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12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莫远歌房内,两人轮流洗了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衫,连日来的奔波疲惫一扫而光。紫阳真人答应见莫远歌和江千夜,让他们二人明天一早去清明殿。

  莫远歌换了件青衫,敞着衣领坐在窗边喝药酒,半湿的头发披散肩头,愈发显得眉目如画,举手投足皆是温柔:“明日见了紫阳真人,你需说你是我胞弟。先父早年与紫阳真人有过一面之缘,算意气相投。故人之子有恙,紫阳真人定尽全力。”

  江千夜坐在床上抱着杯子喝热水,透过腾腾热气,莫远歌此时的模样与平日大不相同,江千夜竟看得有些出神。

  莫远歌不好男色,江千夜却是向来只看俊俏男子。眼前这位衣袍半解的模样,在江千夜看来真真赏心悦目。

  “如果这次就这么栽了,临死前遇到这么一位温润如玉的美人,此生也值了。”江千夜没说话,直把热水当美酒,边喝边欣赏莫远歌的模样。

  莫远歌并不知道此刻自己正被人当朵花在看,还当江千夜没听明白,抬眼看着他解释道:“紫阳真人并不知我父母有几个子嗣,他若问起,你便说你叫如黛。”

  “如黛?莫如黛?”江千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莫大哥取名真好听。”

  莫远歌起身走到床边,示意江千夜往里挪:“你喜欢就好。”

  江千夜睡在里面,侧身看着身边的莫远歌:“莫大哥,你可曾娶亲?”

  莫远歌闭着眼睛道:“不曾。”

  “为何?”江千夜以手撑脸,凑近莫远歌:“莫大哥一表人才,武艺高强,又是高门显贵,难道是没有姑娘能入莫大哥的眼?”

  莫远歌径直转过身背对着他,半晌才道:“睡吧。”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江千夜毫不在意,仰面躺在床上感受着久违的自由味道。太美好,像让人上瘾的药。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江千夜闭上眼睛,嘴角眉梢都是笑意。

  第二日,两人梳洗好换上体面点的衣衫,随着指引道人去了清明殿。清明殿是子虚观一座偏殿,紫阳真人日常在此修行。这清明殿古朴无华,门窗皆是没上漆的木色,更无半点雕花,处处透着清寡。

  指引道人轻叩门扉:“真人,莫家二位公子到了。”

  室内一个苍老而慈蔼的声音道:“请进来。”

  指引道人推开门,对莫远歌二人示意:“真人有请。”

  莫远歌二人对指引道人微微颔首,抬腿走进屋子。屋中敞亮,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东面一张木榻,屋中一个香炉,香炉旁是竹编席,席上摆了小案,小案上一套紫砂茶具,再无别物。

  小案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正烹茶煮水。他面容清矍,双目迥然,头戴莲花冠,满头银丝尽数盘起,倒有几分谪仙人的样子。

  “晚辈莫远歌携胞弟莫如黛拜见真人。”莫远歌恭敬地对紫阳真人行抱拳礼。江千夜有样学样,对着紫阳真人抱拳一拜。

  “故人之子来访,老道欢迎之至。贤侄,请坐。”紫阳真人微微一笑,对二人招手示意他们坐下。

  莫远歌不敢托大,轻拉江千夜衣袖,走到紫阳真人身旁恭敬地跪坐下来,双手放在膝头:“多谢真人。当年先父与真人不过一面之缘,如今真人肯赐教晚辈兄弟二人,晚辈万分感激。”

  紫阳真人摆摆手,给二人斟茶:“老道虽与莫贤弟缘浅,却一见如故。当年老道与他在子虚观讲经论道,切磋武功。整整三日,从彼此不服到互相欣赏,最后引以为此生知己。临走时,我们约定待每年观中君子兰开花时,便写信约他来。”

  他枯瘦的手指握着茶杯,叹息道:“谁知那年冬,他便去了。老道遗憾啊,遗憾没能早与他相识。”

  莫远歌低头看着手中茶杯里清亮的茶汤,道:“是先父福薄了。那年晚辈十岁,生了场大病,累先父忧心过度,加上危柱山外祖和母亲出事……导致先父心力交瘁吐血不止崩于中途。”

  江千夜侧脸看着莫远歌,多情的眉眼隐藏着一丝忧伤。

  紫阳真人叹息一声:“好在莫贤弟子嗣都长大成人了,他在天有灵,定会万分欣慰。”

  莫远歌抬眼望着紫阳真人:“可是如今我胞弟身受重伤,晚辈才疏学浅,还望真人能出手搭救。”

