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第3章

作者:薄荷酒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古代架空

  杨越点了点头,表示听清了,随即将信平托在掌中,还给静王:“殿下放心,属下已想了七年,无需再想。”

  静王接了信,杨越见他眼睛里多了一丝柔和的笑意,似乎很高兴,心里就莫名地觉得踏实。他给静王行了礼,算是重新定下主从关系,起身指着古砚笑道:“这个,既是殿下所赐,属下就不还了。”

  当晚就寝的时候,静王感到胸口还是隐隐不适。他有些疲倦,但又没有睡意。白天洛凭渊说的话似乎还在脑中回荡,字字如刀,割出一下一下钝痛。

  月华如洗,他坐在床侧,望了一会儿园中的花木,仰头说道:“阿肃,你下来吧,不要睡在横梁上,陪我说说话。”

  头顶传来秦肃的声音:“我练功。说什么。”

  他的意思是睡屋梁上可以练内功,又问要聊什么。

  “你是这样惯了,”静王说道,“但我还不习惯屋里又时时有人在梁上,还要仰头说话,你在外面太久了。真的不下来睡床吗?”

  秦肃说道:“睡觉。”

  “我睡不着。”静王站起身,走到贴了淡绿窗纱的棱窗前,“阿肃,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很傻啊?”

  横梁上寂静无声,隔了一会儿,秦肃才道:“很傻。”

  洛湮华不禁一笑。

  “今天,凭渊察觉你的气息了。”他复又说道,“他是寒山派的高徒,不知道若是和你过招,谁比较厉害。”

  “我在生气。”秦肃简短地说道,意思是说因为生气才被发觉,又道:“可交手一试,我教训他一顿。”

  洛湮华有些啼笑皆非,秦肃生气时,就会多说几个字,看来确实是动怒了。他说道:“洛君平就是那样的人,气量窄,睚眦必报,用不着为他动气。而且他每隔一段时间就来闹一次,无非是太子指使的,父皇也默许不管。他们不喜欢我过得太安静,没有这一茬,也会生出别的事端来。”

  秦肃没出声,静王又说:“我本以为,凭渊在翠屏山那么多年,该不会想回到洛城了,没想到他还是回来了。我见了他,起初觉得放心了些,可是再想时,又更不放心了。”

  秦肃的声音又从头顶传来:“不可爱了。”

  “谁能永远像小时候那么可爱。”静王失笑道,“我看得出来,寒山真人必定花了许多心血教导他。说了你别生气,阿肃,虽然你长他八九岁,我看你未必揍得了他。”他停顿一下,发觉词语颇像在撺掇秦肃去找宁王打架,又说道:“凭渊年龄尚轻,你不用生他的气,当年的事,他毕竟蒙在鼓里。况且他自己也说了,不会再来了。”

  秦肃很想对静王说,洛凭渊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护着的孩子,虽未羽翼丰满,也非旁人所能欺侮,与其担心他,不如先顾好自己。但他没有说出口,只道:“再说。秦霜后天来。睡吧。”

  静王应了一声,秦肃未得命令,不会去找安王或宁王的麻烦,他倒是很放心。说道:“小霜来时,进出不用再避着杨越。”

  秦霜是秦肃的弟弟,近年来一直在湖广和江陵等地经营,静王知道他每次前来洛城找自己,都是有要紧事,秦肃是要他好好休息,免得心神不济。

  他说了一阵子话,心情已松快了一些,于是走回床榻边,解衣就寝。

  月光在室内地上铺了一层银辉,的确如诗句所说,宛若清霜。洛湮华合上了帐子。

  在睡梦昏沉间,他仿佛又见到了十多年前,只有两三岁、四五岁的皇弟洛凭渊,圆圆的小身体,胖胖的胳膊和腿都像藕节一般,白嫩玉雪,走到哪里都跟着自己,抱着腿叫皇兄。受了委屈或者做错了事怕责罚,就跑到他的寝殿里,躲在被子里哭,要皇兄安慰,无论贴身宫女青鸾怎么哄劝都不理。后来到了六七岁,还是跟着他,仰起脸用水灵的黑眼睛看他,满是孺慕和依恋,手里有时牵着雪团似的皇妹洛雪凝。母后瞧见了,会含笑让他把这宫里最小的两个娃娃带到凤仪宫正殿,给他们吃酥酪,一边问自己的功课进境。如嫔有时在侧,端静娴雅地坐在一边,偶而看向凭渊的眼神却热切得近乎执着。

