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第52章

作者:薄荷酒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古代架空

  他进了皇城就直奔兰亭宫,雪凝却不在,通禀的宫人说,公主带着小殿下去了御苑散心。

  御苑是在御花园北侧圈出的一小片园林,其中专事饲养各种禽鸟珍兽,以供圣上和妃嫔们闲来怡情。宁王也顾不得入内问候容妃,转身就朝那边走去。

  从雾岚围场回来之后,洛雪凝便将她的小鹿安置在御苑里,还为它专门建了一座小鹿舍,比其他梅花鹿待遇好上许多。

  远远地,洛凭渊就在鹿舍的围栏前看到了少女婷婷的身影。洛雪凝手中拿着一只梨子,正微微低着头喂给小鹿。

  悠悠已经长大不少,金红色的茸毛转为略深偏红的褐色,不过还没来得及长出白色的梅花斑点。它一边吃梨,一边亲密地用头磨蹭着主人。

  洛雪凝轻轻抚摸小鹿冬天里漂亮丰茂的皮毛,五岁的小皇子站在她身边,牵着姐姐的衣角,像是很想用小胖胳膊去抱抱小鹿。

  “雪凝。”洛凭渊轻声唤道。

  洛雪凝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转过头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她的神情很平静,十六岁少女明艳如花的面庞,仿佛能令冬日浅淡的阳光也增添明媚;然而她的眼睛里有一种从未见过的空茫,就像除了眼前小小的鹿舍,同样年幼的皇弟与小鹿,她再也找不到任何凭依。

  说好的,我带着月月和悠悠在洛城等你。从微雨的夏日到冰封的严冬,可是还没有等回你,比霜雪更寒冷无情的消息却已先到了。你怎么还没回来?

  “五皇兄。”她低声唤道。

  洛凭渊的心狠狠地抽紧了一下,原本有很多话,但他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径直走过去,将妹妹拥在了身前。

  宁王直到晚间仍然未归。静王知道应是被容妃留下用膳,便独自吃了晚餐,又回到书案前。平日这个时辰,洛凭渊总在澜沧居消磨时光,此时人不在,他竟然有点不习惯。

  凝神写完一封书信,他搁下笔,终于觉出周围有些异样。院落内外都静悄悄的,谷雨和清明不知跑去了哪里,方才进来收拾餐盒、添茶续水的时候也是着意放轻动作,而后迅速消失掉,像是在着意隐藏什么。

  静王想着,要不要将这两个小侍从叫进来问问怎么回事。他从案旁起身,回过头时突然怔住了。

  书房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名身材挺拔高大的黑衣男子,冷峻深刻的五官,神情沉肃依旧,只多了几许边关磨砺的凝重与行路风霜;此时,平素冷冽的眼眸中却带着暖意,正无声地看着他。

  短暂的对视、惊愕不过瞬息,洛湮华唇边现出一抹清盛的笑意:“阿肃。”

第七十五章 绝色霜华

  云王洛临翩率部班师抵达之日,正逢洛城又一场冬雪,纷纷扬扬如同鹅毛柳絮。

  天子昭命太子率百官出城十里相迎,众人但见山河银装素裹,征北大军于茫茫雪野中逶迤排列,如同望不到边的墨云海,天地间一时充溢着战场铁血的肃杀。

  洛城中的文臣武将即便恪尽职守,平日里也是养尊处优,此刻都不由为眼前的景象震慑。

  中军旌旗招展,数十骑亲卫簇拥着云王行至近前,所有人瞬间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二十一岁的洛临翩正当华年,边关戎马未能消磨倾国之色,反而增添几许神韵。他身着素银轻甲,银狐披风衬得乌发有若流泉。众人凝目望去,但觉眼前霜清雪华,玉树琼枝,一时都有些神为之夺,他眉目间仿若有宝光流动,难描难画。一些臣子还记得三年前请命出战时的四殿下已是丰瞻绝色,只因常年领军、杀伐决断,顾盼间便多了凌然的威煞,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云王翻身下马之际,他身后军队肃然而立,即使见到朝廷隆宠礼遇,也没有发出丝毫兴奋喧哗。

  礼部摆上香案,太子一面宣旨,一面却有点神不守舍。他注意到数万兵将黑压压地随着四皇子整齐下拜,寂然无声,谢恩呼万岁时却气势威武,几乎山摇地动,心中的忌惮又深了一层。将兵马治理到这般程度,他自忖无此能为。

  数月前北境捷报传来,旁人不胜之喜,于他却如同晴天霹雳。事先秘密透露给北辽的情报为何反而成了云王决胜的关键,还直接导致了耶律世基殒身于归雁峰裂谷?

