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第56章

作者:薄荷酒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古代架空

  饶是耶律三王子见过不少阵仗,思及洛凭渊剑下就杀死过一位护法,率领靖羽卫一夜荡平昆仑府在都城的势力,一时也是既尴尬又忌惮。

  他一路上反复掂量各种可能与细节,考虑抵达禹周后要如何行事,却独独漏了这一点。姬无涯虽是昆仑府中人,但常年待在北辽当智囊,料来到了禹周,那些对江湖武林一窍不通的官员也不会识得他。

  结果正是灯下黑,身边许多人连同姬无涯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竟然无人提醒。孰料到达的第一天就被宁王认了个正着。看样子,说不定误会是自己在挑衅了。

  耶律世保对姬无涯还比较倚重,而且即使理亏也不能就此在禹周皇子面前退让,于是解释道:“五殿下有所不知,姬先生乃是我父王的客卿,近几年来一直在昭临,未曾离开过北辽,对前段时间逆贼作祟之事半点不知。想那昆仑府中人数众多,难免良莠不齐,总不成将无涉之人也一网打尽不是?”

  洛凭渊仍然紧盯着姬无涯,目中寒意凛凛,直令这位素日圆滑老到的护法心中也是发毛,怀疑他下一瞬就会突然拔剑。半晌,宁王才冷声说道:“念在你是跟着北辽使团来的,我看在三王子即将和谈的份上,暂不动你。若是在洛城有丝毫不守规矩、作奸犯科之行,休想轻离此地。”

  鸿胪寺卿这时才敢上前打圆场,与北辽官员互通名姓官职,沈翎见宁王微微颔首,也带了众骑卫与品武堂众人叙了几句“交情”,双方乃是夙敌,新仇旧恨论都论不过来,招呼得剑拔弩张,恨不能当场动手。

  洛凭渊便看到索伦泰对尉迟炎皮笑肉不笑道:“太平峡谷中多承照顾,在下对尉迟副统领甚为挂念,如今见故人康健依旧,心下十分欣慰,你我亲近一番如何?”说着便伸出手来。

  尉迟炎也不答话,同样伸出右手与他互握,半盏茶的功夫方才放开,都是面无表情,也看不出谁占到上风,谁又吃了暗亏。

  进城后,礼部官员将北辽使节一行安置在事先预备好的鸿胪寺驿馆。耶律世保初见宁王就碰了个下马威,可以想见有姬无涯的存在,想与五皇子走得近些是不大容易了,唯有另行打算。

  洛凭渊却没心情多想,礼部办事难免有不少繁文缛节,他职责在身,总不好尚未妥当就提前离开。看看天色,心中想着,转眼间月中又至,皇兄不知有没有在府里好生养息。

  与此同时,洛湮华正由内侍引着,从长宁宫前经过,前往清凉殿面见天子。

  天宜帝今日态度格外舒缓,不仅看座,还让人奉上一杯龙井。

  静王谢了恩,心里明白这是由于目前已经迫在眉睫需要应对北辽与夷金两国的使节,皇帝要自己办事,待遇自然会好一点。

  他也不推辞,先是接过一份和谈节要浏览一遍。北辽递交求和书的时候,上面只约略提出一些要求,并未列明具体数目,上一次和谈还在几十年前,这是通政司与中书省根据前朝的经验与目前情况草拟的意见,准备作为己方与耶律世保谈判的基础。

  静王一直避免参与政务,不过事关界定与北辽乃至夷金关系的国策,也在他与天宜帝初时约定要尽的责任范围内,因此从一开始便给过一些建议。

  他看着馆阁体写就的谈和底线:初定白银年一百五十万两,绢帕十万匹,具体数目可商榷,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再往下看时,又有提供粮食,交还俘虏,边境开通互市等条款。

  天宜帝见他蹙眉不语,说道:“李辅仁征求了兵部和户部的看法,又与薛松年争了半天,方才勉强定下条件。朕被他们吵得头疼,你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无论朕派谁去和谈,总需有个底子。”

  “这份条陈拟得还算细致周全,能看出诸位大人尽了不少心力。”洛湮华淡淡笑了笑,皇帝上个月还给了脸色看,现下转为平易近人,虽说是常用套路了,他还是有点不适应,“儿臣是在想,我禹周因为不了解外族的习性,总是想以施恩仁义加以感化,又盼望他们能重信守诺。但是辽人不懂得投桃报李,我们宽和礼让,他们却只会当做是禹周怕了北辽。如今是我方占据上风,如果这种情况下仍然答应许多好处,辽人非但不会满足,反而会加倍操练兵马,一旦元气恢复就再度犯边。而被夷金看到战败也能得利,更会蠢蠢欲动,如此只怕浪费了四皇弟戍边苦战换来的战果啊。”