  那时,天宜帝对他的教导极为严格精心,太傅都是当代大儒,有的风骨萧然,有的饱历世故,所学除却典籍诗文,治世之道,还有帝王筹算。习武时,除了军中将领入宫教习弓马兵法,母后江璧瑶又让自己修习上乘内功,舅父有时也抽空进宫,查看他的进境,加以指点,好早日于此道登堂入室。总之,文韬武略将自己的时间塞得满满的,有时竟很羡慕几个在别宫一起读书的皇弟。

  他对洛文萧和洛君平儿时的记忆并不很深。洛文萧总是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不说一句错话,宫中都说二皇子温文知礼。而洛君平小时常带几分不平不忿,长大就透出些阴狠。临翩年龄也还小,宫里几十年来就没有过那么漂亮的孩子,天宜帝极为宠爱,养出了个目下无尘的性子。

  这些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洛湮华恍惚地想道,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还记得那些早年情景,几个各怀心思的皇弟,怎么会有心情和时间去回忆儿时。

  重华宫中的人,从来不提往昔发生过什么,更不会回忆已逝去的人,只要将血迹擦拭干净,将打碎的东西扫走,换成新的,就可以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太液池边的垂柳年年抽出嫩绿的新叶,在春风里拂动,后宫中依然莺歌燕舞,到处都是繁丽的衣饰,曼妙的纤腰,还有明媚的眼波。

  天宜帝待他刻薄,但他还是感谢这位父皇给了一座府邸,让自己在其中安静地生活了这些年。在重华宫里,他总是感到韩贵妃那双工于心计的眼睛透过重重宫墙,不住地向他窥视。

  早朝时站在紫宸殿中的百官也已换了面孔,以忠直著称的御史大夫裴彻被当殿庭杖,伤势过重病死家中;礼部侍郎赵湘在朝中死谏,血溅阶前;王辅政上表,告老辞官。还有许多臣子,幸运地被贬谪去了不知哪里,牵扯深的罢官流放,他们曾是天宜朝的能臣肱骨,国之栋梁。

  直到深夜,洛湮华才终于睡去。静王府的宁静维持不了多久了,他需要珍惜。

  百余年前,禹周初创,中原内乱不止,又遭外族入侵。武林中有名为琅環的宗派联合各大门派,协助太祖皇帝平定乱局,一统江山,将外虏拒于长城之北。此后每逢变乱,帝王常常依仗琅環出面协调,以江湖武林之力辅助朝廷举措,以求国泰民安。琅環向以大局为重,心系苍生,为群雄所敬,号令到处,无不凛遵。

  二十八年前,为防帝心猜忌,琅環宗主江寒将女儿江璧瑶嫁与当时的太子洛展鸿为正妃。其后太子即位,就是如今的天宜皇帝,江璧瑶晋位中宫,人称琅環皇后,当时有诗云:

  少室峨嵋云岚淡,玉女峰下月影寒,一山一阁一洞府,半壁江山半琅環。

  如今,皇后已身死多年,还有多少人记得琅環呢。

第三章 东宫密议

  两天后,黄昏近晚时分,皇城附近繁华的街市上依旧人流往来熙攘,大小店铺将关未关。这时街道尽头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行五骑疾驰而来,当先一人大红锦衣,银冠束发,身后四骑皆侍卫服色,箭衣雕鞍。人流顿时一阵纷乱,匆匆避让。

  常在洛城这条大街上经营的店家低声对好奇的客人说道:“那是三皇子,安王殿下,看这个方向,多半是朝城东去的。”听闻的客人若也是洛城人氏,多半就会意地点头,宫墙东边半里,就是太子府。皇三子洛君平喜着红衣,他一身华服在街头疾驰而过,近年来本就是皇城一景。

  京城中王侯公卿济济,有的是官宦子弟,显贵之后,尽多风流自诩,桀骜轻狂,但能这般纵马过市如入无人之境的,也只有安王了。

  洛君平飞骑到了东宫太子府,勒缰下马。他到这里是来惯的,但太子向来对规矩体统看得甚重,不容旁人在礼数上有丝毫怠慢,因此今晚虽是洛文萧命人请他来的,他进府后也只是慢步走到正殿阶前,等候通传。不一时,太子的随侍温逾从内殿里出来,恭敬地行礼引他进去。

  洛君平走进内殿。洛文萧的太子府是按照规制建的,比几个兄弟的王府都要深宏,虽然比不了气象万千的皇城重华宫,也颇为庄重威严。

  洛君平来得次数多了,有时就会想,即使是个凡夫俗子做了这东宫的主人,受万众拥簇,时间长了也能养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度来。不过这种念头可说大逆不道,不要说宣诸于口,连在心里想一想都是万万不该的。他总是尽量不去想这些,但不是觉得自己想法不对,也不是因为洛文萧的确不是省油的灯,比凡夫俗子高出不止一筹,而是以防想多了,什么时候不慎在脸上表露出一丝半点,被有心人看见,就是祸端。