  战败的余木黎当然将过失一概推到虚假情报上,昆仑府为了善后好一阵焦头烂额,才将耶律洪畴的怒火和怀疑从这一点上转开。

  太子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是,早在半年前他已然中计。设下计谋的敌手不仅对昆仑府内部微妙的平衡把握精准,而且将自己的用心看得透彻,他竟被一步步牵引着,倾尽全力,为洛临翩完成了决胜的最关键一环。推究内情,身在北境的云王不可能独力设下如此大的局,他再一次感到了那股从未能摸清,却于无声无息中遏住咽喉的力量,那是自己的夙敌洛湮华。

  如芒在背、不寒而栗、急火攻心、吐血三升,这些都不足以形容太子的感受,能理解个中滋味的或许唯有仍在软禁中的韩贵妃了。

  举国欢庆,东宫也得张灯结彩,强颜欢笑的洛文箫却明白,自己已是这华美宫宇中的一头困兽。

  旨意宣读完毕,云王接过黄绫圣旨,太子打起精神笑道:“三年不见,四皇弟风采殊盛,当日也是在此地,为兄送你出城北征,惜别情景尚在眼前;而今见四弟平安归来,又为国建下不世奇功,心中真是欢喜不尽。”

  当着一众文武的面,一番话说得情辞恳切,有若春风拂面。

  可惜洛临翩自方才接旨时就神色清冷,浑不见与兄长久别重逢有何欢喜之情,目光更是冷冽如冰,从太子面上缓缓扫过,闻言只淡淡一晒:“二皇兄过誉了。北境能暂时安定,全赖将士们浴血苦战,非是我的功劳。倒是今日冰天雪地,劳烦太子殿下亲至城外迎接,臣弟心中才是不安。”

  视线交会,洛文箫只觉对方双目中有种难以形容的凌厉,如夜晚划破长空的紫电,刹那间将世间魑魅的原形照得雪亮。他几乎难以维持脸上的温和笑容。

  通过昆仑府暗助敌国的行为,他当然不曾落下任何证据,但无论是静王,还是面前神情冷冽的云王,必然都早已有数。

  心中有鬼没什么,然而明知别人早已统统看穿了,彼此什么都明白,还要若无其事地当面佯装下去,滋味就不怎么好受了。

  “北境苦寒之地,四皇弟尚且常年驻守,现下不过是场雪,这般说莫不是要让我与诸位大人汗颜。”他勉强笑道,“总之回来就好,莲妃娘娘若见你而今人才如此英武,定会觉得喜悦。我们不若先进棚中暂歇片刻,饮一杯接风水酒,便可入宫参见父皇。”

  为了犒赏三军,城外早已预先搭好一片彩棚,其中放置暖炉,摆设美酒果品,还有鼓乐相伴。

  “饮酒就不必了,尚未往兵部缴回令符,焉能先行耽搁享乐,只好谢过太子美意。”云王道。如果起初还有几分面上客套,他此刻声音里唯余冷淡,“不过尚有一事要借这礼棚一用。方才接旨时,我是三军统帅;待入了这洛城去谒见父皇,便只是人子,须得先卸下甲胄,更换服色后再入城门。”

  在场官员闻言都是心中一凛,四皇子而今声名如日中天,以他在京中的赫赫威名与受到爱戴的程度,竟然在归来的第一日,尚未入城就表明了要交回兵权。以武将品级而言,云王已是位及人臣,可若不掌兵,加封再高也是虚衔,他究竟有何打算?

  许多人早已在推测接下来朝中的局面,此刻更是各自揣摩。

  洛文箫心中惊大于喜,洛临翩手中无兵,实力自然下降,然而以天宜帝的性格,这般做法才是最明智的。他没料到习惯了令出如山的云王能在得志之际不仅毫无骄矜,而且保持警醒。

  太子还未及答言,云王的目光已逐次掠过今日前来的臣子,而后停留在不远处的宁王身上,顿了一顿才道:“可是五弟么?”

