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35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莫远歌温言道:“晚上还是随我去守灵,不能再留你一人独处。”

  经过方才的事,两人之间隔阂已消除,可江千夜清晰地记得自己发疯时干了什么,那人却这么轻易就原谅自己的冒犯。

  他没生气,说不定自己真的有机会睡了他。莫远歌皎皎君子温润如玉,怎能像待那些浊世俗物般待他?美人难得,当徐图之。打定主意,江千夜噘嘴轻哼:“嗯。我要吃饭,饿得很。”

  莫远歌并不知他九曲十八弯的肚肠里除了吃的,剩下的全是怎样睡了自己,微微一笑:“我已托妙染坊每日给你做正常饮食,想吃什么提前说即可。你无需像我这般恪守。”

  江千夜摇头:“我守得住。”手指轻抚手腕红肿处,小声问:“远哥,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日后若遇到比我更可怜的人,你岂不是也要这般待他?”

  “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可怜的小可怜吗?”莫远歌逗他,“我没见过。好生歇息,晚上我来叫你。”

  江千夜哪舍得他走,一把拽住他手,可怜兮兮地央求道:“远哥~人家刚被欺负了,你就不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莫远歌将他手放入被窝:“你发起疯来跟元宝似的,我可不想再被咬。”他摸了下自己破损的唇,“回头要是有人问起怎么伤的,我就说疯狗咬的。”

  “远哥~”江千夜鼻音拖得老长。

  “莫喊了,远哥被你咬死了。”莫远歌不吃他那套,起身出门,从外面把门带上。

  “远哥~我屁股痛。”江千夜不甘地喊道,“你有没有给我上药?我自己看不见上药啊~”

  莫远歌没再理他。

  江千夜手伸进裤子里摸了下,两瓣屁股火辣辣又肿又大,丢砚湖估计都沉不下去,不由得皱眉发愁:美人又香又暖,就是太扎嘴。

第41章 白日忽变天

  烂柯门捞月阁,风暖玉正坐窗前对镜梳妆,花知焕推门进来,一身黑衣湿透,湿发贴于额前,失魂落魄。

  “无蝉,你这几日去了何处?怎么这般狼狈?”风暖玉惊了,放下木梳起身相扶。

  花知焕勉强一笑,轻拍风暖玉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淋雨而已,无妨。”

  “昨夜父亲派人唤你,说有要事相商。”风暖玉面露担忧,“无蝉,近几日烂柯门多了好些陌生面孔,我总觉得不安。”

  花知焕换下湿衣:“山门有汉河无极阵,若无门人接引,旁人闯不进来。你且安心,万事有我。”

  风暖玉帮他换了衣衫,整理仪容,恋恋不舍地送他出门:“无蝉,早些回来。”

  “嗯。”花知焕头也没回,往正气堂而去。

  正气堂内,花白露负手而立,面容日渐瘦削苍老,正望着“正气堂”三字。

  “父亲。”花知焕进来,径直跪了下去。

  “你回来了。”花白露没看他,挥手让弟子们出去,“为父说过,烂柯门人不许下山。你抗命,你大师兄也抗命,真当为父的话是耳旁风么?”

  花知焕并不知温素秋也下山了,不过此刻他并不关心温素秋做什么去了,冷声问道:“父亲不让孩儿下山,是怕孩儿去找那欢儿吗?”

  花白露身躯一震,转头看着他,满眼震惊:“你……你去找他了?”

  “是。”花知焕直视花白露,“孩儿恳求父亲告知,他到底是谁?”

  花白露仰头向天,双目疲惫地闭上:“你既已猜到,何须问为父。”

  “哈哈~”花知焕忽然冷笑,双目无神地看着地面,身体摇晃了两下,失魂落魄地站起来,万念俱灰。

  “抬手测风云,落子定乾坤……抬手葬送的是骨肉亲情,落子沾染的是腌臜龌龊。我崇敬的父亲,我引以为傲的烂柯门,从里到外,烂透了,脏透了……”

  “无蝉。”花白露摇头叹息,“为父当年也是无奈。若非形势迫人,你以为为父愿意做这等孽吗?”

  花知焕浑身颤抖,脸色铁青,目眦欲裂地冲花白露咆哮:“谁拿刀架你脖子,逼你吗?”

  “当年若不如此,天阙城便是烂柯门的下场!”花白露怒吼回去。

  花知焕脸色惨白,挂着绝望冷笑,摇摇晃晃倒退了两步:“我一母同胞的亲姐……我至亲的外甥……难怪父亲不让我随大哥、二哥去征战沙场,原是还有丁点人性不曾泯灭,不舍母亲姜氏一门灭族……”

  “放肆!”花白露怒不可遏,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花知焕顿时被打得跌倒在地,脸颊红肿,嘴角流血。

  “子不言父母过,逆子!”花白露气得颤抖,指着花知焕直喘气,“你,花明月,都是我的子女,我给了你们生命,我让你生你便生,我要你死你就死!姜氏贱人,不许你再提及!”

