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28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江千夜凄然一笑:“你一向护食,难不成要让人听着?”为免袁福芝怀疑,他又道,“无须撤走,让他们离马车远些即可。”

  袁福芝略一思索,道:“也好,反正你跑不掉。”

  他当即出去传令:“传令下去,所有人不许靠近马车,远远跟随即可。”

  伏在路边草丛的莫远歌见士兵们突然停下,让马车先行,顿感意外。待马车前行一段路,士兵才跟上,一直与马车保持三十丈的距离。莫远歌心中一动:机会终于来了!

  袁福芝走到江千夜跟前:“你一夜未眠,上床吧,床上说话。”

  “义父躺着就好。”江千夜态度和缓了些,“那床太窄,我在这里陪义父说话。”

  袁福芝瞬间觉得被骗,脸一冷,抓住他脖子紧紧掐着,怒不可遏地道:“你个贱人,敢是嫌我!”

  江千夜瞬间气紧窒息,挣扎了下,却连手都抬不起来,面皮紫涨,两眼翻白,眼泪不自觉地便流了下来。

  袁福芝这才松开他,冷笑道:“若不是这张脸,你早死八百回了。”

  江千夜双眼通红,剧烈地咳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袁福芝心满意足地蹲下来欣赏那梨花带雨的脸,手轻轻抚摸他脸颊,痴痴地道:“欢儿,只要你不忤逆我,我也舍不得这般对你。看,疼了吧?乖一些,走,去床上。”

  “老畜生,你去死!”江千夜扭头,眼神狠厉毒辣,张口便咬住袁福芝咽喉,白森森的牙齿狠狠嵌进肉里,腥咸的血热顺着他嘴角往下滴。他双眼血红,完全失了理智,满脑子都是“去死!去死!”

  被咬住要害,袁福芝咽喉里“嗬嗬”作响,双手抓着江千夜肩膀,指甲深深嵌进他皮肉,猛地一推,“刺啦”一声,一大块肉连带着喉管便被咬了下来,鲜血喷洒江千夜一脸。

  江千夜剧烈地喘息着,张口,口中血肉掉落在地。血红的眼睛倒映着两个人影:一个捂着脖子死命挣扎的袁福芝,一把匕首赫然插在他血肉模糊的眼洞里,另一只眼睛瞪得老大,嘴张开,惊诧凝固在脸上;一个乌发玉颜的年轻人,满脸憔悴,手还按着匕首柄上,正剧烈地喘息着,满眼关切地担忧着江千夜。

  “远哥。”江千夜满脸血,无力地喊了声。

  难怪能这般毫不费力地杀死袁福芝,竟是他在咬袁福芝咽喉的瞬间,莫远歌的匕首便插进了袁福芝那只瞎眼中。

  莫远歌将袁福芝放倒,矮身挪到江千夜身边,伸手轻擦他脸上的血,低声安慰:“没事了,我带你走。”说着便想搀扶江千夜。

  江千夜纹丝未动,似长在椅子上一般。莫远歌撩起他衣袖,发现他四肢竟都被捆绑在椅子上,手腕脚腕已勒出血痕。难怪从头到尾他都不曾挪动,不曾出手。

  莫远歌连忙解开绳索,将人抱在怀里,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窥探。待马车转弯,恰好挡住后面士兵视线,抱着江千夜就地一滚,滚出马车落于草丛,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

第33章 闻君有两意

  天色渐晚,清泉山里,莫远歌背着江千夜狂奔两个时辰,只需再有半个时辰,他们就能回到危柱山。

  整整两日不眠不休的蛰伏尾随和长时间的逃亡,莫远歌精疲力尽。江千夜奄奄一息,伏在他背上睡了。追兵未绝,莫远歌无法停下检查下他的伤。

  他剧烈地喘息,汗水打湿衣衫,步履已不如之前轻盈,但依旧未放松半点警惕。开阔处,莫远歌猛地停住脚步,弯腰屈膝戒备着。

  江千夜惊醒,伏在他背上四下张望,凉月如钩,四周漆黑一片,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怎么了?”

  “前方有人。”莫远歌胸膛剧烈起伏,开始往后退,“是个高手。”

  江千夜什么动静也没听到,但莫远歌这般紧张,只怕对方武功更远在他之上。“有把握吗?”江千夜低声。

  莫远歌摇头:“若是往常还能尽力一搏,或许能胜。”他本就负伤,又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消耗到了极限。别说跟他一般的高手,就算对方只是懂些拳脚功夫的江湖人,莫远歌都够呛。

  江千夜紧盯前方,月下,身着白纱衣的年轻公子翩然走来,手拿玉骨扇,口中惬意地吟道:“更深露重不知寒,秋月如霜照未眠。莫镖头行色匆匆,可是急着赴佳人之约?”