  “四皇兄,我是凭渊。”洛凭渊走近两步,微笑说道。成年皇子中,只有他比洛临翩要小上两岁,故而今日安王可以推拒不来,按照礼数,他则是理当迎接这一趟的。洛凭渊倒是觉得很好,不仅可以与这位年岁相仿的四皇兄相见,而且他还想顺便抓到林辰。

  “在边关已经听过不少你的事,”云王对他凝视片刻,脸上表情仍是冷冰冰的,目中却多了一丝潋滟的波动,“多年不见,没想到五弟已长成这般人品了。”

  说着,他不再管旁人,居然径自携了洛凭渊的手,一道朝木棚走去,一行说道:“你派属下帮了我不少忙,四哥多承你的情。听说,你将靖羽卫管理得很好。”

  “不过接掌了半年,虽然尽力改进规程,成效还不明显。”洛凭渊道,“我能帮上忙的也就是些琐碎小事,都是分内该做的,四皇兄不必放在心上。”

  “帮着父皇清查户部,确实都是琐碎得罪人的杂务,做好了也没人感谢。也就是你肯一头扎进去。”洛临翩道。

  洛凭渊听他话意好像在赞扬,但似乎又有点嫌弃,不免微笑,心想四皇兄果然仍是少时那般清高无尘的性情,不喜欢的事丁点不肯沾上,不愿与谁打交道就拒之千里之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难道治军时也是如此?

  太子没有跟上来,估计是宁可留在原地打圆场化解尴尬,等洛临翩解甲后自己出来,也不想继续被甩冷脸讨没趣了。几位皇子中,能以这种态度对待太子的,只怕也唯有四皇子。

  两人走进木棚中,云王的随侍上前帮他解下披风,洛临翩挥手示意他出去,自己动手脱掉铠甲。

  他突然问道:“五弟,多闻你住在大皇兄府中,你说的改进规程,可是他在帮你?”

  出了静王府,洛凭渊从来都表现得与洛湮华关系不睦,此时被问得微微一怔。静王虽然未曾特地说明,但他提起云王的时候,常常都是用称呼自己人的语气叫他临翩,有两次还不小心叫成了“阿云”。想到这里,洛凭渊不分场合地冒出一点小别扭,皇兄可没叫过自己阿宁或者阿渊。心念电转间,他不由反问道:“四皇兄对九年前的琅環旧案是如何看法?”

  洛临翩不意会被反将回来,朝他望了一眼,淡淡道:“问得好。”

  话音清冷,其中自有种说不出的肃杀意味,令人不觉感到压迫。洛凭渊只听他冷冷说道:“当年内情,我已从旁得知不少,想必你也是一般。此刻细说没意思,我只认准两点,第一,我敬重大皇兄的为人,信他不会说谎;第二,军中有时为了大事小情争吵,闹到我面前,都是各有一套道理,我从来只看究竟是谁从中得了利。九年来,我看到皇后殒命,琅環死难,流离多艰;却见到贵妃在后宫呼风唤雨,太子揽权结党,这便足够了。”

  洛凭渊只听得心情激荡,旁观者清,如此明显的事实,关系到无数人生死荣辱,甚至国之气运,天宜帝却宁愿一叶障目,从来不肯看到,更不准他人提起。

  思虑间,但闻云王说道:“凭渊,你与我不同,可说牵涉其中。大皇兄对你甚是关心看重,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洛凭渊略略沉默,太子、安王与他说话总得铺陈试探半天,他没有料到云王甫一见面,寥寥数语间已然直奔利害实质。或许是内心早有几分默契,彼此单刀直入,倒也十分痛快。

  他说道:“我会一直帮着大皇兄,尽力助他昭雪冤屈。我母妃受人蛊惑,铸成大错,自身也被杀害;我想她必定早已后悔。母债子偿,如今只能尽力替她赎罪弥补。”

  除了与静王的约定,他还是第一次在人前说出内心所想,或许即使对着林辰,自己也很难做到如此坦白直接;但面对冷傲孤高的洛临翩,他却莫名地觉得可以直陈心曲,无需更多解释。

  云王听他语气平淡,只点了点头:“自从你回来,大皇兄信里有时会说起你的事。我察他心意,似乎想要有所重托。”

  洛凭渊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云王却停了下来,沉吟半晌才道:“此事于我可说求之不得,但又担心他看错了人,将来反受其害,再后悔就晚了。今日见你答话反应,凑凑合合好像还成,那就随他的心意便是,我不管了,正是落得轻松。”

  洛凭渊听得云山雾罩,又有些哭笑不得。每日见到皇兄,也没听他有何托付,怎么洛临翩凭着猜测,就先来将自己考验一通。他忍不住就想问,到底什么事?

