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第17章

作者:薄荷酒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古代架空

  少女们乍然面对五皇子,又有公主在侧,大多有些不知所措,最先行礼那个这时像是被绊了一下,脚下微一趔趄才站稳。

  洛凭渊朝她打量一眼,这少女着一身石榴红衣裙,长挑身材,眉目标致,额间一点朱砂鲜艳欲滴。容貌与洛雪凝相比自是不及,但也可算个美人坯子,她显然知道自己在众女中最为出挑,主动对洛雪凝福身道:“咱们正在玩投壶,不知公主可有兴致。”

  在场一众官家小姐,丹阳公主大多见过,想起面前少女名叫姚芊儿。见她眼波流动,对着自己说话,目光却带向身边的五皇兄,不由得大为不喜,说道:“不必,你们接着玩罢。”又对洛凭渊道:“五皇兄,咱们去那边。”拖了宁王就走。

  洛凭渊待要转身,目光落在离他们最远的一名少女身上。但见她穿了件揉兰衣衫,月白色绫裙,头上只插一支镶珠的银钗,在一众女孩儿中显得格外素淡。引起他注意的是,这少女有一双杏核形的眼睛,令他想起了青鸾,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他携着洛雪凝走出一段路,丹阳公主才说道:“五皇兄,你该知道我所言不虚了罢,刚才为首那个穿红衣的姚芊儿,你可离着她远些。”

  洛凭渊见她说得认真,问道:“雪凝何以有此一说?”

  洛雪凝很少背后评说他人,但她担心洛凭渊被觊觎,遂说道:“她是诚毅侯家中的嫡女,她家如今是洛城著名的破落户,兄长好赌又好色,将家产败得差不多了。几个叔伯都只会坐吃山空,有一个正吃着官司。诚毅侯现在就指望着这个女儿能结一门好亲事,最近只要有出头露面的机会,一准儿能看到她,却是沾不得的。”

  洛凭渊微微颔首,诚毅侯家中败落,本人又没什么才能,得不到实职,他也有所耳闻,说道:“父兄如此,却要着落在一个姑娘家身上,指望靠她光耀门楣,也是可怜。”

  洛雪凝觉得姚芊儿品行不太安分,但她也不想多提此女,只是叹道:“后宫内宅中,乃是女眷的天下,其中心机思谋,诸般手段,未必比朝堂上少,皇兄这些年不在京城,我却见的多了,可不要小看这些可怜的女孩儿们。”言下之意仍是告诫。

  洛凭渊道:“无妨,承蒙皇妹提醒,我不敢怠慢,定会小心。”又问道:“适才几人,你都认识么?”

  洛雪凝抿嘴笑道:“若是说五皇兄最后看了好几眼的那个穿月白裙子的姑娘,小妹倒是认得,她是史官杜蘅的女儿,名叫杜棠梨。”

  六月十五清晨,旭日初升,休整一晚的皇家营伍列队于原野之上,天宜帝的玄黑色盘龙大旄立于前方正中央,自太子以下,几位皇子皆劲装箭袖,背负弓箭,亲卫随在身后,两翼是一众宫侯武将带领随从军士,禁军各部在左右两侧展开,排列整齐,旌旗飘扬。

  天宜帝这几年对行猎已不如早年那么在意,但眼前绿野横亘如画,身边兵将踊跃,于此万众簇拥之际,也是豪气横生,心怀舒畅,笑道:“众位卿家,闲话无需多说,今日且看谁家子弟骑射勇武,辰时出猎,申时归来,所获猎物最多、表现上佳者,朕有重赏。”

  此时已届辰时,队列中一声号响,早有人放出预先捉来的活鹿。那鹿被蒙了双眼,懵懵懂懂朝皇帝马前冲来。

  天宜帝张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鹿颈。随着猎物哀鸣倒地,军中又是一声嘹亮的号响划破长空,天宜帝当先便策马疾驰,身后侍卫紧随,在三千禁军欢呼的“万岁”声中,众多猎手齐齐催动坐骑,向前冲去,数百匹骏马落蹄如雨,加上鼓号震天,雾岚山围场一带几有山摇地动之势。