  他内心深处隐隐还有过一个更为忤逆的念头:东宫的主人若是静王,不知会是何种情形。

  洛文萧坐在书案旁,着一身湖蓝色蜀锦常服,身边一个四十多岁面貌清癯的文士,正在与太子交谈。洛君平识得,那是庄世经,此人出身江南小户,早年科举也曾金榜提名,但据说因主考认为他失于偏激,不堪大用,故而只给了个极低的名次。庄世经自负才学,一气之下索性不做官,只是做些教馆西席,后来不知通过什么门路,投到了太子门下。因胸中颇有些权谋机变之策,近年来渐得洛文萧器重,如今已是他府中第一谋士。

  “三皇弟来了。”洛文萧抬眼看见洛君平,便站起身来,含笑招呼道,“我正想着,以你那匹马的速度也该到了。快快过来,正在等你。”

  “见过太子殿下。”洛君平笑道,连忙近前施礼。

  “免了免了,”洛文萧摆了摆手,“你我之间讲这些虚礼做什么,坐下先喝口茶。”

  洛君平唇边带着些笑意,依然施了礼,又让忙着起身的庄世经不必多礼,才在书案一侧坐了下来。洛文萧待人向来谦和,朝中上下皆道太子殿下处事谦谦温雅,令人如沐春风,但若是因此真的以为洛文萧好说话,定会悔之不及。

  “太子叫我,我可是赶着过来,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他接了温逾递上的茶盅,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把话说在前头,今天不管什么事,二皇兄你可都得管饭。”

  “正事不说,就想着吃,看你这点出息,哪次少过你的。”洛文萧固然端肃,也笑骂了一句。殿中连温逾在内的几名侍从闻言都露出笑意,只有庄世经素来不苟言笑,仍神色板正。

  “我能有什么正经事,”洛君平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户部的事务交卸了,靖羽卫的事不用我管,现下全洛城都晓得我洛君平乃闲人中的闲人,纨绔中的纨绔。”太子正殿里的人俱是心腹,从不敢乱传一言半语,他发牢骚时也就没什么顾忌,“我看这样也不错,反正做多错多,辛辛苦苦的,反倒落下不是,乐得过几天清闲日子。别人都比我聪明,见天什么也不做,进宫陪着说几句闲话,父皇就喜欢得很。”

  洛文萧听他满口怨言,皱了皱眉。天宜帝昨日赏了金银绢帛给宁王,送到鼎剑侯府上,还亲口让洛凭渊到御林卫中挑选几名随身护卫,安王却在坐冷板凳,闻讯心里自然又不舒服了。

  他无奈地说道:“凭渊长得好,年纪又轻,父皇自然见了喜欢。他比我们小五六岁呢,你也拿出点为人兄长的样子,不怕被别人听见笑话。”

  “我自己算得了什么,我只是替二皇兄你不平。每天不是处理繁琐小事,就是让你领得罪人的差事,稍有不妥,就是错处。”洛君平说道。天宜帝这两年,对太子是愈发提防了。

  洛文萧叹了口气,不去接他的话茬,只是说道:“我这里事多,你也别闲太久,过几天,我和父皇说,有事情交给你。”他略一停顿,“我倒盼着父皇能让五皇弟做点事,也替我分担些,只是不知道凭渊有没有这个心思,我也不好开口。”

  洛君平明白他话中之意。太子对宁王的性情想法还摸不太准,庄世经已经分析过,天宜帝最忌结党,见自己与太子走得近,已然疑忌,绝不会允许宁王再被拉拢过来,反而有可能另行扶植,牵制洛文萧。天宜帝这些天来的宠爱与赏赐,已隐隐透出这层意思。

  洛君平笑道:“咱们这位五弟,每天和林辰在一起走走看看,若有宗室下帖子请他,他就去拜会一番,不怎么结交朝臣,一时看不出有什么志向。只是以我前日所见,也不是个好相于的,你是没见到那个人当时的脸色,只怕我们一走,就得在床上躺两天了。”

  洛文萧沉吟不语,他早已得知宁王在静王府中的言行,虽早在意料之中,闻讯也放心了不少,但他生性谨慎,既然摸不清洛凭渊的想法,就不好决定如何对他。

  庄世经一直没插言,这时却抚掌道:“宁王将至弱冠之龄,少年心性,又久居山中,难免会思慕红尘,想来还未见识过这帝都繁华的个中滋味,还须兄长朋友多加指引才是。”