  他尽量说得委婉,事实上,他觉得可能是因为过往与北辽交战一直都十分艰难,守住城池都是不易。现下好不容易云王迫得辽人求和,一众文臣或者说禹周朝廷却一时转不过心态,还不知道要如何作为胜利一方行事。而北辽横蛮久了,单是看耶律世保带了众多品武堂高手前来,就可见没有战败的自觉。

  天宜帝听在耳中,想起臣子们确实或多或少认为,禹周作为天朝上国,对战败的北辽给予部分怀柔条件也属情理之中。反正国家富庶,每年赏赐一些金银布帛,既是感化,也可保得边境平安。

  他对彰显天朝繁荣宽仁乃至成就圣君的声名的确有点心动,而且算下来其中所费怎么也远远少于北境过去每年八百万两的军费。主张严苛一些的臣子也有,但在朝中占到的声音比较少,群臣终究认为想要换来和平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此刻忆起多年来辽金屡屡兴兵相欺的可恶,不得不承认静王之言颇有道理,加恩很可能不但得不到感激,反而会助长了对方的气焰,愈发不将自己这禹周天子看在眼里。

  “辽人贪婪凶狠,朕岂有不知,又何尝乐意凭空赏赐。”他沉声说道,“但辽使是有所图而来,势必提出种种要求,既然你觉得通政司的主张不妥,那么这一和如何议法,可有见解?”

  “陛下见问,儿臣只是想到,以北辽历年在边境抢掠,所得金银累计怕有千万之巨,我们不去要回来就不错了,何必再给白银绢匹。”洛湮华道,“以儿臣浅见,北辽缺粮,我禹周允许重开互市,让他们能用比较公道的价格买到粮食、布匹和其他必须物品,已是极大好处;如果对方提出要放回之前的八千俘虏,纵然不能直接拒绝也需慎重,那些都是北辽的战力,轻易放归会使他们加快恢复元气,又掉过头来打我们。儿臣想着诸位大人的条陈亦有许多可用之处,只需将一些条件加以修改,既符合禹周的利益,又能让北辽三王子不至于空手而回即可。”

  天宜帝点了点头,心中思量,他已然获知,北辽四王子死于战场之后,昭临王宫的行事已有所变化,耶律洪畴的二王子和三王子明争暗斗激烈,对禹周十分有利。从这一点来看,此次来和谈的是三王子,既不应让他得到太有利的条件,又不会无功而返,两个继承人选继续势均力敌地争斗个几年,就无暇在边境兴兵作乱了。

  静王言谈间的意思,也显然是让北辽不至于闹饥荒过不下去,而又尽量缓慢地恢复元气,无力再兴兵进犯禹周。

  他不由看了皇长子一眼,静王每次进宫,说话不多,但总能帮助他厘清头绪,乃至做出明确的决断。

  天宜帝想让洛湮华再多提一些具体意见,静王却只是说道:“儿臣职不在此,所知也是有限,不敢多议国事。四皇弟在兵部日久,五皇弟也进了户部,想来都更有见地。儿臣有几名属下近年来在北辽,对那边各方面情况都知道不少,他们正在整理汇总,不日就能提供给通政司作为参考,或许能对李大人有所帮助。

  和谈自然需要准备充分,但是自己不宜多言,还是由凭渊过几日详细上一道条陈,效果更佳。想到这里,他不禁浅浅微笑了一下。

第八十一章 各逞心机

  除了和谈条件,耶律世保和完颜潮分别带了本国高手来寻衅,也是一件必须应对的要事。天宜帝对夷金到处宣扬比武求亲的作为与用意相当愠怒,等于逼着他要么将丹阳公主和番,要么许配给禹周某个不明底细的习武之人。

  须知容妃早已求过恩典,未来由她亲自做主为女儿在本国贵介子弟中择选婚配,如此嫁人后也能时时进宫相见,长享团聚之乐。

  天宜帝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虽然有时觉得活泼闹腾了些,随口教训几句,心里还是很疼宠的。但是作为天子不能言而无信,那时宁王在紫宸殿上对夷金使者所说的话,自己还点头赞许过,在场百官与各国使节都是亲眼目睹。如今不能失信于天下,也唯有允可比武,只是委屈了雪凝。

