我不问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但你也别问我。我们俩这条命,都是捡回来的,都不能轻易再丢了。我知道那个人对你很重要,那我就跟你一起去。我不管你以后想干什么,但等这些事都平息了,我要带着你回家看看娘。你已经离开家太久了,我怕你若是死在外面,来日魂魄都找不回去……”

  胡彦说着,语气也渐渐软了下来。

  “反正,你别想甩开我了……就算你顾不了我,也还有昭中哥。”

  胡彦幽幽说着。

  听到那最后的名字,胡九彰直是长叹一声,合着这包袱不是给自己背的,倒是给燕昭中背去的了!

  犹豫良久,胡九彰到底还是让胡彦上了车。

  兄弟二人在小城的道路间飞驰而过,快到地方时,只见胡彦从背后包袱里掏出一袋饭团,递到胡九彰怀里。

  “喏,吃吧。”

  胡九彰闻声,不由回头望过去。

  “快吃,在外面等你等得太久,都要凉透了!”

  胡彦却不看他,而是撇过头低声抱怨着。

  胡九彰瞧见他模样,只觉得鼻腔一阵热。

  他已经快想不起,上一次弟弟递给自己食物,是在什么时候了……

第127章 父与子

  李慕云是被燕苏和一路用软轿给抬到承山寺的。

  他倒不是真的一步路也走不了,而是他觉得,在燕苏和面前,就这么躺着,也没什么不妥。

  但当他真的被燕家的一众下人送到父亲面前时,李慕云到底还是控制不住。

  他一下从步辇上支起身,不叫那些下人送他到榻上,而是颤抖着从辇上下来,跪倒在父亲面前。

  “孩儿……拜见父王。”

  没进屋前,李慕云想过很多遍,自己倘若真的见到父亲,要说什么,做什么,可当他真的见到了,当着父亲的面,那些预先想好的说辞,便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滚滚热泪,和最最简单的一句问安了。

  自打天宝十三年的二月,父亲出发离开长安,他们父子二人已经将近三年未见。可短短的三年时间,父亲却好似苍老了十几岁。

  他头上的白发多了,面颊也消瘦了。父亲眼中不再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锐气,眉目间反而好像蒙上了一层哀伤之意。此时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朴素衣裳,坐在屋中,若无人去说他的身份,便是与寻常老人无异。

  李慕云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有朝一日,居然也会沦落到这种境地。这可远比叫他自己受苦,可还要难过千万分。毕竟在他心中,父亲就是整个王府的脊梁,而如今堂堂肃王竟变成了这幅样子,肃王府是真的败落了……即便是李慕云这个不学无术的出逃世子,面对此种状况,也总是难以释怀的。

  而此时等在屋内的肃王,见到自己许久未见的小儿子,内心也不乏震动。

  “快起来。”

  他匆忙走上前,将儿子从地上搀扶起来。

  李慕云坚持不肯到榻上去坐,而是执意与父亲对坐在了屋内的茶桌前。

  燕苏和一见父子二人这般情形,也自觉带着人退了出去,小屋内只剩下肃王父子二人,他们之间要说的话,怕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父亲受苦了。”

  李慕云端坐在桌前,他几乎要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正襟危坐的面对谁了。但有些习惯,就是刻在骨子里的。好像现在这般,李慕云就算身体虚弱,也绝不想在父亲面前显露出来。

  几句问候过后,李慕云将自己抵达辽东的始末,以及与二哥李兆朔取得联系的事,都一一与父亲说过,却唯独没讲自己患病的事。

  李琮感慨万千,但他倒也未提自己大儿子的事,只说李兆邠是被叛军所杀,一年前便不幸惨死了。

  待父子二人说过这些,外面天已经黑了。

  傍晚,燕苏和派人送来餐食,食盒中还为李慕云准备了他日常服用的汤药。见他招待得如此周到,若不是亲眼见过二哥的书信,李慕云也实在很难对燕苏和起疑。他如往常一般吃饭喝药,倒是李琮这边,一直苦着张脸,似对食物难以下咽。

  “父亲没胃口?”

  “诶……你现下能吃,便多吃些吧。”李琮面色惨淡,“四年前我便与高家的人打过交道,只不过双方间起了些冲突,如今居然就要落到他们手中,未来日子定不会好过的。但你与此事无关。咱们父子俩能相聚一日,已实属不易。临走之前能见你一面,为父也安心了……”

  李琮越说,反而声音越像是哀叹。

  李慕云眉心紧锁,只觉得面前的父亲与自己记忆中已然相差出太多。

  “孩儿来此便是要带父亲一同回去的,哪有独个儿先走的道理?况且现在能不能走得出去,还得另说。那燕苏和便是与高句丽人勾连一气的,孩儿已经到了这里,他怎肯轻易放我出去?”