  他说得隐晦,但两位皇子听了都明了其意,不禁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洛文萧有些踌躇,洛君平已笑道:“庄先生所言甚是,只是说到这章台走马、软红十丈,太子殿下怕是不成,林辰平素吹得虽响,也未必见得了真章,好在臣弟眼下得空,这便出马作陪。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温柔乡里最见心性,看看咱们五皇弟究竟何等样人。”

  洛文萧仍旧犹豫,“闻说寒山派清规极严,宁王若是因此移了性情,只怕会见责于师门,父皇也不喜,反而不美。”

  洛君平说道:“我自有分寸,于他也并非是坏事。”心中暗想,反正是好人你来当,阴招我来使,向来如此,何必每次都装得这般客气。一边又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庄世经,暗想此人满脸道学,谋划时却上三流下九流无所不包,倒是我辈中人,今后须多防着他些。

  此事计议已定,洛君平见太子神色间仍是心事重重,又说道:“依我看,五皇弟能得父皇青眼,多半还是因为寒山真人托他转呈的那封信。寒山派自诩清高,说是不入世,却收了皇子当弟子,又找了个什么璇玑阁主来测算我朝的气运,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写了些什么。父皇竟也将这空穴来风当回事,琢磨个不住,连后宫都回得少了。”

  “三弟。”洛文萧叱了一声,示意他住口。此语一出,同时贬了寒山真人、璇玑阁主和天宜帝,若是传出去,实是大大不妥。这三弟近来因为插手户部的经商文书,本想从中捞一票,却被皇帝察觉,多有申斥,于是心气难平,性情愈发乖张了。

  庄世经捻了捻颏下三绺胡须,正容说道:“璇玑阁确然非同小可,三殿下可听闻过一山一阁一洞府之说,寒山派、璇玑阁、昆仑府,虽在江湖,但天下本为一体,哪能半点不涉朝堂。自九年前琅環崩落离析,我禹周江湖中最有影响力的就是这三处门派势力了。”

  洛文萧脸上阴晴不定,琅環二字乃是他心中大忌,向来少有人敢当面提及,不想庄世经今日这般直言不讳。

  庄世经又继续说道:“璇玑阁精于阵法机关,阁主名叫苏宴,字聆雪,所取乃是酒席宴罢,寂寞如雪之意。据说他年纪虽轻,却于星象术数,医术易理,无一不精,可说惊才绝艳,入主璇玑阁七年来,每有出言,无不中的。五年前济州府地龙翻身,就曾得他事先测算示警,救了阖城百姓。去年又送了一幅璇玑阵图给云王,襄助布阵大破北辽。只是他不愿多窥天机,甚少测算,此次竟肯应寒山真人之请,依天象推测我朝未来几年运数,实在是难得之极。寒山真人既然寄书,表明他亦十分赞同。”

  洛君平听他滔滔不绝说来,尽是推许之意,略感烦躁。洛凭渊当日于紫宸殿上言道,在他即将辞别师门之际,璇玑阁主来访莫寒山,二人于绮霞峰顶清谈七日,白天论道,夜晚观星。第八天,苏聆雪留下一偈,飘然而去。莫寒山亲笔将偈文书写下来,让洛凭渊带回重华宫,面呈禹周天子。

  说来说去,无论璇玑阁主和寒山真人算出了什么,在他看来,此举都是为洛凭渊增添光彩,因此很是碍眼。他不耐烦地说道:“当务之急,还是得设法弄清那信里究竟是何内容,才好应对。只是这些天父皇一直只字不提,实是令人心焦。”

  “父皇虽然没说,但璇玑阁主之语,未必就无从得知,渐渐总会流传于外。我命人着意探听,总算是有所收获。”洛文萧慢慢说道,突然略一摆手,温逾等人立即退了出去。

  当殿中只剩下三个人时,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张折好的纸笺,“君平,今日我找你来,就是为了一起参详此事。”

  洛君平心中不由得一震,他自己也并非全无动作,只是打听之下并无端倪,洛文萧竟这么快就弄到手了。他接过那张纸笺,打开见上面写到:

  含章以北,洛水之西,暗星将起,辅我帝基;

  天狼韬晦,兵戈可息,江山有幸,河汉清兮;

  白虹贯日,紫微再临,佑我帝朝,中兴有期。

  字迹自然不可能出自苏聆雪或莫寒山的亲笔,但笔划间也颇为凝练大气,语意似乎十分明白,且定会令为帝者欣喜,不过细细想来,又有不少费解之处。洛君平读了两遍,还给洛文萧,一时没有说话。太子转手又给庄世经看了,等两个人都读完,才问道:“你们觉得,此偈何解?”