  紫阳真人一双苍老的眼睛江千夜,慈爱地对他点头微笑:“好孩子,手伸过来让老道瞧瞧。”

  看着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江千夜心里突然慌张起来,紫阳真人眼神平静如水,似能倒映出江千夜的魂魄,让他内心的九曲十八弯都袒露于日光之下。江千夜低头不敢再看那双眼睛,默默把手伸过去。

  紫阳真人的手很暖,他手指搭在江千夜手腕上,闭目探脉。

  香炉里檀香烟雾缭绕,小茶壶里水“咕噜噜”开着,一片寂静。江千夜与莫远歌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约莫盏茶功夫,紫阳真人才松开江千夜的手,但他看向江千夜的眼神却极其复杂。

  他转头看着莫远歌,问道:“令弟年方几何?”

  “十六。”

  “二十。”

  莫远歌与江千夜齐声道。说完,两人又对视一眼。

  怪异的气氛中,紫阳真人呵呵一笑,伸手捋了捋长须:“你们是否要商量一下?”

  莫远歌不吭声,江千夜咽了口唾沫低头不看老道士:“二十。”

  紫阳真人看着江千夜:“莫贤弟夫妇身量颇高,小公子已及弱冠,身量着实不该这样。你幼年可曾受过伤?”

  江千夜摇摇头。

  莫远歌接口道:“父母罹难时他尚且年幼,之后家道中落,饥一餐饱一餐,累他该长个的年纪不能长个。”

  江千夜低头不语。

  紫阳真人看了两人一眼,道:“医者面前莫说谎。”

  这次轮到莫远歌不吭声了。

  江千夜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紧了紧,看着紫阳真人:“晚辈不是莫家后人,晚辈江千夜,前几日受伤被莫镖头救下。莫镖头见晚辈可怜,便想求紫阳真人搭救,不是有心欺瞒,还望真人莫要怪罪于他。晚辈告辞!”

  说完他撑着受伤的身体站起来就要往外走。紫阳真人莞尔一笑:“年纪不大,气性不小。老道说了不治你吗?回来。”

  江千夜顿住了,莫远歌眼疾手快将他扶着坐下。

  紫阳真人慈爱地看着江千夜:“不论你姓莫还是姓江,在老道眼里,你只是个需要帮助的孩子。”

  “真人。”江千夜红了眼睛。

  “你常年练缩骨功,手阴阳两脉反复受损,手太阴肺经已经堵塞。”紫阳真人道,“我将用清虚神功强行帮你疏通,不过此过程疼痛无比,你可能忍受?”

  江千夜猛点头。

  清虚神功是紫阳真人的师父清虚子融合子虚观多门武学,毕其一生所创的一门内功心法。这门心法被无数江湖人士奉为天下第一神通,练到九层便不受时空限制,心中向往之处身形即可到达,乃真正通天彻地的逍遥游。

  不过清虚神功现世百年,只有清虚子一人曾练到九层,他仙逝后世上再无第二人能真正逍遥游。

  莫远歌提醒道:“真人,晚辈试过用真气帮他疏通,可小公子经脉柔弱细滑,经不起真气冲撞,否则会经脉破损。”

  紫阳真人微微一笑:“老道自有办法,还请贤侄室外等候。”

  莫远歌担忧地看了江千夜一眼,见他尚算镇定,当即道:“你听真人的话,我就在室外候着你出来。”

  “嗯。”江千夜点头,用元宝的眼神看着他。

  莫远歌强压心中不忍,对紫阳真人行了一礼便出去了。

  坐在廊下,莫远歌心里堵得慌。“原想他的模样,最多和玉玉一般大,谁知竟二十了。为了扮女子,强用缩骨功,把自己弄成这样一副病躯……”莫远歌心里一时不知该可怜他还是该恼他。

  “名字是假的,年龄是假的,身量容貌也是假的,他还有什么是真的?”莫远歌以手支额。

  “莫大。”

  一双沾了湿泥的黑靴进入莫远歌视野,他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清瘦的脸,清澈干净的眼睛。玉玉伸手递给他一个油皮纸包,里面是热腾腾的素包子:“听膳房说你们没吃饭就过来了,我给你们留了包子。”

  莫远歌伸手接过油皮纸,却没有打开。他伸手拉玉玉的衣袖,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有心了。”

  玉玉坐在莫远歌身边,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木门,担忧全写在脸上:“江公子没事吧?他要多久才能出来?”