  宁王早已为了此事入宫请过罪,对当初出言不够谨慎自责不已,又再三请缨,定要办得周全,让胆敢挑衅的辽金武人刹羽而归,禹周的声名不损分毫,更不能因此误了皇妹的终身。

  天宜帝了解洛凭渊的武功和能力,也知道以他与洛雪凝的情意,只怕比谁都着急,必定会全力以赴。但靖羽卫虽然半年来有了些起色,要同时对付品武堂与金铁司,怎么看都胜算有限。说到在武林中的影响力,还需着落在洛湮华身上,要他出手相助。

  只是连日来静王那边不见动静,似乎并没将这件事列入考虑,再看宁王进进出出,都是在加意给靖羽卫分派任务,就知道必定是碍于面子以及旧怨,不好开口向皇长子求助。

  天宜帝从中考虑,过去靖羽卫与琅環几番联手,两边下属配合得都还顺利,但为首的宁王与静王却是一直疙疙瘩瘩,需要自己居间促成才肯合作。这次仍然少不得亲自向静王提起。

  “儿臣也听闻了比武求亲之事,如今辽金都打着恃武逼迫的主意,战场上胜不了,就想凭着搜罗的手下扳回一城。皇妹是我朝唯一的公主,倘若在这种情况下被外夷求了去,朝廷颜面何存?即使父皇不开口,儿臣尽些力也属份内。不过这其中……”洛湮华并不推脱,但神色间有一丝为难,想了想才道:“儿臣可邀些名门正派中的年轻俊彦前来参与,作为应援,只是比武乃是五皇弟主持,我不好贸然插手请人过来,不知父皇可否代为知会一声,以免他见到府中进出的武林侠士多了,生出误会。”

  “可以。”天宜帝当即应允,暗想果然不出意料,“凭渊年纪轻,有时难免气盛几分,你只管去办,朕自会叮嘱于他。”

  他心里对洛湮华的思虑周到颇为满意,武功是一方面,如果禹周一方参与比武的尽是些歪瓜裂枣,落在天下人眼中也没有面子,最好是都如封景仪般一看就出身名门,又有几分人才。而且,这不失为一次收拢武林门派之心的机会。

  念及此处,他的语气又温和了两分:“你从中筹划需要多少银两,都邀了谁来,回头可报与朕知,过几日朕还要明发诏谕,凡是赴京参与比武的禹周子弟,朝廷会择优留用,酌情收入靖羽卫或者授予其他武职,以示嘉勉。”

  一应准备其实早已在进行了,不过皇帝要出银子,好像也用不着客气,毕竟从一开始,通过琅環将武林人才招揽为己用就是这位父皇最感兴趣的目的之一。只是有时候,用意表现得还真是明显。洛湮华垂下眼帘,淡淡说道:“儿臣遵旨。”

  面圣结束后,静王出了主殿,就被引到西暖阁,这已经成了惯例。每一次,都是吴庸亲自托着一只玉盏走进宫室,夕阳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不过也有一两次,当月的解药送到时天色已经黑了。

  与皇帝有关的事,每一处细节都有深意,吴庸来得早或者晚,杯子里盛的是酒还是水。

  有时候洛湮华会想,在天宜帝的心目中,大概将来某一天,呈给自己的会是一杯普普通通的白水,或者稍微仁慈一点,一杯能直接致命的毒酒,作为最后的归宿。原因或许是认为已经不再有利用价值,或是皇帝感到身体不济了,又许是仅仅心血来潮而已。

  不过现在,距离那个时候应该还有一段日子。随着脚步声响,他看到吴庸已经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迈了进来。

  内侍总管的身后并没有拖着影子,因为现在时辰才正午而已,静王于是接过玉杯,一饮而尽,感到熟悉的苦涩药味在喉间扩散开来。

  今天他特地早早入宫,洛凭渊上午去迎北辽使节,他跟着就出了府,只因以天宜帝的性格,还不至于在用人关头摆脸色,只要能早些取得解药,他就可以赶在皇弟办完事情前回府养病了。宁王要料理的事情正多,多半察觉不到自己还进宫了一趟。