  洛凭渊与林辰带着洛雪凝,加上亲随一共十五人。皇家狩猎有竞逐之意,每人只准带四名随从。

  丹阳公主今日一身樱红色劲装,骑了匹桃花马,红影到处,如同明灿的朝霞,林辰与她并辔当先而行。

  洛凭渊一边纵马向前,一边回头望了眼后方几座高高的凉棚,今日不参猎的宗亲臣子都会坐在里面乘凉闲谈,各家女眷由容妃和宜妃领着在另一座高棚中喝茶吃点心。

  他昨晚在皇帐中用晚膳,告退时已有些晚,林辰又难掩兴奋地拉了他去嘀咕怎生安排,他没有来得及去找静王。他知道洛湮华今天不会去狩猎,应是就在凉棚中,两人已两三天未曾交谈,早上匆忙朝相,总觉得静王气色不太好,像是旅途劳顿,心中就不觉有些挂念。

  洛雪凝这时回过身来叫他,洛凭渊收敛心神,驱散心中没来由的思虑,赶了上去。他今日还想帮林辰在狩猎中拔个头筹,至于静王那边,不妨今晚去他帐中一趟。

  阳光洒遍原野,三千禁军分出一千守着凉棚,其余两千人拉成长长的半月形弧线,从树林、丘陵和草原间包抄过去,栖息于雾岚山中的野物被惊动,从树林草丛中冲出,在驱赶下朝围场中心的区域逃蹿,随处可见奔跑跳跃的黄羊鹿獐,扑扇着翅膀的野雉,也不乏野狼山猫这等猛兽。众人这时已分散开来,在广袤的围猎地带各自寻找猎物,弓弦马嘶声不绝于耳,还有禽兽的哀鸣。

  天宜帝自是不会如年轻臣属那般折腾一整天,射鹿开场之后,带领一干御前侍卫骑马奔出几里,射到一些獐兔,近午时分就回到自己的凉棚中休息。

  他早上已看见静王,待到用过午膳,派了内侍将他召来。洛湮华进帐行礼时,天宜帝禀退左右,注意到他脸色苍白,情形与上月十五时如出一辙,知道这是碧海澄心将要发作的征兆。

  皇帝年轻时,曾目睹一个中了此毒的人在月中十五将至之际,连路也走不了,话也说不出,只能被人抬着入宫求解药,静王的状况已经算好的。碧海澄心通常在月圆之夜戊时前后发作,上月静王入宫,他刻意迟了一刻才赐药,既有威慑教训之意,又可观察发作情状。药效令他很是满意,前后不过片刻,洛湮华已脸色煞白,汗透重衣,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不肯呻吟求恳,嘴唇咬破了好几处。待到吴庸拿来解药时,已经连握住杯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天宜帝相信,经过这一次威慑,静王是再也不敢对自己有所违逆,或者生出不臣之心了。

  用过了强硬手段,便应怀柔施恩。皇帝仍记着偈语中那句暗星将起,辅我帝基,一味凭借药物换取忠心毕竟落于下乘,只要静王用心尽力,便不打算在每月的解药上多做为难。因此他今日颜色和缓,给静王赐了座:“我听闻凭渊说,你近日准备派下属协助靖羽卫,护送粮草运抵韶安?”

  静王微微一笑:“儿臣得到一些江湖上的线报,北辽似欲对粮饷下手,从而动摇我北境军心士气,儿臣思之,此事不可坐视。外夷近年来嚣张日甚,乃是因为少有重挫,此番须让他们有来无回,方能彰显我禹周的雷霆手段。”

  他淡淡说来,语意却极是坚决,天宜帝连日在朝堂上听多了推诿犹疑,此时顿有痛快之感,点头道:“好一个有来无回,如此,朕便静候佳音。你对韶安会战可有见解,不妨说来。”

  静王沉思一下,徐徐道:“儿臣未曾沙场征战,不敢妄议,闻得四皇弟有名将之风,麾下将士无不感念君恩,浴血苦战。然两国交战,胜负虽决于对阵之时,实则粮草、遣将、练兵、哨探,样样皆是交锋,牵扯争斗之激烈,并不啻于战场刀兵厮杀。辽人擅长用奸,屡屡派细作潜入我方境内刺探破坏,依儿臣所见,以京师与韶安最为严重。韶安城曾轮于北辽之手,其中必被安插了许多奸细,因此待粮草送达北境,儿臣考虑可让秦肃带人配合四皇弟,在韶安内外清理内奸,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他愿意承担,天宜帝自无不允。闻听秦肃的名字,知道静王意在隐匿行事,于是说道:“朕会暗嘱临翩。北境会战,我朝投入甚多,若然有失,于我天朝威名损害非小,你便多尽些心。”