  花知焕半边脸发麻,耳朵“嗡嗡”作响,绝望地看着眼前狂暴的老人,头一次对他生出“禽兽不如”的念头。

  “是。”花知焕捂脸冷笑,“父亲教育得是,母亲违逆父亲,该死!阿姐、江星河是姜氏后人,更该死!相比他们,父亲待我真真慈爱至极,至少还留我一命……”

  “你!”花白露脸色苍白,颤抖着手指着他,猛地咳嗽起来,面红耳赤,喘如破风箱,“逆子!逆子!”

  “逆子,兽父,绝配。”花知焕捂着脸缓缓站起,眼泛寒光:“父亲要收回儿这条命吗?如果不收,儿就走了。”

  花白露捂着胸口咳得死去活来,弯腰扶柱,苍老皱皮的手颤抖着指向花知焕,话像便秘一般哽在喉间,怎么也吐不出来。花知焕挂着冷笑,转身离去。他没再回捞月阁,在门人关切的询问中,捂着脸径直下山而去。

  傍晚,伍智达正在院中抽旱烟,陈显忠在替他擦银枪。梁溪亭换下素服走进小院:“达叔,显叔,我来了。”

  “清秋啊,”伍智达取下烟杆,指着一旁的矮凳,“坐。”

  梁溪亭径直坐下,轻转手中短笛:“宋大娘的灵柩还要停一月,镖局长时间没人只怕不妥。我今日来,想与达叔和显叔商量,你们二位谁回去守着孩子们,我怕温素秋贼心不死,再上镖局。”

  伍智达努嘴指陈显忠:“我早就喊他回去,不肯听我的。”没好气地对陈显忠道,“清秋都说了,你还不走?”

  陈显忠面露难色,放下手中银枪,不情愿地道:“我走,我走。你是多不想看见我?”

  伍智达在鞋底上磕了下烟锅子:“自是一辈子不想再见你。”

  见两人又吵起来,粱奚亭识趣起身:“二位慢聊,我走了。”

  见他走远,陈显忠才放低声音道:“敏之,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耿耿于怀?我巴巴跟狗似的在玉带河上飘了十多年,我是为谁?”

  “为你自己。”伍智达反唇相讥,“你那是心里有愧,替自己赎罪呢!”

  陈显忠吃瘪,气得直喘,却没再说话。这些日子伍智达没少给他脸色看,稍有不顺便拿他出气,陈显忠都默默受着。

  “大郎负气离家时,我送他一句话:日后莫要为今日的行为悔恨。谁知一语成谶。当时他回击我,说这句话也转赠给我。”陈显忠默默将银枪收好,“敏之,我们都老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你要大郎转赠我的话也应验吗?”

  伍智达不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陈显忠从怀里掏出一个黑瓷瓶递给他:“你总是不爱惜自己,已不是年富力强的青壮了,每晚记得上药。”

  伍智达没好气地接过瓷瓶放入怀中,皱眉道:“我知道我老了,不用你天天提醒我。”把药放入怀中,伍智达面色稍缓,“自己当心些,没有禁军督府的身份,你就是个普通江湖人。”

  陈显忠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笑容:“做了十几年的普通人,早习惯了。那我回去了,等丧事一毕,你早些回来。”

  “嗯。”伍智达勉强对他一笑,“别再住那破渔船了,回镖局住,管好孩子们。”

  梁溪亭离开伍智达小院便回了海棠阁东院,柏君正在屋内等他:“师父,有消息。”说完便从怀里取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恭敬地递给梁溪亭。

  梁溪亭没接,抬手端起桌上泡好的茶,揭开杯盖轻吹滚烫的茶水:“念。”

  柏君从信封里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皱眉道:“师父,只有两个字:事成。落款都没有。”

  梁溪亭脸上浮现笑容,抿口茶:“足够了。”

  两日后,原龙虎军左将军花允文被部下揭发,曾与东周阴山王有书信来往。阴山王是梁武帝此生最痛恨之人,武帝大怒之下,将花允文下狱,命御史台一月内查清此案。

  此消息一经传出,震惊朝野。花允文、花允武兄弟不仅是烂柯门的骄傲,更是跟随梁武帝南征北战多年的将军。老大花允文为龙虎军左将军,老二花允武为龙虎军右将军,立下战功无数。

  北梁刀兵止息,大多数将领解甲归田。花白露也让花家兄弟低调请辞,却被武帝以“体恤老将”为名拒绝,将二人调离龙虎军,安了个不管事但又无法离京的闲差,将两头猛虎变成了栓脖看门狗。若是花允文通敌罪名坐实,不仅难逃死罪,恐还要连累烂柯门。

  一大早,莫远歌与江千夜急忙从长生殿回海棠阁,连丧服都没换下便冲进了东院。

  “舅父,你听说了吗?”莫远歌推开门,梁溪亭和伍智达都在,“花允文被下狱了。”

  梁溪亭笑眯眯地道:“自然听说了,正要与你说此事。”让柏君招呼二人坐下。

  伍智达呼出一口烟,眯起眼睛道:“你舅父忙碌这么些年,终于有点成效了。”

  莫远歌和江千夜惊诧地看着梁奚亭,待他解答。“花允文自己屁股不干净,那就别怪我把黄泥往他裤裆上糊。”梁奚亭道,“皇上现在要文治,本就要收拾自恃功高的花家,我只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莫远歌皱眉:“舅父,花允文真与阴山王有过书信来往?”