  这时方才的亲随又进来,低声禀告太子命人来问四殿下是否更衣完毕。

  “此地不是说话之所。多年未见,也来不及谈说别后种种。”洛临翩已经换上一身惯常穿着的白色锦衣,轻裘缓带间,叱咤疆场的凛冽气势敛去不少,愈发显得眉目如画。他对宁王淡淡一笑,“再过两日,我登门看望大皇兄,到时再与五皇弟好生叙谈。”

  洛凭渊看着云王走出礼棚的身影,短短交谈,他已经有些明白,以洛临翩清傲的秉性,何以能得到军中将士的膺服拥戴了。

  这一日,洛城家家户户都在门外摆设香案,等待目睹得胜归来的雄壮王师与云王殿下的绝世风采。礼部早已做了安排,备好导引仪仗。云王便带了八千铁甲军,由城北镇海门入城。其时大雪初晴,鼓乐鸣响,洛城百姓几乎倾城而出,从城北的含光街到城东棋盘街,再转入朱雀大街。身着黑色衣甲的大军在白雪覆盖的街道上行进,有种无声的肃穆,即使夹道传来欢呼,久历战阵的将士脸上仍保持镇定与冷峻。

  二百骑亲兵护卫在云王身侧,在刀戟如林的黑色行伍中,唯有他白衣如雪,所到之处引起的不是欢呼,而是一片屏息的寂静。

  若非上天所赐,世上怎能见到如此风采的人物。只要有云王殿下在,禹周定会边境太平,再无战乱之苦。许多人就在路边跪倒,甚至泪流满面。

  洛临翩此时自然不知道,由于这次按照朝廷规制必须进行的班师奏凯,自己已经彻底成了洛城乃至禹周的一则传说;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眼前有一连串的事情等着他去忙活。

  他得先入宫面圣,向天宜帝辞去手中兵权,再往兵部交回关防与虎符。履行完一堆繁文缛节之前,还不能回去自家府邸,得暂时住在驿馆里。

  北境虽然环境艰苦,但的确随性恣意得多,繁华的洛城中却到处荆棘丛生。他从来不喜在这方面花心思,一时间还真有些不适应。

  战功不比其他功劳,加上他平日秉性,稍不留神就成了居功自傲、拥兵自重。若不是洛湮华在信中提醒得细致,他即便不至被无数赞扬膜拜弄得昏头,也必定会有不少疏漏。

  云王在重华宫前下马,皇帝已升座紫宸殿。宫阙依旧,几个殷勤领路的内侍都已不是当年的旧人。他信手整理一下衣袂,走进了宫门。此时不期然想到了方才匆匆一面的五皇弟洛凭渊,小时候偶尔觉得这个唯一的弟弟蛮可爱,但懒得多亲近。至于现在么,反应敏锐、说话挺从容,应该是可造之材;难得的是居然仍旧有那么一点可爱,所以还算顺眼。住在静王府里,大皇兄多半很宠着他,就如当年那般,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归来的大军并未全数入城,余部就在城外暂时扎营安歇,等调派命令下来,才会分驻洛城附近的各处大营。

  皇帝下旨犒赏三军,赏银还要再过几天才发下,但大批的猪羊美酒都已运到了城外,自有官员负责发放。

  此时,云王各军正忙着安营扎寨,支起锅灶烹宰猪羊,随着酒肉的香气逐渐在营地上空飘散开来,四下里渐渐多了欢腾笑语。

  洛凭渊没有急着回城,他在寻找林辰。由于作战有功,林辰已经从彪骑将军连升两级,如今是龙骑将军了。算下来,战场受伤到现在也已经两个多月,这家伙的腿伤就算还未全好,应该也能走几步路了。可是方才随着云王入城的众将里,他并没看见林辰的身影,难道仍然缩在哪个营帐里养伤?