  莫远歌一反常态没有哄骗他,只是摇头:“不知。”

第15章 神秘阴极功

  莫远歌与玉玉一大一小在清明殿外足足坐了一个时辰,接近午时那木门才“吱呀”一声开了。指引道人从门里出来对莫远歌道:“莫镖头,真人有请。”

  莫远歌“噌”一下站起来,对指引道人微微点头便往屋子里冲,玉玉紧跟其后一前一后进了房间。

  江千夜躺在席上睡着,身上盖着棉被;紫阳真人脱力地倚在一旁,汗将他领口的青衫都打湿了。

  莫远歌一个箭步冲过去,见江千夜睡得踏实,面庞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水汽。莫远歌迫不及待地伸手摸他脉:他手阴阳双脉皆通,早已堵死的肺经也通了,只是脉搏还柔弱细滑。

  “多谢真人援手。”莫远歌对着紫阳真人行了个跪谢大礼。

  紫阳真人在弟子的帮助下缓缓坐好,喘口气笑道:“老道修行不够,差点给师父丢脸。但老道拼命一搏,总算不负贤侄所托。”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莫远歌听他咳嗽声嘶哑,只怕已然伤了肺腑,心中更是过意不去,正待开口,又听紫阳真人道:“他已无大碍,只要别再用那些古怪的功夫,慢慢会养好。”

  莫远歌这才发觉躺在席上的江千夜竟比平日高出一大截。“他……他怎么一夜功夫就长高那么多?”玉玉惊呆了。

  紫阳真人挥手让弟子下去,正色对莫远歌道:“贤侄,刚才他醒着,有一句话老道不便说。”

  莫远歌正准备将江千夜抱走,听到这话问道:“什么话?”

  “这江公子在练阴极功,且功力深厚,练了起码有十个年头。”紫阳真人道。

  莫远歌的脑子“嗡”响了下,惊诧地抬眼看着紫阳真人:“你……你说什么?”

  玉玉见状连忙问道:“怎么了?什么阴极功?”

  “玉玉你出去!”莫远歌几乎是用严厉的声音道。玉玉吓了一跳,一向温和的莫远歌从没这样跟他说过话,他当即转身出门将门从外面带上。

  门“砰”一声关上了,莫远歌才回过味来,低头看着江千夜苍白的脸:“他……也去势了?”

  紫阳真人没对他话里的“也”做任何表示,道:“他若是去势了,就不至于虚弱成这样。”

  莫远歌听得一头雾水:“望真人指点。”

  紫阳真人道:“阴极功是梁孝帝的宠信陈文渊所创,此功可将他人的武功招式变成自己的,虽然只是学其形,但只要功力深厚,足以以假乱真。但各派功夫均需配合各自心法,阴极功不需知其心法强学其招式,终会反噬自身。剽窃别派功夫越多反噬越重,只有去势方不遭反噬。”

  他指了指江千夜:“老道适才摸他脉时,便察觉他有练过阴极功的痕迹。刚才为他疗伤,老道的真气进入他体内,触发了他身体自我保护,老道瞬间被他阴极功所伤。好在老道事先有觉察,及时撤手才保住性命。”

  莫远歌阴沉着脸,什么也说不出口。

  “贤侄,正常男子练阴极功与自戕无异。他若继续练此功,寿数难长。”紫阳真人道,“加上他长年练缩骨功,能活过三十都算他命长。”

  莫远歌默默地看着江千夜的脸,低声道:“晚辈知道了。”

  “贤侄,这孩子到底是谁?为何这般不惜命?”紫阳真人忍不住问道。

  “真人,晚辈与他只是萍水相逢。”莫远歌抱起江千夜。

  推开门,太阳直直照进来刺得人眼疼。

  玉玉见江千夜一直不醒,担心不已,端茶递水进进出出忙活。莫远歌接过他拧好的热布巾,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你是不是忘了喂元宝?它受了重伤,牛牛又粗心,你可要照顾好它。”

  “完了!我早上走得急,忘了喂它了!”玉玉放了盆往外跑,还不忘回头叮嘱:“江公子醒了告诉我一声啊。”

  因为江千夜的伤,莫远歌一意孤行让镖队留在子虚观过夜。伍智达为此十分不满,给莫远歌下了最后期限:明日一早,不论那江小公子情况如何,镖队都必须从子虚观返程。

  “太不像话了,为了个半路捡来的陌生人,规矩都不顾了!”伍智达在屋中抽烟生闷气,“我真是管不住他了!”

  胡牛牛和玉玉一边一个给他捶腿。“达叔别生气,小心气坏身子。”胡牛牛给玉玉使眼色,“您是看着我们这些孩子长大的,莫大没比我们大几岁,他也没长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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