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111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他开始报复我们了!”陈文瀚低声道,“莫镖头,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只怕我们这帮臣子就要被他杀光了。”

  “昨夜被杀的不止太傅和太医令两家,据我收到的消息,还有余浩余大人、苗幼之苗大人。”莫远歌道。

  “什么?!”陈文瀚脸瞬间又白了个度。这两人的儿子也命丧天阙城,在朝会上积极响应自己,没想到竟都被杀了。

  莫远歌起身,背手望着院中被雨水洗得翠绿的桂树:“到了必须给他第二刀的时刻了。若再不行动,将有更多的人丧命。”回头看着吓得一脸苍白的陈文瀚,犹疑了一下,“要不你称病暂不上朝,我再找别人……”

  “不!”陈文瀚虽还害怕,却坚定地打断莫远歌,站起来正色道:“我虽一介书生,但也有铮铮铁骨。明枪暗箭可怕,我又如何能退缩。我若退了,下一个遭难的又是谁?”

  他走到廊下与莫远歌并肩而立:“皇上倒行逆施滥杀无辜,修筑城墙和登天楼至民怨沸腾,民夫死伤无数,这一役若我们这些顶在最前线的人都退缩了,北梁才是真的完了。”

  文人虽弱,风骨却硬。莫远歌转头看着陈文瀚,不由得心生敬意:“陈都尉不畏强权敢为人先的骨气,在下万分敬佩。那事不宜迟,明日早朝,再举大事。”

  “嗯。”陈文瀚点头,“从现在开始到明晨这段时间至关重要,我必须联络好可用之人,确保明早朝会万无一失。还请莫镖头襄助!”

  莫远歌点头:“放心,我与星河在。”

  周锐烧好水招呼陈文瀚:“陈大人快去洗一洗,驱一驱身上的寒气。”

  江千夜拿了一套自己的衣衫递给陈文瀚:“我看这一身陈大人应当能穿,只能委屈陈大人将就了。”

  陈文瀚感激地接过衣衫,冲二人道谢,连忙洗浴去了。

  周锐望着陈文瀚的背影眉头紧锁,小声道:“只怕要派些人手跟着他了。”

  “嗯。”莫远歌应声,“此人心志坚定,朝中之事还得倚仗他,万不可有失。多派些人手保护他。”

  “那其他朝臣呢?”周锐担心地问道,“你看萧景明的手段,只怕要将这些人一个个都除去,我担心这波暗杀还没结束。”

  “是没结束。”江千夜抱着胳膊道,“但暗杀已经开始,只怕如今朝中大臣已人人自危,若那几个家伙还不知道出门多带点人手,那被杀了也是活该。”

  “星河!”莫远歌制止他口出恶言,随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不过话糙理不糙,他们应当有所应对,倒也不必那么担心。”

  “我还是多派点人手暗中盯着的好。”周锐始终放心不下,随即叹气,“唉……这都是什么世道,君不君,臣不臣……历朝历代,哪见过这等大规模暗杀朝臣的皇帝。”

  “这不就遇到了?”江千夜嗤笑,坐在廊下鹅颈椅上,惬意支起一足,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哎~我说江公子你讲话怎么……”周锐见他跟炮仗一样,不满地怼了一句。

  “他心里不痛快,周大哥你就别生气了。”莫远歌拉着他低声道。

  发生了一连串的祸事,到处乌烟瘴气,谁心里都不痛快。周锐叹了口气又闭嘴了。

  “萧景明也是够蠢的。”江千夜忽而轻笑,“他以为暗杀和构陷能让这帮臣子胆寒,从而放弃追究,事实却适得其反,更激起他们的仇恨和斗志。”

  “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周锐回头看了一眼陈文瀚洗浴的屋子,“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咱们这位皇上精通兵法,妄图杀一儆百,却低估了他们为亲人复仇的决心。”

  莫远歌蔑然一笑:“萧景明向来自大,自比为天,认为天下臣民皆为蝼蚁。这次便让他看看,他所谓的蝼蚁有多强大,心志多坚定。”

  “我通知梁掌门,需把邬文渊从崖底接上来了。”周锐道,“早些做准备的好。”

  夜间,东凌阁刚上灯,玉玉在宫人的侍候下沐浴完毕,换上轻薄衣衫坐在案前准备再将国策论温习一遍,便听殿外内侍大声宣道:“陛下驾到!”