  留守营地的将官见到五皇子不敢怠慢,得知来意连忙说道:“林将军伤势已然无碍,本应随四殿下入京,但他自己说毕竟行动还不方便,故此才没去。请五殿下稍待,末将这就遣人请他过来相见。”

  洛凭渊放下心来,微笑道:“不必了,我没什么要紧事,只消让人指明方位,我直接去他的营帐便是。”

  初抵京师,需要办理的事务着实不少,那将官见宁王全无架子,就依言叫来一名校尉,命他好生带路。

  军营占地甚广,林辰的帐幕距离中军主帐倒不是很远,只是方位略有些偏,外面站着两名亲兵。洛凭渊不觉想起了雾岚围猎时一道谈说狩猎的情景,分别半年,各自都有许多经历,能写在信里的毕竟有限,譬如皇寺事件,自己提笔时也只能将始末一笔带过,好在终于能见到人了。

  狭小的营帐里只容得下一床一几。宁王掀帘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半年未见的林少将军。

  林辰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身边斜靠了一根木拐,正低着头,像在独自想心思。听到响动,他抬头看时,眼睛里瞬间掠过了一抹意外和惊喜,跟着便有点无措,失声道:“凭渊,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你上封信里说得那么难过,接着又快一个月没音讯,能不让人担心?”洛凭渊没好气地说道,走到床边坐下。

  他没有流露出心里的震动。比起临行时,林辰明显消瘦了,神色间多了历经战阵的沧桑,北境回来的将领大都如此。当然,他看上去依然相貌俊秀,然而令洛凭渊吃惊的是,在林辰脸上找不到自己熟悉的那种飞扬爽朗、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暗淡沉郁。他整个人都憔悴了。

  “你的肩伤和腿可好些了?”就像刚刚见到伤心的雪凝一样,洛凭渊同样不知如何说出早在心里的许多话,唯有先试着问道。

  “肩膀已经痊愈,腿上还没 好全,但也能走路了。”目中的惊喜一闪而逝,林辰笑了笑,看得出他还是高兴的,但又提不起精神,“凭渊,我知道你有事找我,但有些事情,我自己还没有想通,不知该怎么对你说起。也是我没用,一路都在想,可是到现在心里还是很乱。你……可不可以先回去,让我再想几天,等到腿好了,再去找你?”

  “……”宁王怎么也没料到,等了一个月,居然见面第一句话就被下了逐客令。他简直有些怀疑,面前这位真是自己那个热情开朗的朋友?

  他眼中不禁多了疑惑和审视,林辰却偏过头看着别处,不愿与他对视,低声说道:“我不打算回家里,就待在军中,只是想静几天再告诉你,好么?”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恳求,像是有许多说不出口的苦衷。

  若是放在平时,洛凭渊可能真的会拍一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等林辰自己想通;毕竟谁都会碰上解不开的心结。然而目前,他已经在担忧中等了足足一个月,不只为自己,还要加上洛雪凝的分量,实在不想忍耐正主这种事到临头仍然逃避的态度。

  “不管你是哪里过不去,我倒可以等,毕竟你林辰又和我没约定过什么。”他沉下脸,冷冷说道,“就不知北辽的耶律世保和夷金的完颜潮若知道你有想不开的心事,肯不肯转身回去,不来洛城求亲了。”

  林辰猛地震了一下,却仍然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转回头。

  宁王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也不想管林少将军的伤势了,反正都快好了,当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函关再发生过什么,都是九年前的事了。你这般逃避退却,连句话都没有,要雪凝怎么办!你还是个男人吗?别让我看不起你,今天若不说个清楚,今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凭渊,”林辰声音发颤,几乎不像他原来的,他终于说道,“你先放手,我……我对你说。”

  洛凭渊看到他脸色变得苍白,才感到自己说得似乎有些重了。他缓缓松开手:“究竟是怎么了?你总得告诉我,才好想办法。比武的事情,我们都帮你计划好了。”

  “比武。”林辰急促地喘了口气,唇边现出一丝苦笑。身边的木拐已经被两人碰倒在地,他俯身捡起来,用一边肩膀撑住,吃力地站起身,“我早就觉得,这营帐里太气闷了,我们出去走走,你就都明白了。”说着,他自己撑着拐朝帐外走去。

  洛凭渊站在原地没有动,看到林辰迈出两步,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你的腿,是怎么回事?”他感到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

  他不是大夫,但是骨伤将愈时的步态不稳和伤残的趔趄,却还是能分清的,而且,林辰的右膝那里尽管不至于吓人,也足以看出不自然的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