  竟是云章楼的风无忧。莫远歌心头稍松懈,但随即又警惕起来:风无忧此时出现在这里,只怕不是巧合。

  “原是风公子,在下眼拙了。”莫远歌后退了两步,腾出一只手按在刀匣上。

  “故人相见竟剑拔弩张,莫非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想杀在下灭口?”风无忧侧身背手,玉扇轻摇。

  “风公子说笑了。在下行事坦荡,从不做见不得光之事。”莫远歌警惕着他,“在下也非佳人,不值你风露立中宵。不知公子所为何来?”

  “舞刀弄棒的镖头啊,就是不如我们千夜解风情。”风无忧似笑非笑,“千夜,几月不见,怎么看见我就不吭声了呢?果然戏子无情,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江千夜躲无可躲,只得从莫远歌背上下来,对风无忧遥遥抱拳:“风公子认错人了吧,在下与风公子只匆匆两面,怎会是旧爱。”

  风无忧轻笑,缓缓走过来,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仔细打量着江千夜:“是,千夜说得没错。我那旧爱是欢儿,不是江公子。”他竟用玉扇轻挑江千夜下巴。

  莫远歌一把打开那轻浮的玉扇,把江千夜护在身后,眼神凌厉,面含冷笑:“既然认错人,便请风公子收回你那禄山之爪。”

  风无忧收回了玉扇,上下打量莫远歌,满脸惋惜之色:“啧啧啧……也是个美人,可惜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美人。”

  莫远歌怒了,抽出龙吟刀抵在风无忧胸口,寒声道:“风无忧!风山长与雅颂先生皆是我敬重之人,望你自重!”

  风无忧无视那泛着寒光的龙吟刀,摇着折扇漠然看着远处:“父亲乃盖世大儒,德高望重,功在社稷;兄长皎皎君子,高风峻节,举世无双。唯有我云章公子偏是个不务正业,浪得虚名之徒。”似笑非笑看着二人,“最爱风月之事。”

  这人东拉西扯,莫远歌渐渐失了耐心:“北梁四公子,最爱风月之事的已做了鬼,风公子要接他衣钵?”

  风无忧哈哈一笑:“他花知微懂什么风月,不过是色中恶鬼,牛嚼牡丹。美人啊,得细品,慢咽。”

  “你今日拦在下去路,是专门来教在下怎么睡美人?”莫远冷脸道,“在下有要事,改日再聆听公子面授机宜。”说着拉着江千夜就要越过他。

  “慢。”风无忧扇子拦在二人中间,似笑非笑:“你可以走。千夜不能随你走。”

  “那便看你有没有本事带走他!”莫远歌冷笑,刀已出鞘。

  “啧啧啧……不但是木头美人,还是个暴躁的木头美人。”风无忧扇子轻点龙吟刀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见莫远歌又要发作,他摇头收了折扇:“算了,本人一向惜花,便不跟你计较。袁福芝被人杀了,死在自己的马车里。我碰巧路过,便让军士报本地府衙,先将尸首拉回京城。”

  两人顿时僵直。

  又听风无忧道:“袁福芝虽久失圣心,好歹伺候皇上多年。如今枉死,欢儿无论如何都会被通缉。”

  他看着江千夜,正色道:“这次不是袁福芝私人搜捕,而是官府、朝廷。任何人胆敢包庇,将同罪。”他转头看着莫远歌,从怀中掏出那要了袁福芝命的匕首丢给莫远歌,“东西我已替你拿回。趁这事还没牵连到你,你把千夜交给我,赶紧走。”

  他会有这么好心?莫远歌收了匕首,却牢牢握住江千夜的手:“多谢风公子好意。既然他身犯重罪,交与风公子,岂不是连累云章楼?”

  江千夜却挣脱了他手:“远哥,你走吧。我愿跟风公子走。”

  莫远歌转头看着他,满眼不解:“为何?”

  “远哥,鸿安镖局回不去了,危柱山也回不去了。我跟着你,已经走投无路了。”江千夜定定地看着他,“你现在自身都难保,又如何护我周全?”

  莫远歌张嘴,却无话可说,袖中手微微捏紧,旋即松开。

  江千夜声音微颤:“其实我早想说了,只是见你和梁掌门被我所累,不忍开口。你们尚且自顾不暇,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莫远歌头颅低垂,疲倦从四脚钻到肉皮里,骨髓里。刹那间,他的肢体、骨骼,都软绵绵,轻飘飘,半点力气也汲取不上。天旋地转,他站不稳,摇晃了两下以刀撑地,沉声道:“我可以护着你。”

  “你拿什么护?”江千夜红了眼睛,咬牙低声质问,“燃烧心血的莫回头,你还能用几次?”