  李慕云神色坚决,可李琮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慕云,你仔细想想。如今中原捷报连连,且你也已经发信去了长安,那这里的事,早晚都要传到皇上的耳朵里。高句丽人虽是外族,可到底还是要依附在大唐手底下过活的。私自扣押大唐亲王,这事他们若是瞒过去了,那我便算他们能耐。但倘若瞒不过去,朝廷必会对此做出反应,高家的好日子也就算是到头儿了。倘若什么时候姓高的来了……慕云,你父王也还有几分把握,叫他们放你回去的。”

  李慕云望着父亲,忽然又在父亲眼中找到了一丝往日的威严。可听着父亲说的这些话,他又止不住鼻腔发酸。

  “诶……父王休要再作此说了。要走,便一起走,孩儿尚有朋友在此,他们也定会想办法救父亲出去的。”

  李慕云还想着胡九彰和燕昭中两个,他不想胡九彰冒险,但他知道,以燕昭中的性格,只要他知道此事,就定然不会让这事这么顺顺当当的发生。

  “诶……哪有那么容易啊。慕云,在我这三个儿子里,你一向都是最懂事的,你便听为父最后一次。你若还有朋友在此,便叫你的那些朋友,递些笔墨进来。待我修书一封,由你带回京城,面呈给皇上。如此咱们一家,才能保个周全啊。”

  李琮话还没说完,李慕云已经止不住眼角湿润了。

  他实未想到,父亲竟然会这样在意自己。

  李慕云与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他以往只觉得父亲是这世上对自己最为严厉的人。小时候他常常缠绵病榻,父亲也从不过问,就算人来了,可到他屋里,还是要考校功课,逼着他在病中发奋学习。

  以至于李慕云一直觉得,自己这副病躯,在父亲那里就是最入不了眼的。而他之所以被定为世子,也全是因为自己那位早逝的母亲。

  因为自己这张脸,生得很像母亲……

  李慕云微微仰着头,不想叫眼角的泪滴滚落下来。

  他嘴巴微张,连越发浓重的鼻息也不想被父亲听到。

  “父亲……这些事,待明日再谈吧。”

  他淡淡说着,转而扶着桌沿站起身,只在心里默默想着胡九彰的脸。

  他不想陷在过去的回忆里。

  燕昭中入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寻自家大伯。

  要说燕昭中与他这位伯伯的关系,说好不算太好,但要说坏,却也没有坏到哪里去。

  燕昭中的父亲是燕苏和的二弟,本是个眼力极高的采药人。据父亲回忆,年轻时燕家药铺的生意,就全靠父亲上山采药,再由大伯售卖。

  而有次,城里的大官急需一批山上新鲜采来的山参制药,大伯为了揽下这单生意,叫父亲连夜入山,怎知那夜山间遇雨,父亲不慎山崖间滑落,摔断了腰杆,九死一生才保住了命。而至那以后,父亲的整个下半身都没了知觉,从此成了废人。

  那年燕昭中也才三岁。燕苏和因此一直觉得愧对他二弟,这才对弟弟唯一的儿子格外照顾。说燕昭中是燕苏和从小到大一手惯出来的,也不为过。

  那时燕昭中说想习武,燕苏和便请了整个安东都护府最有名的武师,到家中教他。

  二十岁时,燕昭中又说想从军,燕苏和虽然心里不愿意,但还是花钱帮他买了个军户的身份,又上下打点过军中各级官员,也是费尽了心力。

  而后来燕昭中从北疆回来了。按照他父亲的意思,他本应该就此留在药铺,帮忙打理家中的生意,可燕昭中还是不愿意。

  燕苏和也没有为难这个宝贝侄子,叫他跟着商队南来北往的四处游历,总之只要燕昭中愿意,他想做的事,燕苏和从来就没有说不的。

  可要说这伯侄二人关系好到了哪种程度?却又不是。

  燕昭中一向看不上自家大伯经营生意的手段,他自己也不喜欢做生意。

  而燕苏和也看不惯燕昭中整日游手好闲,拿了家里的钱就大手大脚的四处散播,从来就没见他从外面就拿回来什么。

  二人因为这事吵过不知多少次,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到如今,燕昭中也已经快有一个月,没跟自己这位大伯说上一句话了。

  他不知道大伯见到自己会有什么反应,但这一次,就算他再不认同大伯做的事,也不能轻易与他闹翻。毕竟这件事牵扯到的人和事,都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能把握的范围。

  燕昭中见到燕苏和时,天还没亮。

  燕苏和被侄子从睡梦中叫醒,他睁开眼时,燕昭中就坐在榻边,燕苏和被他这个侄子的高大身影吓了一跳,一下从榻上支起身子,直到他借着灯光看清了来人,才长舒出一口气。

  “昭中,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现在是几时?”

  “辰时一刻。抱歉吵着您了,不过我有些事想问。”

  燕昭中帮他大伯又点亮了一盏灯,将屋内照亮,燕苏和这个觉算是彻底没法儿睡了。

  “诶……你给我点时间醒醒神儿,昭中,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燕苏和打着哈欠,迎上灯光又止不住眯起眼睛。

  “这您就别管了。”燕昭中声音颇显急迫,“我就想问问您,为什么要把李公子带到这儿来。”

  “诶……昭中,我也不是强迫人家来的,那李公子可是自己要来,我才带他来的。”

  燕苏和人虽然才刚被从睡梦中叫醒,但头脑倒是转的很快。

  他侧手朝燕昭中身上打了好几下。

  “你这小子,为了这点事来扰你大伯的清净,越来越没规矩了,回头看我不叫你爹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