  玉玉皱眉,这么晚了萧景明来做什么?只得无奈起身穿了衣衫,快步到殿门口跪拜迎接:“儿臣萧楚玉,恭迎父皇。”

  他以额触地,眼睛余光看到萧景明和内侍一前一后从自己身边走过。萧景明径直走到案前坐下,他身边的内侍道:“皇上要跟殿下说点体己话,你们都下去吧!”

  “是!”宫人纷纷离去。

  “玉儿,过来。”萧景明坐在案前语气平缓地道。

  玉玉满心疑惑,缓缓起身。只见萧景明一身常服,白发披散,任由青白似鬼的面容暴露于灯火下。他身后站着一个美若妇人的太监。玉玉没见过此人,但听过一些嚼舌根的闲言碎语,大概猜到他是谁。

  “父皇这么晚还赶过来看望儿臣,儿臣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玉玉低眉垂目快步走到案前轻声道,“父皇有事,吩咐人来唤儿臣即可。”

  “朕来此,是给你看一样东西。”萧景明血红的眼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

  玉玉小心翼翼地抬头,一双漆黑的眼眸好奇地望着萧景明:“什么东西?”

  萧景明只是看着他,不答话。手一挥,站在他身边的阿奴便拎出一个大包袱走到玉玉面前,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对玉玉道:“殿下,接好。”

  玉玉满心疑惑,那黑色包袱底部似被打湿了,看形状里面似装了两个西瓜。玉玉知道萧景明不会无聊到大晚上来,支开所有宫人,只为给自己送两个西瓜。他并不想接,把头转向萧景明。萧景明却只是看着他,示意他伸手接。

  两年来勾心斗角养成的警惕让玉玉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面露怯色,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皇,这是什么?”

  萧景明不答,阿奴却坐不住了,十分傲慢无礼地道:“哟,殿下莫非要抗旨不成?”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调,玉玉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乖巧地头道:“公公言重了。”随即转头对萧景明道,“儿臣不敢。”

  萧景明不欲拖延时间,径直站起来一把从阿奴手中夺过包袱,“唰”一下打开,两个带着血的人头便骨碌碌滚了下来,在地上乱滚。

  两个人头皆须发花白,口微张,满脸惊恐,双眼不闭,死死地盯着玉玉,正是枉死的太傅赵子立和太医令林晨。

  “啊~”玉玉惊恐地尖叫,跌坐在地,瞬间白了脸,双眼死死盯着那两个人头,抖如筛糠,三魂没了七魄。

  “朕当你当真吃了熊心豹胆,原来还是这般懦弱胆怯。”萧景明丝毫不心疼他,背着手围着两颗人头踱步,“别以为你背地里和这两人的那些勾当,朕当真不知。朝颜可致人心生幻觉,混在香里不易察觉。你真是朕的好儿子。”

  他瞥了瑟缩在角落的玉玉一眼,嘴角挂着冷笑:“逆子,你是朕唯一的骨血,朕这次不杀你。这两个人头便算是一个小小惩戒。”他凑到玉玉惨白的脸前,轻声细语道,“你可千万别再跟逆贼通风报信了,否则,朕不吝赐你一条白绫!”

  他的话犹如当头棒喝,玉玉顿时浑身冰冷,犹如跌入深渊,惊恐不安地盯着萧景明。

  萧景明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捏,面露慈爱,说出的话却如蛇蝎般令人胆寒:“玉儿啊~待父皇大事成功,将那些带坏你的人都杀了,从此我们父子便一条心,永远不再有算计和背叛。你乖乖待着,等举事那天,父皇派人来接你,好不好?”

  玉玉抖如筛糠,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萧景明拍了拍他脸颊,起身对阿奴道:“即刻起,封闭东凌阁。如今逆贼猖獗,宫中已不安全,只有这东凌阁守护精锐。你留在阁中与玉儿待在一起,候朕派人来接你们。”

  “是!”阿奴顺从一笑。

  待萧景明一走,阿奴缓缓走到瑟瑟发抖的玉玉身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位毫无势力的皇子,一双媚眼在他身上一寸寸扫过。

  玉玉十八岁,青春正茂,俊美无双,自是比那面恶似鬼的萧景明好看,也令他眼馋多了。这失了宠的皇子在这偌大的皇宫,便是连狗都不如。

  阿奴一脚踏在玉玉肩头,凑过去十分僭越地道:“殿下,从今往后这东凌阁,可就是阿奴说了算。殿下想要吃饱穿暖不挨打,可得听阿奴的话哦~”