  究竟是怎么变成了这样呢?每一次月中,既要应对皇帝,又得用心不让洛凭渊察觉异状,生出怀疑,连洛湮华自己也快分不清楚,究竟哪一件事更加不易一些。

  完颜潮抵京的时候,宁王的态度比之接待辽人更为冷淡,只因在他眼中,耶律世保尚且有一半是为了正事而来,夷金遣使就完全是在恶意地无事生非了。

  完颜潮看上去比北辽三王子略微年轻,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相貌也还端正,神态有些傲慢。洛凭渊尤其讨厌此人那双带点阴沉的眼睛,等到再看见他随行竟有两个相貌妖娆的姬妾时,就更上升到厌恶了。

  金铁司此番也是全力出动,为首一人名叫德隆安,洛凭渊已然摸过底细,知他擅使毒砂掌,由于过去常年隐居练舞,直到去年才入世,武林中尚名号不显。

  众多夷金下属中,另有一人始终眼神不善地死死朝这边盯着,待到双方通报姓名,宁王才得知原来叫做拓跋朔。他回忆被自己废掉武功的金使拓跋洪,长相隐约还真有点相像,必定是那位穿云掌的兄弟,别号截云掌。

  金铁司中不乏来自昆仑府的属下,不过看来完颜潮一行吸取了耶律世保的教训,至少在短暂的初次会面中都没有露面,避免触到宁王的霉头。

  洛城里数日间涌进了大批辽金武人,加上那些自行前来的外族人士,除了靖羽卫和京畿禁军,连大内的御林卫和京兆尹都进入了紧张的防范状态,唯恐在年尾即将辞旧迎新之际还出什么乱子。

  夷金一行也被安排住在鸿胪寺驿馆。三日后早朝时分,天宜帝于紫宸殿宣见两国使节。

  耶律世保先被礼部官员引进殿中,弯身按北辽礼节参见禹周天子,又代表耶律洪畴致以问候,大意是表达对禹周繁华的称许,愿借着今次提出和谈与联姻的机会,止息兵戈,从此结为秦晋之好,亦是两国子民之福。

  天宜帝见他并不跪拜,略略皱眉,这通言辞说不上哪里不妥,但听来隐有倨傲之意。

  耶律世保本人的态度还算得体,尽量保持着不卑不亢,随即又表达了自己对公主的深深仰慕。按照他的说法,丹阳公主美貌端庄之名早已传到北辽,有幸得见画像后更是惊为天人,甚是思慕,故此不远千里前来求娶。禹周若能允婚,定可大大促进两国亲善往来,传为美谈。

  安王今天也来上朝,他最近看谁都不顺眼,此时见这位与自己同样排行第三的北辽王子侃侃而谈,俨然一时之选,便出言挑剔道:“说得虽然好听,看你的年纪,怎会没有正妃?加上身边必定姬妾成群,我皇妹可才十六岁,若是许给你,如何还能有好日子过?”

  耶律世保闻言,见到洛君平着皇子服饰,再看所站位次该是禹周的三皇子。这类问题他早有准备,当即答道:“在下正妃前几年过世,如今妃位虚待,虽然有几个服侍起居的人,岂能与丹阳公主相比。将来公主到了北辽,我可专为她起一座府邸居住,绝不教她受了委屈。”言语之间,意甚诚恳。

  洛凭渊听得皱眉,八字没有一撇的事,被两人来回一说,倒像是已在谈婚论嫁一般。

  天宜帝不置可否,淡淡说道:“你既在洛城住了几日,必然已晤过了夷金的完颜潮,他是专程带了手下向朕的公主比武求亲的,你代表北辽而来,对此事可有什么说法?”

  耶律世保料到必然有此一问,从容说道:“在下对完颜世子的目的亦有耳闻,但既要求亲,岂能因这点波折而动摇。在下固然希望陛下看在两国即将和谈交好的份上同意婚约,但倘若必须通过比武来决定,我北辽倒也不惧,大家公平竞争便是。”

  他心里已有计较,北辽再是战败,国力也远胜于夷金,加上自己的身份高于完颜潮,更不是禹周区区武林子弟可比,只要己方稍占上风,甚至没有明显落败,便是胜券在握。而一旦求亲成功,传出去自然是北辽胜了禹周和夷金,威慑之效也就收到了。