  一阵眩晕后,莫远歌站稳了。抬眼看着江千夜,双目毫无神采,嘴唇下意识地动了两下,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江千夜不忍,可还是狠心道:“幼时在天阙城,只要我哭,你便替我服药;在长青山里,只要我装可怜,你就全力护我周全。远哥,我知只要继续待在你身边,讨得你怜惜,你便是拼死也会护着我。”

  他凄然看着莫远歌憔悴的脸,冷笑道:“但我不愿意。我良心发现了,不想再利用你,累你为我丧命。我江星河这一生算尽人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做过什么好事,就当我为自己积阴德,悬崖勒马放过你。你走吧。”

  听到这话,莫远歌如坠冰窖,心里空落落的,嘴唇哆嗦,沮丧失落,更无助。他红了眼睛,犹疑片刻,抬眼看着江千夜,毅然决然把手伸向他:“莫胡言乱语,跟我走。”

  江千夜也红着眼睛看那只温暖的手,片刻后,毅然转头拒绝:“不。”

  莫远歌收回手,面色刹时变了灰色,好像被掏空了灵魂,眼神黯然,凄然一笑:“是我武功低微,势单力薄,护不住你……”

  见两人这么僵持着,风无忧拳头抵在嘴边轻咳了声:“多情自古伤离别。似海深情,也耐不住时势催人。莫镖头,你别怪我棒打鸳鸯……”

  莫远歌怒道:“我与他清清白白,你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我翻脸!”

  无端成了出气筒,风无忧并不在意:“好了,莫气了。来的路上遇见我姐夫和温素秋,他们已在去鸿安镖局的路上,说是要鸿安镖局交人。”

  交什么人?莫远歌心头一震:只怕烂柯门已获知江千夜去鸿安镖局的消息。他脸色瞬间煞白,浑身发麻:以宋青梅那脾性,鸿安镖局只怕要大难临头。

  他手心冒着冷汗,脑里一片混沌,周围的一切仿佛要把他吞噬掉。瞬间慌张,下意识地去拉江千夜的手:“随我走。”

  触手那温暖,江千夜却一把甩开他:“不!我跟你去自投罗网么?”

  字字如刀,锥心般痛。莫远歌放了手,身体抖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心如火灼,捂着胸口强咽痛苦。

  片刻后,他心神稍定,没再看江千夜一眼,背上刀匣缓缓前行,黯然消失在黑暗中。

  江千夜头疼得像要炸开一般,心中血气翻涌,再撑不住,低头便呕血了。

  风无忧一把扶住他,惊了:“真这么伤心?”

  江千夜红着眼睛,咬牙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寒声道:“非也,老畜生打的。”

  风无忧上下打量着他,笑得疑惑:“我就说嘛,欢儿向来寡情,何时这般重情重义了。”

  江千夜喘息了两口,直视风无忧:“他走了,你如意了。”

  风无忧摇着折扇:“上次让你狼狈出逃,非我本意。我被父亲罚了面壁,否则定会护你到底。”

  江千夜意味深长地笑道:“那你怎么还敢来找我,不怕再被罚?”

  风无忧慢悠悠地道:“怕啊。但欢儿生得美,一日不见,我思卿如狂。都要得相思病了,还管罚不罚的。”

  江千夜冷笑了声,径直往前走去:“还说你懂风情,美人又冷又饿,这般没眼色吗?”

  风无忧摇着折扇跟上去,恬然一笑:“前面马车上,锦衣玉食,红罗暖帐,请。”

  一辆黑色马车停在林中,江千夜不客气地蹬了上去,撩开帘子钻进车厢。里面有床棉被,还有几件粗布换洗衣衫,一包寒碜的薄饼。

  狗屁的锦衣玉食。

  江千夜不在意,径直换了衣衫,嚼了几口饼子,裹着被褥睡了个昏天黑地。

  风无忧坐上马车,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车厢,策马往云章楼而去。

  江千夜吃饱睡足,被马车震动摇醒。撩开车帘,尚未天明,已能隐隐能看到韦庄城,风无忧正倚在马车门上养神。

  “说好的锦衣玉食呢?”江千夜打着哈欠,“几片薄饼就把我打发了。都说风公子家有千金,行止由心,如今一见,不同凡响。”

  风无忧一向出手阔绰,何时受过这般奚落。面皮一热,解释道:“我爹罚我面壁三月,我偷跑出来,没带多少银子。”

  江千夜肚子“咕咕”叫,嗤笑:“我说一向阔绰的云章公子怎肯驾这样的破马车,原来是兜比脸干净。”

  风无忧脸更热了:“好好好……你想吃什么,我去赊,行了吧?”

  江千夜咽了口唾沫:“既然你偷跑出来,还是不进城为好。城门口有家馄饨摊,你去帮我买一碗。”

  见风无忧愣愣地看着他,江千夜推了他一把:“快去啊,莫不是两个铜板你都拿不出?”

  风无忧下马思忖片刻,道:“那你在马车里等我,千万别出来。”

  “嗯。”江千夜钻进马车。

  风无忧看着马车犹疑片刻,转身往城门口去。待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小跑着回到马车,江千夜早已不知去向,只给他留了一张字条:一出樊笼心自远,千夜要去寻自己一方天地,谢无忧兄一路照拂,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耍我!”这人竟不告而别!都帮到这份上了,还这般防备他,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风无忧一把撕了纸条,正想把馄饨丢了,无奈肚子也咕咕叫,干脆一屁股坐马车上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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