  静王听他语意,仍是最看重名声,但自己方才之言应已在皇帝心中起到效果,欠身说道:“九年前,韶安之失起于内奸,儿臣无一日忘怀。而今外虏如虎狼,觊觎于居室之外,欲杀我百姓,辱父皇英名,儿臣唯觉诛之后快,自当克尽绵薄。”又道:“此次双方交手,便可摸一摸品武堂和金铁司的实力。”

  天宜帝见正事说得差不多了,便着内侍上茶,一边随意问道:“凭渊在你府中住了一个月,相处得可还融洽?”

  静王从内侍手中接过茶盏,神情放松了些,显得有些无奈:“父皇既然问起,儿臣不敢隐瞒。五皇弟对儿臣的成见甚深,虽同在一府,却不愿多做往来。此番我让玄霜与靖羽卫同行,要他答应配合着实不易,逼得儿臣只得立下军令状。”又道,“虽已尽力安置,暂且相安无事,但看五皇弟的态度,应是盼着宁王府早日落成好搬走。”

  天宜帝脸上看不出表情,淡淡说道:“兄弟之间,纵然有所误会,你身为兄长也当尽力包容。只消为国出力,他自会理解。”

  静王道:“儿臣也唯有如此盼望。”他唇边带了一丝浅淡自嘲,“五皇弟眼中只有父皇和国事,我这兄长实在算不得什么。”

  天宜帝心里其实颇为满意,从不抱怨的洛湮华提到宁王便有无奈之意,足见洛凭渊于公于私,都令他有苦说不出。

  他和颜悦色地对静王说道:“你路途劳顿,也是不易,今日就不必待在凉棚中了,尽可回帐歇息,朕一会儿让吴庸去看你。晚上篝火饮宴亦可不用参加,只管将养好身体。待到回了洛城,可多来上几次朝。你一个皇子,对国事也应更多关心才是。”

  洛湮华明白皇帝会让吴庸来提前赐药,不必等到晚上,少了些煎熬。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还得拜谢圣恩,只觉神思有些倦怠。天宜帝性情多疑,是以说话应对间,一个字也不能错。

  与此同时,在女眷们的凉棚后,僻静无人处,两个女子也正在低声说话,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宫女,另一个则是十六七岁的官家少女。

  杏芬是宜妃的贴身宫女,她已经和面前的姚家小姐说了一刻,此时有点不耐烦了:“我家娘娘可是念着当年与敛芳郡主的情分,怜你看着是个侯府嫡女,实则孤苦,连个为你打算的人都没有,才在韩娘娘面前说情,要给你这次机会。你可知道有多少高门求到韩娘娘面前,什么都肯答应,只求家中女儿能进了未来宁王府的门。”

  姚芊儿绞着手中的绢帕,低头不语,好一会儿才道:“芊儿对宜妃娘娘说不出有多感激,只是心里有些害怕,杏芬姐姐别生气,让我再想想。”

  她的生母敛芳郡主在世时,家业还没有如今这般败落,听到杏芬说起,想到家中无人真心为自己着想,眼圈不由得一红。诚毅侯几年前娶了个出身低微的填房,得罪了母亲娘家的亲眷,与宗室的走动就少了。几个姨娘叔伯不是小家子气,就是不务正业,整日里算计家产,偌大个侯府如今只是个空架子。她只盼着能找到一门好亲事,然而受娘家拖累,这一步却是千难万难。唯一能凭借的,唯有侯府嫡女的身份以及自己的容貌。

  杏芬对这个姚芊儿并不如何看得上,冷笑道:“宁王殿下乃是龙子凤孙,他的婚事连陛下都是要过问的。京中的名门闺秀一抓一大把,论起家世,哪个都比你强,若不行险招,如何轮得到小姐你、韩贵妃娘娘要是平白为你说话,也难以服众。如今娘娘属意于你,是旁人修三世也求不来的福气,我劝你好生珍惜。”

  她顿了一顿,又放缓了语气:“明日比赛骑射,乃是你唯一的机会。宁王殿下性情仁厚,武功又高强,见到小姐坠马,定会不忍相救,不会令你伤着。到时在场所有人都是见证。等回到洛城,韩娘娘自会为你做主,请圣上赐婚。韩娘娘亲口说了,会设法让你做了正妃。”