第152章 复嶂迷晴色

  今夜京中许多人难眠,被重兵把守的东凌阁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玉玉的愤怒凄厉的骂声;禁宫另一边,萧景明在文治殿挑灯夜读,专心致志研修手札,根本不知自己唯一的子嗣此时正在遭受灭顶之灾。

  于府,于昭东撑着一身病骨,焦头烂额准备营救于玄奕。可怜老将军征战一生,落得满身旧伤,两个儿子一死一下狱,一夜之间又老了许多。

  都尉府来人随着下人来报:“参见于将军,轿辇已在府外等候,陈都尉在家中恭候于将军。”

  于昭东咳嗽了一声,摆手道:“烦请回禀陈都尉,如今老夫只能顾生不顾死。潭儿已逝,为他报仇固然重要,但当前更要紧的是救他兄长玄奕。此次老夫便不参加了,明日朝会上老夫自当出一份力。”

  城郊的都尉府灯火通明,十数乘小轿低调地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先到的轿辇由都尉府小厮领着从小门进入。轿中人随即被领到议事厅,陈文瀚一身便服等候在厅内。

  莫远歌背着刀匣站在都尉府最高的楼顶,鹰一般的眼眸环视漆黑的京城,注视着黑暗中数乘正在赶来的小轿。同时,埋伏在各街巷暗处的杀手也盯着这几乘轿辇,伺机而动。

  乌云蔽日,莫远歌嘴角扯出一抹笑,眼见那有小轿陷入杀手的包围圈,却并不着急。因为还有人守在那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西三巷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乘四人抬的小轿正在巷子深处,轿中人撩开帘子,警觉地环视四周,想起昨夜多名官员被暗杀的事,后背发凉,连忙催促轿夫:“快一些,这巷子不安全。”

  “是,老爷!”轿夫连忙应道。这几日京中多起刺杀,那杀手可是连下人都没放过,轿夫心中也直打鼓,四人抬着轿子飞跑起来。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黑暗中突然冲出一群手持大刀的黑衣人,径直拦住了去路。轿夫见他们拿着明晃晃的刀,吓得立时住脚,惊恐不安地想往后退。谁知转头一看,后面竟然也被一帮黑衣人围住了。

  “老爷~”轿夫瑟瑟发抖,立时放下轿子,缓缓往轿辇旁缩。轿中人撩开帘子,只见前后都被人包围了,软着脚走出轿子,环视着前后虎视眈眈的杀手,顿时一声哀嚎跌坐在地:“我命休矣!”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张冷泉,下辈子站队时擦亮你的狗眼!”说完,手中大刀“唰”一下冲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张冷泉砍去。

  张冷泉惊恐的眼中倒映着由远及近的刀身,要看就要身首异处,只听“当”一声脆响,那寒刀从中间断为两截,刀断口险险贴着张冷泉脖颈而过。

  死里逃生,张冷泉径直吓得神魂出窍,连躲也不知躲了,呆呆地坐在地上,轿夫们见状连忙将他往后拖。

  “谁?!”为首的黑衣人一声厉喝,黑衣人纷纷弓腰屈膝戒备起来。原本以为杀个手无寸铁的张冷泉会很简单,没想到有人暗中出手相救。

  “大人,他在那!”一个黑衣人指着前方屋顶叫起来。

  张冷泉机械地顺着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只见冷月下,一个俊美非凡的年轻剑客恣意潇洒地坐在屋脊上,惬意地支起一足,拄着一柄并未出鞘的黑色长剑,冲着众人咧嘴一笑:“啧啧啧,以多欺少吗?小爷我生平最爱管闲事,识相的快点滚,否则休怪小爷剑下不留情!”

  为首的黑衣人冷厉地看着房顶上的年轻人,一声令下:“杀!”随即,漫天羽箭冲着屋顶年轻人“嗖嗖嗖”射去。

  江千夜玩味一笑,眼看漫天羽箭即将袭来,手中天阙剑“嗖”一声出鞘。领头黑衣人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尚未看清他如何避过漫天箭雨,那人便如鬼魅般径直站到了自己面前。

  在月色下,江千夜俊美得有些妖邪气,似笑非笑盯着惊恐万状的领头人,吐气如兰,说出的话却毒如蛇蝎:“小子,你惹怒小爷了。下辈子呀,看到这把剑绕道走,知道么?”