  天宜帝自从得到洛湮华的承诺,对这场比武就增加了信心,此时也不再多说,命礼部官员当殿宣读北辽呈递的礼单与议和文书。

  北辽送来的礼品不少,主要是本国的貂皮、人参等特产,有些听着也还名贵,但读到和谈条件时,满朝文武就不禁瞠目结舌了。

  辽人提出禹周每年需供给白银三百万两,绢帛三十万匹,粮食八十万石;此外还有开放互市、交还俘虏等条件,又要求禹周派遣工匠到北辽传授制盐、铸铁相关的技艺;最后声称只要满足了上述内容,定然令本国兵马远离韶安,自今而后秋毫无犯。

  即使是力主施恩怀柔的臣子,也不免震惊于辽人的狮子大开口,便有人忍不住讥刺道:“这哪里是议和,分明是明抢不成改为勒索。看他们的条件,不知情的还当是三王子记错了,以为是我禹周刚刚折损了六万兵将呢。”

  耶律世保面带微笑,并不在意四周投来的质疑目光:“各位大人有所不知,为了表明诚意,这已是我父王再三斟酌退让才定下的条款了。须知北境不比贵国物产丰饶,要说服国中主战的臣属不在边境闹事,总需有足够的供给来源。过往十年中之所以发生过铁骑深入幽云地界的憾事,也是因为他们野惯了,性子一起便难以管束。如今父王是觉得徒然要分出胜负并无意义,才遣了在下前来商议,看如何将我国那十八万铁骑安抚下来。”

  众人听他避重就轻,将一场惨败化为无形,十多万骑兵云云明知必有捏造水分,想到边关曾经多年不保的情形,余寒尤在,一时也难以说他是虚言恫吓。这位语气温文诚恳的三王子,骨子里横蛮不说,脸皮实在厚得可以。

  在低低的喧哗骚动声中,一个沉静的声音说道:“正值严冬酷寒,耶律王子可曾考虑过,你们余下的五万八千骑兵再要犯我边关,有没有足够的粮草衣甲供应?若是再来一场会战,国中的穆尔罕部又会不会有意见?”

  耶律世保心下一震,他方才说北辽尚有十八万大军当然是夸大,实则归雁峰会战之后,连同逃回的残部也算上,有战力的兵马只余九万,其中三万精锐必须驻守昭临维持安定,余下有可能出动的铁骑恰恰是五万八千之数,这也是北辽急于要回八千战俘的原因。而由于先前的大败,国中几支本来服帖的部族也对耶律洪畴产生了不满,反对继续兴兵,穆尔罕部就是其中势力最强的一支。再要大举出兵攻打韶安,莫说夷金绝不会再度派兵相助,北辽也已经力不从心。也不用会战,韶安坚守数月,辽军自己就会陷入混乱了。

  此刻国中捉襟见肘的窘境被一语点破,对方语声并不大,听在他耳中却犹如一声惊雷,这些昭临秘而不宣的内情怎么会被对方朝廷掌握?

  循声望去,说话的人立于方才的三皇子上首,甚至在看清了神情相貌之前,他就已经明白这必定是禹周的静王。

  耶律世保心中只是叫苦,谈判尚未开始,连底牌都已被看穿,未知对方还掌握了多少关键,接下来可要如何谈法?他陡然升起一股恶念:如此对手怎能留着,即便和谈效果不能如同预期,此行若能除去了皇长子洛湮华,也是为北辽立下了一桩大功。

  一边盘算着回到驿馆与姬无涯计议,他面上还勉强维持笑容,只做没听到静王的话:“贵我两国毗邻,也打了许多年交道,能坐下来议和实属不易,北辽各方面都已表示了极大诚意,希望贵国同样珍惜这次机会。”言语间,口气已经软化了不少。

  天宜帝坐在御座上,看出了端倪,不再纠缠和谈条件,吩咐道:“宣夷金的使节进来罢。”

  完颜潮进殿时又是另一番光景,礼节上比当初的金使拓跋洪倒是好些,虽然同样不跪拜,但依照夷金的习俗行了面见尊长之礼。不过待到道出来意,挑衅的意图便表露无遗:“今年年初,我夷金为王叔求娶贵国丹阳公主,五殿下言之凿凿,要我国儿郎与禹周人比武获胜方能许婚。故此父王特地遣我前来践约,向贵国高手讨教一番,顺带缔结婚约。当时话语言犹在耳,禹周偌大朝廷,总不至于忘记或者反悔吧?”