  姚芊儿犹自迟疑,要是不成,她连清白的名声也没有了。

  杏芬见状,声音转冷:“你若是仍打不定主意,我家娘娘那边还忙得很,奴婢可要走了,只当小姐不愿意,此事就此作罢。”

  姚芊儿有些焦急,连忙拽住她的衣袖,央道:“姐姐可别走。”她咬住嘴唇,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她想到了亲戚们的冷落白眼,那些闺中姐妹的无声轻视,她们无非是摊上了更好的家境和双亲。长得漂亮又如何,她们都自信会有比她好得多的亲事,觉得可以一辈子俯视怜悯她。她姚芊儿也是侯府的小姐,又有哪一点差了,为什么不能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搏上一搏。

  她脑中回想起昨日见到的宁王,那么年轻俊美,思之令人心醉,这是全京城少女都想要的夫婿。她终是点了点头,低声道:“芊儿一切都听两位娘娘的,明日定会依照吩咐行事。”

  杏芬眼见差事办成,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芊儿小姐只管放心,明日有惊无险,娘娘说话一诺千金,小姐就等着当王妃罢。”她福了福,“姑娘这般人品,殿下定会怜惜,说不定不待娘娘说话,就主动求娶了。奴婢将来怕是还要您照拂呢。”

  姚芊儿目送杏芬离去,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感觉得到,这个小小的宫女都看不起她,可那又怎样,只要韩贵妃说话算数就行了,她要那些所有给过她脸色看的人都后悔莫及,那才是真的扬眉吐气,为此不管要冒多大风险,她都认了。

第二十五章 月圆之殇

  申时初刻,雾岚围场响了一天的鼓声渐渐平息,改为鸣金。狩猎了一个白天的各路人马陆续回归,清点收获。一番点算,太子猎到十多只獐子黄羊,兵部尚书之子周瑜阳也颇出风头,除了鹿獐,还献上几长串柳枝穿起的野雉,显示出不俗箭法。

  天宜帝嘉勉道:“周尚书自身知兵,其子亦有武将之风,朕心甚慰。”

  周秉连忙上前谢恩,被御史连日参本的郁闷总算一扫而空。旁边臣子见了,都能明白随着盛如弘被揭发,皇帝对调兵的心思怕已倾向颜思存一方。

  最受瞩目的还是宁王和镖旗将军林辰这一路,二人射到猎物总数最多,其中猛兽占到相当部分,有九条狼,五只山猫,居然还有一头熊。

  这头熊是在密林深处碰到的,当时洛凭渊和林辰想的都是要多猎些猛兽,如此才有分量。一行人撵着两条狼,渐渐追进丘陵地带的森林中,越走越深。

  宁王和林辰的马都是百中挑一的良驹,桃花马也脚力强劲,亲随侍卫逐渐被落在后面。洛凭渊和林辰已射死了一只狼,另一只没命地逃窜,林辰笑道:“这头我来。”

  他搭箭欲射未射之际,两人忽然听到身后一声野兽嘶吼,跟着是洛雪凝的惊叫,洛凭渊变色道:“糟了,是熊!”

  附近一带树木参天,遮天蔽日,一头体型巨大的黑熊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正摇摇晃晃地人立而起,像座小山,朝丹阳公主的桃花马扑去。

  林辰的箭立时射向那熊的面门,只求阻得一阻,他们已来不及调转马头,洛凭渊一拍身边树干,飞身而起,借着暂缓的瞬间,堪堪来得及挡在皇妹身前。

  他知道黑熊皮糙肉厚,中了箭只会更加凶猛。那熊果然凶性大发,硕大的熊掌兜头拍下。洛凭渊不能退后躲闪,只有运足内力,后发先至,一掌打在熊肩位置。

  他的掌力几能开碑裂石,那熊身体一歪,巨掌落空。它也真是凶蛮,吃痛之下低声吼叫,立即又朝洛凭渊扑压而来,张口便欲撕咬。

  桃花马已被惊得筋酥腿软,四蹄打滑,几乎将洛雪凝掀下马背。幸而林辰已经赶到,用力勒住马缰,一把将公主抱到自己马上护住。

  洛凭渊挂心身后两人,当下从腰间拔出纯鈞宝剑,一剑从黑熊两眼之间插入,贯穿头颅,鲜血箭一般喷射而出,那熊叫得惊天动地,摇晃了两下,轰然倒地。宁王拔出剑,锋刃上连一丝血痕也无。心道,纯鈞在自己手中初次饮血,却是对付了一头熊。