  “唰”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尚未回过神来的杀手们见领头人脸部出现一道极细的血线,竟是被从中间劈开了。惊愕定格在领头人眼里,随即轰然倒地。

  这些人本是武功平平的军汉,眼见对方这般凶残,顿时吓得四散而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见他们逃走,江千夜也不追。这些军汉都出自平民百姓家,不过是听命于人。

  “恩人啊~”张冷泉这才激动地哭了出来,在轿夫的搀扶下走到江千夜面前冲着他跪了下去,结结实实地叩头,边磕边大喊,“张冷泉叩谢恩人救命之恩!”

  江千夜不耐烦地抱着剑闪身躲开了他的叩拜,冷淡地道:“记得下次出门多带点保镖~快走!”

  说完纵身一跃轻飘飘落于房顶,径直枕着胳膊惬意地半靠在屋脊上:“还有不少倒霉鬼需小爷保护,别跪在这里碍我眼。”

  当年天阙城被诛九族,这些失了子嗣的大臣推波助澜功劳不小,若非如今大家目标一致,江千夜才不管他们死不死。

  张冷泉老泪纵横,并不知道眼前如金似玉的年轻公子便是天阙少主。眼见他不耐烦,还当是少年英雄脾性怪,不敢惹恩人不悦,暗中又冲着江千夜叩了几个头,在轿夫的护送下往都尉府而去。

  斜眼看着张冷泉一行人走出黑暗的巷子,前方便是再无遮挡的宽大街道,要想设伏便不容易了,江千夜转头看向稍远处忽明忽暗的马灯,那是另一个正在赶往都尉府的官员。

  “蠢货!这么一盏鬼火,除了召来索命鬼,还有何用?”江千夜冷笑,懒洋洋起身,一跃而起,如鹰隼般划过夜空,飘然落足于那灯火背后的高塔之上。

  都尉府附近,莫远歌已击退四五波妄图进入都尉府的杀手,如一尊战神般立在最高的屋顶上,守护着陈文瀚和前来议事的大臣。好在这是见不得光的暗杀,不是大规模军队强攻都尉府,莫远歌应对起来倒是轻松。

  都尉府议事厅灯火通明,直到寅时方才灭,诸臣在周锐的人护送下各自回家,准备进宫参加一早的朝会。

  东面隐现火烧云,空气沉闷无比。望星楼的小阁楼上,累了一夜的江千夜懒洋洋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远哥,你盯着~我先睡会儿,困死我了。”

  莫远歌正眺望禁宫方向,转头对江千夜道:“回房睡,稍后让人给你送早点。”

  “不用,我就在这眯会儿。”江千夜知道莫远歌也劳累,即便不能帮他分担,在这里陪着他也好。

  莫远歌也想他在这里陪着自己,当即将脱下外袍给他披上,柔声道:“那你趴着歇会儿,稍后我让他们把早点送到这里来。”

  “嗯。”江千夜趴在桌上,见莫远歌还望着远处,知道他在担心今日朝会,安慰道,“不用过于担忧,萧景明再跋扈,毕竟是一朝君主,上有皇法下有身份拘着,总不至于大庭广众下蛮不讲理滥杀无辜。”

  莫远歌转头一笑:“你快睡吧,往后几日会更忙碌,想要睡个整觉都难。”

  话音刚落,周锐“噔噔噔”踩着楼梯上来了,对莫远歌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所有人都安然护送进宫了,这一夜萧景明一个人都没杀成,定然火大。”

  “于玄奕呢?能救出来吗?”莫远歌生怕他吵到江千夜,拉着他走到角落,低声道,“于昭东昨夜没来,怕是为于玄奕,顾不上这边了。”

  周锐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睡觉的江千夜,转头小声道:“在天牢,难救。于昭东两个儿子皆被萧景明所害,对萧景明自是恨到了极致,只是现在投鼠忌器。”

  莫远歌皱眉:“我担心的也是如此,萧景明暗杀不成,寻个借口将其亲人下狱,便彻底扼住这帮人的脖颈。”

  “那便不给他机会。”周锐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说句不好听的,如今我们有能力将他暗杀,对外只需宣称天子暴毙,也并非不可。”

  萧景明如今犯了众怒,在北梁臣民心中,已然变成滥杀无辜、发疯失智、背宗弃祖、一意孤行的暴君,他的死不会引起民愤,反而会令天下无数人拍手叫好。但回头看着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江千夜,想起邬先生和断魂崖底那几万亡魂,莫远歌必须要让萧景明活着认罪、谢罪。

  “先搏一把。”莫远歌没拒绝周锐的建议,笑道,“周大哥你说的,是最后的无奈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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