  跟着又道:“先前禹周与北辽交战,尽管与比武无甚干系,但我国不愿被说成趁人之危,直等到战罢方才起行。闻说耶律王子也带了属下来求亲,公主只得一个,不知贵国要如何安排?想来该不至于厚此薄彼,总得让禹周武人也与北辽较量一番才是道理。”

  洛凭渊听他如此轻率地提到洛雪凝,心中怒气上扬,耶律世保还知道摆出个求亲的架势,这完颜潮不仅无礼,还十分阴险,话意里分明是不欲与北辽正面竞争,挑拨着禹周同时对敌两国。

  他寒声说道:“尊使的意思,我却有些听不明白,参与比武的若是你的下属,那么无论胜负,与你求亲有何关系,还是完颜世子要亲自下场比试?再有,文采武功之上尚有人品,我观你远道出使尚且带着姬妾,如此修身不谨,还妄想配得上我皇妹么?”

  “在下既能号令本国武林高手上场比武,能力地位自然远在他们之上。宁王殿下平日率领靖羽卫,难道还要凡事亲力亲为,才算是自己办成的?倘若禹周就是这么个规矩,宁愿将金枝玉叶的公主许配给我的属下,在下也唯有认了。不过若是如此,对北辽也当一视同仁才是。”完颜潮双手一摊,倒是收起了几分轻慢,却多了些许嘲弄,“再说,你们禹周人三妻四妾都是常事,我世子妃之位空着,不过是几个妾室而已。听说五殿下尚未婚娶,这般大惊小怪,难不成房中连个侍妾也没有?啧啧。”

  一番话讲来振振有词,将歪理也辩成了正的,倒颇像那么回事,朝中文武大多家有妾室,闻言面面相觑,觉得似乎也不易指摘。

  洛凭渊不禁气结,不说而今住在皇兄府中,以他的性情,正妃还未娶,何谈什么妾室。完颜潮的行径乃是有意轻侮,但若与他再辩,反而会被绕进去夹缠不清,沦为同等水准。

  他冷冷说道:“从前只知夷金无海,现在看来,还缺了礼义教化,如何比武自有朝廷议决、父皇裁定。我只奉劝完颜世子一句,这里不是你要风得风的大梁,乃是洛城之中,紫宸殿上,说话还是检点些罢。”

  完颜潮眼神多了几分阴沉,仍然笑道:“好说,好说。”

  天宜帝见到夷金使节的无赖,也自不快,但并未当场发作。须知越是这等夹在中间的小国,行事越是嚣张,只因又想彰显存在,又欲左右逢源。夷金摆明了是要在和谈双方中间扇风点火,再乘机将自身卖个好价钱的。最好的法子仍是教他算计不成,输得无话可说。

  他沉声道:“辽金既然都欲求娶丹阳公主,朕信守前诺,准许两国武人与我禹周子弟比武论定输赢,获胜一方可得婚约。至于比武规则以及开始时间,我朝议决后自会张贴皇榜,昭告天下。”

  随即又道:“虽是武功较量为主,但禹周公主不能许给德行有亏或粗鄙不文之人,因此凡是报名参加者,还需通过文试考校学识;我朝并会派出官员在比武过程中考察个人品行。若然发现人品才学有明显缺陷,便即失去参与资格。若有宵小趁机滋扰生事,轻则逐出禹周,重则刑律论处!”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散朝回到府中,静王见洛凭渊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便道:“凭渊还在为完颜潮那两句话生气呢?既然知道是个阴险小人,就不必放在心上。还是说,赶紧去请父皇赐个婚,或者寻个美貌丫鬟来?”

  “别人说说也就算了,皇兄怎么也来调侃我。”洛凭渊的脸有点红,郁闷地在桌旁坐下,又留意看看皇兄的脸色是否疲倦,前几日照例小病一场,尽管没发烧,还是得注意休息,“我是在想,两个小人都居心叵测,不知哪一边更需着重防范。”

  “一个厚脸皮,一个不要脸,有什么好说的,都盯着些就是。”洛湮华笑道,“他们有备而来,免不了要各逞心机,情势虽会时时变化,但总是万变不离其宗。要在洛城比武,还是得照着我们的规矩来。”

  洛凭渊想到已经做好的种种筹备,不觉点了点头:“靖羽卫中没有家室的,都打算参加。楚桓更说,此乃私报公仇的机会。他还给师门写了信,只是尚未收到回音。

  “眼看就要过年,无论议和还是比武,看来都要等到年后了。”洛湮华喝了一口茶,悠悠说道,“张贴皇榜招募四方子弟也需要时日,但我想,用不到上元,帮手也该到了。”

第八十二章 世家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