  他们的亲卫这时才赶上来。发现距离熊尸七八步远,死了一头母鹿,旁边一只小鹿围着鹿尸哀哀叫着,不肯离去。那头黑熊看来方才刚刚咬死了母鹿,正要进食时受到打扰,才会出来袭击。

  洛雪凝见到眼前一幕,心中不忍,说道:“这小鹿还在吃奶,没了母亲活不了,我们带回去养吧。”

  此时,凉棚之前,众人见了巨大的黑熊和丹阳公主身边的小鹿,都是赞叹。洛凭渊让护卫割下四只熊掌,献到君前。

  天宜帝既感高兴又有些感慨,说道:“朕两年前也曾遇熊。皇儿和林辰能碰上,也是缘分。”他注视面前的几个年轻人,不由想起了自己十八九岁之时,一样的意气风发,驰骋自如,身边陪伴的却是他的太子妃,后来的皇后江璧瑶。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又仿如发生在昨天。这些年之所以不愿多见静王,有一部分原因或许就是从洛湮华的容貌中,他总能看到源自其母的那种清丽。

  他收回思绪,问起猎熊经过,洛雪凝笑道:“女儿除了拖后腿,什么也没做。”

  一旁内侍捧上狩猎的奖赏,清点已毕,宁王和林辰是头名,天宜帝笑道:“彩缎五十匹,金花十朵,你二人可平分,但朕案头的黄玉如意只得一柄,该赐给谁?”

  宁王禀道:“当时事出突然,这熊意欲袭击皇妹,是林辰先射箭将它阻住,又护住雪凝,儿臣才来得及赶到。能将其击杀,全杖父皇所赐宝剑。再说与杀一头熊相比,当然是保护皇妹更为重要,故此,儿臣以为当以林辰为首功。”

  天宜帝听说林辰保护了爱女,微微动容,见他年少俊秀,不同于宁王的淡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猎猎英风,不由点头赞许,林辰连忙推辞。天宜帝笑道:“凭渊已有了纯鈞宝剑,这玉如意便给了林辰罢。”说着又瞪了女儿一眼,“雪凝以后不许再缠着皇兄一起打猎,女孩儿家还是呆在安全之处。”

  当晚围场营帐附近清出大片空地,燃起篝火,众军士在小溪边将一些肥美的猎物洗剥干净,有些串成肉串,有些便整只地架在火上烤熟,香飘四野,美酒鲜果和各式点心也流水般送上来。洛雪凝找了些羊奶去给她的小鹿喝,林辰在一边陪着。洛凭渊当然不去打扰,他答应过太子,因此命人将各种猎物都选了些好的送过去。他没有看到静王,问了端王爷,才知道静王说身体不适,已经向皇帝告了假,回帐中休息了。

  天宜帝知道自己在场,一众臣属都不得尽兴,故而只在火堆边象征性地吃过些烤肉,就起身回去了皇帐。

  洛凭渊也想离开,这饮宴看起来不到半夜不会结束,但他如今颇得帝心,上前敬酒结交的人络绎不绝,一时抽不出身,只得喝了几杯酒。

  这时安王过来,笑着伸手搭住他的肩膀:“五皇弟,要想逮住你可不容易,走走,咱们兄弟去喝酒吃肉,二皇兄也等着呢!”

  旁人哪里争得过安王,洛凭渊也不好推脱,只得跟着洛君平走到太子那边。

  黄羊肉、鹿肉,还有他方才送来的熊肉,正在篝火上烤得哔哔啵啵,火光半明半暗地跳动,肉香和酒香令人陶醉,连洛文箫都不若平时严整,看起来随意许多。

  两个皇兄与人结纳的本事都是一流,说说笑笑,谈些闲散话题。洛君平精通吃喝玩乐之道,讲论起来样样皆有一套学问,笑道:“五皇弟掌管靖羽卫,时不时便需与各色人等打交道,得空时,常到我这里来,我府中有几个懂得风雅妙趣的清客,让他们陪你谈说,多教你些门道,三哥再送你两个灵巧的婢女,包管日后旁人在你面前耍不了花招,只消看一眼衣着谈吐,说上两句话,就知道斤两如何。”