  庄世经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依天象而观气运,所看的乃是其中变数。星辰浩瀚,斗转星移,有劫也有运,理应都是应在人身上。以在下之浅见,不妨推想每一句所指应在何人身上。”

  他顿了顿说道:“这第二句看起来最是明白,天狼韬晦,兵戈可息,天狼星主战,而今北境战端未平,领兵作战的却是云王。”

  洛君平闻听他这般分析,脸色已不太好看。他生平最忌的就是这兵权在握,几乎令人无可挑剔的四弟,天宜帝对云王极是看重,常常夸赞,把两个皇兄衬得面上无光。洛文萧是太子,也就罢了,自己比二十一岁的洛临翩还大上两岁,相形之下却显得很是碌碌无为,因此每逢边关上捷报传来,他就心中发酸,快要听不得云王的名字。

  他于是问道:“韬晦是何意,我禹周可是能胜北辽?”

  庄世经却摇头说道:“只能解为战乱或可平息,但究竟是胜而和,还是败而和,委实不好判定,在下不敢妄议。”

  洛君平把茶杯顿在桌上,不想再提云王,说道:“依庄先生之法,本王也来解上一解。这第一句,含章以北,洛水之西,应了词语之人,当是在我帝都洛城,地处西北。”

  庄世经微露笑意,“正该如此,安王殿下所言甚是,不过说到含章以北,含章乃重华宫中重殿,供奉皇族宗室祖先。”说着依例拱了拱手,“故而这能佐辅帝业之人,多半是宗室中人。料来籍籍无名之辈,也不可能上应天象了。”

  这次轮到洛文萧面有不豫,却不说话,只听洛君平脱口说道:“先生所指,难道是静王府那个人?”西北边相对偏僻,座落在那里的也只有静王府了。

  洛文萧见庄世经虽未接话,脸上神色分明是赞同之意,心里顿时莫名地生出一股怒气。他明知应该控制,仍是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实际上,他想到洛湮华,还在安王开口推断之前。但让他不舒服的是,每个人似乎都作如是想。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静王府门前清冷,昔日荣华已烟消云散,可是为什么自己周围的人,甚至包括父皇在内,都不曾真的忘记静王的存在,那个武功尽失、备受冷落的洛湮华。

  他吸了口气,按住躁动的心绪,问道:“那么第三句呢,先生可有定见?”

  庄世经没有立刻答话,像是在斟酌言辞,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紫薇乃是帝星,紫薇再临,自然是意喻圣上英明,此语按理应是大吉。”

  洛文萧心中一动,他察觉庄世经语意模糊,明显认为不能直言。帝星再临,莫非寓意下一位帝王才是中兴之主,那么除了他这当今太子,还能是谁?

  一念及此,饶是他向来自持,心中也不由一阵乱跳。

  只听庄世经接着说道:“然而句中白虹贯日在先,却又十分凶险。史书中,天象每现白虹贯日,皇室便有祸乱,而且,往往是出了极大冤屈,上天有所感应,才会生此异象。”

  他话音未落,洛文萧已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惯在地上,一声脆响,摔得四分五裂。他脸色阴沉,怒喝道:“庄世经,谁给你这么大胆子,敢妄言论断我天家之事。”

  他平素处事都是一团和气,对待谋臣更是尊重,以示礼贤下士之风度。但庄世经适才之言听在耳中,字字诛心,不由得不变色发作,连安王也吓了一跳。

  庄世经见他盛怒,当即起身,拱了拱手,却并不慌乱:“殿下息怒,臣下绝无不敬之意。庄某虽才浅学疏,但既然得殿下信任,做了东宫的幕僚,便须事事以实言相告,方能助殿下审时度势,有所定夺,否则就是失了身为谋臣的本分。”

  洛君平也连忙打圆场,“二皇兄,庄先生原是好意,保不准就有他人在父皇面前说同样的话,我们若是不知,才是被动。”

  洛文萧怒气渐平,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反应如此之大,反而显得心虚。他心中有些懊恼,勉强笑道:“实在是此事干系重大,我关心过甚,情急之下错怪了先生。先生请坐。”说着做个手势,示意庄世经但坐无妨。

  庄世经不以为意,重新坐下。

  守在殿外的侍从听到里面动静,知道太子发怒,未得召唤哪里敢擅入,只有温逾随侍洛文萧日久,担心有什么需要,摸了进来,只敢站在内殿门口遥遥张望。

  洛文萧见到他的身影,就吩咐道:“温逾,在明光轩摆膳吧。”天色已晚,他又自觉有些心神不定,要停一停才能继续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