  梁奚亭点头:“的确。那信就在我手中,虽只是往来问候之词,但阴山王是武帝逆鳞,这封信足以要了花允文的命。”他轻笑了下,“就看我什么时候想要他的命。”

  江千夜急忙道:“那还等什么?赶快交到御史台啊!”

  梁奚亭伸手就赏了他一个爆栗:“急躁!”

  江千夜疼得捂着额头,莫远歌一把将他拉到身后,问道:“舅父是在等机会?”

  梁奚亭看着莫远歌,眼里皆是赞许:“还是温如稳重。”目光落到莫远歌唇上的伤和脖子上的红痕,赞许转为疑惑,“咦?你这是怎么伤的?”

  莫远歌脸一红,伸手拉了下衣领:“那个……小伤。”江千夜在他身后狠狠拧他胳膊,他才将那后半句“狗咬的”换成了“小伤”。

  眼看梁奚亭疑惑更甚,手伸来要摸他脖颈。莫远歌连忙避开,结结巴巴岔开话题:“莫非舅父还有后招?”

  “当然。”提到正事,梁奚亭不再注意莫远歌那些红痕,“只花允文一事,根本动摇不了烂柯门的根基,所以我要借宋大娘一事,在皇上那里添了一把火。”

  “舅父要做什么?”

  梁奚亭看向伍智达。伍智达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莫远歌:“自己看吧。”

  江千夜一把抢过去,念道:“建议皇上下旨成立理侠司,管理北梁所有的江湖帮派,严禁帮派私斗,违者严惩。所有江湖帮派必须在理侠司登记造册,上报人数、器械,否则视为匪类。”放下信纸,江千夜一脸懵,“这跟烂柯门有什么关系?”

  梁奚亭双手背后,道:“近年来,我一直借助京中力量打探皇上心意。北梁江湖与朝堂纠葛至深,他要文治,光裁撤武将无用。那些将领不在朝中为官,衣锦还乡后依旧是威震一方的豪侠,更难管束。若是成立机构管理江湖帮派,有北梁皇法约束,这些人依旧受他管束,且私斗的事会少许多。这条建议,武帝定会采纳。”

  江千夜道:“那理侠司不就跟当年的天阙圣城一样吗?”

  梁奚亭笑道:“是,跟天阙圣城一样,又不太一样。”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梁奚亭解释道,“天阙圣城的确统领江湖帮派,但天阙城掌握的江湖并不在皇帝手中。”

  “理侠司,便是把江湖势力也统一集中于皇权。咱们这位武帝虽说是要文治,但诸位别忘了,他集权的欲望和手段是何等强硬,理侠司这事一定正中他心意。”

  “成立了理侠司,当年危柱山之祸,今日宋大娘之死,或许就不会发生。”

  众人一阵沉默。半晌,莫远歌道:“舅父,我支持你。”

  “还有我,我也是!”江千夜跟着道。

  梁奚亭甚为欣慰地看着二人,点头道:“好。此事我筹谋已久,早已托唐尚书向皇上进谏,想必很快就有结果。”

  “只是,理侠司的人若不是有一定江湖地位的人,只怕名存实亡。”莫远歌道,“毕竟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梁奚亭轻笑:“大外甥考虑周到,皇上自然也会考虑到,所以我提议理侠司成员由四大门派掌门,和鸿安镖局当家人构成。我虽如此提议,但皇上自有考量:花允文刚触了皇上霉头,花白露定不会被入选。”

  “鸿安镖局……”莫远歌有些意外。

  梁奚亭声音暗沉:“鸿安镖局虽没落,但先辈为北梁立下汗马功劳,在理侠司有一席之位不为过。成立理侠司是为禁止江湖帮派私斗,但如今尚未颁下旨意,拟定的成员却死于私斗,定会坚定皇上成立理侠司的决心。天子震怒之下,宋大娘的仇就好报了。”

  莫远歌定定看着梁奚亭的脸,心道:只可惜当年危柱山之祸时,他年纪尚幼思量不足,若是有如今智计,危柱山何至于此。

  “舅父。”莫远歌红了眼睛,走到梁奚亭身边垂手而立。

  梁奚亭眼圈微红,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叹息道:“花允文一事,加上宋大娘的死,虽不至于让烂柯门覆灭,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要的,是花白露眼睁睁地看着烂柯门一点点地烂掉,却无能为力。”

  伍智达“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缓缓道:“清秋,如果皇上真下令成立理侠司调查家主被害一事,你有何打算?”

  “自然是借刀杀人。”梁奚亭神秘一笑,斜看了江千夜一眼,“今日暂且不说,待皇上下旨之日自会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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