  洛凭渊有意装不懂,微笑道:“臣弟自从回到洛城,曾在二皇兄和三皇兄处见识过不少珍宝,与街坊市井中的寻常凡品,十分不同,只觉但凡珍品,必有宝光,若是凡品或赝品,见到的便只是贼光。推物及人,亦是如此,真的假不了,假的也一定充不了真的,故而倒是不怕被人蒙蔽。”太子和安王不料他另有一番道理,想想也无甚话说。

  洛凭渊接着道:“如今我借住在大皇兄府里,婢女实在不太方便,只能谢过三皇兄美意。”

  安王放低了声音说道:“我这人说话直来直去,既然说到大皇兄,就得提醒五皇弟一句。他为人处事,向来明里一套,暗里又一套。别的不提,我方才狩猎回来,听说父皇今日召他过去,他便趁机背后告了你一状,说你对他冷言冷语诸多挑剔,又不愿遵旨住在静王府中。好在父皇何等圣明,非但不信,反而斥责了几句,他晚上不出来,多半又是心里不舒服在装病。”

  洛凭渊今晚本就有些心神不定,闻言怔了一下。这等容易戳穿的事情,安王应不至撒谎杜撰,难道静王真的在天宜帝面前口出怨言,他这么不愿意自己住在府中?后一个念头一经浮现,便驱之不去,令他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他淡淡道:“是么,大皇兄应是习惯了清静,我进进出出,确有打扰。”

  “三弟,不可乱说。”洛文箫轻斥了安王一句,“不管大皇兄说了什么,都不是你该乱传的。”

  洛君平摇头道:“不说了,也是我多喝了几杯,怕五弟不知情,该知道的都不知道,吃了他的亏。”

  洛文箫截口道:“好了,我看你确实喝多了。”

  洛凭渊感到他二人话语中似乎还藏着玄机,但他没心情深想或追问。安王所说不无道理,盛府之事,静王便有所隐瞒,利用了自己的信任。他心里经这么一撩拨,便火烧火燎,再也坐不下去,起身说道:“臣弟才是喝多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两位皇兄宽坐,我去休息一会儿,这厢失陪了。”

  安王有些意外,今夜时机不错,他的话才刚起了个头,不意宁王就突然要走,只得道:“今晚未曾尽兴,五皇弟就这么走了,可未免扫兴。”

  太子拉了他一把,微笑道:“明后日再找机会聚聚也是一样,五皇弟自去无妨。”

  他望着宁王离开的方向,唇角浮起若有若无的冷笑。

  六月十五,一轮满月冰盘般挂在夜空,洛君平不知道静王何以托病,他却是心知肚明。就算得了解药,静王今夜也注定不会好过,以洛湮华的性格,吃多少亏都死忍,再被洛凭渊折腾一番,不知会不会去了半条命。

  宁王从一堆堆明亮的篝火和饮宴的臣属身边经过,径直朝静王的营帐走去。越是向前,夜色就越是深浓,山区的夜风里带了阴潮的寒凉,身后仍有欢笑和喧闹远远传来,反衬出这边的清冷。

  他有几分酒意,但头脑很清醒。他再也不是九年前那个无力的孩子,进不了守卫森严的长宁宫,何况眼前只是一道薄薄的帐幕而已。

  快到跟前时,静王帐中有人闻声迎出来,是杨越。他神色有些沉重,见了宁王行礼道:“原来是五殿下,我家殿下此刻身体不适,不能见客,明日再请您过来说话可好?”他也不知道明天静王有没有精神见宁王,今日虽然解药来得早,但山中营帐不比府中,阴寒的地气让洛湮华很是难受,他也一直都悬着心。

  宁王淡淡道:“杨总管,你平日将皇兄不愿见的人挡在外面,都是用这套说辞,我见得多了。别诓我了,病了为什么不去请御医?”

  杨越不意平日还算温和有礼的宁王突然翻脸,迟疑了一下,洛凭渊冷然道:“我今晚有事要问皇兄,说了就走,你可是要上来阻拦?”说着,就往帐中去。

  杨越见他神情不对,可不敢放进去,但又不能过于冲撞宁王,只得拦在营帐入口,仍是低声道:“静王殿下是真的不适,不是不见,五殿下体恤他身体不好,多日来同住一府,何必非要急在此刻问话?”

  他不提还好,洛凭渊现在听到同住,就想到静王是勉为其难不情愿,心情更坏,冷冷道:“既是这般,我进去探病,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